09.13 「殢師」冰雪在懷（生子，104L更新）布布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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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江紅樹

2017-09-13 23:18

槐破梦抱着忽雷琴出现时，无衣师尹想，这真是报应。
为母报仇的青年琴弦怒张，绫带狂舞。空气中漫延着浓重的血腥味，充塞鼻翼，令人作呕。无衣师尹从来不曾闻到如此清楚的血腥，仿佛他毕生杀孽，都反噬在这一刻，要让他以命偿还。
槐破梦指尖勾在弦上，将放未放，杀气四溢，这景象十分慑人，但无衣师尹怀中的幼儿竟没有哭。这孩子出生不过片刻，眼睛都不曾睁开，在怀中小小的一团。扩散的杀意让孩子感到不安，他不住地往无衣师尹身上蹭着，寻求生身之人的安抚。但无衣师尹反将他搁在地上，任由孩子咿呀啼叫，兀自不看不顾，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苍白着脸，对槐破梦笑了笑，口中说：“直到这一刻，我才相信何为因果。”

事情的起始，在慈光之塔的最后一夜。
次日醒来，无衣师尹说：“我要去苦境。”
彼时他正坐在床沿，用梳子慢慢地理顺自己的头发。他的头发很长，披落时叫人想到垂委的藤萝，而用金簪挽起，竖起高高的发髻时，又像天边厚重的紫云。
他梳好了头发，捡起床头的衣服，对着镜子着装。这道工序非常漫长，足够殢无伤转过头，对着他的背影看很久。里衣，外衣，罩衫，过程繁琐，又流畅顺当，像画纸上简约的轮廓被一层一层地染色。等到最后一件衣衫也被打理妥帖，从殢无伤的角度看过去，这个背影同一刻钟之前的赤裸图像，已经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
无衣师尹低下头，手上窸窸窣窣地抚顺衣褶，像刚蜕皮的蛇在整理鳞片。他回过头，坐到殢无伤身旁，又极耐心地重复道：“我要去苦境了，就在明天，以后都不会回来。你要跟着我么？”
殢无伤没有动作，也没有发出声音，像多吭一声都嫌费力气。无衣师尹笑了笑，觉得自己在自取其辱，便也不再回望，推开门扉离去了。
他该做的事情还很多，确实不该在殢无伤这里盘桓。
珥界主就在殿内等他，手里捧着一卷诏书，眉目和蔼地给他看。从他担任慈光之塔首辅的那天起，下发的诏书多是由他起草，珥界主做了几百年的甩手掌柜，现在居然奋而提笔，亲力亲为，实乃慈光之幸。
无衣师尹潦草地看过一遍，心里想，这份诏书他确实写不了。没有人愿意洋洋洒洒地痛骂自己，他脸皮虽厚，能读完此书而不改颜色，但若亲自下手去写，又是另一回事。
诏书内容很简单，无非是他无衣师尹把持朝政，党而不群，以至奸宄横行，有碍圣聪。今又擅自主张，干涉碎岛内政，损慈光清名，可谓僭越至极，特放逐之，今后作为，皆与慈光无关。
后面盖了印章，等到他到了苦境，这份诏书便可以四处下发了。无衣师尹说：“就这样写吧。”又说，“今后朝堂之事，都要劳烦主上了。”
他行礼如仪，向珥界主告别。放逐令一日未下，他就能做慈光一日的臣子，正因时日短暂，才更令他珍惜尚存的君臣之份。珥界主叹息，又说：“时候不多了，你再去看看你的学生们吧。”
无衣师尹便去了，依旧是袍袂翩翩，衣冠楚楚，乃是慈光之塔所有秀士心中的君子典范。上层的秘密决议，自然与下不通，学生们只道他要离开一段时日，虽然不舍，但毕竟有限，言语噂沓之际，无衣师尹颇感欣慰。
去苦境之行，他只打算带上撒手慈悲。这孩子心思缜密，甚能办事，对他的赤诚之心又只差写在脸上。不过他心思大约太缜密了些，竟问起那个住在雪漪浮廊的神秘剑客，问无衣师尹是否也要带那人前去。
无衣师尹心里想，就算他想带，只怕也带不太动。慈光之塔的人，也分数种，学生们对他全心钦敬，同僚们对他又惧又恨，珥界主对他依赖之余，也难免有些忌惮，这些他都清楚，但殢无伤的心思，却实在不清不楚。
他认识殢无伤已经很久，在这期间，他从慈光之塔的秀士攀上了权势之巅，殢无伤的样貌也长大起来，但躯壳里装的还是那颗来自渎生暗地的自闭之心。每当他尝试从那颗心中读出对自身的想法，他都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块最难鉴定的原石，内中容纳的情绪可能是美好的翡翠，也可能只是败絮石渣。
“他不会去。”无衣师尹对撒手慈悲说。他年轻的学生因得到的特殊待遇而受宠若惊，连背井离乡、留滞在外的哀愁都不复存了。
事情的发展确实如同计划，四魌界的通道一经打开，戢武王的大军便追着他浩浩荡荡地来了苦境。他并无亡命而奔的恐惧，也无被放逐在外的牢骚，心甘情愿得像个为信仰走上神台的祭品。
珥界主身体虚弱，但手腕强硬，自己的同僚中更不乏能辅佐的人才。他的学生们都很年轻，且聪敏机巧，自不需要太过挂心。无衣师尹散漫地想着，偏偏记起殢无伤来，心中有些若有若无的遗憾。只觉在即鹿的事上，自己毕竟有负于他，虽还了部分，但仍未清算彻底，到底算一桩亏欠。
“师尹，你在想什么？”撒手慈悲问。
无衣师尹把那点念头掐灭了，摇头说：“没什么。”
言谈之间，已踏上苦境的土地。苦境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风景秀丽，且管理松散，到处是无人占领的地皮。撒手慈悲很是贴心，给他找到一处山隅，绿竹猗猗，碧水环绕，颇像流光晚榭。
无衣师尹从此在苦境客居，应付着各类人物，并与戢武王周旋。戢武王被他摆布了一道，国家沦亡，对他可谓仇深似海。此事不可掉以轻心，但尚不至令他分身乏术。闲暇之余，无衣师尹尚能焚香习字，四周竹声槭槭，响动如雨，自有十足的风致。
恍然数月而过，事情却渐渐不寻常起来。
最开始，是如往日一般，在桌上点燃香斗。此种香料乃是他平时用惯，从无令人不适之处，今日闻见，却格外的令人气闷。
他磕灭了香，气闷之感却不曾减弱。无衣师尹只觉胸中好似一股不适盘亘，极是难受，手腕虚浮，竟不能提笔。他扶住桌沿，弓下背，嘴唇动了动，忽被腹中传来的呕吐冲动惊住。
撒手慈悲正巧到访，见他脸色苍白，吐息不继，一时大为紧张。无衣师尹摆手道：“我没事。”
撒手慈悲还不放心，他于是笑说：“我于岐黄之术也略通，得的是什么小病，我自己清楚得很。”又问，“撒儿，你来濯风山隅，可是有什么新消息要向我通报？”
对方点头，吞吞吐吐说：“师尹，我今天得来消息，那个同你相识的剑客，此时居然也在苦境。”
无衣师尹微微一惊，心想，他居然追来了。
这一瞬间的心思，其实很难言说。按道理，像他这样捏不着几个利用对象的困窘赌徒，忽然天降一大块筹码，可谓惊喜。但他竟不如何惊喜，甚至手中有些隐隐的沉坠，像不堪这筹码的重量。
腹中的不适越发明晰，他压下这股感觉，兀自说：“知道了，我该去见见他。”
撒手慈悲同他说了阵话，对他的情况还萦萦挂怀，多问了两句才离去。无衣师尹在屋内坐了一阵，明明不曾点香，胸中仍郁结难忍。他站起身，打开窗户。
行将入夜，空气中透着淡淡的冷意，袭身一瞬，他竟莫名打了个寒战。无衣师尹后退几步，按了按自己脉搏，察觉到当中异样，脸色渐沉下来。
他用了一段时间，才得以确认自己身上的意外。
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而苦境实为一片风水宝地，四魌界的男子立身此处，竟如女子一般，有了妊娠的迹象。

tbc

陰川的蝴蝶	2017-09-14 08:16
苦境风水好啊，还以为文青要等娃生了才来呢，期待后续啊

鶴歸	2017-09-14 13:12
希望师尹能安心 wHGiN9A+ Fpz)@0K; 顶楼主！ MMyVm"w 楼主加油！ j 3<\|X

messi_cris	2017-09-14 13:28
会虐师尹么？还是虐文青?超期待后续啊

半夕蝶梦	2017-09-14 22:12
殢师文已经很少了┐(T.T ) ( T.T) ノ，楼主加油啊，最后，求不虐

bling	2017-09-15 22:18
看开头有种be的预感？求不要……

guchyuan	2017-09-17 21:49
苦境这风水，不愧是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好所在了……

通天	2017-09-18 03:14
好久没看到殢师文了，楼主加油不要坑！

673239357	2017-09-18 11:12
难得看到殢师文，千万不要坑啊。

陰川的蝴蝶	2017-09-18 13:38
每天都来看几次，相信不会坑的！好想知道文青发现团子时的反应啊！

bling	2017-09-18 23:48
蹲在坑底呼唤楼主~超级想看后续啊啊啊！

dzgd	2017-09-21 01:53
啊啊啊！殢师！！师尹啊！不是苦境好山好水！是你自己真的怀了！

蘅衣	2017-10-10 01:27
挚爱的殢师，真的越来越少了，生子也是我大爱呀，坚持下去，给楼楼打call，加油更！还有。。。千万别be。。。

半江紅樹

2017-11-18 23:12

这个孩子来得颇巧。殢无伤既来苦境，便可做他的帮手，而这孩子，就可成他们之间最好的联系。
但这孩子来得也颇不巧。戢武王对他磨刀霍霍，能否自保尚且未定，更毋论平白增添一个累赘。
为此子，陷自己于危境，是否值当？无衣师尹心思周折一番，竟不能衡量利弊。
大约是察觉他的考量，腹中尚未成形的血肉有所躁动，蠕蠕不安。既知晓体内平白增添一团活物，这血脉的牵连便格外敏锐可感，好似一种病症不曾发觉时，尚隐然于身，未有躁动，可一旦发觉了，心中越去想一分，便越添一分的难受。
无衣师尹在床上辗转不眠，气闷了一夜。半梦半醒之际，偏想起殢无伤来，不知为何，他始终难以将那个冰冷的剑客同腹中胎儿牵连在一起。殢无伤年岁已不小，却尚带有几分孩子的特质，譬如他古怪的执念，自顾自的想法，又譬如他会作出妨碍无衣师尹盘算的举动，这举动不带恶意，也不带任何诡计深虑，只像一个孩子在刻意使性。
殢无伤从渎生暗地出来时，确实还是个少年。几个官员围在他身侧，商量着他的病症。争执持续了片刻，最后由无衣师尹的讨保告终，他朝殢无伤走过去，半是安慰，半是展露亲切地去握他的手。殢无伤却开始迅速地后退，像露出敌意的野兽，冷冷地、带着威胁地望他。
无衣师尹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强行去牵，殢无伤会一口往他的手咬下去。
但他的笑容却丝毫未改，朝殢无伤笑吟吟地道：“我们确认过了，你确实没有染上剑族的病症。从今天起，你就可以自由了，我会送你去秀士林进修。”
殢无伤还是冷冷地看着他，无衣师尹笑着等待他的答复，面对从天而降的自由，没有人愿意拒绝的。少年的声音同他的表情一样淡漠，并因为少于开口，带有不符年龄的喑哑：“我不去。”
“你不去秀士林吗？也可以。”无衣师尹说。
殢无伤用一种碎冰般冷而尖利的声音说：“我要去见即鹿。”
无衣师尹呆了呆，旋即说：“好，我带你去见即鹿。”
殢无伤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走出渎生暗地，外界的阳光第一次照在少年的脸上，那实在是一张俊美非常的脸，连无衣师尹都忍不住心生赞叹。然而这张脸上保留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漠然，好像一个暴露在光下的鬼，只是冷冷地看着，听着，阳世的一切都与他并无关联。
他们很快看到了即鹿——或者说，是即鹿的尸体。
那具尸体正在火中燃烧，变作灰烬。
殢无伤似乎觉得无衣师尹骗了自己，双眼愤怒地瞪着他。少年一瞬间散发的敌意像捕猎的兽物在思考自己该上前扑咬，还是该拧身跑掉。无衣师尹说：“这就是即鹿。”
“她不是这样的。”殢无伤固执地说，“她是蓝空下飞舞的白蝶，带着外界的新鲜与活气，翩然入我的世界。你骗取了我的信任，却替代以一个死物。”
由此可见，当时的殢无伤，已带有三分不说人话的端倪。
“你不肯承认吗？”无衣师尹叹气，“即鹿跟你的族人们一样，都是会死的。”
殢无伤茫然地望着他。
“她不能照顾你了，但我还可以。”无衣师尹彬彬有礼地说，“小生无衣师尹，是慈光之塔的秀士，即鹿的兄长。今后的一切，我都会为你安排妥当。”
他朝着殢无伤展颜一笑，毫不意外地发现殢无伤寒冰般坚固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酸楚且怀念的裂痕。他的眉眼有三分像即鹿，无衣师尹对此很有自信。
但他和即鹿，确实只有眉眼像了，就好比世上难免会有两个毫无瓜葛的人拥有相似的容貌，他与即鹿血缘关系的表现，也只停留在皮相这一层而已。
殢无伤一开始还会往他的脸上看，带着一种怔怔的，缅怀的神情，但很快的就不看了。无衣师尹想，殢无伤确实很有孩子的特质，古怪的执念，自顾自的想法，对他人盘算刻意的使坏……还有，一个孩子丢掉了爱物，便会十分的难过，哪怕给他个一模一样的，也总会克制不住地怀念第一个。
更何况无衣师尹皮相下裹的满腹黑水，简直是对那三分相像的侮辱了。
所以在他们相识的前一百年，无衣师尹一直认为，殢无伤讨厌自己，讨厌得要命。
殢无伤在苦境的新住处，同雪漪浮廊如出一辙。无衣师尹刚踏入一步，便察觉到四周温度骤降，让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腹中胎儿倒不畏寒，反而受了鼓舞，动弹得越发厉害。无衣师尹费了些力气才让自己表现得一派如常。
“你竟来了苦境。”他对殢无伤说，语气把控得很好，浑然是他乡遇故知的惊喜。
殢无伤坐在台阶下，抱着膝盖，在专心致志地看架上滴涎的墨剑：“我的恩仇，还不曾彻底消弭。”
无衣师尹说：“你是指初儿吗？”
殢无伤点头。
在知晓殢无伤来苦境是为了了结仇怨，而不是追着自己之后，无衣师尹莫名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现在想来，他与剑之初的仇恨，还是自己编派结下的。
当时他问殢无伤：“剑之初是即鹿之子，与他结仇，你真心甘愿？”
殢无伤面无表情得像一个石人：“只有摆脱所有与她相关的事物，我才能彻底忘了她。”
无衣师尹哦了一下，顿了顿，忽然说：“那么我呢？”
他的语气很散漫，像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可是即鹿的兄长。等到其它与即鹿相关的线索都不复存在，我这最后一根，你又打算如何处理？”
“你非是与即鹿相关的事物，你与她不同。我和你之间，别有牵连。”殢无伤说，他的表情纹丝不动，语气却带着不相符的激烈。
无衣师尹恍然，放心地想，自己把殢无伤从渎生暗地弄出来，施恩于他，实在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之后又说了些话，无衣师尹给话题结了个尾，便迫不及待地要走。雪漪浮廊的风雪令他浑身都不舒服，更毋论喉咙里还卡着一种类似呕吐的冲动。殢无伤是敏锐的人，多留片刻，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无衣师尹敛了衣袖，正欲步出，听见身后殢无伤道：“今天的你，行迹格外匆忙。”
无衣师尹勉强维持着温文的笑意：“我要做的事多得很，不比你清闲自在。”
殢无伤清明的眼睛照出他的面容，无衣师尹觉得自己脸上的狼狈在对方眼里被放大了十倍。
“你的脸色很坏。”殢无伤说。
“无碍……”他勉强地回答道，正巧一阵风牵起衣摆，从层层叠叠的衣衫里吹进去，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殢无伤观察着他那一瞬瑟缩的举止，面无表情地道：“你的体质，真是虚弱得令我讶异。”
无衣师尹脸色的表情瞬间就要挂不住，他恨恨地想，这都是谁造出的孽障！
这一股怒意，足足持续了一天，尽管无衣师尹克制得非常好，但到下手的时候，难免就重了三分。
若不是殢无伤及时出手，只怕他还不及从擎海潮手下逃离。
腹中胎儿的累赘感，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才显得格外清楚。北冽鲸涛招式雄浑，如浪潮翻卷，迫人之余，又裹挟一种砭骨森寒。无衣师尹每每想运功抵挡，都觉气力不逮，要再使力，便觉如坠虚空，上不及攀，下不及济，如此勉力招架片刻，挨到殢无伤来，已经是强弩之末。
殢无伤剑开终末，挥洒冰雪，迅速将他带离。擎海潮又急又怒，怀中抱着晕厥的击珊瑚，而在他们的身侧，倒卧着一具尸体。
燕无书满面是血，经脉碎裂，死得很惨。
无衣师尹扶着石壁喘气，手里捏着邪天御武褪下的鳞片。殢无伤站在距他几步的地方，抱着手臂，并不作言语。
这一番缠斗，体力消耗实在太大。无衣师尹内息翻腾，腹中的活肉也不住挣动，不肯令他得半分安宁。鳞片触感冰凉，边沿锋利，无衣师尹感觉掌心又痛又滑腻，还以为是被割出了血，摊开一抹，才发觉这淋淋的血并不是自己的。
错愕之际，血腥气一瞬间扑面而来。无衣师尹只觉喉中一阵酸苦涌流，忙用干净的那只手捂住口鼻，口唇间仍不住地泛着恶心。他弓着腰背，脸色惨白，面上密密麻麻俱是冷汗。
饶是殢无伤再故作漠然，此时仍说：“你面色很差。”常年如深冻冰层的眼睛竟难得地出现一丝关切——尽管它转瞬即逝，连为人察觉的时间都没有。
无衣师尹仍捂着嘴，竭力控制着呕吐的冲动。殢无伤已经朝他走过来，他厉声说：“你不要过来——”
腹中胎儿躁动着，酸腥之气呛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你不要过来……”他颤颤地说，“我这只手，刚杀了人。”
他的眼里全是被呛出来的眼泪，低垂着，视野摇晃。他没有去看殢无伤，却听见对方的脚步声在这一霎那停了。
殢无伤离他不过两步，一伸手便可扶到。可是他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无衣师尹。
紫衣文士满脸冷汗，视线烁动，虚弱而狼狈的样子，让他觉得十分陌生。
那只朝他伸出的手，有着细长而纤美的轮廓，无论是怎样的姿态，都像在做一些风雅温柔的事。
如果它不是沾满着血的话。
殢无伤忽然想，自己当初是为了什么，才觉得他有一点像即鹿？

泠煙玉	2017-11-18 23:23
竟然没坑，感恩太太！看了开头感觉好虐，所以文青会知道自己当爹了吗？

莫曉	2017-11-19 16:01
哇更新了…！！无伤什么时候会知道孩子的事呢，感觉会很有趣233

bling	2017-11-25 23:49
有一阵子没上来啦居然有更新！开心！

陷景	2017-11-26 01:14
这篇终于更新了，感觉师尹现在对孩子还不适应呢~什么时候才暴露呢~~大大，求继续更新啊！

jessicawine	2017-11-26 15:03
新的殢师！请问结局是HE还是BE呢？

athrun150	2017-11-27 09:37
留个爪印 O>~ozW& \|."thTO 虽然看剧的时候感觉无衣师尹坑了很多人，但其实也不过是为了一句“各为其主”，现在看他越来越心疼

燕孤城	2017-11-28 11:51
竟然沒坑=3= 不動聲色自虐的師尹真是太美味了

嘀嗒嘀嗒嘀嗒	2017-11-28 23:51
好灵啊！喜欢作者的文笔以及情感处理~ :Dn{ 所以那一夜是一时的意乱情迷还是……定期炮友？吃瓜！

陰川的蝴蝶	2017-12-14 18:08
跪求太太更新啊，十分想知道这对的结局了

nmxc0612	2017-12-15 00:10
哇非常想看后续了！！会留下孩子吗！

空山	2018-01-31 16:44
居然又有殢师的粮了，感动(ಥ_ಥ) 2dpTU=K4 太太把人物性格刻画地非常好，加油(ง ‧̀_‧́)ง

半夕蝶梦	2018-01-31 21:25
好看，求更新啊，求都能活下来！

amanda	2018-02-04 18:28
啊啊啊，好心疼师尹，不过这么久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后续……

嘀嗒嘀嗒嘀嗒	2018-02-14 16:17
超级想看后续啊！殢无伤什么时候才会知道真相呢……？ 54geU?p0 要说服他相信会不会很难啊，想想都酸爽

xiaojian	2018-02-14 21:07
求下文啊啊啊啊 hiM nU 好久没吃到殢师粮了

wuhuan	2018-10-03 00:26
這篇文很棒啊。开篇就感受到两人之间汹涌的不寻常的气氛，太太还更新吗？真的不希望这么好的文被坑掉……

語焉	2019-01-12 01:40
大大已?是2019年了，你?更嘛？（在坑底可怜兮兮的等?）

一顆線團	2019-01-12 02:49
啊啊啊這個風味的殢師——好吃！為太太尖叫嗚嗚嗚

半江紅樹

2019-01-14 16:38

撒手慈悲惊惶万状地看着无衣师尹疾步入屋，怔愣了片刻，才想起该为他取水净手。他身上还没有清理，血早就干了，溅在紫色的衣物上，凝固成深黑，还有一些干在指缝里，像凶器上生出的血锈。
撒手慈悲为他端来水，他伸手浸入。血锈化了，变成丝丝缕缕的暗红的水痕，亡魂一般纠葛在他的指尖。撒手慈悲换了两次，到第三盆的时候，只能看见器皿中一泓见底的清水，可堪濯缨，其中浸泡着一双纤白优美的手，也像属于不磷不缁的君子。
无衣师尹看着那双毫无污垢的手，流动的水将他的神情割裂成千片万片。
之后的一段时日，无衣师尹都没有再看见殢无伤。
见与不见，对紫衣文士而言其实并不重要。殢无伤是替他杀人的剑，刃口自然无需照出自己的容颜。
事情确实也很顺利。邪天御武的鳞片取到之后，他与素还真结拜，并以此线索讨得了妖后的人情。只要再剪除戢武王的臂膀，圈杀之局，就不会再生意外。
在付诸实践之前，他又去见了一次妖后。邪尊道鬼火荧荧，妖后自九曲屏风后步出。身影闪动的刹那，无衣师尹似乎看见那红唇边带着温柔的微笑，然而当那张美丽的脸清晰地露于人前，那微笑也如飞鸟在水中的倒影，不可再追寻了。
妖后依然如往日一般，淡漠地高居在她的王座上，像一条盘踞的紫蛇。
“妖后来晚了。”无衣师尹说。
“我儿黑衣复生未久，自然要多看顾一些的。”妖后道。
她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容带着矜持的考量，如天际的碎雪，远而无温。方才那一瞬流露着暖融之爱的神情，是母亲的专属。
无衣师尹叹了口气。
“妖后对爱子，真是关怀备至。”他缓声说。
妖后抬起眼梢看他。她有女性独有的敏锐，意识到无衣师尹提起这个话题，并非如先前那般，是想从她这里谋算什么，攫取什么。这个冷漠的政客，竟然对亲子之爱心有所感。
妖后的笑容不由带了些讥诮：“这是自然，黑衣是我独子，他的性命，甚至在我自身性命之上。既为人母，又如何能不去关爱呢。”
无衣师尹点头说：“妖后说的是。”
他隐于袖下的手在缓缓地抵按着腹部。邪尊道鬼气很重，自他身负累赘，体质亦变弱，每来一次便添一重的冷。腹中的胎儿更似耐不住这股侵入脏腑的阴寒，在畏惧地不住颤动，逼迫他不得不去安抚。
如何能不去关爱。他近乎叹惋地想，他已经很久不曾全心关爱过什么人了。
即鹿年少之时，他确实倾尽全力地爱护过自己的幼妹。当时他年未及冠，不涉世事，一颗心更没有半分污垢，只知要待血亲至诚至真，才是事理。然而在他步入仕途之后，遍历权力倾轧之后，即鹿出奔之后……那些事理便全然扭曲了，他的心像镜子渐生出了铜锈，照出的面容日渐残缺，日渐模糊，终于不能辨认。
掌下的活肉猛地挣动了一下，无衣师尹回过神来。
“师尹似乎想到了不少事情。”妖后曼声道。
“都是无足挂齿的小事。”他笑了笑，摇头说，“在下此番拜访，是想向妖后讨求合作，关于戢武王——”
正事商谈得也很顺当。无衣师尹告辞离去，妖后将屏风后的黑衣唤出，絮絮询问着身体是否安康。她仔细抚摸着爱子的头发，周身气息已不见半分平日的阴冷，只余留脉脉的柔情，像艳鬼重又变成了人。
她幽幽地想，无衣师尹，戢武王……冷心的权臣与王者，只是为何，他们又同样与自己谈起血脉之情呢。
与妖后商议完毕，无衣师尹又去战云梦泽探查了一番。回到濯风山隅时，日已西斜。
他伏案搦管，策画将来之战。末世圣传，邪尊道，妖后……他想到了妖后同他说的话。他的笔顿了顿，忽然抬眸唤道：“撒儿？”
撒手慈悲应声道：“师尹有何事？”
他笑说：“这香是我平日常点的吧？”他瞥了一眼案边的香斗，若无其事地说道，“把它换了吧，里面麝香放多了。”
撒手慈悲点头，忙不迭地照做，心里又觉得奇怪。师尹嗅觉早失，理应不会在意是什么香了才对。
数日之后，战事顺利开场，邪尊道与末世圣传精锐全出，无衣师尹是当中牵线结网的蜘蛛，隐藏在屋梁的阴影之下，看戢武王怎样落网挣扎。
撒手慈悲遥遥观战，为他带来战况。神姬战死，戢武王逃入战云梦泽深处，已是穷途末路，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然而数个时辰过后，撒手慈悲突然大惊失色地赶到，传来了战场上的变故。
戢武王冲出浓雾，身上竟然负有一对双子。任谁都不曾看出，戢武王已身怀有孕。
而且，殢无伤也来了。
殢无伤来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他知道无衣师尹在这里有所谋划，有所安排，他要来从旁相助么？他要来蓄意破坏么？可事实上，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行走，便到了战云梦泽。
直到看见战死的戢武王的瞬间，他才明白，自己为何要来。这是本能在召唤他，他是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虽然活着，可浑身都透着死气。他追逐丧葬的仪式，也追逐濒死的气息，就像荒野上的孤兽在搜寻同类。
原来如此……他近乎恍然地想道。
他还是破坏了无衣师尹的谋划，因为他救下了戢武王遗留的孩子。
这是他第一次怀抱一个孩子。这条甫出生的性命，一切都是鲜活的，在他手中奋力挣扎，想要逃脱他带来的死气。他们彼此抵触，彼此格格不入，好在他很快找到了剑之初，并把孩子交给他。
他几乎快要认不出这个即鹿的儿子，这个曾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了——剑之初看上去整个人都垮了。慈光之塔的惊叹此刻给人的感觉就像一炷烧到了尽头的香，似乎还立着，只是随意一吹，就要整个倒塌成碎末。
剑之初从他手里接过孩子，很慢地离开，一句话也没有说。殢无伤注视着他的背影，平静地想，这就是被抛下的人的痛苦。
他也是被抛下的人。在渎生暗地里，每有一人发作病症，他就要被亲族抛下一次。他所在的家族，所在的世界，本是一座巨大的坟场，充斥着哀吟与尸臭。这种病症一旦发作，症状十分骇人，人的身体在溃烂，腐蚀，露出白骨，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怪物在啃食他们的肉躯。那时他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周围的空气，近乎漠然地想，不知什么时候，那个怪物就要来啃食自己了。
可他竟然活了下去，走出了渎生暗地。无衣师尹站在囚牢外的光线里向他微笑，那笑容温雅，柔和，乍一看十分美好。可他几乎是瞬间，就在这明朗的微笑里看见一点浑浊晦暗的东西，像温暖的水流里藏着无数琉璃碎片，若是随意沉浸入其中，只会被伤害，被割裂。
果真是这样，无衣师尹带给他的第一幕景象就是伤害。他看见即鹿的尸体在火焰中萎落消失，变成灰烬，他转头瞪视着无衣师尹，这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眼前的文士是那只看不见的怪物披上了人皮，他不是来啃食自己的肉体，他是来啃食自己的心，让它变得四分五裂。
殢无伤没有再逗留，转身离去。他想，剑之初毕竟幸运，因为他还有个孩子，有个将长大起来的念想。
可自己不一样，他能拥有的只是惨白的骨灰。

脆皮酥	2019-01-14 16:53
哇更新了！！！！！开心！！！文青不要伤感，你也有个孩子哈哈哈哈

半江紅樹	2019-01-15 21:59
孩子會有的，骨灰……也是會有的

檀云	2019-02-20 05:04
来到苦境的殢无伤感觉温柔了很多，很期望他发现真相的时刻XD \|Zn\|?#F 不过……骨灰？？

taoyuanguren	2019-02-26 11:25
文青不要急，师尹马上给你生一个！

桃屋妹控	2019-02-27 00:36
再來發現更新了！無傷什麼時候發現孩子呢，著急

namida233	2019-03-13 01:26
文筆好讚，大大不要棄坑！！！打滾求後續

空山	2019-04-10 16:37
骨灰……到最后还是只能成为一坛骨灰吗QAQ

fy江湖	2019-04-14 23:23
太太，文笔很好，不要弃坑啊！真想知道后续啊！！

嘀嗒嘀嗒嘀嗒	2019-04-15 10:30
期待文青发现孩子的时候…… 7AE )P[ 不会……和骨灰一起吧。。。

name	2019-05-20 10:17
想看孩子想看骨灰想看後續想看無傷知道孩子的反應，樓主快回來呀~~~

rosalie	2019-05-20 19:13
沒關係的無傷，你也會有一個孩子的~

小丑爵	2019-05-25 20:40
嗚嗚嗚無衣師尹這個發展感覺很不妙啊

dnf36667	2019-08-08 03:15
这篇真的好想知道结尾，太太真的不回来了吗，猛男落泪

lowister	2019-08-11 14:45
乖巧等待下一次的更新，真的好喜欢这篇

12gjhvbb	2019-08-11 22:37
乖乖等大大更新，期待后??尹怎?了

0328	2019-08-20 12:41
不知今年內能看見後續嗎.............敲碗等

半江紅樹

2019-08-24 22:40

素还真复活叶小钗的计划已至末尾，清香白莲奏响了希音之琴，圣魔大战亦由此开端。
无衣师尹顺势接受了军师的职位，为圣方擘画布局。木秀于林，不免要首当其冲，无衣师尹对此亦有自觉，只是未料到，会来得那么快。
这是一方稳占上风，一方穷途末路的搏斗。无衣师尹喘息急乱，连步后退，利刃嗤嗤割裂袍袖，每一瞬躲避都惊险万端。鬼如来的杀势宛如狂烈的飓风，文士的紫衣就在其中挣动沉浮。武学本就非他擅场，再欲施术，只觉气脉紊乱，虚乏不继，凝滞一霎，用以延缓攻势的飞叶当即被震得粉碎。鬼如来拧身抢上，沉臂疾劈，一道剑光自无衣师尹身侧直削向胸腹。
这一招来得迅猛，无衣师尹推掌欲挡，已是躲避不及。眼看赤刃要自小腹处将他坼裂两半，惯于游刃有余的文士胸腔内亦不由骤跳。此时此际，再怎样七窍玲珑的心眼都已不暇细思，他下意识将身躯一拧，耳畔轰如雷鸣的声音掩不过刹那间布料撕裂的脆响。
锋刃切入皮肤，一道吞噬生命的血线在身上爆开。他顿觉一片混沌，口中竟是失声道：“殢——”
话音未落，他双目陡睁，因自己这下意识的唤声而心下骇然。一阵剧痛自胸膛炸裂，带出一捧喷溅的血花，汹涌淋漓地浇了无衣师尹半身。但毕竟，他忽然有些荒诞地想，毕竟只限于此处——
无衣师尹双唇激颤，一时不知是悲是喜，是贪是痴，他喉中发出急促的喘息，脚下忽滞，便若抽魂的虚壳一般颓倒下去。
这一昏厥，神识飘摇，似乎是看见了殢无伤。少年披着长发，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大片竹林里面，看上去似有些痴魔。在他手里僵硬地鞠着一捧白惨惨的骨灰，竹林里的风时不时将它们掠起一点屑末，他就很固执地拿手在空中抓握着，机械式地将骨灰们反复笼聚起来。
无衣师尹知道，那是即鹿。
她已经死了。他的妹妹心中怀着怎样炽烈而一往无前的情火，最后将自己的躯身也燃烧殆尽。无衣师尹走上前，去握殢无伤的手，少年空茫如雪地的眼睛无声地照映着他的脸庞，也照映出他矫揉的慰藉。
“把即鹿埋葬了吧，”他说，“竹花已经落尽了，这片竹林也会枯萎，就如人的性命一样。”
“她死了，”殢无伤喃喃地重复着，眼瞳中却流露出一种怪异的狂热，他喑哑地说道，“她在火中烧为了灰烬，现在灰烬就在我手里了，那我算不算抓住了那只飞入竹花的白蝶？”
他默然与少年对视。风声尖厉，像魂灵的哀哭，焦枯的竹叶从四周窸窸窣窣地委落下来。
无衣师尹睁开眼，回神一瞬，临昏厥时的剧痛立时重新席卷周身。他忆起彼时硬承的狠厉剑势，藏在被下的手不觉摸向了小腹。
这一动，牵扯了胸膛处的伤口，无衣师尹不由抽了口冷气。
缠斗中他下意识的躲闪，并非削弱鬼如来的杀势，只是令它改了位置。若慢一拍，恐怕他腰腹当场遭剖，到时即使有神源相助，也只能保得了他自己的性命。
想及此，无衣师尹额角暗暗跳痛，也不知是否该觉庆幸。似为安抚劫后余生的胎儿，他放在腹部的手掌轻缓地摩挲几下，再抬头，就乍然对视上殢无伤无波无澜的眼睛。
他未及收敛的情绪几乎暴露在人前。无衣师尹微惊，掩饰般将手放回了身侧。
殢无伤眼光动了动，沉默片刻，说：“你初醒的时候，似乎在担忧些什么。”
无衣师尹定下神，已是一如往常的自如谈吐，他启唇应答：“甫脱大难，自然尚有余悸。”
谈及此，他不由失笑，温柔而谦逊地垂眉道：“我现已无碍，也多谢你在此看顾了。”
这里是他的书斋，无论何时，其中总是萦绕着一捧暖香，灯也点得很亮，生造出一派令人不适的安逸与温美。殢无伤转过头去，掠动的发梢像一簇行将揭破窗纸的尖锐的风雪。
暖香下压着一股尚未处理干净的血的气味，无衣师尹是闻不到的。
“魔方的人果真来了，想起尚觉惊心，好在总归保住了性命，倒是劳烦你从雪漪浮廊来这一趟。”他言语舒缓，心里其实又有些自作多情的好笑，如此言辞，好似殢无伤对自己有怎样的关切。
殢无伤也不应答，仿佛这个话题令他颇觉不适，只是改口道：“多日不见，你焚的香变了。”
无衣师尹容色不改，依旧笑语融融道：“你果真敏锐。”
他若无其事地支着手坐起来：“原本的香料太过馥郁了，于这样的房间待久，头也难免发昏的。我今身份非昨，遇事该清醒机变，否则就要造出罪过。”
他语气轻柔，话也说得很慢，仿佛唇齿间含着的是重瓣的花，需人细细拆开体味欣赏，可惜殢无伤素来没有这样的闲心。他这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又笑说：“现在想来，幸亏有神源做我的底牌，否则现在，你就只能替我报仇了。”
殢无伤看了他一眼，口中有些淡漠而讥嘲的意味：“若真如此，我自然会替你报仇的。”
“报仇”这个字眼，在他们之间其实出现过很多次。最开始是无衣师尹用一种克制而哀戚的语气说，你该为即鹿报仇，于是他执剑去围杀雅狄王。之后，无衣师尹又用一种坦然的堂皇的语气说，你该为即鹿报仇，于是他剑刃又溅上了许多人的血——他并不认得那些人，只知他们似乎是欺侮过即鹿，那么他也该报仇。在这种事上，殢无伤有一种上古义士般的坚韧与执着，无衣师尹对这点十分了解。
义士情愿为一面之缘付出所有，他陷于即鹿其实也只在一面。殢无伤一直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即鹿的场景，那时她浑身素白，长发披散，满天雪白的竹花如葬仪一般地飘落下来。后来他无数次地追逐丧葬的典礼，不仅仅是因为其中的死气令他熟悉，也因为他在恍惚间能看见当初那四处飘零的竹花。
在竹花间正坐着那个影子，她的头发是深浓的黑紫，几乎融化在渎生暗地的夜中，可她的衣衫却又是那么雪白，那么洁净，在竭尽全力地把自己从黮浊的夜中剥出，像欲脱茧的蝶。他正看着一个怎样挣扎着的悲伤的影子……他的鞋履踩碎了枯败的竹叶，白蝶在刹那间被他惊走，他想要去追逐她，可散乱的竹花迷住了他的眼睛，于是他一辈子就在这片地方辗转逡巡。
殢无伤回过神，霎时间对视上无衣师尹的眼睛。对方注视着他，面上仍保持着得宜的微笑，眼眸耐心而沉静，从那里深浓得望不出一丝容纳的光，仿佛一片湮灭了蝶的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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