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北冥皇渊X八紘穌浥】片段式灭文(11.5，13L更新）九脈峰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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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荷葉

2017-10-01 17:05

“穌浥。”北冥皇渊唤道。
他从床上坐起，柔滑的被褥很快地从他肩膀滑下。他没有束头冠，也没有戴手套，只披着一件样式简单的里衣，除去额角的鳞片，与眉间一段英武之气，整个人浑身上下都看不出任何与高贵鲲帝之间的关联。
八紘穌浥起得比他早一些，此时正在慢慢地梳理头发。长长的头发已经被挽出潦草的形状，等到略微定型，披上外袍，打理整齐了，他就又能变回那个不假辞色的鳍鳞会宗酋。
这样的场景，北冥皇渊已经看过很多次。在他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留八紘穌浥在玄玉府作客之后，他也会用无可奈何的眼神目送对方离去。八紘穌浥披上衣服，就好像给自己披一层冷淡矜持的皮相，那颤抖吐息的嘴唇恢复平日寡情的态度，烁动水色的两眼被灰霾掩盖，寡淡地游移着，像重重帘幕下闪动的刀锋。
他那双金色的手臂，穿插在长长披落的黑发中央。五指十分灵巧，在玄玉府暖色的烛火映照之下，很有点温润华贵的光彩。有时北冥皇渊看见这景象，会略微理解当年的王兄无痕为什么会欣赏这双手，以至于想砍下收藏，北冥无痕自命尊贵，当然会喜欢华美的东西，而他喜欢的方式，就是长长久久地将东西封死在身边。
北冥皇渊与自己的兄长很不一样，其中也包括这点。
“穌浥。”他又唤了一声，而八紘穌浥仍专心于手上的工作。他索性捉住对方的手，握在掌心，慢慢地摩挲着，就如同平日里摩挲着他那对水火保定。
不过水火保定被他长年把玩，温润之余又暗含暖意，而八紘穌浥的手，却好像怎么都捂不热似的。
八紘穌浥愣了一下，想把手抽出来，但北冥皇渊力气极大，他自知奈何不得，也就索性放弃。
“我时间很少。”他提醒北冥皇渊说。
“你每次都不愿意在玄玉府多留一时片刻。”北冥皇渊把他的指缝分开，五指嵌入，又捉着按在自己的侧脸上。
王公贵族的脸永远保养得当，触感细腻滑润。“这里就如此让你生厌吗？玄玉府的食物你不肯吃，玄玉府的床榻，你也不愿意多躺一会。”
察觉到他手上挣扎的动作，北冥皇渊松开来，在他迅速转过身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他。
八紘穌浥打理一半的头发在纠扯中重新散了，北冥皇渊的手摸索着他衣衫下的皮肉，头斜斜地靠在他肩膀上，侧脸与他相蹭着，交颈水鸟一样的动作，又像是天真烂漫的孩子在向爱恋的人撒欢。
其实八紘穌浥不太喜欢北冥皇渊这样。他额上的鳞片质地坚硬冰凉，碰着自己的时候，触觉并不太舒服。但他有时却会自己凑上面孔，抵着北冥皇渊的鱼鳞，譬如昨夜情浓之际，他主动弓起脊背，用侧脸慢慢地蹭着那片地方。锐硬的触感能让他昏蒙的神志清醒，冰凉的温度也可让他蹿腾的心火渐熄。
而北冥皇渊反当做是一种示爱，并因此狂喜不已，身上动作愈发癫狂几分。
八紘穌浥这样冷冷淡淡地想着，他不用回头，也知晓北冥皇渊此刻的眼神是怎样的痴迷。
这样随意浪漫的情性，无论当年的小皇子还是现在的鳌千岁，真是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刚认识北冥皇渊的时候，对方还是个鱼头。身为怪胎的北冥皇渊被王族所厌弃，正如身为波臣的自己，得不到王室的正眼相待。但他始终明白，自己与北冥皇渊可以惺惺相惜，却不能走一样的路，对方虽是怪胎，也有着尊荣如斯的王血，更有与他天差地别的烂漫天性。
这种烂漫天性，只有位居上者才能有，若是落在沉沦下流的波臣身上，只怕根本活不下去。
那时的北冥皇渊，也爱款款地喊他穌浥，说一些遥远的梦话。这个皇子自小生活在高墙里，足迹能到处少得可怜，因此格外爱看一些外面的书籍。海境是个枯燥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一成不变的僵凝之气，比不上外界来得新鲜动人。北冥皇渊同他说着书中的江南烟雨，大漠塞草，眼中闪闪烁烁的都是向往。
说罢了，他还兴奋地请自己同他一起去。
那时他说的是：“穌浥，世上好景如斯，囿于海境一角太过可惜，我想和你踏遍天南海北，你可愿意与我一起？”
而现在，他说的则是：“穌浥，若海境传统真需颠覆，玄玉府可做你的支持，寡人想和你开创新的制度，你可愿意与寡人一起？”
话虽变了，含义却不曾怎样变。哪怕后者于旁人而言，意味着起兵举事，意味着野心、谋逆与雄图大略，而于北冥皇渊而言，其所意味的也只是给八紘穌浥的一个许诺而已。
北冥皇渊扣下他的肩膀，将他压在床榻，覆上亲吻，双唇厮磨。身下的绸缎柔滑如水，是王族所特享，也让八紘穌浥格外的厌恶。他挣扎着将身体朝外斜去，头发从床沿垂落而下，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着，像弥漫的黑潮。
摇曳与喘息持续了一段时间，渐渐地平静下来，如一场风雨初过。八紘穌浥把头发从北冥皇渊的指间扯开，重新从床上坐起，这次他的动作迅速而坚定，头也不回地说：“我回鳍鳞会了。”
北冥皇渊看着他光裸的背脊，这一刹那光润的白被衣衫所掩盖了，无处捉摸。他怔怔地看了一会，才哑声说：“好。”
“鳍鳞会与玄玉府不同，无有你这般闲散的时候。”八紘穌浥在床畔站定，平静地说着。而北冥皇渊一瞬间似乎想笑，却又把手慢慢地按在眼睛上，他的嘴唇微张着，似乎噙着一声眷恋的唤语，最后也只是轻飘飘地应了声“嗯”。
“你回去吧，”他说，“寡人还想再睡一会，想再做一个梦……”
梦中你尚同我一起。他在心中想，可没有说出来。
八紘穌浥背对着他，点了点头。衣袖拂动着，掠过床侧，如一片将散的朝云，他疾步离去了，留房内的人久久沉溺在梦中。

山荷葉

2017-10-01 17:05

初见八紘穌浥时，北冥皇渊的年纪尚且很小。
不过鲲帝一脉，天生就身量高大，兼之北冥皇渊天赋异禀，一张脸孔满覆着深蓝色的鳞片，难辨眉目，一眼望过去，实在没有任何能让人联想到他年纪的要素。
与之相比，八紘穌浥显然长得更像一个小孩子。
现在的鳍鳞会宗酋，在当初还是个矮矮小小的少年，因为营养不良，难免有点面黄肌瘦，一眼便能望出纤细的骨骼。他的下巴还是很尖，嘴唇还是很薄，又常一言不发地站着，转动那双灰色的、浅而透明的眼睛看人，眉目里绰绰地隐藏着长大后常有的，无动于衷的薄情神态。
他明明是孩子的模样，神情却几乎看不出什么稚气，嘴唇间也几乎不曾吐露出孩子特有的纯粹的笑音。在这一层面比起来，有着不似寻常孩童体格与面貌的北冥皇渊，倒尚且保留一颗属于孩子的天真之心。
那时的北冥皇渊，不是什么鳌千岁，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小皇子。顾复之恩于他基本无缘，手足之情于他也十分淡薄。但他不甚自怨自艾，眼中总闪烁着一种烂漫的笑辉。他常拉八紘穌浥去翻王府中的藏书，还作出学识渊博的样子，手上画着九界的地图。
“这里是中原，我记得轮廓是这样的。”他用毛笔弯弯绕绕地画出弧线，在其中一块地方画了个圈，“听说这里是江南，书上说那里常下雨。可我从没有见过下雨的样子。我去问铅，他也不知道，我问王兄，反被他嘲笑了一通。”他说，“所以我还是不要问别人了，以后一定要自己去看看才好。”
八紘穌浥散漫地听着，忽察觉北冥皇渊的目光转过来，定在自己脸上。海境的小皇子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穌浥，那时候你肯不肯同我一起去？”
很久之后，八紘穌浥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说了些什么，但他总还记得北冥皇渊眼中流露出的，那一段腼腆而恳切的神色。
虽然是一个残疾的、不受宠的怪胎，但在铅，在流君，在八紘穌浥的陪伴之下，北冥皇渊的大部分时间，似乎还算是幸福的。
如果能够一成不变地发展下去，那么北冥皇渊，大概也会从安宁闲散的小皇子，变成一个安宁闲散的王爷。他戴着绸缎手套的双手，会握一双玉箸，抖一把折扇，或者捧一卷地方游记之类的书，保持着最天真无害的姿态。
至于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北冥皇渊也记不太清楚了。
王权斗争与他无关，在海境政局最颠簸不稳的时候，北冥皇渊尚保留着闲情雅兴，可他身边的人，却隐隐约约地忙碌了起来。他很少再见到流君，王长兄封宇开始筹备继位的仪式，连八紘穌浥也不常来府上拜访。他们就像海境涌动不息的水流，裹挟着北冥皇渊所看不懂的暗潮，并最终酝酿成一番惊涛骇浪。
如果他能更敏锐一点，也许早该察觉到山雨欲来的气息。三王之乱的筹备并非一日之功，而八紘穌浥的离开，更不是临时起意。
因鲲帝血脉而长久享受着高高在上的幸福的北冥皇渊，在未来的某一刻，会怨恨自己身上鲲帝的血。八紘穌浥对由上而来的压迫，是如此深恶痛绝，以至于连一心一意对待他的北冥皇渊，也沾染上了原罪。
十数年后，北冥皇渊终于如愿以偿地褪了鳞。鲲帝皇脉真正的容颜盈溢着勃发的英气，肤色白皙，双眉长而俊挺，只在鬓角和额头保留着星星点点的鳞片。他有时想，自己变作这副模样，若是八紘穌浥乍看了，只怕也认不出来，到时自己便要款款地喊一声“穌浥”，并笑着说自己是北冥皇渊。想象着八紘穌浥诧异的神情，他耸动着肩膀，笑得不能自制，只是等到笑罢了，忽然又感到异常的难过。
褪鳞曾是他等待许久的事，可一旦来了，他反而更怀念当初。有流君与八紘穌浥在身边，哪怕自己长长久久地残缺着，在心中却觉得十分美满无憾。
怀抱着如此的想望，当他收到鳍鳞会的来信，并认出上方熟悉的字迹时，那一刹那的狂喜就可想而知。
他给八紘穌浥回了一封长长的信。他问八紘穌浥的近况，问鳍鳞会的事，一直问到无事可问，又开始毫无章法地说起自己。他恨不得把笔下洋洋洒洒的墨痕拧作一股绳鞭，另一头便拖曳着那个不知在何方的人。等到墨迹淋漓，终于停止，北冥皇渊放下手里的笔，才发觉自己额上已落满了汗水。
这一叠信换来的回音非常短。八紘穌浥对北冥皇渊千言万言的询问置若不顾，只是简单地写道，“皇渊，我还需要你。”
够了，只要这一行字就足够，北冥皇渊想，人与人之间的牵连这样多，牵连着他与流君的是手足亲情，牵连着他与铅十三鳞的是相伴之谊，而需要，何尝又不是其中一种？
只要八紘穌浥还需要他——
北冥皇渊注视着那一行笔锋细锐的字迹，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充斥着他的心，鼓沸着他的血，以至于不能自已。
他终于又见到了八紘穌浥。
青年的容貌并没有变，他有着尖尖的下巴，细而长的眉，一双灰色的、浅而透明的眼睛。他朝自己唤了声“皇渊”。
北冥皇渊所打的腹稿，便像被水淹过的纸张，无论是嘘寒问暖，还是不合时宜的玩笑话，都半点内容不见。他朝八紘穌浥疾步过去，想要凑近对方的面庞，但一个背着刀剑的年轻人反应敏锐地阻止了他的行为。
八紘穌浥站在那人身后，背着手，用一种寡淡而疏离的神态看着他。那双总笼着一层霾雾的灰眼，谁的身形都不曾照出。
“皇渊，不必提及其他，”八紘穌浥道，“我此来，只是与你谈论正事。”
所谓正事，也无非是促成玄玉府与鳍鳞会的合作，与北冥封宇的势力相抗衡。北冥皇渊转动着水火保定，言谈之际，仍克制不住地想要言及其他，他问：“穌浥，这就是你的想望吗？”
“推翻陈旧的四脉制度，让波臣得见天日，拿回应有的权利，这就是你的想望吗？”他紧紧地盯着八紘穌浥的眼睛，在对方点头的刹那，辗然笑道，“好，这既然是你的梦，寡人便愿意为此不遗余力，可同样——”
突然压低的语气让八紘穌浥错愕，北冥皇渊沉声说：“同样，你也要实现寡人的梦！”
八紘穌浥微怔。他眼睫低垂，若有恍惚，喃喃道：“江北江南，大漠穷塞，一蓑衣，一孤舟……”
他都还记得！一种狂喜席卷了北冥皇渊周身，让他的双臂不住颤抖，他急声说：“只要你在寡人身侧，无论去何处，都能成寡人的梦！”
八紘穌浥抬眼看着他，似乎是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却好似窗纸一层薄雾，浅得伸手一碰便随之擦去。可北冥皇渊对此无知无觉，只被这一瞬间的欣悦把控了心神。
曾经，他也做过一个更完好的梦，有自己，有流君王兄，有八紘穌浥，而现在，他已然失却了流君王兄，所以不能少了，只有穌浥，不能再少了！北冥皇渊几乎是祈求地想着，然而他很快发现，这个梦中还能再抹去一个人的身影。
那就是他自己。
“皇渊，你就不愿意为我而死吗？”
剧毒发作，吞没了视觉。黑暗中不见万物，只有八紘穌浥的声音遥遥的、冰冷的作响。喉中哽塞的不知是血还是悲咽，北冥皇渊一动不动，像无知无觉的石像，任由刀风朝颈项扫落。
他做的梦根本就不是为了他自己。只要其中有八紘穌浥鲜活的影像，自己在何处，已非北冥皇渊所挂心。
为一个人而死太容易了……他想，可为一个人而活呢？
刀已近在咫尺，冰冷的触觉贴上了颈脉。他抬头朝着八紘穌浥的方向，盼望着空气中哪怕一刻象征温情的簌动。
穌浥，你愿为寡人活吗？
铿然一声，金铁交击。
他终究不知道，他与八紘穌浥有这样多的不同，却有一项相似——他们所做的梦，同样不存在自己的位置。
八紘穌浥的梦里有海境，有新的制度，有千千万万的波臣，但他自己，却已在长夜中化作灰烬。
“穌浥，穌浥！”北冥皇渊厉声呼喊，冲入战场。黑雾弥漫，不见前路，无数士兵刀枪交会，在惊慌之余自相残杀。但北冥皇渊却似对此无知无觉——一段时间的盲眼让他习惯了黑暗，更能在其中找寻方向，此刻掌控着他的并非是对黑暗的慌张，而是凌驾于他的一种恐惧，这种恐惧几乎将他的心裂作两半。
凌乱的脚步，谵妄的追索……终于停下了，他猛然间察觉到了要寻找的事物。白焰点亮，将四周照如白昼，黑雾消弭于无形，万事万物都堂而皇之地暴露而出，满目疮痍的战场，跪地的身形，以及北冥皇渊骤然崩解的神志。
八紘穌浥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枉死的殉道者。
“穌浥，穌浥——”他试探地唤着，伸出手去摸八紘穌浥冰冷的脸，轻轻一碰，那身躯便往自己怀中倒落，像是毫无抗拒地依赖着他。他抱着那具尸体，抽噎着，浑身发抖，无论是高贵的鲲帝还是低贱的波臣，在这种时刻，瞬间都卑微成了一个样子。
他的手臂剧烈地抽搐，神志恍惚起来，八紘穌浥不再会走动，不再会说话，可他却听见四周回响着他的话声，他的足音，一蓑衣，一扁舟，一个国家，一种制度，他的想望，穌浥的想望……
“你又骗了寡人！”他颤声说，“可是，可是……”
他流着热泪，嘶哑着道：“可是寡人，不会骗你！”
八紘穌浥死了，北冥皇渊最后的梦也荡然无存。他曾期盼着握住八紘穌浥的手，踏遍山河，可梦醒之后，他只想将自己淬炼成一阵狂风，洗刷成一幕洗涤万物的暴雨，吹送着八紘穌浥到他所期望的境域。
“寡人……带你去，带你去！”
他抬起手，按在八紘穌浥的头顶，缓慢地拍落。水火石洗练出的白焰，素来无坚不摧，哪怕是这样顽固的人，这样坚韧的心，这样不容摧折的骨骼……终于还是在他的手下化为齑粉，纷纷扬扬，以一种柔软而眷恋的姿态，飘散在他的指缝之间。
他收敛着八紘穌浥的骨灰，放入怀中。这瞬间，一股灼热的心火熨帖着他的血脉，像有另一道魂魄挤进他的躯壳里，与他紧密相依。他想笑，喉咙里却涌起一股腥甜。
他说：“寡人带你，一起去紫金殿……”

山荷葉

2017-10-01 17:06

北冥皇渊坐在桌前，一手托着脸，一手提笔。
墨已经研好了，是好墨，纸也是好纸，连镇尺都是上好的玉料，毕竟是玄玉府，无处不精细，无处不美丽。
铅给他送茶过来，对着画纸看了看，似乎觉得奇怪。毕竟在铅十三鳞看来，这幅画确实已完成了，有山有溪，有亭台，有楼阁，确实是一张不错的写意山水。不过北冥皇渊还紧紧地蹙着眉头，笔上饱蘸着墨，欲落不落的，显出一种审慎凝重，并且异常苦恼的神情。
“千岁，您是觉得这张画，哪里还需要添笔么？”铅问道。
北冥皇渊点了点头，悬着笔尖，在画上虚晃着指了指。他笑道：“还欠两个人。”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非常纯粹，铅十三鳞忽然觉得异常感动。毕竟自从流君王爷死后，北冥皇渊已经很少流露出这样单纯快乐的神情。
有那么一瞬间，铅几乎以为自己面前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爱说爱笑的小皇子。
“有一个是千岁自己，另一个，应该是……”铅没有说下去，但北冥皇渊已经展颜微笑，他在老人眼里看到了那个名字。
“是穌浥。”他柔声说，忽又叹气，“铅，我若是画了，只怕穌浥还要嫌我画得难看。”
铅连忙说：“哪有的事，千岁一番心意，哪有人能不为此感动呢。”
北冥皇渊又笑了笑，把笔搁在一边，正巧外面的侍从进来通报，说是鳍鳞会的宗酋在府外等候。
北冥皇渊眼中一瞬露出惊喜的神色，说：“快请他入内。”
铅也忙不迭地退下，要给他们准备糕点。其实这并没有必要，毕竟八紘穌浥从来没有吃过任何玄玉府的东西。黑紫发色的青年有着近乎自虐的秉性，好像只有让自己感到格外的痛苦，才能把仇恨压进骨髓里，才能让理想变得坚定不移。
八紘穌浥迈步进门时，正看见北冥皇渊背对着自己，看一幅画。
年少时，北冥皇渊就颇好风雅。他喜欢精美的膳食，喜欢华丽的器具，这都是上位者的通病。他还喜欢翻阅书籍，尤其是地理志。当他第一次知道海境只是九界一角，更远处的天空并非充斥着无根水，而是有云雾雨雪，有多变的天气，他便像不经意发现了宝矿的冒险家，带着一种狂喜，对八紘穌浥又说又笑。
但这些终究只是想望，便似缥缈之间的仙岛，是捉摸不着，张望不清的，饶是北冥皇渊再富有想象力，也难以思及全貌。
不过好在还有外界传来的画作。
视觉上的感触，总比妄诞的遥想要清晰真实得多。于是北冥皇渊也很喜欢看画，他看画的时候，视线总带着一种觖怅与狂热，好像恨不得挤进画里，做钓溪边，山川上的画中人。
八紘穌浥就曾经这样笑过他，而当时北冥皇渊毫不犹豫地说：“我就算想进画里，也定要拉着穌浥你一起的。”
现在，北冥皇渊就面对着一幅山水图——一幅比较粗糙，不甚好也不甚坏的山水。他背对着八紘穌浥问：“穌浥，你说如果画上要添两个人，是站在哪里比较好？”
不待八紘穌浥反应，他已自顾自地用手指点着溪流边，喃喃说：“嗯……如果在这里，就是拿一只钓竿，戴斗笠，另一个就看着鱼篓。”指尖一划，移到山亭处，“如果在这里，就是一起靠着栏杆，迎着山风，看松涛林海。”
他说话时，眼中闪烁着动情的光辉，好像只是唇间噙着美好的话语，就能感到身临其境的快乐。他说：“穌浥，你说哪里比较好？”
可是八紘穌浥没有回答。
北冥皇渊在这种沉默中感到不安，他试探着问：“穌浥？”
“皇渊，”八紘穌浥轻轻地说，他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这幅画太挤了，容不下人的位置。”
北冥皇渊似乎呆住了，他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怔怔地、急促地说：“是，是么……寡人明白了。”
他的脸上呆得没有表情，但是有一股悲伤而酸楚的感觉充溢在他的声音里，让海境的无根水都像染上普通海水一样腥咸的味道。
“既然你这么说，”北冥皇渊的语气有点僵，“那寡人就不添了。”
铅十三鳞正好送糕点过来，见砚台上的墨已经快干了，便搁下碟子，伸手去研墨。北冥皇渊阻止了他：“铅，不用了。”
铅连忙道：“千岁，可你不是说，这幅画还没有完成么？”
“不，不用了。”北冥皇渊梦游一样恍惚地说，他把画卷起来，忽然朝着八紘穌浥笑了笑：“穌浥，寡人把它送给你好吗？”
明明是那样尊贵的身份，在说这种话的时候，却总像一个傻小子，在用一种莽撞而不知所措的方式讨好人。
“你从没有拿过任何玄玉府的物件，可是这个不一样，”他说，“这只是寡人的东西。”
他看着八紘穌浥的眼神太坦率，太不设防。仿佛只要一句话，他就能把自己的心交到八紘穌浥的手里，由着他捧住，或者不屑一顾地倾覆在尘土。
八紘穌浥忽然感觉到了心中的动摇。自从他再见到北冥皇渊，这种感觉就一直隐隐约约地伴随着他，折磨着他，而此刻，这种动摇甚至清晰得让他自己都不能忍受。
他颤声说：“好。”
鳍鳞会的宗酋回住处的时候，手里抱着一卷纸，上面束了青绳。
梦虬孙正撞见他，瞥了一眼，随口问：“八爪的，你去了玄玉府一趟，带了什么回来？”
八紘穌浥抬眼看了看他，口中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
语罢，他兀自迈步离去，把梦虬孙的嘟囔抛在身后。八紘穌浥闭上眼，在心里平静地想，没什么，只是一个……不会实现的梦而已。

蔥花	2017-10-02 02:59
八爪：喵了个咪我要造反！喵星人要统治世界了！ 7csMk5NU'< 某猫奴：你是主子你说了算。

ierei00me	2017-10-02 13:17
很喜欢第二段！太太的描写很到位啊！（啊我是不是天生就爱虐呜呜(┯_┯)）

alfonso	2017-10-02 20:51
居然抓到了大大在36雨的号！mua一个！

山荷葉

2017-10-03 23:23

下雨了吗？
北冥皇渊恍惚地想着。
他跪在地上，衣衫凌乱，用一种茫然的神态凝视着头顶的天空。海境的天空是一成不变的，那片纯然无垢的蔚蓝，有时会显得单调而空洞，但此刻，却因他蒙上血雾的双眼，而增添了格外特殊的颜色。
大肆屠杀下横流的血，似乎连浩浩汤汤的无根水都不能消弭，让四周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薄红。水流在喉中变作粘稠的质地，令他的喘息都不能为继，甚至有呕吐的冲动。
他的唇齿本一直吐露着温文的笑语，咀嚼着精美的食物，就像每一个自居身份的贵族那样，此刻却只余下凌乱而癫狂的吐息，以及不住溢出的、腥咸的血液。
曾经的鳌千岁，是绝不能忍受这样狼狈的情况的，但现在，北冥皇渊却无知无觉，只是专注地凝视着上方，像祭台上的人在专注地等候神迹一样。
有潮湿的液体从颊边流下来，一点温度都没有，与书上所写的雨有着微弱的共通之处。北冥皇渊怔怔地伸手去摸，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眼泪。
海境中人的眼泪，存留的时间比外界格外短一些。它们会迅速地融化在遍布四周的无根水里，好像根本就不曾存在。可北冥皇渊却在不住地流着眼泪——他的眼泪实在太多，以至于纷纷落在地上，打出小小的水洼一样的痕迹。
这零零落落的眼泪，和厮杀时飞溅的血珠一样，都像是雨，可又都不是。真正的雨，干净且无杂质，难过的人会从中看出难过，喜悦的人会因此觉得喜悦，这都是人心的投射，而不是雨的本身。不像眼泪，总带着痛苦，而血水，又总显得残忍。
但那样干净纯粹，救赎一般的雨，穷极北冥皇渊一生，他都没有看到过。他扶着地面，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跌回去。有几个士兵看出他是强弩之末，呼喝着想冲上，被他运起白焰，狠狠地拍远。他们大都呼叫得十分凄惨，应该是断了全身的骨头，血花飞溅，洒在他的身上，也洒在他腰间的锦囊上。
大概这才是他和八紘穌浥所能享受到的雨。
他喘了会气，恢复了一点力量，便继续往前走。八紘穌浥的骨灰就在他的身上，安安静静的，像是毫无异议地支持着他，追随着他。活着的八紘穌浥从不会这样，他总会表现出一种疏离的态度，当北冥皇渊伸手去牵挽，他便会后退，作出无动于衷的冷漠神情。北冥皇渊有时不得不承认八紘穌浥确实像一只章鱼——一种只要留有细小的孔洞，就能从箱笼里逃走的生物。
失血和中毒在消磨他的体力，北冥皇渊说不清自己走了多远，渐渐的连思绪的流动都不复存在。他像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驱动他的只有生前最后的意念，他明明还活着，却觉得自己已经和八紘穌浥一样，变得没有温度，没有思想，只有一片漫长的死寂。曾经他对八紘穌浥剖白，愿意随着到任何地方去，现在一并赴死，也算是兑现了承诺。
北冥异和蜃虹霓都来了，俏如来和北冥封宇也来了。他的兄长不愧为仁君，直到此时，还愿意喊他一声“皇渊”，但这声呼唤却没有落进北冥皇渊的耳里，他运起九炼烽火，焦躁地攻击任何一个挡在他身前的人，“当啷”一声，海皇戟撞碎了他的头冠，象征着鳌千岁最后一点尊荣的物件也破裂了，北冥皇渊的头发瞬间披散下来，凌凌乱乱地盖上他浑浊的眼睛。
他什么也看不清，好似陷入一片黑暗。但在这片黑暗中，他却感到异常的平静，在他脸上遍布着潮湿的血与泪，有的落在地面，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北冥皇渊的神识似乎被这声音唤醒了，他想起多年前，他也曾想望着这样的雨声，想望着空中飘散的蒙蒙雨雾，那是怎样平静柔和的光景，好像再怎样的痛苦都能被平复，再怎样的罪孽都能被涤清。八紘穌浥就站在他的身边，雨雾洗润着那张脸庞，透出一种柔和秀雅的光辉，他的心湖在这片茫茫的烟水里满溢，其中荡漾的都是难以言喻的心安与快乐。
“皇渊。”他听见八紘穌浥朝他喊了一声，那总与他泾渭分明的手，终于挽上自己的，要与他并携着离去。他为此惊喜不已，也紧握着八紘穌浥，要随着他一步步踏入那飘飘洒洒的雨幕里。

繁體字	2017-10-04 21:35
啊屔屔屔煔睜太太屔屔屔……好想你屔屔屔絔然在LOF已了但是屔屔屔屔恔回金光坑了屔屔屔屔…………

山荷葉

2017-10-05 20:50

一开始，是轻微的水声。
好像只是血往下滴的声音，慢慢却变得连贯。那在空中绵密的雨线，连眼中满凝的血雾都不能遮挡。
下雨了，是海境的第一场雨。煞白的雨水洗刷着血河，像一种哀怜的神迹，掩盖着满地疮痍。
众人纷纷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渐渐却变得恍惚放松。俏如来和狼主都是外界来的人，见惯了下雨的样子，此时竟也不由为之出神。
人们的视线都被弥天盖地的雨幕吸引了，只有八紘穌浥站在王座前，静静地凝视着北冥皇渊。
对方也仰着头，视线却穿过了他，静止在很高很远的一片天空上。他脸上都是血，几乎看不太清五官，八紘穌浥却从这张面容上辨认出了平和的笑意，如一个入眠的人，做着深深静静的梦。
“穌浥，穌浥，”北冥皇渊轻轻地说，“海境为你下雨了……”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像一种缠绵的呓语。
他呼唤的人就在眼前，只是他还不能看到。
八紘穌浥闭上眼，雨落不到他虚无的身躯上，他却能感受到那种沁凉的气息，和安详的意味。他觉得自己的心像一颗没入深潭的石头，在不断地下沉，直至在深处磕出廓然的回响。
北冥皇渊的喘息弱了，八紘穌浥朝他伸出手，似乎想替他擦拭满脸的血水。他半透明的五指在对方的眉眼上虚划着，从指缝间簌簌地流下雨来，渐大的水势把那些血慢慢地冲淡，似是上天替他做了力不能及的事。
他知道北冥皇渊的体温在不断地变凉，那戴着手套的、满是血污的手正从王座上一点一点地滑落。这个男人好似一个神台上的祭品，点燃浑身血肉，只为了向上天求一场雨，求一个回应。
真是痴傻……八紘穌浥在心里说，用手按在北冥皇渊疲惫的眉眼间，似是想要抚慰。这样充满柔情的举动，自从加入鳍鳞会，他便不曾对任何人做过，他把自己的心炼成一块无温度的铁石，旁人皆望之退避，只有北冥皇渊迟迟不肯觉悟，试图在上面洗磨出一星半点的火花。
而此刻，连上天都愿为他而动容，落下这番潇潇飒飒的大雨，更毋论是死去的八紘穌浥。
北冥皇渊仍在定定地凝视着天空，他的眼中有烁动的水色，仿佛是哭了。在八紘穌浥的记忆中，北冥皇渊确实很爱流泪。第一次看见是在三王叛乱之后，那时北冥皇渊低着头，喃喃地说：“流君再也不能来看我了。”看上去像被丢弃的小猫小狗。当时的八紘穌浥就想，这个人明明有着最足以自傲的血统，怎么有时又能卑微成这个样子。
还年少的八紘穌浥抱住失去亲人的小皇子，柔声地劝慰。那时的他不知道北冥皇渊能有这样多的眼泪，就像他料想不到，北冥皇渊有一天能流这样多的血，付出这样多的感情。
那时的他年纪尚轻，料想不到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世事能把自己与北冥皇渊拨弄到怎样的地步。而他那只曾为小皇子拭泪的手，将为一张海境的蓝图，把此时的鳌千岁送入死境。
八紘穌浥有些好笑地想，自己这双手，无法铸造，不擅武力，可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北冥皇渊，却愿意被这双无力的手一次又一次地伤害。
他虚触着那副眉眼，轻轻地唤了一声“皇渊”。这时他察觉到眼前的躯体不再会动，不再呼吸，像一个深秋遗留的蝉蜕。八紘穌浥忽然怔住了，他感到眼眶微热，视线在颤抖，一种难以言喻的酸痛在他的胸膛里扩散开来，清楚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本以为，自己已不会有这样强烈的感情。
“皇渊。”他又唤了一声，低下头迫近那张死去的面容。存留在北冥皇渊脸上的是一种盈然的微笑，仿佛死前一时半刻的快乐，已抵过他先前所遭受的全部。
八紘穌浥怔怔地凝视着，似也痴了。他不敢低头，生怕满地积洼的雨水会照出他此刻的表情。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他终于如梦初醒，后退几步，这时他看见不远处静静站立的身影，鬼魂在雨雾中悄无声息，将他难堪的仪态尽入眼底。
北冥皇渊终于从沉重的肉躯中脱离，带着优美而安详的神态，对他欣然微笑。他们的目光在亡者的世界里胶着，而人间的雨水仍淋漓不断，像一场依依的送行。

蘇蕊	2017-10-06 05:20
哎好淒美 NqZR*/BOz 讓這兩人仙山共看江雨霏霏吧

風陵渡口	2017-10-07 07:52
真的哭慘了，大大的文章寫得好到位也好虐。特別喜歡雨中穌浥的鬼魂撫過皇淵的額頭那一段。

山荷葉

2017-10-07 21:05

仙山，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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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渐渐的下大了，在山间散作白茫的雨雾。
这场雨已持续了一段时间，北冥皇渊的头发被淋透了，衣衫也是湿的。他这身衣服非常繁琐，质地又很密实，一旦浸了水，压在身上很有些重量，但他的步履依旧很平稳，很轻快，踩在满地的泥泞上，连半点水花都没有溅出。
他手上握着一把伞，却没有打开，由着那些透明的水珠子顺着下颔沥沥地滴落。这场雨下得突兀，路边的人无不狼狈得像个水鬼，有几个跑成了无头苍蝇，迎面撞到北冥皇渊身上。北冥皇渊听着对方连声的道歉，口中说：“无碍。”又道，“你们要伞，我可以给你。”
说罢，他便把伞撑开来，朝对方斜过去。
那人瞪着眼，看他从头淋到脚的模样，似乎惊讶于他雨中漫步的闲情雅致，支吾着说：“多，多谢，只是你自己不用伞么？”
北冥皇渊尚未发话，对方同伴却已认出他颊边细碎的鳞片，恍然说：“他是那什么鳞族的人，鳞族不都是一群鱼么？淋了雨自然不会像我们这样生病的。”
他这话立刻得到了同伴的鄙弃：“生什么病，我们不都是一群鬼了，还能生病？”
他们纷纷笑起来，看这样子，他们来山上应有一段时日，也不避讳谈论生死的问题。其中一个接了伞，口中不住道谢，还问北冥皇渊住在何处，来日放晴了便登门归还。
北冥皇渊指着山上一处道：“就是那里。”
这把伞是油纸面，绘着图。雨势很大，伞面上浮着漾漾的水光，上面画的几尾游鱼摇摇欲动。北冥皇渊本想在旁边再提几句诗，譬如“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之类，不过八紘穌浥觉得酸，也就算了。
这座山上满目都是绿意，雨水中翠色横流。他住的地方在半山腰，占了好位置，旁边就有一个池塘，种了垂柳。北冥皇渊还嫌池塘不够大，盘算着动手挖掘，漂一叶小船，再堆几个假山，作出回环曲折之状，填补上四时花卉，颇有在弹丸之地里塞下天下好景的雄心壮志。不过他落足时间尚短，一切只在计划的状态，不及付诸实施。
无论当初还是现在，北冥皇渊都是一个懂得享受的人，知道怎样在条件容许的范围内，让自己和八紘穌浥过得更舒服一点。
他冒着雨快走到住处时，雨势已经小了很多，远远就看见八紘穌浥坐在屋檐下，背靠房门，闭着眼睛小憩。他身下的台阶生着绿茸茸的青苔，头发不曾梳得很精细，也是茸茸的，看去格外的温顺可爱。北冥皇渊站在屋檐下看着，几乎有点不太想把他叫起来。
他静悄悄地走到八紘穌浥身旁，俯下身，去看那张睡梦中的脸。雨濛濛地落着，像叆叇的烟岚，八紘穌浥低垂的眼睫沾着一圈潮湿的水光，在呼吸里隐约着烁动。北冥皇渊不声不响地看了一阵，竟不曾察觉脸上淌落几滴水，待要去抹已来不及，那些水珠子径直打在八紘穌浥脸上——一瞬间的冰凉立刻让青年惊醒过来。
北冥皇渊迅速闪开两步，作出气定神闲的样子，背手去看屋外的雨幕。八紘穌浥心里觉得好笑，唤了声“皇渊”，对方便朝他看过来，似乎很惊讶他脸上落的水，说：“穌浥，你脸上沾着不少雨，看来我们这里的屋檐确实窄了一点。”
青年真是要给他气笑了，却也不拆穿，目光一转，看清他从头淋到脚的样子，忍不住叹气：“你又去淋雨了。”
北冥皇渊随手擦了擦头发，坐在他身旁道：“这座山上常下雨，真是稀奇。”
“毕竟住的是一群鬼，阴气盛，下雨也正常。”八紘穌浥说，“你来这几天，见了好几场雨，也该见惯不怪了。”
“以前从没见过，在这既能看到了，总想多体味几次。”北冥皇渊笑道，“现在想来，到这座山上还有一件好处，就是能多看几次下雨，不比留在海境，一辈子也就看那么一回。”
八紘穌浥说：“只是今天正值三秋之半，如果阴雨蔽月，未免有点煞风景。”他转过脸，端望了一会雨势，长长地舒了口气道，“不过看这雨的情况，再下一会，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他说得果真不错。到了快入夜时分，这场绵亘了大半天的雨就识情知趣地停了。山上的人都松了口气，纷纷挪出来看月色。此处的天空，月亮显得格外大一点，又圆得十分饱满，好似照顾到这里多是被伤过心的人，不肯让他们触景伤情。
北冥皇渊也拉八紘穌浥到庭院赏月，外面却有人来拜访，原来是下午那些人登门还伞，手里还带了礼物，说是月饼。
“不过不知道海境流行什么月饼，”领头的说，“所以什么都买了点，啊，当然，没有海鲜馅的。”
北冥皇渊觉得外界的人似乎对海境有些奇妙的误解，碍于盛情难却，还是把礼物收下了。
八紘穌浥留在庭院，整个人窝在躺椅上，很放松的模样。他生前从不会作出这种样子，而是会挺着腰背，一副自律甚严的态势。北冥皇渊觉得这样子的八紘穌浥才像是所谓的章鱼——哪有软体动物看起来老是直挺挺的？
“有人送月饼，正适合今夜。”北冥皇渊启了封，拣出一个嗅了嗅，“这个应该是豆沙。”
八紘穌浥吃了一个下去，见北冥皇渊尚蹙着眉，便说：“你不肯吃就搁着吧。”
北冥皇渊摇头，小心翼翼地咬了口，却是卡在喉咙里，迟迟不能咽下去。八紘穌浥看得很明白，太虚海境的鳌千岁自小吃惯了精制膳食，要他适应外面质朴的食物，哪有那么容易。
他说：“你若难以下咽，我先为你倒些水。”
北冥皇渊空着的那只手对他拒绝性地摆了摆，那一口月饼积在他口中，令侧脸鼓起小小的一块，着实令八紘穌浥有想笑的冲动。他起身要去倒水，却见北冥皇渊脸上忽的一白，口中呜呜了阵，似乎是卡住了。
虽然很不地道，但八紘穌浥还是笑出了声，又取了水给北冥皇渊润喉。对方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一会才缓过气来，长叹一声说：“这月饼，还是太干太腻了。”
“不要用你皇族美食家的标准来评判。”八紘穌浥说。
北冥皇渊无奈应声，垂下眼看了看，忽然壮士断腕般的将那月饼塞了大半到嘴里。八紘穌浥给他的动作吃了一惊，连忙说：“你不是说它太干太腻么？”
北冥皇渊吃力地咽下，虚弱地喘着气说：“不适应这些，以后如何陪你吃馒头。”
八紘穌浥竟不知说何是好，“痴迷”和“呆傻”分别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北冥皇渊说：“穌浥，你看见庭院那棵新栽的树了吗，你猜是什么树？”
“你直说就是。”八紘穌浥道。
北冥皇渊便说：“是桂树。再过几年的中秋，那树便能长大开花，到时我便折些桂花下来，做糕点吃。”提到吃食方面，北冥皇渊兴致很高，“我看过铅的食谱，大略知道如何做，总想亲手试一试，等我做出来了，你不许推辞。”
八紘穌浥点头说：“我自然奉陪。”
不过话虽如此说，那棵桂树才种下几日，看去细细袅袅的，显然要等候的时间还很长。
北冥皇渊一边絮絮说着，一边吃月饼。那月饼是乡野小民粗制，饼皮不住地掉屑。他见八紘穌浥眼睛总往自己身上瞥，便说：“我说过了，我吃得下。”
八紘穌浥却道：“不是这个，你脸上都是饼屑。”
男人在他的话语声中呆了一下，那瞬间的表情非常有趣，其中笨拙与腼腆的意味让八紘穌浥回想起那个天性烂漫的鱼头小皇子。他实在很遗憾这种表情没有在北冥皇渊的脸上多停留一会。
北冥皇渊用手擦拭着脸，语气忐忑地道：“还有么？”见八紘穌浥摇头，才松了口气，忽又指着他身后的窗户说：“穌浥，你看。”
他回过头去，看见那菱花窗里端端正正地镶嵌着一轮圆月。
北冥皇渊拉着他走进后院，指着那月亮，神色有些惊喜：“从这山上看，月亮着实比海境大得多。”
男人白皙的脸庞笼罩在泠泠的月色里，一双眼仿佛容纳着清辉荡漾的海波。
八紘穌浥循着他的手看过去，点头道：“确实如此。”
这夜的月格外皎洁明亮，又亲切宜人，既无残缺之憾，也无孤高之致，宛如某种美满的梦想，就悬在他们伸手可及之地。
北冥皇渊道：“穌浥，以后年年岁岁，我们都有如此的月亮可看，岂非很好？”
他欣然期盼的语气，与当年那信誓旦旦要带八紘穌浥游览江南的小皇子如出一辙。那时的八紘穌浥以为，北冥皇渊所爱恋的是那烟柳茫茫的风光，却不知对方真心所求，只是与自己并肩共赏。
而江南的约定最终也不曾成行，但在这座山上，年年岁岁，共度良夜，已是近在咫尺的想望。

ifybc	2017-10-08 00:15
甜到一個忍不住想哭的衝動QAQ EFgs}BV_9 他們一定會好好的在一起 ' h6Vj6 文章著實寫的太好了~~ G 39 推推推

山荷葉

2017-11-05 23:57

无脑傻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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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不好啦，鳍鳞会反了！”王城军沸反盈天，一片混乱。
北冥缜迅速拔出剑来：“父王，请让儿臣——”
“缜儿冷静，”北冥封宇胸有成竹，娓娓道来，“这一天，本王早就料到了，至于应付的方法，本王也早就准备好了。”
北冥缜道：“敢问是什么？”
北冥封宇挥手：“把东西抬上来！”
两旁侍卫当即应声，退入内闱，动作麻利地抬出几个齐人腰的大箱子，木质细腻，雕纹美丽，且捆有红绸，看去簇新耀眼。
北冥缜本以为是秘密兵器，此刻见到满目红艳，不由惊愕失色：“父王，这是？”
北冥封宇兴致勃勃地道：“本王这就去鳍鳞会，替皇渊求亲！”
“八爪的，你真铁了心要造反？”梦虬孙说。
“只有推翻鲲帝，才能让波臣拿回应有的权利，不再被人轻视小觑，”八纮稣浥言之凿凿，又按住对方肩膀，语重心长，“不通过革命，波臣永远得不到与鲲帝平等相处的机会！”
梦虬孙茫然地啃着威化饼：“那为什么不通过和亲呢？我看那个王爷也挺喜欢你的。”
八纮稣浥：“……”
外面一片锣鼓喧天，紊劫刀大呼小叫地跑进来：“不好啦，王城派了一队人马过来，直接闯进鳍鳞会了！”
八纮稣浥迅速起身：“嗯？”
盗侠扶着墙，喘过气来：“不过他们好像不是来攻打我们的……”
梦虬孙道：“那是什么？”
紊劫刀还未发话，又一个小兵气喘吁吁地冲入屋内：“宗酋，不好了！鳞王就在外面，说是，说是要——”他满头大汗地呈递过来一个木盘子，上方摆着一张红色的书纸，八纮稣浥拿起来一看，脸都绿了。
“这是庚帖，”梦虬孙眼尖，脱口而出，“八爪的，王城这是要求亲？”
“本王来替皇渊下定。”帘外传来北冥封宇独特的声音，鳞族之王背着手，身后一列杠箱，红绸绵延，不见尽头，好似平地起火一般，十分壮观。
北冥封宇身后还站着络绎的人马，个个装束严整，一排打旗，一排驾车。这数百号人仪容肃穆，纹丝不动，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八纮稣浥。
纵观鳞族历史，还有哪户人家能得到这样风光的求亲！
八纮稣浥被看得头皮发麻，脸上又红又白：“这是……”
鳞王道：“这份聘礼本王早就替皇渊准备好了，那时皇渊还未褪鳞，本王觉得不便完婚，就一直搁着，搁了十多年，终于有机会拿出来了。”语气甚为慨叹。
八纮稣浥的表情有些扭曲，梦虬孙倒是兴致很高地跑去翻那些箱子，大呼小叫：“八爪的，王城这边真是大手笔，以后鳍鳞会几十年的经费都不用愁了。”
北冥封宇汗颜道：“送这些聘礼，不是为了供你们军需。”又和颜悦色说，“皇渊跟本王商量好了，以后你们波臣就是鲲帝的姻亲，有此关系，波臣若要为官，自然方便得多了，宗酋以为如何啊？”语气甚慈祥。
八纮稣浥不屑冷哼，旁边梦虬孙却道：“八爪的，我觉得这样也不是不行……”
八纮稣浥青筋直爆：“梦虬——”
紊劫刀也说：“好像也挺有道理……”
八纮稣浥怒目而视：“紊劫——”
两人一左一右拽住八纮稣浥，异口同声：“为了鳍鳞会未来发展的资金，宗酋，你就自我牺牲一下吧！”
紊劫刀迅速拿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开始写回帖，一边写一边还说：“宗酋，你这名字笔画可真多啊……那个稣字怎么写来着？”
日朗风清，诸事皆宜。殿内喜气洋洋，捧盘侍女穿梭如云，此乃鳞族王室的大好日子，更是海境子民值得纪念的日子。
海境史官老泪纵横：“这是千百年来头一次，头一次啊！以前从没有鲲帝与波臣结亲的事例，此事值得永载汗青！”
旁边文臣也感叹：“这是鳌千岁的一小步，却是海境人民的一大步！”
此时众人口中的鳌千岁正难掩喜色，对镜整理装束：“铅，你看我身上可还有需要修饰的地方？”
铅十三鳞欣慰道：“千岁，您已经收拾得很完美了，您对此事的郑重态度，宗酋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十分感动的。”
北冥皇渊长叹：“终于……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语调酸楚，几欲落泪，铅十三鳞安慰说：“千岁，这是大喜的日子，您要高兴，高兴啊。”
北冥皇渊点头，悲容为之一扫，振奋道：“时辰快到了，不知稣浥准备好了没有？”
铅十三鳞道：“老臣出去看看。”
北冥皇渊拉住他说，“铅，你就在这，等会拜堂，你就做我们高堂。”
铅十三鳞浑身一抖，几乎要厥过去了，口中颤颤道：“千岁！”
到了拜堂时，果真鸡飞狗跳。先是北冥皇渊执意要让铅十三鳞坐上首，受新人拜礼，吓得老人几乎晕倒，指天告地才终于得免，之后梦虬孙喝多了酒，举着酒杯大喊“百年好合”，还有好事的补了声“多子多福”，听得八纮稣浥脸都青了，海境王族和鳍鳞会波臣汇聚一堂，笑语不绝，如此和谐场景，实在令人感动不已。
等到终于热热闹闹地送进洞房，北冥皇渊给灌得脚步虚浮，他注视八纮稣浥的面孔，只觉越看越是赏心悦目，越看越是可爱，不由柔声说：“稣浥……”
婚床四角垂着大红色的绣帘，满屋子喜气映红了北冥皇渊的脸。
对面桌上摆着喜烛，婚礼的仪式持续偌久，喜烛已经烧了大半。
八纮稣浥说：“夜还长着，蜡烛却快尽了。”
北冥皇渊从桌下摸出一打备用的红烛，情意脉脉地道：“无碍，只要接续下去，足以撑到天明，届时，满室生辉！”

山荷葉

2017-11-05 23:58

一个简单的童话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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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遥远的海境，生活着一群快乐的鱼，和一对幸福的国王和王后。
海境的子民刚刚迎来他们最小的皇子，那是个漂亮的婴儿，有一张白皙的脸，和一双大大的蓝眼睛。
喜获麟儿的国王请来了许多巫师，请他们赐予皇子幸福。“我祝愿他有俊美的容颜。”“我祝愿他有浪漫的性情。”“我祝愿他有高深的武学。”
但是没有被邀请的雨相覆秋霜在此时闯入了会场，并愤怒地说，“我祝愿他在一岁的时候就变成鱼头！”
王后一听就晕了过去，雨相扬长而去，这时唯一一个还没有许愿的巫师欲星移开口了：“王，不要担心，诅咒虽然不能消除，但可以补充。我祝愿皇子能因为一段真爱解除劫难，并变成基佬。”
国王：“…………能去掉基佬那段吗？”
之后，被起名北冥皇渊的小皇子果真变成了鱼头，他的哥哥们告诉他，他会在未来遇到自己的真爱，那时就可以变回本来的样子。
被赋予了浪漫天性的小皇子热切地盼望着自己的真爱，他满怀期待地想：“那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小皇子一天天的长大了。他的王兄无痕发现了新的爱好，那就是烧制一种名为水磷烧的，美丽的瓷器。
这天，小皇渊去找王兄玩，他发现无痕王兄正在严厉地责罚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
“你竟敢打碎我的水磷烧。”王兄说。
少年吓得脸色发白，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不是故意的……”
一旁的小皇渊也瞪大了眼睛。因为在看清少年面目的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深深地震撼了他。
难道这就是我的真爱？他惊喜地想。
小皇渊跑过去，在少年的耳边说：“你想要我救你吗？”
少年惊魂未定地瞪着这个突然闯入的鱼头。
“我可以救你，”小皇渊一板一眼地说，“不过，你要答应嫁给我。”
名唤八纮稣浥的少年：“……我可以拒绝吗？”
无痕王兄阴测测地笑了：“你这双打碎水磷烧的手，真是十分美丽，值得永久收藏。”
八纮稣浥迅速在手和鱼头之间做出了衡量，他转向小皇渊：“好的，我答应你！”
小皇渊从无痕王兄手中救下了他的真爱，带到了玄玉府。小皇渊对稣浥非常好，给他做精美的糕点，带他看有趣的图书，还会给他写情诗。
渐渐的，稣浥觉得这个皇子虽然鱼头，人倒很不错。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小皇渊朗诵完，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我喜欢稣浥，稣浥喜欢我吗？”
虽然说这话的是个鱼头，但这样脉脉的腔调，居然让人非常心动。
稣浥说：“我喜欢你。”
他凑上去，吻了吻皇渊。
嘴唇刚触碰到的瞬间，“砰”的一下，在小皇渊周身炸开一团白雾。
真爱之吻解除了诅咒，小皇渊确实变回了正常的面目。
……也确实变成了基佬。
小皇渊摸着自己的脸，有点羞赧：“其实我长这样……稣浥觉得我好看吗？”
稣浥眨眨眼，走上去，又亲了一下他。
国王和王后很高兴，虽然孩子变成了基佬，但有什么比真爱重要呢？大王兄封宇也很高兴，他对巫师欲星移说：“你的祝福确实在皇渊身上兑现了。”
“需要我给你同样的祝福吗？”欲星移开玩笑。
“不，不用，已经兑现了。”他带着与小皇渊如出一辙的羞赧表情，“我发现我最近确实找到了真爱，还变成了基佬……”说这话的时候，他直直地看着欲星移。
欲星移：“……”
总之，找到真爱的小皇子和他的真爱稣浥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北冥皇渊吃了块糕点，对面前听故事的孩子们满面红光地感叹道。

liebebreeze	2017-11-10 12:13
啊啊啊，文章真好看，前面虐得要噴血(原著也虐心)，但還好後面有糖平衡回來，好喜歡大大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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