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 【元缺+杏默+酆温+策雁+戮史】永不止息（20180527更新至完结）九脈峰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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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rlia

2017-11-01 17:48

*驱魔师AU——严格来说是个DC的电影《康斯坦丁》paro（+一点点《邪恶力量》） rp!{QG

*CP包括：元缺，杏默，酆温，戮史，策雁
~~（以及吃瓜群众凰后竞日欲星移）~~

*驱魔师元邪皇X神父缺舟一帆渡

医生杏花君X预言家默苍离

半血恶魔酆都月X魔法师温皇

恶魔公子开明X契约者上官鸿信

堕天使戮世摩罗X天使史艳文

↑↑↑没错就是这种中二病的设定！！！

*全程瞎【哔——】科普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无聊的）宗教梗

sherlia

2017-11-01 17:51

第一章 $V,ZH*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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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我是初，我是终。”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空旷的道路上面偶尔会有车辆驶过，一点点光辉都会把场景映成凄凉的惨白。秋季的天气早已十分寒冷，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的树叶已经枯黄卷曲起来，被灯光映成金黄的一片。
元邪皇在大街上面慢慢地踱着，半夜在街上晃悠的人不是喝多了就是心怀不轨，要是周围有警察的话一定会特别注意到他的——尤其是，他的大衣有一部分被撕裂了，要不是大衣是黑色的料子，那上面的血迹一定特别明显。
他手里拿着一个像是老式收音机一样的东西，导线指向天空，明黄色的小灯一闪一闪的，有节奏地发出滴滴的声音。
冷风把他的大衣吹得猎猎作响，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是周遭唯一的声音，他一边走一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金色的、长得好像是罗盘一样的东西，上面尖锐的指针微微地颤动着。
“哈。”
他冷笑了一声，又把那东西扔回大衣口袋里去了。
夜还很长，而他想看见的东西，依旧没有出现。


一个小时之前——
在更加荒凉的地方，路灯暖橙色的灯光映照在落满落叶的街道上面，这条街没有什么人经过，看上去很有几分荒凉的味道。街道上有很多商店，但是大部分都已经关门大吉了，生锈的卷帘门紧紧地关着，就好像是什么怪物一排整齐的牙齿。
而街道尽头有一家酒吧，招牌上面的霓虹灯因为过旧而显得颜色昏暗，那种血红的字体拼成了一个名字：
“卡珊德拉”。
街道上走过一个人，他把自己紧紧地裹在黑色的长风衣里面。天色太暗，所以很难有人发现，鲜血正沿着他大衣的衣角一滴一滴地往下落，落到被风刮得满地跑的落叶里去。
他就这样安静地穿过街道，在那家名字奇怪的酒吧前面停了下来，就把紧闭的木门上面用什么白色颜料画了一个图案，包括一个巨大五角星图案和很多古语文字，活像是非主流过头的无聊涂鸦。
这个人闲闲地看了这个图案一眼，伸手在五角星的某几个角上拍了一下，门应声而开。
——那门上挂着一串串银色的铃铛，他一推开就发出清脆的叮当一响，酒吧里面是那种惯常的、闪动的鲜艳灯光，但是却过于安静了。酒吧不大，屋子里也没有几个顾客，所有人都坐在吧台边上，听见有人进来了就都转头往这个方向看过来。
“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光顾我这里，邪皇。”站在吧台里面的女酒保慢慢地说道，她的声音里有一点笑意和许多玩味，听上去不是特别的友好。那女人穿着在黑暗里显得过于白的衬衫，扣子开得有点太低了，她向着刚刚进门的男人露出一个流于表面的笑容，嘴唇也是一种诱人的血色。
元邪皇哼笑了一声，走到桌子边上坐下，好像因为扯到身上的伤口而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他顿了顿，说道：“我觉得你其实没有很想见到我，凰后。”
“那是你的幻觉，我只是觉得一般这个时候都是你的工作时间，而且你把血都流在我的地板上了。”凰后面无表情地解释道，“……不过既然都来了，要喝酒么？”
元邪皇从喉咙里嗯了一声，声音似乎过于低哑。他看起来很疲惫，于是凰后也就没再跟他说话，而是转身给他倒酒去了。他就坐在那里，无所事事、仿佛也不在乎身上的伤口似的，打量着坐在桌子边上的另外两个人。
在桌子尽头的那个白色的身影在手里把玩着高脚杯，看他拿杯子的那个动作，就好像他手里握着的其实是一把小刀或者是别的什么利器似的，这个人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平静，巨大的翅膀在身后放松地张开——那翅膀是耀眼的白色，在这昏暗暧昧的环境里头也带着一种诡异的圣洁感，只不过那翅膀羽翼的边缘好像缺了一角，形状怎么看都有点不规则，简直怪异极了。
这毫无疑问是一种只有在传说里才会出现的生物。
而挨着他坐的那个人在吧台上摊开了古老的卷宗，那滑过羊皮纸泛黄的页面的手指是苍白而骨节分明的，那个人微微地垂着头，黑发柔软地扫过肩膀。元邪皇看着这个男人坐在那里默默地抽烟，空气中弥散开了朦胧洁白的烟雾。
片刻之后凰后隔着桌子把酒杯推给他——果真是喝下去都要烧坏喉咙的烈酒，这也很符合凰后这个人的风格。元邪皇的手指拂过杯口，杯子里加了冰，现在冰冷的玻璃上面凝了一层水珠，给人感觉又凉又湿润。
元邪皇漫不经心地对身边的男人开口道：“为什么史艳文会在这里？”
那个名为温皇的男人抬起头来，他的目光扫过坐在远处的天使，顺手把手里的烟头捻灭在手肘边上的烟灰缸里面，一缕烟雾缓缓升起，他心不在焉地说：“你不如自己问他？”
“也许是因为你们都需要情报，而他要找的东西……比你要找的困难得多。”站在桌子对面的凰后忽然说道，她轻轻地向前俯下身子，这个动作的意图简直昭然若揭，坐在高脚凳上的两个男人都能看见她胸口幽深的沟壑，还有那黑衣衬着的白得晃眼的皮肤。“所以，你们都需要我。”
她那形状好看的锁骨上面缀着一颗小小的黑痣，形状看上去就好像是张开翅膀的蝙蝠，类似于小动物形状的印记一贯被人们认为是女巫的刻印，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巫。而女巫开的酒吧，则名正言顺地成为了驱魔师们的聚集地——希望这并不是这家店的营业额几近入不敷出的原因。
“那要看是哪方面的需要你。”温皇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他的声音里面有笑意，怎么听都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凰后在那边哈了一声，开口的时候声音很尖刻：“不，我才不要和你上床，我还不想诅咒缠身。”
温皇顿了一下，他还是带着那个惯常的笑意，片刻之后他就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声说道；“已经不会了。”
凰后安静了，这个瞬间被她不知是否有意地拉长到安静得略显尴尬。片刻之后她耸了耸肩，转身拿了一样东西，远远地扔给元邪皇——元邪皇一把接住，发现手里是绷带和装着褐色药粉的玻璃瓶。
凰后永远知道元邪皇来这间酒吧的目的为何。
所以元邪皇对凰后挑了一下眉，后者还是微微笑着，好像并没有要是说话的意思。元邪皇面无表情地解开大衣，他穿在大衣里面的酒红色衬衫已经被鲜血浸成了更深的黑色，衬衫的布料都被撕裂了，好像是被什么爪子撕扯过一样，布料下面露出来的伤口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温皇慢悠悠地问道，他那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手中厚厚的书籍，语气听上去更像是毫不在乎、而开口仅仅是为了表示一种礼貌的。那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驱魔人之间大多关系淡漠，毕竟今天还活着的人明天就有可能死去，投入太多感情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尤其是对于温皇这种人来说。
“一个在人间游荡的恶魔，应该是召唤恶魔失败，召唤者反而被他吞噬了。”元邪皇平稳地回答道，就好像他没有命悬一线似的。他用手指挑起布料，把瓶子里的药粉往伤口里撒了一点，然后又疼得抽了一口气。“处理得不太成功。”
“你是说处理伤口么？”凰后戏谑地看着他在那里用力地皱眉头，完全不放过任何机会地嘲笑道。
“不得不说，这种事情最近越来越多了。”温皇说道，他看着远处的史艳文，那洁白的翅膀展开又合拢，是一种松弛又柔和的形态，尽管这个世界上有纯洁的存在，但是面对黑暗还是无济于事。他想了想，仿佛很客观地继续说道：“我觉得你需要一个搭档。”
“难道你不需要搭档？”元邪皇向着他讥讽地挑起眉来。
温皇看了他一眼，这个人的眼里是一种如同水一般平静的深蓝色，看上去就好像是幽深的井口或者是别的什么。他说：“我有自己的搭档。”
“……哈。”元邪皇慢慢地笑了一声。
因为他们都不用回顾那种惨痛的经历，他仍记得温皇站在空旷的教堂中央，空气里有东西在燃烧，黑色的物质被风吹到更高空去，一切都燃烧殆尽，没有什么能够留下来。
——那是地狱中的烈火。
“很中肯的提议，邪皇。”但是凰后在吧台对面好像很愉快地说道，她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个东西，放在印上了玻璃杯杯底的圆形水痕的木质桌面上面——那是一个金色的、沉甸甸的圆形东西，看上去就好像是罗盘或者怀表，但是表面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根同样是金色的指针。
“黄金罗盘？”温皇用一种烦人的愉快语气问道。元邪皇相信他其实并不是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只是不愿意错过玩梗的机会而已：这帮人可烦了。
“把你的血滴在上面，让罗盘为你指南。”凰后压低声音说道，她的声音低沉柔和，听上去终于有点神棍的样子了，“给你找一个好搭档。”
元邪皇定定地盯着她，他轻而坚决地说道：“我不需要搭档。”
“哦，”凰后很柔和地说道，“那可不一定。”
她微微地倾身过去，手指在元邪皇染血的肩头扫了一下，那白皙的指尖上面就沾了一滴血，在她的指尖艳红的更加惊心动魄。她抖了抖手指，那滴血就落了下来，正好落在罗盘的正中间。那滴血在金色的表面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就无声地沿着复杂的齿轮结构渗了下去，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与此同时，金色的指针开始轻轻地颤动起来。
“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上面可以给你一个优惠价格。”凰后笑着说，完全无视了元邪皇怒视她的目光，“得了吧，邪皇……其实你也不用很担心，如果你真的不需要搭档，这个罗盘也不会给你指向任何方向。”
凰后在元邪皇的事情上总有那么一点点的自作主张，原因可能是策天凤离开这个城市以后，就剩下她和元邪皇最熟。他们游走于生死之间，这种熟其实也熟不到哪里去，但是总比她和温皇那种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要好很多。所以凰后知道元邪皇的过去也知道他的苦痛所在，女巫能通过水晶球预测未来，虽然不太精准，但是可以作为很多推测的基础。元邪皇想她有可能是看见了什么，而现在的这种自作主张可能是她表达关怀最明显的方式了。
所以元邪皇并没有说什么，他扫了她一眼，后者泰然自若。现在元邪皇已经把那个伤口潦草地包扎起来，没有什么再留下的必要了，他把那个玻璃杯拿起来，把里面淡金色的液体一饮而尽。他能感到那种冰凉的液体沿着喉咙灼烧下去，这能给人一种仿佛暖起来的幻觉。
他放下杯子才开口说道：“我得走了，那个魔鬼还在外面游荡。”
凰后把他的杯子收走了，而温皇看着他站起来，笑吟吟地说道：“祝你好运。”


一个小时之后的现在，元邪皇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头。
这个季节的风还是太冷，尽管他已经走到了繁华的地方，但是那种凄凉感还好像是什么粘稠的东西一般依附在他身上未曾消散。他就好像是在夜色里面寻觅猎物的气息的孤狼，他的目光扫过周边的道路和店铺，心里在思量着什么。
他手上的探测仪还在有节奏地闪着光，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那是废字流的产品，用来探测正常人认知之外的神秘活动的波动还是很有用的。有人传言这东西之所以能工作，在于仪器里面储存着恶魔翅膀的残片或者是撒旦脚上的沥青，元邪皇觉得这完全是胡扯，魔鬼又不是互相吸引的磁铁。
只不过，在策天凤退休然后不知道和他家私人医生跑到什么地方游山玩水去以后，废字流也很少公开的出售商品了，他手上这个探测仪还是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到手的。
不得不承认，策天凤这个半路上就消失了的家伙对他们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毕竟哪个驱魔人工作的时候不需要一些工具辅助呢……好吧，也许温皇不需要，当其他人都拎着那难看的仪器走来走去的时候，温皇可能会笑眯眯地说道，酆都月。
他的声音温和而柔软，与他给旁人留下的那种冷酷的印象大相径庭。
……可是一切都过去了。
他这天早些时候的行动遭到了惨败：住在城市边缘的贫民窟的一家人请他去帮忙，那家的孩子看上去是被魔鬼附身了。虽然他严重怀疑那孩子是进行恶魔召唤的仪式的时候被吞噬，尽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是怎么找到召唤恶魔的方法这一点其实完全无法解释。他努力把那个魔鬼驱出孩子的身体，但是并没能把它彻底消灭。
那魔鬼的动作极快，元邪皇甚至完全没有看清楚它的动作，只记得它张开翅膀的时候就好像一大片黑色的云朵。而现在身上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宣告着他的失败，他真的没办法完全压下那种暴躁的情绪。
这件事的严重性毋庸置疑：因为毕竟地狱和人间之间存在着某种不能突破的屏障，一个魔鬼通过恶魔召唤的方式来到他们的世界，最后竟然还从他的手里溜掉了，一想到有一个货真价实的魔鬼在这个城市里游荡，元邪皇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现在他在街上、在寒冷的风里面缓步踱着，每每有汽车的行驶过去的时候都发出巨大的响声。他的眼睛注视着黑暗的部分，就好像能看见什么东西在那里头蔓延滋长似的。
然后，他忽然听见了声响。
元邪皇猛地抬起头，他看见翅膀——什么东西从低空呼啦啦飞了过去，就好像巨大而又虚幻的影子，街上少有的行人对这东西恍若未闻，但是就在时候，那个探测仪上的小灯疯狂地闪了起来，还发出了炸毛似的滴滴滴滴的提示音。元邪皇看着那空气中的一片暗影轻巧地拐过街道，他暗自啐了一声，向着那个方向狂奔了起来。
他拐过弯以后沿着街道快速跑着，那个黑色的影子流动起来就好像水银那样柔滑而无声，他看着那东西在街道尽头蹭地一声钻进了一扇窗户，一下子就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了。他手里的探测仪一共没响了三分钟，此时好像被掐住脖子似的，一下子就没声音了，他身边又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他在那魔鬼消失的建筑物的门口站定——他看见哥特式的尖顶和镶嵌了宗教画的彩色玻璃，尖尖的屋顶上的十字架在浓重的夜色里隐约可见。在这一瞬间元邪皇简直就要感到头疼了，这个情况简直已经超出了大部分驱魔师的认知。
……因为，这是一个教堂。
魔鬼按照自己的本能趋避这教堂这种地方，而对付魔鬼也没有比在它们脸上泼圣水更简单粗暴的方法了，如果一个魔鬼直接钻进了教堂，至少说明它的强大是远超之前的预期的。
元邪皇看着这沉浸在深沉的夜色里面的教堂的剪影，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他走过去，推开教堂并未锁住的大门，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吱呀一声，他的手依旧极其的平稳。
他早已见识了血、火与死亡，这种事还不至于让他大惊失色。
元邪皇在教堂的入口处停了一下，用手指蘸过教堂入口处的圣水钵中的圣水，那种微凉的触感就同提醒人更加清醒，尽管他面对的状况现在很难用常理解释。他在胸前划了十字，然后才继续往前走过去。
教堂两侧的椅子整齐地排列着，看上去有一种肃穆的秩序感，圣坛前面的祭坛画上画着受胎告知的场景，天使张开了洁白的翅膀，画面因为时间久远而有点褪色，教堂最前方是背负着十字架的受难耶稣雕像，十字架和人体都被教堂里的烛光打上一层忽明忽暗的光辉。
周围太安静，就好像再没有什么活物似的，他手上的那个探测仪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要不是他很熟悉废苍生，准以为是这个仪器已经坏掉了。他在原地站了两秒，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之前凰后给他的那个、被他随手扔到大衣口袋里的罗盘发出声音来，罗盘内部的那些齿轮转动起来，发出好像钟表那样清脆的滴滴嗒嗒的响声，隔着衣料他仍然能感到罗盘厚重的金属外壳在微微地发烫，他很肯定罗盘上面那唯一的一根指针正在疯狂的转动。
然后，他就听见自己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先生，有什么事么？”
在这之前元邪皇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听到，因此这个状况就显得有点毛骨悚然了，他下意识地抓住藏在大衣里头的那把银质匕首的刀柄，迅速转过身，然后就看见了站在他身后几米处的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黑色的神父常服，漆黑的布料勾勒出修长的身体曲线来，十字架明晃晃地挂在胸前，那些扣子一丝不苟地扣起来，只能在领口处看见罗马领的一点纯白。
这个人柔软的浅色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正向着元邪皇露出一个温和而又节制有礼的、象征着询问的微笑。
元邪皇握着刀柄的手指慢慢地松开了。
凌晨三点，钟声在他们上方的某个地方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响，似乎大地都跟着震颤起来。那就好像是某种鲜明的昭示一般，如同到了某个抉择的时刻。




*“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我是初，我是终”：
启示录21:33。

*卡珊德拉(Cassandra)：
卡珊德拉是特洛伊的女预言家，因为她能预知未来，所以被归在女巫之列。
据说卡珊德拉的力量来源是因为有一天阿波罗爱上了卡珊德拉，阿波罗赐予她预知未来的能力，卡珊德拉却拒绝了阿波罗的示爱，于是阿波罗对她下了一个诅咒，让别人永远不相信她所说的话，因此注定她永远知道真相却无力阻止悲惨的事情发生。
在特洛伊战争中，她预言若是将木马迎进城内，特洛伊城必遭毁灭，却无人相信，特洛伊就这样灭亡了。

*黄金罗盘：
出自《黑暗物质三部曲》，在故事里是一个可以预知未来、指出世界上一切真相的“真理仪”。不过在这里，温皇只是在槽凰后的罗盘那个离奇的长相而已。

*关于撒旦脚上的沥青：
有一种说法是，撒旦与米迦勒战斗，最后坠落到地狱的时候被米迦勒泼了沥青，并且一直都无法洗掉。

*关于圣水：
圣水是被牧师或主教祝圣过的水，用以洗礼或祝圣某人、某地或某物。在各种传说中，魔鬼被认为是不纯洁的，所以惧怕圣水。
圣水钵常被置于教堂入口处，天主教徒在进入教堂时要先以手指蘸圣水，于胸前划十字。

*教堂的祭坛画：
一种类似中国屏风式宗教画，画在木板上安置在教堂圣坛前面。
受胎告知指天使向圣母玛利亚告知她将受圣灵感孕而即将生下耶稣，出自《圣经·新约·路加福音》1:26-38，又名“天使报喜”、“圣母领报”。

sherlia

2017-11-01 17:51

第二章 Z,M2vRj"q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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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e，Missa，est!”



元邪皇站在钟声的余音里面，对面的神父——搞不好是这个教区的主教，他意识到——看上去极其平静，就好像没有对三更半夜闯进教堂的这个人感到惊讶似的。元邪皇注意到他的手上戴着薄薄的白色手套，看上去的确有点奇怪，毕竟那可不是神父的标配。
他在原地想了想要怎么措辞，关于这个教堂里有一个魔鬼什么什么的，不过幸好对面站的是一个神父，而不是一个难搞的无神论者。到了最后，他还是尽量简短地说道：“我怀疑你的教堂里藏着一只恶魔，神父。”
“……”这个神父顿了一下，慢慢地皱起眉头来，说：“你知道你这样会很想让人报警么？”
……看上去好像的确是，尤其是他身上还沾着斑斑血迹，看上去好像被人抢劫了、或者刚刚抢了别人的时候。
但是这不是最重要的，现在他手上的那个仪器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好像刚才响得快要炸掉的几分钟完全是幻觉。那个魔鬼必定躲藏了起来——躲藏在了一个教堂里面，这让这个故事变得更加的魔幻了，毕竟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其实只预示着一个问题：他快要没有时间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面前这个看上去挺有礼貌的神父先生继续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尽管他想这件事的时候那个罗盘的指针还在他的口袋里疯狂地颤动，就好像是蜂鸟震动的翅膀。
但是就如同他说过的那样……他不需要搭档。
他用手按了口袋一下，不耐烦地说道：“我觉得你最好不要继续呆在这里了。”
“你不能让一个神父不留在教堂里，况且明天……不，今天有主日弥撒，”这个神父令人生气地微笑着说道，“早晨八点开始，还有不到五个小时。”
元邪皇烦躁地看着他，所以说干他们这一行的最讨厌和别人打交道了。他安静地走到过道边上空无一人的长椅上面坐下来，他看着这黑衣的神父，语气里带了一丝的挑衅：“那么，我坐在这里等也没关系吧？反正主日弥撒就要开始了。”
“从理论上来讲，是的，先生。”神父安静地回答道，语气里有一丝无奈。他好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向教堂门口的方向走了过去，脚步敲打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个世界上是有魔鬼的，神父。”元邪皇在他身后提高声音说了一句，在这空旷的穹顶下面泛起隆隆的回响来。
神父的脚步停了一下，片刻之后他回答道：“我从未说过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魔鬼。”
元邪皇其实也想要叹气，但是最后还是堪堪忍住了。他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这让劳累更加沉甸甸地压了下来，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隐藏起来的恶魔很难找到，不过按照探测仪的指示，它应当还停留在原地。元邪皇在冒着被那位神父报警的危险搜遍全教堂和在这里等着恶魔自己现身中权衡了几秒，最终果断选择了后者。
如果有他在的话，那位神父先生应该也不会被怎么样。


“先生？先生！”
——元邪皇睁开眼睛，他大概是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睡着了，中途没有被那个比小兔子还脆弱敏感的探测仪惊醒，所以说那个恶魔到最后都没有现身。现在，那位神父先生微微俯下身看着他，明晃晃的白色头发垂了一缕在他眼前。
“已经快八点了，我得去门口迎接信徒们，我觉得他们进来的时候不要看着你在这里睡觉比较好。”神父面无表情地说道，就好像眼前这个人没有三更半夜地闯进来要求他不要留在教堂、因为教堂里面有一个魔鬼一样。他现在穿着弥撒日的祭衣，装饰华美的丝绸的祭披穿在长白衣的外面，领带长长的带子从肩上垂下来。
虽然元邪皇熟知这些宗教上的习俗，但是并不是说明他真正愿意花时间去信仰它，说真的，所有看见过魔鬼在这个世界上横行无忌的人都很难打心眼里去相信那位全知全能的神了。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坐直身子，看着那位神父起身向着门的方向走过去。
“我叫元邪皇，”他忽然说道，“如果你不想老追着我叫先生的话。”
“好的。”他听见那位无趣的神父在他的身后说道，那声音听上去就好像未曾在意。
他在心里默默地啧了一声。


主日弥撒开始的时候，阳光已经从那些镶着彩色玻璃的窗户里面照耀进来，光辉洒在那些虔诚的人的身上，就好像镀了一层圣洁的流光。元邪皇并没有感到特别不自在，他坐在人群里面，还小心地注意着藏在大衣里的那个探测仪的动静。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不喜欢这种仪式，他看着那个过于年轻的神父在那十字架的雕像前方念着“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下面的信徒跟着念诵阿门。
声音浑厚的在这个空间里回响起来，元邪皇可以看见神父那双色彩如同融金一般的眼眸扫视过来，那个人的目光锐利，带着一种淡淡的、不赞同的意思，他只能尽量坐直身子，就好像很专注似的。
他在心里默默地叹气。
所以在宣读福音的时候他如同其他人那样用拇指划出十字，手指的薄茧擦过前额和口唇。
May Christ’s words be in my mind, on mylips, and in my heart.
从教义上讲是如此，他在心里头无声地啧笑着，没有人会知道。
主日弥撒中的读经通常包括四篇圣经——选自旧约、圣咏、书信及福音，他在那里看着他们进行完了这个部分，手掌放在大衣的口袋里面，握着微微颤动着的罗盘。那东西还是发出钟表一样的滴答响声，而且似乎离那位神父越近，声响就越明显。
他想着，等下次去那家叫卡珊德拉的酒吧，一定要把这个破玩意还给凰后。
而那神父的声音的确很好听，那是温和而平静的。元邪皇无所事事地坐在原处，时间也好像变得无限漫长，有过了许久，终于唱过了奉献曲，开始圣餐礼，他身边的人纷纷站起来，元邪皇并没有动，倒不是因为他并没有受过洗，规定和现在发生的事情比起来也不再重要了。就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息，所以忽然抬起头来。
——就在这个时候，那件事发生了。
他听见了羽毛摩擦的声音，就好像巨大的阴影掠过了他们的上方，他看见翅膀：在教堂挑高的穹顶上面，猛地张开的一大片黑色；在同一时间一种听上去类似于希伯来文的咒语在他们上方响了起来，在高高的屋顶下面震颤回响。
坐在元邪皇身边老婆婆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无声地倒在了椅背上面。
……是催眠魔咒。
这太简单了，如果答不出来一定会拿零分。但是一码归一码，这并不是说他就能有什么克服这种魔咒的的办法，他又不是温皇那种魔法师。
而这种咒语的效果立竿见影，元邪皇感觉眼前好像蒙了一层纱幕似的，倦意如同乌云那样翻滚上来；四肢好像灌了铅那样沉，满世界都是重影。
有这样的本事开诊所去治失眠真是再好没有了，元邪皇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的手握紧了那把银质的匕首，利刃从刀鞘里拖出来，发出清脆而铮然的一响，而下一秒，他咬着牙隔着大衣在胳膊上划了一刀。
刀刃刺入血肉的触感很不愉快，可是现在也没办法顾虑那么多了，这方法真是又落伍有管用。血很快顺着布料渗了出来，尖锐的疼痛让人稍微清醒。元邪皇看见那白衣的神父慢慢地滑倒在地上，他站直身子，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落在教堂的中央，巨大的黑色的翅膀在他身后展开，羽毛在清晨的日光里发出柔顺的光泽。
他忽然明白了，那个探测仪为什么忽然不再发出声音，为什么那个黑影有能力潜入教堂。
——因为那根本不是恶魔，那是堕天使；而那家伙还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恶魔，毕竟恶魔和堕天使的气息其实不尽相同。
而且眼前这个堕天使看上去还该死的眼熟。
说到底，堕天使和天使一样拥有不能朽坏的清轻灵质，他们并不像魔鬼那样惧怕十字架——当然这并不是他们可以面不改色的被圣水或者圣油泼一身的意思。而这个堕天使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原因其实特别简单。
“……戮世摩罗。”元邪皇皱着眉头说。
上回这家伙被史艳文栽进地狱里，看来现在又通过召唤恶魔的方法爬出来了，真是阴魂不散。
“啊，邪皇。”戮世摩罗用一种阴郁而愉快的调子说道，他缓慢地张开翅膀，微微俯下身去，手指拂过那个摇摇欲坠地直着身子的神父的发间，黑色的指甲刮过他的鬓角。
“你在史艳文的地盘上屠一个教堂就感觉很有意思么？”元邪皇的声音怎么听都透着一种嫌弃。
戮世摩罗的声音听上去简直是病态而欣喜的，他说：“当然有意思，在我眼里所有能让我那好父亲皱眉头的事情，都很有意思……比如说眼前这个人，他是这个教区的主教吧？”
他那染成黑色的指甲擦过神父的嘴唇，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撕碎他的喉咙。而那个金色的罗盘里头的齿轮转动起来发出尖锐的响声，在那一瞬间在元邪皇耳中简直是震耳欲聋的。他皱着眉头，盯着被戮世摩罗卡住喉咙的倒霉家伙，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他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手里握着还在向下滴血的匕首，念出了庄严的拉丁文字句。
“Exorcizamus te, omnis immundus spiritus，omnis satanica potestas, omnis incursion……”
他的声音很坚定，在这个空间里层层叠叠的回响起来，像是绷紧的弦那样震颤，每个音节都像钉子那样深深地敲进戮世摩罗的血肉。然后下一秒，戮世摩罗炸毛了。
“靠！你能不能别一开始就念咒文啊？！还有没有职业道德？！！”戮世摩罗骂道，他的翅膀尖抖了一下，就好像被无形的火灼烧那样，黑色的羽毛都冒起了烟雾。
他气急败坏地松开手，神父的身体无力地滑落下去，而他好像巨大的黑色影子那样从窗户飞出了教堂，彩色镶嵌画的玻璃被他撞得粉碎，发出了枪声一般的明亮声响。玻璃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顺着光滑的地面滑出很远。
这个时候元邪皇大衣里面的探测器又开始玩命响了起来，这本来是不应该的，除非戮世摩罗又开始伪装成恶魔。只能说其实他是想让元邪皇追上去的，也许，在史艳文的地盘上杀一个驱魔师才更让他有成就感。
元邪皇目前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他转身要追上去，但是到底还是停了一下。那神父还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在催眠魔咒的作用下看着摇摇晃晃的就要倒下。
元邪皇看了他一眼，在一秒之内下定了决心，然后直接走过去冲着他的脸来了一拳。
不得不说，几个小时之前他就想这么干了。
元邪皇用力并不小，神父先生被这用力一击打得后退了两步，重重地撞在墙上。他闷哼了一声，用手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因为嘴唇不小心咬破了所以嘴角沾着一点血，不过他好歹在重击之下眼睛恢复了清明。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元邪皇就开口了。
“我说了，世界上是有魔鬼的，神父。”他冷冰冰地说道，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元邪皇跟着探测仪的指示跑出了教堂，绕到了教堂后面的墓地里。而这个墓地其实和大家想像的也没有什么差别——一样的绿草如茵生机勃勃，并没有童话故事里那种阴森的地方，墓地中间还有一个装饰着天使雕像的喷泉，水柱在阳光下面闪闪发光。
但是他刚向前走了一步，就感觉一阵劲风袭来。
——戮世摩罗直接从他侧面撞过来，黑色的翅膀掩盖了他的视线，他被这股大力撞得退了两步，腿直接磕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然后身子瞬间失去了平衡，他咒骂了一声，然后直接倒进了水池里。
水花四溅，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他呛了一口水，刚刚抬起头来就被戮世摩罗钢铁似的手指又按回水里。
他听见戮世摩罗笑着说道：“邪皇啊……说真的，你以为我真的会因为那些古早的驱魔咒文而重伤么——可是比起一个教区主教，杀了邪皇你的话，我父亲应该会更生气一点吧！”
元邪皇其实特别想吐槽戮世摩罗其人毁灭世界的出发点的离奇，但是这并不是个好时候。他在一片混乱里面把匕首狠狠刺入了戮世摩罗的小臂，由于刀片的材质，那对于堕天使来说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好忍受的东西，但是他们说到底也不会因为被伤了动脉而失血而亡，所以事情就愈加地复杂起来。
戮世摩罗整个颤了一下，但是还是死死按着元邪皇，发出了冷冰冰的一声笑。
巨大的翅膀扇动着，水花飞溅起来，戮世摩罗的整个身子基本上也没入了喷泉里，他倒是不那么需要呼吸。而元邪皇的手根本无处着力，到了这关口还没忘把没入堕天使手臂的刀刃往边上用力一拧，这一瞬间他听见了让人牙酸的嘎吱一声。但是他的肺部已经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很快氧气就要耗尽——


一出门就看见一个货真价实的堕天使把一个才认识五个小时的、神神叨叨的陌生人淹死在喷泉里，真的不是什么良好的感受。
——而神父一奔出教堂，就看见了这一幕。
他看见元邪皇的挣扎越来越无力，堕天使脸上带着一个愉快的笑容，水花已经平缓下来，一切都要结束了。
等等，水……
神父咬了咬牙，跑到喷泉的另一端——戮世摩罗忙着淹死元邪皇，而驱魔师先生到现在还在挣扎反抗，所以戮世摩罗暂时还没空管他——他一边跑一边抓住胸前的十字架，用力往下一扯，纤细的链子瞬间崩断，在颈间割出一丝疼痛来。他在喷泉边上停下，手里握紧了那个十字架。
神父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点抖，但是他还是清晰而又迅速地念出了那段祷文。
他对那种流程是如此的熟悉，只是没想到会用在这个时候。
“Exorcizo te, creatura aquaelig; in nomineDei Patris omnipotentis, et in nomine Jesu Christi……”
与此同时元邪皇在水里已经感觉昏昏沉沉，手指在刀柄上打着滑。但是那个金色的罗盘在大衣深处要命地发着烫，就好像凰后给他的不是一个金属的小玩意，而是一个电磁炉。那东西的热度让他微微清醒，他努力地伸出手去，向虚空中张开手指。
“——Per Dominum, amen.”
神父念完最后的拉丁文词语——“诚心所愿”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如果不是他足够冷静，那就好像是某种慌不择路的乞求一般——然后张开了手指，手中的十字架滑落下去，落到水里的时候撞上喷泉的石壁，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
同一时刻戮世摩罗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他好像被烫到一样一下子飞了起来，羽翼发出巨大的呼啸声，他就如同一阵旋风那样在晴朗的天幕下面消失了。元邪皇感到身上一轻，他挣扎了一下，下一秒就被神父拖出了水池。
元邪皇倒在地上凌乱不堪地咳嗽着，简直感觉自己的肺都要咳出来了；他手里还握着那把匕首，黑色的血黏黏糊糊地顺着利刃往下淌。神父站着，脸上还因为他那一拳而微微的红肿。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了起来，说道：“……圣水，哈。”
那神父平静地回答道：“传说总有对的地方，不是么。”
真是太对了，他咬着牙想道。
元邪皇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神父，水顺着他的脸狼狈不堪地往下流，晃晃悠悠地挂在睫毛上，弄得他的眼睛极不舒服。金色的罗盘在他的口袋里面发出齿轮转动的清脆响声，就如同某种暗示一样，凰后的意图昭然若揭，到了这一刻，他不知道应该感觉到侥幸还是释然。
“我都没问你的名字。”他说，纯粹是尴尬地没话找话。
神父打量着他，眼里是惊人的金色流光，他用平稳的声调说道：“我叫缺舟一帆渡。”




*“Ite，Missa，est!”
拉丁文，意思是：“仪式结束，你们离开吧”。因为这个发音，“弥撒”成为了感恩祭的代名词。

*领带（圣带，Stole)：
领带是教会圣秩的标记，主教、神父及执事在举行礼仪时所佩带。司铎将领带放在颈上，两端垂直放在胸前；执事把它放在左肩，然后一端在胸前，一端在背后，斜向右边腰间相接。
中古世纪时，对祭服各部分的解释并非真正的象征意义，而是比喻性的，如将领带比作“主的轭”。

*“May Christ’s words be in my mind, on mylips, and in my heart.”：
福音前欢呼时信友“站立”这是迎接基督复活的方式。读福音时，信友在额上、口唇上及胸前划三个十字，表示应将上主的话印在脑中，刻在心上，并时常宣之于口。
在这部分使用的是”小十字圣号”，即在前额、唇、胸口以拇指分别描出小十字并低语“MayChrist’s words be in my mind, on my lips, and in my heart.”

*圣餐礼：
也就是“领圣体”，分食代表耶稣身体和血的无酵饼和葡萄汁，这个仪式只有受过洗的人才能参加。

* Exorcizamus te, omnis immundus spiritus ，omnis satanica potestas, omnis incursio：
大意为：“我们驱逐你们，每一个污秽的灵魂，所有魔鬼的势力，所有来自地狱的入侵者。”

*关于圣水：
制作圣水必须先找到一个受过祝福的十字架，然后用虔诚的心握在手上，再念一段祷告词，再将十字架放入水中，自然之水便得到了神的赐福。为水祝圣后，可以将普通的水加入圣水中。只要加入的水在总量中不占多数，则仍然可被视为圣水。
圣水的制作过程就其本身而言是一种驱魔仪式。

sherlia

2017-11-17 18:32

第三章 EGJrnz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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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一天，耶稣从房子里出来，坐在海边。”




“就这样？你问了他名字以后就这么直接走掉了？”凰后站在卡珊德拉酒吧的吧台后面，秀美的眉毛拧在一起，她很不满地看着元邪皇，一边说话一边不耐烦地用指节敲打着木质的台面，“真的，当时就你们两个，湿漉漉的，你大衣里面那玩意又热又——”
虽然那玩意是指她给元邪皇的那个罗盘，但是这话听上去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史艳文面无表情地咳了一声，制止了她要说出口的奇奇怪怪的话。元邪皇向着她挑眉，说：“你还想要我怎样，跟他回去处理教堂里面那一大堆昏睡的人吗？请问，我要怎么跟他们解释他们被一个躲在耶稣像后面的堕天使施了沉睡魔咒？”
现在他们三个坐在酒吧的吧台边上，四周一如既往的昏暗，昏黄的灯光给他们映上了一层模模糊糊的光辉，这是隐秘而安静的时刻——当然，是只属于驱魔师的。
“我不需要搭档。”元邪皇安静地说道，当然还是那句他之前反复强调过的话。
凰后冷静地吐槽道：“温皇还说他要戒烟呢。”
这个时候史艳文保持着沉默，海一般的蓝色眼睛在灼灼发亮，气氛显得很沉默，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没有人会在一个堕天使在人间晃悠的时候依旧保持轻松，更别提那个堕天使是史艳文本人的儿子，是戮世摩罗。不过现在，他还是很中肯地提议道：“邪皇，你无法一个人对付仗义，你需要……”
“你看看温皇的下场。”元邪皇打断道，他的声音发凉，而他们每个人都会很轻易地回想起那一幕——那些鲜血，燃烧成黑色的灰烬，温皇一如既往的挺拔的背影。
他想着，你再看看我的下场。
——他们三个陷入了沉默。
凰后半倚在吧台上面，用手指玩着自己耳边垂落下来的长发，她把头发一圈一圈地绕在洁白的指尖上面，然后又缓慢地松开，就好像那是什么好玩的游戏似的。凰后说道：“你们并不一样，酆都月的经历并没有参考价值。”
元邪皇微弱地哼了一声，终究难掩语气里面的嘲讽，他说：“我还不想让那个神父下地狱。况且，经历了一起那样的事情以后，再自己去创造另外一起，这没有意义”
“再讨论酆都月的事情也没有意义，而吊魂罪也不一定下了地狱。”史艳文轻声说道，“现在的问题还是……堕天使。”
“是你儿子。”元邪皇强调道，史艳文那太过于风平浪静的情绪有点让他生气了。他想，就如同传说那般，天使都是不懂得人类感情的混蛋。而这句话的作用十分明显，史艳文一下子沉默了，他好像有点想把自己藏起来的趋势，连雪白的羽毛尖都微微地蜷缩起来。
凰后想了想，然后提议道：“要不要联系策天凤？他处理这件事可能会有点经验。”
废话他当然知道，元邪皇想，上次戮世摩罗在人间晃悠的时候，史艳文还是能打的，而在史艳文已经不能打了的今天，要是想处理这些困难的事情，最好的选择就是去找策天凤。
元邪皇反问：“你找得到他吗？”
凰后：“……”好问题。
再此之前，他们之间最好的驱魔师实际上是策天凤——不过现在也许已经不用这个名字了，没有人愿意去想他有什么过往，他们也都早已学到不要去问。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就好像沉默就能把那些血色泯灭似的——经管他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样子，就好像一点也不能打似的。
策天凤是一个非常好的预言者，之前卡珊德拉酒吧就是他的根据地。凰后说，这家酒吧之所以叫“卡珊德拉”其实就是代指策天凤：一个能够预言一切，但是终归不会被人相信的预言者。
……大家估计这只是她暗地里的腹诽，她应该并没有当着策天凤的面说过这句话，要不然凰后就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了。
不过这人早就跟着他的私人医生一起人间蒸发了，别说是对付堕天使，就算是他们要对付的是撒旦本人，估计都拖不回他来。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因为就像什么过来人说得那样，有所牵挂之后还留在这一行总会遭到惨败……毕竟他们之间的某一个人，成为了他们交谈中心照不宣的那个惨痛的例子。
“仗义的事情……我会处理。”史艳文现在轻轻地说道，他们这种生物的眼睛就好像永远注视着什么别人看不见的虚空那样，目光会给人一种虚浮的感觉。他细长的手指拂过面前的玻璃杯的杯口，那里面装的其实只是葡萄汁——他并没有什么吃发酵食物的习惯，就好像一辈子都在过逾越节那样。
也许天使都是那样的，他们对这种生物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了解：因为那条条约对这个世界上的哪一方都适用——天使和魔鬼本来都不应该进入人间。
但是现在，史艳文在这里。
“其实我们都很清楚，以现在你的状况，”凰后慢慢地说道，元邪皇注意到连她都在选择措辞，大概是不想把那种残忍的话语说得那么直白。这件事落在凰后身上，真是显得奇怪极了，“并不能和戮世摩罗抗衡。你一个人，难以和戮世摩罗抗衡。”
史艳文沉默了一下，他慢慢地把杯子里剩下的那点葡萄汁喝干净，然后说道：“……我知道，但是总要试试。”
气氛太压抑，压抑到让每个人都感觉不舒服起来。元邪皇记得，之前吊魂罪还活着的时候，那家伙曾经给他放过一些驱魔题材的电影和电视剧，真是不知道一个人看自己工作题材的影视作品有什么意思。那里头的主人公每天唠叨着“黑暗力量崛起”，但是实际上自己的生活也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那可不像他们，碰见一个堕天使就要担心整个世界被搅得翻天覆地。
“哈，不管怎么说，最后可能也只能靠随机应变了，咱们现在连戮世摩罗消失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凰后慢慢地笑了一声，她的声音听上去无疑是风情万种的，就好像并不担心的样子，她一贯如此，“现在，咱们还有别的事情要解决。”
史艳文抬起头，示意她说下去。
凰后耸耸肩：“最近频繁发生的恶魔召唤和灵异事件。”
凰后自己通常不参加什么驱魔任务，而是为其他驱魔人提供很多相关的情报，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是错误的。凰后微微地向着后方扭了一下头，他们都看见吧台后面的酒柜之间挂着一幅地图，所有出现超自然事件的地点都被红字标示了出来，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元邪皇啧笑了一声：“目前来说，这件事恐怕也是无解。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你能解决的事情。”
“什么？”凰后慢慢地说道，她警惕地打量着元邪皇，第一反应就是他不怀好意。
元邪皇淡淡地说：“上回我因为把喷泉水池里的水和血都滴在地板上了，所以被房东赶出来了。”
凰后真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了：“所以？”
“我现在无家可归。”元邪皇理所当然地说道。
凰后：“……”
“元邪皇你知道你很过分么？！我是个女巫又不是房产中介！”凰后忍无可忍道。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她还是啪的一声把一张报纸摔在吧台深色的桌面上面，这一秒之前其他人压根不知道那报纸是从哪变出来的，那份报纸朝上的那一面正好是广告版，房屋出租的广告的位置还挺明显的。
元邪皇的语气仿佛很惊讶：“……你还真能介绍啊？”
“双层，房东要出租的是楼上的一间卧室，地段很好，离地铁站和主干道都很近，最重要的是离我的酒吧也很近。你还有别的问题吗？”凰后用染得血红的长指甲点着报纸上面的广告，大概是因为心累，她显得恶狠狠的。
“没有。”元邪皇干脆地回答道，他觉得他还是快点离开这个地方比较好，史艳文的存在本身就让人不爽，凰后看上去也要炸了。
凰后皱着眉头在吧台对面看着他，她也不喝酒，现在手里百无聊赖地玩着雪白的骨瓷茶杯；茶已经喝完了，她看着元邪皇拿着那份报纸站起来，忽然啪的一声把茶杯倒扣在茶托上面。
元邪皇无奈地说：“你别——”
可是已经晚了，凰后把茶水倒干净，把茶杯翻过来，一边灵巧地顺时针转着杯子，一边看里面茶叶的形状。
元邪皇是不怎么相信茶叶占卜的，确切的说他不相信与占卜有关的任何东西，但是现在凰后隐秘地对他笑了笑，说道：“由左到右，树枝、壶和南瓜……邪皇，你今天恐怕会遇到一个重要的人啊。”
前者哼笑了一声，把那份报纸卷在手里。
——直到出了酒吧，元邪皇才想起来，他忘了把那个金色的罗盘还给凰后。


那份报纸上的房子的所在地竟然离之前的那个教堂很近，元邪皇就是走过去都要想起很多不好的回忆来。不过那条街的环境很好，晚开的玫瑰和蔷薇在每一家的门口恣意生长着。他在报纸上标示地址的那一家门前停下来，按响了门铃。
那房子的确很漂亮，墙粉刷成干净的白色，窗口垂下的带花朵暗纹的窗帘极富生活气息。至少从外观上看，元邪皇是满意的，但是紧接着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然后元邪皇愣在了原地。
站在他面前的，是简单地穿着白衬衫，但是领口还卡着洁白的罗马领的缺舟一帆渡。
这个之前威胁他要报警，最后却又用圣水救了他的命的男人用灿烂的金色眼睛打量着他，狐疑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元邪皇想起了之前他离开卡珊德拉酒吧的时候，凰后露出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个该死的女人果然又把他给算计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少得可怜的那一点预言能力用在正事上。
但是话说回来，如果不提搭档这件事，他倒是不那么排斥缺舟一帆渡。他的确在考虑，甚至可以说是他在犹豫，房主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当然很好，要是房主是一个一般魔鬼都不会去招惹的神父，而且还能帮助他制作圣水的话，那当然是该死的好极了，但是……
但是，他曾经发誓这一次不会再牵扯进任何人。
“元邪皇？”缺舟看见他一直没有回答，就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人看上去是如此的平静，尽管他在一天之前刚刚知道了世界上的确有魔鬼存在，还从墓地的喷水池里捞了一个淹到半死的人——他看上去和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区别，那么的镇定。
元邪皇觉得自己下定了决心，毕竟未来有那么多种可能性，他总要一试。
他说：“我来看房子。”
缺舟看上去有点惊讶，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微微地侧过身，给元邪皇让出路。
“好吧，虽然我很怀疑你是怎么找到的。”他说，“那么我可以带你看看里面……”
“我已经决定要租了。”元邪皇这样低沉的打断道。
这个时候正是秋季的末尾，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凰后给的那份报纸上面标明的地点——他们身后都是灿烂的花色。
尽管他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熟悉的语句，他并不需要搭档。这一次，他不会失手把面前的人牵扯进来的。
——永远都不会的。




*“当那一天，耶稣从房子里出来，坐在海边”：
马太福音13：1。

*逾越节
犹太人最重要的上帝的节期，也是初代基督教最重要的上帝的节期。
耶稣应许遵守新约逾越节，使罪得赦。但随着基督教在公元313年米兰敕令颁布后急剧变质，使徒们相继离世后罗马教会的主张开始发挥影响力，罗马教会拒绝逾越节，将逾越节和复活节看作一个节期，造出了星期日举行圣餐的风俗。
公元155年和公元197年先后发生两次逾越节争论，逾越节在公元325年5-6月在罗马皇帝君士坦丁主持下的尼西亚宗教会议上被废除，之后逾越节便从历史上消失。

*关于“黑暗力量崛起”：
其实吐槽的那个驱魔题材的影视作品就是《康斯坦丁》电视剧版，也就是本文AU的世界观的主要来源。

*解读茶叶：
通过观察茶叶解读未来的方法约始于公元6世纪的中国。直到1609年西方人才知道这种饮料，那时才有荷兰人进口茶叶。17世纪中，茶叶已成为大众消费品，整个欧洲都有了解读茶叶的算命先生。
然后下面是凰后看到的那几个图案的通常解释——
树枝：结交新的朋友。
壶：一个友好的家。
南瓜：温暖的感情。
……由此可见，凰后其实还省略了很多内容。

sherlia

2017-11-17 18:33

第四章 R?)M#^"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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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恶的，必被剪除。”



阳光从挂着薄薄的纱帘的窗口撒进来，窗外晚开的玫瑰还在吐露着芬芳。小勺沿着咖啡杯的杯口顺时针三圈再三圈，金属碰到陶瓷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响来。元邪皇假装不经意地抬头，目光扫过坐在桌子对面的人。
缺舟一帆渡就坐在桌子对面看报纸，手指翻过带着油墨香味的纸页的时候被阳光映成耀眼的白，略长的浅色头发整整齐齐束在脑后，神父常服那看上去多得丧尽天良的扣子一丝不苟地从头扣到尾，看上去只要再戴上圣带就可以走进告解室听别人说“神父，我有罪”了。
——这是元邪皇租下缺舟一帆渡的房子的第三天。
诚然，你的房东知道你是个驱魔师肯定比不知道你是个驱魔师要好，这样你就不用去解释各种看上去特别超现实或者好像是出土文物一样的装备是用来干什么的，也不用纠结于该怎么对你的房东说明地毯上的血迹的来历。
但是，实际上，元邪皇搬进来以后的这三天过得风平浪静，戮世摩罗直接人间蒸发了，凰后那边也没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新消息。他每天除了去那家酒吧消磨时间就是在缺舟的沙发上躺尸，那个恶魔检测仪被他摆在桌子上落灰，下面还压了一张全国地图，有的时候缺舟疑惑地看一看他，但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问。
最要死的就是这一点，他的房东竟然什么都不问。
那位仿佛是无神论者的神父亲眼见证了恶魔的存在，然后他们就陷入了某种尴尬的境地。元邪皇觉得，他问出口可能比不问出口还要好一些，现在只要缺舟不去教堂，房子里面就会变成尴尬气氛的聚集地。然后，就在元邪皇在心里琢磨着一会儿去凰后那是不是会更好一点的时候，他放在桌子上那个探测仪就玩命尖叫起来。
元邪皇如蒙大赦，他飞快地伸出手去把那东西拿在手里，上面的黄色指示灯闪得就好像疯了一样，探测仪那灰扑扑的方块屏幕上闪过一堆乱码，但是其实那些数字和字母组合起来标识了一个地址。他把之前压在探测仪下面的那张地图拖过来，手往他之前惯常放笔的地方摸了一把，但是却抓了个空。
——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换了公寓。
有些习惯在太多年之后变成了自然，虽然因为把血流得满地都是这件事，元邪皇被之前的房东嫌弃过很多次了，但是说到底他还是在之前的那个公寓生活了很长时间。之前的公寓的桌子上面乱糟糟地堆着的都是他需要的东西，现在的桌子被缺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连一支笔都找不到，他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支钢笔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头。
元邪皇抬起头来。
缺舟一帆渡从桌子对面伸过手来，手里就拿着一支钢笔，他显得平静而又坦然，就好像没有在忽然之间猜透元邪皇的念头一样。元邪皇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把那支笔接过来，按照探测仪上面显示的信息在地图上标出了一个地点。
钢笔的墨水是蓝色的，那一点墨迹在平滑的纸面上闪出一点光泽，缺舟注意到那张地图上还有很多类似的标记，用红色的马克笔标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看上去鲜艳又血腥。
那是在另一个的城市，看来又要出远门了。元邪皇这么想着就皱起眉头来，他不太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旅行，但是其实干这一行的都是这样的。他把地图卷成一团握在手里，然后站起身来。
他刚刚转过身，伸手抓过他挂在椅背上的大衣，就听见缺舟在他身后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元邪皇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而是轻声地说道：“这不是你的职责，主教先生，你还有一个教区要管理。”
他的声音并不怎么严厉，但是有一种斩钉截铁的拒绝，缺舟一帆渡听得出来的。
因为缺舟什么都不知道，而他也是什么都不会告诉缺舟的。元邪皇在这一次的事情上与凰后产生了很大的分歧：他知道如果他有一个搭档的话，很多工作会进行得容易很多，但是在他身上发生的悲剧让他再也不想再给自己找一个搭档，他再也不想让其他人死在那种危机之中了。
而缺舟一帆渡——是凰后、或者说是凰后的罗盘给他选择的搭档。
缺舟不知道这点，这是最好的。这样他就可以住在一个对自己知根知底的人的房子里，给他的工作提供很多便利；而且也不用带缺舟去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恶魔的事情，缺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差点成为元邪皇的搭档，也永远不会卷进那些危险中去。
但是元邪皇忽略了，这一切顺利进行的前提是：如果缺舟不主动提出要跟他出去的话。
他这么会想到这一点呢？对方是一个听他说了魔鬼的事情以后差点报警的神父。元邪皇以为，他们两个的关系最好只能发展到缺舟不会因为他滴在地板上的血而加他的房租，而不是缺舟十分感兴趣地想要去见识那些危险——这个神父又不是有自杀倾向的神经病，他上次又不是没有见过元邪皇是怎样工作的。
他怎么会想要去呢？元邪皇根本就想不明白。
“只要在下一次主日弥撒之前回来就可以了，告解之类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雪夜处理。”显而易见的，对方听出来也不会就这样乖乖听话的。缺舟会向着他露出一种好像很无辜的表情——元邪皇都没有回头看，他知道这人脸上一定是那种气人的表情，他继续道：“我得去看看你的工作状况，毕竟如果死亡率太高的话，我可能就要改成月初收房租了。”
元邪皇：“……”
这是一个托词，元邪皇明白。但是这个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眼里似乎有一些“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让你流落街头”的威胁。
怎么会有一个普通人想要主动参与到那些危险的行动中去呢？元邪皇其实仍然琢磨不透。


事情变成这样，说到底，还是出乎意料的。
——现在元邪皇在开车，缺舟一帆渡坐在副驾驶座上面看地图，挡风玻璃外面，高速公路平整的路面在他们的视野里面飞速地后退。
一个小时之前这个人给一个叫万雪夜的助祭打了电话，简单地安排了一下教堂那边的事务，然后就收拾箱子跟他上了车，全程干净利落动作迅速，除了那些喜欢研究灵异事件的大学生，元邪皇还没见过谁这么乐意上他的车的。
那神父现在还是带着薄薄的白色手套，元邪皇完全想象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毛病——手套可不是什么神父着装里的标配，而这个男人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戴着手套，就好像一个有洁癖的人那样夸张，夸张过头了。
元邪皇说道：“你要是没事干的话帮我拨一个电话——打手机通讯录上的第一个号码。”
缺舟在那边应了一声，正安静而又乖顺的样子，跟当时威胁要报警的那个人比起来大相径庭。他伸过手去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放杯子的空格里拿出了元邪皇的手机。然后用牙咬着手套的食指位置把手套扯下来，坐在那里拨出了手机通讯录上的号码，几声忙音之后电话就接通了。他微微倾身过去，把手机凑到元邪皇耳边。
离得太近，连温热的呼吸都会扑到耳畔。
而手机里面，那女人用那惯常的、千娇百媚的声线说道：“邪皇，你那新房东够可口吗？”
……元邪皇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想打死凰后，真的。
离他很近的神父先生显然也听见了这句话，缺舟向着他的方向淡然地挑起眉来。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凰后。”元邪皇不耐烦地说道，完全无视了她的上一个问题，他要是真的去认真回答才见鬼，“这边的探测仪有反应，我要去邻市一趟，你能帮我发个公告吗？我不想在工作现场碰见同行，你知道的。”
“啧，驱魔师之间的相互倾轧，我真是不是很懂你们这些男人。”凰后在电话轻飘飘笑了一声，然后她就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不过，你在一边打电话一边开车？”
“缺舟帮我拿着电话，我不会在半路上出车祸的好么？”他挑着眉说道。
结果那边是一片长达十秒钟的沉默，然后凰后震惊地说：“缺舟？叫得这么亲密……你们两个的进度已经这么快了吗？”
元邪皇：“……”你这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那边凰后已经一边窃笑着好啦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啦什么的鬼一边把电话挂断，她心里想的什么可是一清二楚。可以想象，不到下午，“元邪皇带着他的相好去邻市工作了”这种八卦就会以卡珊德拉酒吧为中心向外扩散出去。然后再过不了几天，从躲在阁楼里熬药的巫婆到藏在花园里打洞的地精，所有和超自然事物打交道的都会知道这一条八卦。
缺舟帮他把手机放回去，嘴角挑着一点笑意问道：“你朋友？”
“我宁可我没有这种朋友。”元邪皇冷若冰霜地回答道，他单手打开了汽车上的广播，毕竟那个探测仪检测出来的位置不算很准确，如果想要进一步查明发生了什么事的话，听广播也是一个很好的途径。
然后事实证明，他打开广播的时机真的刚刚好。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进入了地图上标出的城市的地界，而广播里面播放的正好是本地新闻。女播音员用冷冰冰的声音念着广播稿：“今天早晨七点左右，我市某医院妇产科发生一起极为恶劣的凶杀案……产妇遭人开膛……警察已经投入调查……“
这条新闻也就简单地播了几句，然后后面又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他们两个又往后听了一段，直到车子驶下高速公路，城市的影子已经隐隐绰绰出现在前方的薄雾里的时候，也没有听见什么更可疑的事件。
“事件比较可疑，”元邪皇盯着前面道路上亮起的红灯，喃喃地说道，“只是没有说具体地点，现在外面不知道——”
“是第五大街上的私立医院。”缺舟忽然在他身边说道。
元邪皇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后者一脸一本正经地向着他晃了晃手上的手机，说：“当地的论坛上都在谈论这个事情，我觉得还是挺容易查到的。”
“……”元邪皇沉默了一下，然后认命地说道：“好吧。”


等到他们找到那家医院已经十点多了，阳光很刺眼，医院外面停着几辆警车。两个人站在医院的大楼外面，缺舟向上看着那医院十字形的标志，他微微地眯起眼来，忍不住问道：“你打算怎么进去？”
好问题，元邪皇想道。他看了一眼缺舟，后者在这个马上就要秘密侵入一个案发现场的时刻仿佛没有一丝的不适。所以他只是一只手抓住了缺舟的手腕，指尖压在手套的布料上面，缺舟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扭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挣脱开。元邪皇说道：“就这么进去，走吧。”
他拽着缺舟向医院的门口走过去，这段路程刚开始的时候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医院大厅里面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医护人员和警察。他们两个很快上了电梯，妇产科在医院的三楼，电梯的出口处就有警察把守了，那个警察刚向前走一步，想要开口问，元邪皇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在他面前晃了一晃——缺舟发现那是一张扑克牌，背面向着那个警察，那是一张黑桃皇后。
然后那个警察就往边上让了一步，让他们两个进去了。
元邪皇帮缺舟拉高警戒线，缺舟微微低头从警戒线下面过去，然后问道：“那是什么？”
“一张扑克牌，”元邪皇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有可能在他眼里有可能是一张警官证，或者是我想让他看见的一切东西。说到底，是废字流的产品，学名好像叫‘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对’。”
缺舟：“……”成吧。
他们两个快速穿过长长的走廊，很快就到达了案发现场——那地方实在是很好找，光闻着血腥味就能到达。十分凑巧的是，这个房间里现在没有什么人，大概是恰巧赶上了他们的午饭时间，而那个可怜的、死去的女人就躺在床上，尸体还没有被法医拉走。她失去光泽的眼睛木然地盯着天花板，血流的一地都是，而她的肚子上破了一个大洞。
“子宫的位置。”缺舟在他身后轻声说道。
元邪皇凑过去看了看，血腥味冲得人头脑发晕，他仔细地研究了一下那个人腹部的伤口，说道：“胎儿不见了。”
“没错，她都怀孕八个月了，”缺舟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他在那里看贴在这个受害人床头的病历卡片，“……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变态杀手吗？”
“我们被那个检测仪带来这里，我建议你从灵异事件的角度来考虑。”元邪皇说道，他凑过去去闻了闻那个女人的嘴唇，“应该没有服用药物……”
缺舟皱着眉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东西。片刻之后，他轻声说：“看上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肚子里爬出来一样。”
然后，他忽然顿住了。
整个走廊里都十分寂静，因此他们能听见走廊拐角那边传来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元邪皇愣了一秒，这一次是缺舟一帆渡猛地抓住他的手，把他拽出了病房。
这个病房在走廊的尽头处，平时使用的电梯和安全出口都在马上要有人走过来的那个方向，他们两个想不被发现就溜出去完全没有可能。他们两个冲出病房的时候，脚步声正越来越近，听上去那边很可能有一大堆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那张“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对”扑克牌顶多可以让元邪皇用来蒙一蒙刚进入警局的小警察，用来对付整个刑警队估计是不行的。
元邪皇本来已经考虑要跳窗户了，不过他一转头忽然看见病房边上有一个不起眼的杂物间。他迅速冲过去拉开杂物间的小门，把缺舟推进去以后自己也挤了进去——那地方实在很狭小，缺舟直接闷哼一声撞在了后面的墙上面——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粗暴地扯下自己的长风衣来扔在一边。
在这个窄小的空间里他们两个基本上是胸膛贴着胸膛，缺舟在他耳边无奈地笑声说道：“你真的觉得这样他们就发现不了吗？”
与此同时他们都能听见那些脚步声已经拐过走廊，刚才元邪皇关门的声音他们估计也都听到了。
“没觉得。”元邪皇简洁地说道，他一边利落地解开衬衫扣子，让衬衫自然滑落到手肘上，一边吐出下面几个字：“我只是想让咱们两个显得不那么像犯罪嫌疑人。”
说罢，他一只手按住缺舟的肩膀，另一只手绕到缺舟脑后把罗马领后面那个口子解开，然后低下头去咬住了缺舟颈间的罗马领，轻轻地往外一扯。
他的嘴唇似乎蹭到了缺舟颈间的皮肤，缺舟颤了一下，这个姿势真的很容易产生对方实际上是要撕裂他的咽喉的错觉。元邪皇把罗马领咬在牙齿之间，借着门外漏进来的那一点点昏暗的光芒，向缺舟使了个眼神。
缺舟了然，于是元邪皇凑过去，缺舟的手环上他的肩膀，用牙咬住罗马领的一点边角。那样太近了，就如同嘴唇相触。元邪皇松开嘴，按着缺舟的颈间把他整个人按进怀里。
缺舟的额头直接贴在他肩头赤裸的皮肤上面，头发硌在皮肤之间，痒得不行。
元邪皇没注意到的是，在在一瞬间他微微地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杂物间的门被猛地拉开了。
——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杂物间太昏暗了，就算是缺舟穿着神父常服也不是那么的明显。两个衣冠不整的人在杂物间里滚成一团让人想到什么呢？果真，为首的那个警察震惊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而元邪皇绝对是一个影帝级的人物，他假装特别震惊地说道：“抱歉……让我们先穿个衣服好吗？”
缺舟：“……”你不去演电影真是可惜啊。
那个警察尴尬地后退了一步——刚才他们一干人是拿枪指着杂物间里面来着，没想到没看见什么隐藏的犯罪嫌疑人，而是看见了这一幕——缺舟从元邪皇怀里直起身来，他不引人注目地把罗马领塞在口袋里面，元邪皇在系上衬衫的扣子的时候把大衣扔给缺舟，那件衣服够长，至少能把神父常服挡一下。
缺舟默默地把那件大衣套好，然后就被元邪皇好像很亲密地揽住了肩膀，两个人连体婴一般地出了杂物间，结果元邪皇这个戏特别足的人竟然还能好像特别轻松地问道：“哎怎么会有这么多警察？发生什么事了？”
警察：“……”案发都三个小时了，你们到底在杂物间里呆了多久？
缺舟：“……”
——至少这个医院是很旧的建筑，这个位置并没有摄像头，他自我安慰道。
一直到两个人出了医院的大门，元邪皇才松开揽着缺舟的肩膀的那只手，缺舟几乎是往后缩了一下，好像显得不太自在。元邪皇并不在意，他好像很嫌弃地说道：“下次就不要穿这么显眼的神父常服了好吗？”
缺舟看了他一眼，一边脱下那件大衣一边笑了笑，道：“下次再说吧。”




*“作恶的，必被剪除”：
诗篇37:9，原文为“因为作恶的必被剪除，唯有等候耶和华的必承受地土。”

*告解：
天主教、东正教的一种宗教仪式，信徒在神职人员面前忏悔自己的罪过，以求得天主宽恕，并得到神职人员的信仰辅导和生活道理。
而基督教认为无罪论，不需要告解，只需忏悔。

*助祭：
助祭也称为“执事”，“执事”是在神品上低于主教和神父的神职人员，除不能举行弥撒外，可以给人付洗、送圣体、行婚配、在礼仪中讲道、主持祈祷及殡葬仪式等。执事原为神品中的第六级，称为“六品”，是领受司祭职位以前的过渡性品级。梵二公会议后，教会恢复设立终身执事职位，而且经过批准年龄较长的已婚男性教友也可担任执事。
然而唯一的问题是什么呢？我们知道，万雪夜她是个姑娘。
……咱们就当她男扮女装吧。

*“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对”扑克牌：
可以伪装成各种证件的扑克牌出自《康斯坦丁》电视剧，不过黑桃皇后是一个私设，“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对”当然也是一个私设。

*罗马领：
罗马领，天主教神职人员的日常服饰，一般从外表看领口处的白色硬片。其实是一个项圈类似服饰。圣公会，基督新教等部分神职人员也有此装饰。
罗马领似乎有两种，一种是整圈的项圈式罗马领，还有一种是弧形的硬片，在这里缺舟戴的是第一种。
元邪皇要缺舟把罗马领和神父常服都挡住的原因显然是，神父是终身不婚的，而同性恋更违背天主教教义。

sherlia

2018-05-27 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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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Wntol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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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

元邪皇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牛肉。
缺舟一帆渡就坐在他的对面，不知道为什么，医院那档事之后他们两个之间无穷无尽的尴尬气氛好像缓和了一点。现在那个神父——把罗马领戴得一丝不苟的，就好像之前他们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已经吃完了东西，正在手机上面戳戳点点。
“有什么发现吗？”等到元邪皇把最后一口食物咽下去，才开口问道。
他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把不要搭档的庄严宣誓喂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样可不行，他下一次绝对不能再带缺舟出去了。
……这种信心大概能维持到他下一次带缺舟出去之前。
“有，”缺舟用一只手撑着额头，他慢慢地皱起眉头来，“这不是第一起这样的案子，三个月前其他城市也发生过这样的案子，但是因为离这个城市太远了而没有引起重视。”
元邪皇看了一眼缺舟搜索出来的新闻，之前第一起案子的案发地点实在离他们太远了，应该在他的探测仪的搜索范围之外，也不怪他不知道。不过他想了想，有点不满的说道：“第一起案子在温皇负责的区域，他竟然一点行动都没有。”
缺舟不认识温皇，此时此刻当然没什么好说的，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发现了两个案子的其他共同点……这两个被袭击的孕妇，她们怀上孩子都是因为……”他顿了顿，就好像因为自己将要说出的话而感到不适似的，“……因为，她们遭受了她们的哥哥的强奸。”
元邪皇忽然恍然大悟了。
“这个解释行得通，”元邪皇说道，他把声音里那一点点激动压了下去，因此他显得就好像很平静似的，“‘你的姐妹、不拘是异母同父的、是异父同母的、无论是生在家、生在外的、都不可露他们的下体’……是因为这个吧？”
缺舟看了他一眼，嘴角带了一点微笑：“你很熟悉圣经嘛。”
“因为我就是干这一行的。”元邪皇假装不满地说道，估计他假装的不太成功。缺舟看着他，眼里带了一点微不可查的戏谑。
不过那漂亮的金色眼眸里一点点愉快的神色很快消失了，是因为他想起了什么还是由于别的原因，元邪皇并不知道。他用那细长的、包裹在手套洁白的布料里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说道：“不过因为这个也太……”
“不洁，神父。”元邪皇很平静地说道，他打量着缺舟的侧脸，嘴角还是勾着一个令人不太舒服的笑容，“这就是不洁，你应该很了解这一点。”
他说完了这句话就站了起来，缺舟一帆渡默默地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缺舟在他身后问道：“有什么办法能知道那个恶魔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吗？应该也是经历了这种事情的孕妇吧？”
“有多办法，找一个预言者，或者找一个女巫——我们需要一个预言。”元邪皇拉开餐厅的门，错身让缺舟从他身边走过去，外面的阳光刺的他微微眯起眼来，“或者，想办法侵入警察局的系统，我们需要看类似的案子的档案。”
这是他们唯一的两种选择，要不然就只能等着那个肯定没有预言功能的探测仪再一次响起来，到那个时候大概人都死了。
缺舟沉默了一下，最后说道：“……听上去前一种还是靠谱一点。”
元邪皇叹了一口气，眼前的神父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处于哪一种困境里面。他最后说道：“当然，我可以找凰后帮忙……对了，你不知道凰后是谁，当然你也最好别知道她是谁比较好；但是凰后的预言的范围很小，她基本上只能推测坐在她面前的人的未来，而且并不是很精准，所以在这里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那位神父就在原地盯着他看，柔软的头发被阳光映得洁白发亮，他皱着眉头说道：“我以为你至少会认识一个预言者。”
“我们所知道的唯一一个预言者，早就不干这一行了。”元邪皇简单地说道，他毫不怀疑那个人的确拥有惊人的预言能力，要不然也不会选在那个时机全身而退，而剩下的每一个人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本人，温皇，史艳文。
哈。
所以说到底还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那个人不可避免地被贴上了这样的标签。
缺舟一帆渡看着他，一天里面第一次显得有点欲言又止，他说：“如果你需要一个预言者的话……”
但是，在这个时候，元邪皇忽然看见了街对面的什么东西，他挥挥手阻止了缺舟要说出口的话。缺舟疑惑地看着他，而元邪皇冲着街对面——完全忽略了路人们疑惑的目光——喊了一句：“策天凤！”
缺舟顺着元邪皇的目光看过去：他看见街道对面有两个人正匆匆走过去，其中一个拎着一大堆购物袋；另外一个脸色看上去苍白一点的人把双手插在兜里，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跟在第一个人后头慢慢地走着。毫不夸张的说，这个人被衣服包得鼓鼓囊囊的，就好像是一个球。
那个标准的球形的人听见了元邪皇的声音，或者说，缺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觉这个人在元邪皇开口之前就已经停下脚步了。总而言之那个人看过来，眼里头尽是疏淡的神色，他向元邪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头叫道：“杏花。”
拎着很多东西的那个人停下了脚步。
缺舟把目光转向元邪皇，希望这个人能给他什么提示。而后者看着路对面准备过马路的那两个人，声音很轻地说道：“那就是我说的那个预言者。”
“我现在用的名字是默苍离，”然后他听见那个预言者平静地说道，“以后不要再叫那个名字了，邪皇。”
与此同时，缺舟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直觉——他们并不是在这个地方偶然相遇。

杏花君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策天凤的时候的情景。
那个时候是在教堂里面，天色已经很晚了，墙壁上镶嵌玻璃的长窗之间的烛台上已经有烛火燃起。策天凤站在两排长椅之间，身上穿着黑色的大衣，暗沉得就好像是黑夜里头的一个单薄的影子。
他们两个在过道之间错身而过，他注意到那个人的眼睛是一种浅而通透的颜色，就好像总是注视着更加遥远的地方。在他们两个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低低地在他耳边说出来那句一点也不适合在教堂里说出来的话。
“我将和你共度余生。”

现在默苍离和杏花君穿过午后安静而明亮的街道，元邪皇在原地站着，他惯常地显现出一点点不耐烦的神色。缺舟就站在他身边，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走过来的两个人。
杏花在那边和元邪皇打招呼，无非是在问你怎么也会到这个城市什么的；默苍离在那里打量着元邪皇身边的那个神父，在吊魂罪死后，元邪皇身边再也没有其他人。
现在那个神父站在那里，神父常服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起来，十字架明晃晃垂在胸前。那个神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他看过来的时候眼睛里面如同有什么金色的东西在灿然发光。
在那一瞬间默苍离仿佛听见了凰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慵懒的、慢悠悠的调子，凰后说，卡珊德拉。
默苍离平静地开口道：“你会死。”
“抱歉，什么？”那个神父开口问道，神色异常平静，说话的语气克制而有礼。
默苍离觉得，对于这个人来说，未来大概也并不是混沌不明的一片，他只是没有开口说而已。
默苍离的目光扫过那边的元邪皇，杏花永远能很好地完成他交与的任务，无论是何时何地都是那样，现在元邪皇完全被缠得脱不开身来，没空注意这边的情况。
他说出口的话就犹如奥丁的长枪冈尼尔，投出之后必定命中，他看着眼前年轻的神父，说道：“如果你继续留在他身边的话，你就会死。”
那只是未来千万种命运的分支之一，真正的结局是什么全要看眼前的人最后会不会那么死心眼。默苍离并非全知全能，人的命运也并非只有一种，做出不同的选择的时候往往就会走上一条不同的路。
而时间拿捏得刚刚好，杏花君正从元邪皇那边走回到默苍离身边。他看向默苍离的目光里头有一点点的责备——提前知道自己的命运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哪怕只是分支之一也是如此。当初杏花君可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了“我要和这个我才见过一面的人共度余生”这种信息量超大的预言的。
……后来有的时候他会想一想，是不是他在知晓了那个预言以后更多的关注着面前的人，最后他们才会走到一起的呢？他并不知道。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仍旧没有后悔选这一条路。
而此时此刻元邪皇盯着默苍离，表情瞧上去就好像是盯上了猎物的大狮子，他说道：“我需要你帮忙。”
默苍离出现得太凑巧了，简直就好像依照召唤出现的神仙教母。元邪皇向来不相信他乡遇故知这种感动人心的故事，不过考虑到对方是他见过的最优秀的预言者，那么这也没有多奇怪。
他想默苍离肯定早就预见到了他要来，而他有可能就是在这里迎接他们的。
“哦，你希望我帮你处理那个孕妇的案子……现在，你需要一个预言者，”默苍离在那里慢慢地打量着他，就好像在衡量这个忙需不需要他去帮，他嘴角凝着一丝的冷笑，因此看上去疏远而难以接近，“你为什么不试一试你身边的人呢？”
“什么？”元邪皇一下子没明白他的意思。
默苍离可以感觉到缺舟注意着他，那看似温和的眼眸里头目光其实锐利得好像刀割一样。
“不坦诚相见是愚蠢的行为，邪皇，尤其是对于搭档来说。”他这样平静地说道，“而另一方面是，你知道我已经不做这一行了，你向我求助并没有意义。”
元邪皇看着他的目光里有微薄的怒气，那是很显而易见的——不了解他的人看他的眼神是困惑与不信任，而了解他的人则大多是愤怒，那都是细枝末节的东西，默苍离并不在乎。
而元邪皇的声音又低又沉，他说：“是的，你明明拥有那种能力，但是还是选择袖手旁观——你就是这种冷酷的人。”
“如果你现在才想到要这样说，那就是知道的太晚了。”默苍离刻薄地说道，如果仔细看的话，他那通透的眼眸里面有血色弥漫，就好像他惯常地俯视那些命运的轨道的时候的样子，“如果你一定想要知道的话——”
他顿了一下，很顺手地向着旁边的杏花君伸出手去，后者手里还拿着好几个袋子，此时手忙脚乱地给他翻出一个小本子还有一支笔。默苍离在本子上写了一行字，然后把纸撕下来递给元邪皇。
“今天晚上，这个地址。”默苍离平静地说道，元邪皇把那张纸从他苍白的指间抽走，“我只帮你这一次。”
元邪皇扫过那一行字，把那张纸折叠了一下放在了大衣的口袋里面。他简单地说道：“谢了。”
他甚至没打算停下来和默苍离寒暄一下，就很快沿着那条路慢慢地往前走了，他的身影在那强烈的阳光之下只是深色的剪影，而默苍离在他身后凉凉地说道：“今天晚上会下雨，记得带伞。”
元邪皇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哈的笑了一声。
缺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显得这么剑拔弩张，他刚想要跟上元邪皇，就被默苍离挡了一下。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的目光就好像越过他看向了其他的方向，他安静地重复道：“你最好听从我的劝告，神父。”
缺舟看着他，只是兀自笑了笑，说道：“好的，我会考虑。”

“你那个朋友看上去有点奇怪。”
缺舟是挺希望把这话中肯地说出来的，但是其实实在很难——他觉得默苍离都无法用奇怪这个词来形容了。还有，刚才写的那个地址真的管用吗？
“他不是我的朋友……或者说，我宁可希望他不是我的朋友。”元邪皇的声音无端地发冷，他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只缓和了一点点，“你带伞了吗？”
缺舟盯着他，开口的时候的语气却好像走神去想了另外一件事。他说：“没有，怎么了？”
元邪皇摇摇头，他的表情在两点钟的强光之下不甚清晰。
“没什么，咱们需要去买一把伞，”他这样说道，语气听上去好像理所应当，“因为晚上会下雨。”

杏花君站在他们的公寓楼门口，低下头去耐心地找钥匙。此时此刻在他们身后，天色正迅速地阴沉下来，道路两边的法国梧桐在大风里摇摆，一场秋雨就要来了。
默苍离半靠在门框上面看着他的动作，这房子很老，推开门的时候会发出尖锐的吱呀声来。门廊的尽头，白墙上面挂着木质的十字架，杏花君让开身子让默苍离先进门，那东西撞进他的视野里的时候，他眼前毫无征兆地一黑。
默苍离看见——或者说并不是看见，那幅图景如此突然地闯入他的眼里——他看见温皇把唇角的鲜血慢慢地抹掉，嘴唇就好像纸一样苍白；史艳文张开翅膀，羽翼被大火灼得焦黑；缺舟一帆渡躺在地上，身上穿着白色的祭衣，鲜血从他的胸口渗了出来，在地面上连成一片。
他的腿一软，身后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杏花君一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肘，声音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点焦虑。
“苍离啊，你没事吧！”
默苍离用手指紧紧地抓住杏花君的袖口，用力到手指都发白。他直起身来，眼睛越过杏花君，倒是像注视着漫长的时间长河的尽头。他轻声说道：“……我改变主意了。”
杏花君看着他，这个人的眼里是燎原的烈火。

*“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
约伯记42:5。

*“你的姐妹、不拘是异母同父的、是异父同母的、无论是生在家、生在外的、都不可露他们的下体”
——利未记 18:9。

*冈尼尔（Gungnir）：
北欧神话中由世界之树——Yggdrasil树枝作成的长枪，当Odin掷出时，会发出划越空际的亮光，地上的人称之为“流星”，这支枪投出后必定命中。这枪是神圣的，一旦对着此枪发誓，便不能再反悔。

sherlia

2018-05-27 15:41

第六章 C}cY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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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到处都是叹息、哭泣和凄厉的叫苦声，这些声音响彻那无星的夜空。”

天开始下雨了。
元邪皇说到做到，最后竟然真的买了一把伞。这句话并不是赞美那位驱魔师有多贴心，而是……两个一米八以上的大男人挤在一把伞下面实在是太奇怪了，而且缺舟到最后都没有换下那件神父常服，这就让那个场景加倍地奇怪了起来。
雨水沿着黑伞的边缘滴滴答答往下淌，缺舟透过雨幕看着那栋房子——中午的时候那个名叫默苍离的预言者把它的地址写在一张纸上递给元邪皇，所以就到了现在。
缺舟想，那栋房子其实看上去很普通，只不过是因为墙上长了太多爬山虎，让那建筑物看上去格外的阴森起来。下雨的时候，那些雨水顺着叶片湿漉漉地往下淌，很像是什么鬼故事里的情节。
“他给的地址是正确的吗？”缺舟思量着开口问道，秋雨之夜格外冷，他觉得他需要说点什么去转移注意力。
“那家伙一向是对的，”元邪皇叹了一口气，他的语气不太好，“我怀疑他今早一起床就知道要在那条街上碰见我了……但是他还是去了，尽管他早已不想参与和驱魔有关的任何事情。”
缺舟觉得自己没太理解元邪皇的逻辑：“为什么？”
“不知道，一般他这么干的时候都是想提醒我什么，但是他这次什么也没说……这不符合他的作风。”元邪皇皱着眉头，语气里面是一种深思熟虑的斟酌。
他没注意到的是，在夜色里面，缺舟一帆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你继续留在他身边的话，你就会死。
那是名为冈尼尔的长矛，投出之后就必定命中。
缺舟缓慢地眨了眨眼，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柔和的一片阴影，他什么都没说，而元邪皇在一边打量着他的侧脸。元邪皇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人不适合当神父，可能是过于美貌的面容总是让人无法把他和那些圣徒联系在一起。
……不过现在在这里想这种乱七八糟的是怎么回事，他在心里默默地吐槽道。于是他又转过头去看那栋房子——现在是晚上十点左右，屋子里还亮着柔和温暖的灯光，就好像一切都很平静。
“你很相信他。”缺舟在他身边平缓地、仿佛叙述似的说道。
元邪皇皱起眉头来，他慢慢地说道：“有的时候，我宁可我自己有一个不相信他的理由，可是，他总是对的。而我们谁也称不上了解他，因为他本来能制止很多死亡，但是最后并没有那么干。”
而剩下的每个人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温皇、史艳文。
他知道那件事情今晚就会发生，因为默苍离说的是“今晚”，这就意味着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不会超过十二点。虽然他对那个人有诸多抱怨，但是事情还是这样让人无可奈何。
雨越下越大，两个人的肩膀都不可避免的淋湿了一些，元邪皇一个人撑伞撑了太久，缺舟理所当然地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那把伞，他们两个手指相触的时候元邪皇感觉到自己触到了一片凉意——尽管缺舟一帆渡的手上戴着手套，但是他还是能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到这种感觉。他顺手一捞——
被握住手指的缺舟一帆渡：“……我真的要报警了，驱魔师先生。”
可是他那金色的眼睛里头仿佛有笑意，元邪皇讪讪地松开手，问道：“你冷么？”
“如果你想和姑娘搭讪，这句话可能挺管用的。”缺舟淡定地回答道。
元邪皇：“……”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声响——就好像是鸽子拍打翅膀似的，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从低空掠了过去。同一时间，那个探测器忽然响了起来。
这种刺耳的声音震得人头疼，更不要说两秒钟以后元邪皇忽然发现那并不是唯一的声源——那栋房子里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尖叫声，男人恐惧的大喊和女人痛苦的呻吟合在一起，听上去十分骇人。
缺舟和元邪皇对视了一下，缺舟啪的一声把长柄伞合起来，大滴的水滴纷纷而落。两个人一起向着房子的方向拔足狂奔。元邪皇的动作还要比缺舟快一点，他直接冲到缺舟前面去，一脚踹开了那栋房子的大门。
缺舟面无表情地想，这家人恐怕才会更想报警吧。
他们两个就这么冲进了人家的房子，客厅里面的灯都开着，但是就好像是电路出问题了一样奇怪的一明一暗。就在这明明灭灭的灯光里头，他们看见这家的主妇——果然是一个孕妇——倒在地上，一个老人（估计是这个女性的父亲）惊慌地跪在她的身边，听到声响以后向着他们的方向转过头来。
他的声音听上去又惊又怒，紧接着大喝道：“你们干什么！”
“来救你的命。”元邪皇沉声说道，他在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身边停下，现在她正在痛苦地呻吟着，怀孕七八个月的肚子隆起着，只是那片皮肤在不正常地蠕动，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挣扎而出：透过孕妇装薄薄的布料，依稀能看出是一张人的面孔，那个场景看上去真是又恐怖又恶心。
那个男人怀疑地看着他：“可是……”
结果竟然是边上的缺舟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道：“如果这东西出来了，第一个杀的就是你，先生。”
——这句话真的不是吓唬人的，下午的时候他们两个去了当地图书馆的过期期刊阅览室，很快有了一个更惊人的发现：之前在其他地方发生的第一个案子里面，强奸那个姑娘的、那个姑娘的哥哥在案发之后很快也死了，尸首有被什么东西撕咬过的痕迹。
在那一瞬间，元邪皇看上去好像恍然大悟了。
他说道：“我明白了……这还是恶魔召唤。”
当时缺舟一下子没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什么？恶魔召唤不应该是与恶魔签订契约、以灵魂为代价驱使他们为契约者做事吗？”
“没错，”元邪皇说道，虽然他看向缺舟的目光里有一点点戏谑，就好像是吐槽他一个神父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样，但是语气还是很严肃，“但是这肯定是恶魔召唤。第一个受害者想向自己的哥哥报仇，于是进行了召唤。恶魔借着她腹中不洁的胎儿来到了人间——这是最好的媒介——它取走了他的性命，按照契约杀了她的哥哥。”
“因此这个脱离了契约约束的恶魔现在在世间游荡，寻找与之前的案例相似的受害者。”缺舟推论道。
“对，”元邪皇点点头，但是他眼里依旧有某种沉思的神色，“唯一的问题是，一个普通女性，怎么会知道召唤恶魔的方法……？”
而现在，缺舟一帆渡站在灯光忽明忽暗的客厅里面，那个老男人大概是被他吓到了，只是呆愣的看着他。缺舟没理他，只是叫了一声“邪皇”，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扔给元邪皇。
元邪皇一扬手接住了——那是一个很普通的、装红酒的瓶子，但是元邪皇知道那里面装的是圣水，他们在来之前缺舟对那瓶水进行了祝圣，身边有一个神父就是这么方便，真的。
元邪皇想也没想，直接把几滴圣水洒在那个女人的脸上，她在地上疯狂地扭动了起来，嘴里发出嘶哑的叫声，腹中的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也挣扎的更加厉害。与此同时缺舟向着那个女人的方向平伸出手，十字架正坠在他的手指洁白的布料之间，是灯光下面亮晶晶的一点星芒。
他就站在那里，面色沉静，平静地念出了祷词：
“万福玛利亚，你充满圣宠，主与你同在，你在妇女中受赞颂——”
“神是我们的避难所，”元邪皇很快在另一侧念出另外一段祷文，他们两个的声音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并不显得多么突兀，“是我们的力量，是我们在患难中随时的帮助……神在其中，城必不动摇；到天一亮，神必帮助这城。外邦喧嚷，列国动摇。神发声，地便熔化——”
那个女人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尖叫，与此同时，元邪皇发现有鲜血从她的两腿之中渗了出来，把白色的裙子染红了一片。她腹部那些那些可怕的蠕动消失了，元邪皇皱了皱眉头，又用力把一些圣水撒到她的脸上，她看上去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偏过头，发出凄厉的叫声来。与此同时一些黑色的物质从她的两腿之间爬了出来，窸窸窣窣地爬过地板，留下长条形的粘液——那是很多像虫子一样的生物。
元邪皇忽然感觉到不对，不过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他只来得及喊出一句“小心”，那些虫子就忽然聚集成一个类似人形的东西，向着缺舟的方向直扑过去。缺舟在此之前大概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因而躲闪不及直接被撞倒在地上。那个女人软绵绵倒在地上，已经失去了知觉。而元邪皇扫了她一眼，利落地向着缺舟的方向迈了一步，迅速把一直藏在大衣里的银质匕首抽了出来。
冷硬的刀光一闪，那堆虫子一样的东西还是从本质上惧怕银器的，它发出一声格外刺耳的尖叫，震得人的耳膜发疼。
但是还没等到他再向着那个方向走一步，虫群就发出一阵骚动，那团东西又呼啦一下散开了。
在这个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看见缺舟被撞倒在地上，颧骨上不知道怎么被划出一道血迹，有一点血从他的皮肤上缓慢地流下来，殷红而刺眼。缺舟满不在乎地向着元邪皇的方向伸出手，手里握着一点碎玻璃。就算是戴着手套，他的手指也被割破了，白色的布料上面上面沾了一点血——元邪皇已经明白了，之前他手里肯定握着另外一个装圣水的小瓶子，刚才被那个恶魔撞在地上的时候趁机捏碎了瓶子，才把恶魔成功驱赶开的。
缺舟抬起头来，他的气息并未凌乱，甚至黑色的神父常服还是规规整整的，只是脸上沾着一点血迹。他向着元邪皇的方向笑了一笑，神态轻松，眼睛显得极亮，而声音温和得一如既往：“我没事。”
——就在这个时刻，元邪皇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某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耳朵在嗡嗡作响。
凰后给他的那个罗盘还在他的大衣口袋里面，细密的齿轮欢快的滴答作响，那种热度也好像一路烫到了心里。
元邪皇想，完了。
与此同时那一团——虽然这个量词显得好像不太对——黑压压的魔鬼顺着门廊夺路而逃，它在半空中疾驰而过的时候有一个隐约的形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冲到门口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叫，又落在地上散成一地恶心的虫子。
元邪皇抬起头来：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同样穿着黑色的大衣，那个人居然是默苍离！
就在刚刚，头一个走进门廊的实际上是杏花君，结果基本上在同一时间恶魔就冲着他冲过去了。在恶魔向他扑过去的时候他被默苍离一把推到了一边，杏花君盯着这个忽然闪到他前面的身影，到底还是愣了一秒。可是也就在同一时间，默苍离一把扼住了那个正要往上扑的、长得好像是《木乃伊》系列电影里特效堆出来的反派一样的那个玩意，另一只手里拿的赫然是一支香烟，那支烟只燃烧了一点点，正在冒起袅袅的白烟。
——那烟和温皇常抽的那种是一样的。
默苍离利落地把燃烧着的香烟按在那玩意的额头上面，它发出一声惨叫，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那东西与香烟相接的地方发出一种好像要被烧焦一样的滋滋声。而默苍离扫了杏花君一眼，目光里带了一点点嫌弃，还有更多的如释重负。
“……笨蛋。”
而另一边，缺舟很快反应过来了，他轻声道：“那只烟被祝过圣。”
不过默苍离没回答他，这个预言者冷冰冰地对元邪皇说道：“你现在连这种东西也解决不了了么，邪皇？”
这个时候元邪皇也向着那个恶魔逼近，他和默苍离两个把恶魔夹在狭小的门廊里面，动作熟练就如同合作了很多次。那团黑色的东西很明显的躲避着默苍离手里的香烟的烟雾，而且好像也很忌讳元邪皇手里的银质刀子。
“只不过是低级的东西，你想多了。”元邪皇简单地说，如果默苍离不来，他顶多是跑得辛苦一点，最后还是追的上的，“你什么时候开始和温皇一样抽烟了？”
“只是借用一下这种道具，我可不想和他一样死于肺癌。”默苍离淡淡的说道。
八卦来得太快让人感到猝不及防，元邪皇挑起眉来：“等等，什么？你说温皇——”
默苍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应了一声没什么，然后他就不再理元邪皇，而是安静地吐出了拉丁文的驱魔祷文。
他们对这种东西都很熟悉，元邪皇也跟着他一起念出祷文，他们的声音重合在一起，也仿佛重重构建的牢笼。那个恶魔疯狂地挣扎着，场景看上去十分阴森恐怖，这期间缺舟很明显的想要靠过来，但是被元邪皇用眼神阻止了。
那黑色的恶魔在他们两个之间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在原地徒劳地扭动，就仿佛是一堆聚合又散开的虫子。默苍离冷冷地看了那东西一眼，直接把手里燃烧的香烟扔了过去——那火星一闪，香烟的一点火星碰到那东西就好像是火遇上了油，那个恶魔猛然燃烧了起来，黑色的身躯在火焰里剧烈地挣扎。
火星飘飘悠悠的升上去，那个恶魔的挣扎毫无用处。
……就要结束了。
与此同时元邪皇转头过去看着那个完全愣在原地的男人，语气严厉地喝道：“还不带你女儿去医院！”
那女人毫无知觉地昏倒在地上，身下淌着血，而那个父亲呆愣地跪在她的身边。
——她怀的是你的孩子，元邪皇想。他对着那个人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看上去就好像是毫无同情心似的。说到底，他的职责本来就不是拯救活着的人。
不洁，他想。
哈。
那男人唯唯诺诺地应了，手忙脚乱地去打电话，而缺舟一帆渡走到元邪皇的身边，他用手指毫不在意地抹掉脸上的血迹，显得过于轻松平静了。他打量着默苍离，最后只是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杏花君：“对啊苍离啊你怎么忽然要来这里。”
——合着连杏花君都不知道是吗！
默苍离用那色彩疏淡的眼睛打量着缺舟一帆渡和元邪皇，他说：“我改变主意了，我打算来看你的结局——或者说，你们的结局。”

*“这里到处都是叹息、哭泣和凄厉的叫苦声，这些声音响彻那无星的夜空”：
出自但丁的《神曲》中的地狱篇。

*缺舟的祷文：
“万福玛利亚，你充满圣宠，主与你同在，你在妇女中受赞颂……”
出处不明确，应该是出自《玫瑰经》（正式名称为《圣母圣咏》），《玫瑰经》于十五世纪由圣座正式颁布，是天主教徒用于敬礼圣母玛利亚的祷文。

*元邪皇的祷文：
“神是我们的避难所，是我们的力量，是我们在患难中随时的帮助……神在其中，城必不动摇；到天一亮，神必帮助这城。外邦喧嚷，列国动摇。神发声，地便熔化——”
——来自《圣经》中的诗篇46。

sherlia

2018-05-27 15:42

第七章 e MPkk=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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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地，就是世界。好种，就是天国之子。稗子，就是那恶者之子。”

这一天对于凰后来说……有点难以形容。
她照常坐在卡珊德拉酒吧的吧台后面，闲着无聊就擦擦她藏在吧台下面的水晶球——毕竟这种东西还是会吓坏普通客人的——结果她擦着擦着，就看见水晶球深处有一抹清浅的绿。
凰后猛然站起来，刚刚抬起头就听见挂在门上的门铃清脆的一响，然后那个穿着黑风衣、眼熟得要死的可恶身影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面。
“……策天凤？？？”
杏花君就跟在他们后面一步跨了进来，他们看上去和五年之前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而其他人则都承受了巨大的损失。默苍离轻车熟路地走到桌子之前坐下，用修长的指节扣了扣桌面。
“这里也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平淡地说，“顺带一提，我现在用的名字是默苍离。”
“那是因为改变的太多了，我们也只能留住这种东西而已。就好像你，不也连一个名字都不愿意留下。”凰后只是在那里微微笑，好像毫无条件地接受了对方忽然改名的设定，“我请你喝酒。”
在凰后倒酒的时候默苍离再一次开口了，他的声音太冷，听上去不是那么友好。他平稳地问道：“你为什么要给元邪皇那个罗盘？”
“他需要一个搭档。”凰后端着那杯金色的液体看向他，暧昧不明地笑着，“恕我直言，默苍离，他的前一个搭档就是因为你而死的。”
“你不能把你阻止不了的东西算在我身上，”默苍离冷冰冰地啧笑了一声，他伸手从凰后手里接过那个杯子来，玻璃杯放在木质的吧台上的时候发出一声脆响，“明明你我都很清楚，他的每一个搭档都会死的，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干呢。”
凰后向着他妩媚地眨了眨眼睛，声音轻而柔软：“或许……因为我勇于挑战你的权威。”
默苍离喝了一口酒，那些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燃烧下去，另一边杏花君有点担忧地看着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的，除了在卡珊德拉酒吧他从未喝酒，他谨遵这一原则就好像是某种仪式一般。
然后，他用一种到此为止的语气说：“凰后。”
“我为他预言，学长。”凰后坦白道，说话时微微皱起秀美的眉头，“他需要一个搭档——他必须有一个搭档，没有那个人的话，他就会死的。”
“你想用他的搭档的性命来换他的命吗？因为他的搭档你并不熟悉而他是你的朋友？”默苍离尖刻地质问道。
“我看咱们还是暂时别谈这个问题了吧，我的客人们马上就要来了。”凰后向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避重就轻地说道。她的语气好像是不经意的的遗憾，“他们不适合听未来。”
于是他们沉默了下来，默苍离在那里安静地喝着酒，过了一会儿门就如同凰后所说的那样打开了，铃铛在黑暗中左摇右晃。走进来的是史艳文——他的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青色，看上去很是憔悴，他在吧台边上坐下，缓慢地展开了他的翅膀。
那是纯洁而耀眼的白色，史艳文转过头来，黑发柔软的拂过肩膀，他说道：“默苍离，你怎么回来了？”
“我以为天使的眼睛都能看到未来。”默苍离回答道，他的确直视着史艳文的眼睛，那是空洞的海一样的蓝色，一种令人感到惊心动魄的色彩。
史艳文笑了笑，他笑得很轻，那种表情也未曾到达眼底。他说道：“我早就失去了那种力量，你也是知道的。”
默苍离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口的铃铛就又一次响了起来。凰后抬起头向着那个方向看过去，而默苍离则根本没有回头，他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或许他早有准备。
很快他身后就传来了元邪皇不悦的声音，根本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到他那种皱着眉头的样子：“默苍离，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之前说过的，我要看你们的结局。”默苍离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他显得有一点点不耐烦，可能是嫌弃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问他这个问题。他那细长苍白的手指慢慢地转着玻璃杯，看上去就如同在思考什么一般，然后他继续说：“那位神父先生也来了？”
——缺舟一帆渡从元邪皇身后探出头来，道：“是的。”
所以这下可好了，他能感觉到这些人的目光带着一种好奇与探究。元邪皇虽然暗搓搓下定了决心，下次处理什么邪恶的超现实事件的时候绝对不带缺舟，但是还是没能阻止这个人和他一起来酒吧。
罢了，他想，酒吧里又不会有什么危险。
缺舟与元邪皇一起走到吧台那边坐下，黑暗的空间里播放着缓慢哀伤的音乐，缺舟看着吧台后面那个把头发优雅地盘起来的女性美艳的面孔，实在有点摸不准她的画风。
You’ve always loved the strange birds，
Now I want to fly into your world，
I want to be heard.
他不知道的是，另一边元邪皇简直都要头疼起来：好吧，在元邪皇的眼里，把那个好神父带到一堆奇奇怪怪的人身边就好像是羊入虎口，更不要说现在他们面前还横着一个谁都搞不定的默苍离，现在唯一能搞定默苍离那位坐在吧台边上慢慢地喝着凰后给他的软饮料（因为明显是杏花开车来这个酒吧的），还一边优哉游哉地刷手机。
在当年默苍离在他面前劈头盖脸一句“你要和我共度余生”之后，杏花君的心理承受能力明显增强，现在特别淡定的一脸“发生啥都和我没关系”的表情。
这个时候两个人已经在吧台边上坐好，凰后打量着整整齐齐地穿着神父常服的人，还有他手上的薄手套，那种颜色在黑暗里面实在是很显眼。然后，她柔声说道：“你就是缺舟一帆渡。”
“是。”缺舟看着她，声音里面有一点点疑惑。凰后隐秘地笑了笑，她微微地倾下身，那件黑衣的领口开得太低了，丰满而柔软地胸口几乎蹭上了缺舟放在吧台上的手，而她染着红指甲的手就搭在缺舟的肩膀上，葱白的手指沿着神父常服黑色的布料一寸寸向下移动。
缺舟一帆渡：“……？？？”
……史艳文在他们身边默默地捂了脸。
缺舟还没把自己从凰后的钳制中挣扎出来，元邪皇就先动了。他自己走到缺舟身边，把他从凰后怀里扒拉出来，然后干净利落地牵走，紧接着就把缺舟推到了史艳文面前。
缺舟疑惑道：“……邪皇？”
元邪皇面无表情地指着史艳文，对缺舟说：“你看，这是一个天使，以前见过活的吗？”
缺舟：“……”
史艳文：“……邪皇。”
元邪皇把缺舟一帆渡不由分说地按在史艳文身边的座位上面，他严厉地扔下一句“你们两个慢慢聊”就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回去。他在之前缺舟那个座位上坐了下来，对面的凰后笑吟吟地看着他。
“都开始叫你‘邪皇’了，熟得真快啊。”凰后心情很好地调侃道。
但是元邪皇完全无视了这句话，他在开口的时候说出口的话让凰后根本怀疑他今天出门之前吃错药了，因为元邪皇看向她的目光特别严肃，就好像对面横着二百八十个需要解决的恶魔一样。
然后，他轻声说道：“我恐怕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句话其实并没有他说出来的那么鬼扯，他想起缺舟一帆渡向着他露出的那个笑容，他颧骨下面有一点点血迹的样子。
但是凰后实在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变了调的笑声；在同一时间，那边喝饮料的杏花君被惊天动地地呛了一口；默苍离皱着眉头开口的时候听上去都不能呼吸了，他说：“……你到底是愚蠢到什么程度才想到要拿这个问题问凰后的。”
“难道能问你吗？你当初把谈恋爱的步骤都跳过去就直接共度余生了吧？”元邪皇冷漠地转过头，反唇相讥道。
……听上去也挺有道理的，其他人简直无言以对。
凰后用手撑着下颔，另一只手的指甲有节奏地敲击着吧台，她慢悠悠地说道：“可是，邪皇，你知道你现在面临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吧——那是一个神父啊。”
人若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他们二人行了可憎的事，总要把他们治死，罪要归到他们身上。
“或许，”元邪皇慢吞吞地说道，“我也并不想要什么结果。”
不那不是重点，默苍离冷漠地想道，真正的重点是这两个人认识还不到一个星期，这回神父先生可能真要报警了。
凰后倒是津津有味地看着元邪皇，看上去好像很想从他那里八卦一些其他的东西。元邪皇打量着这个女人，鉴于那边缺舟一帆渡正与史艳文交谈，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在聊什么话题，所以他正想着要不要对凰后多说一些什么，那件事就忽然发生了。
门口挂着的铃铛疯了一样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那些轻柔的音乐和迷离的灯光也一下子全部消失了，整个酒吧陷入了一种沉默而诡异的黑暗里头。凰后猛地从吧台后面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把薄而尖锐的银色匕首，所有人都起身了，史艳文的翅膀猛地张开，那种刺目的白带着某种戒备的威胁感。在同一时间，酒吧的门轰然洞开。
一个人——或者很难用“人”这个词来形容他——慢慢地走进来，脚步悠闲的就好像在公园里散步。卡珊德拉酒吧里面附着着某种法术，任何非人类生物都不能再那里维持伪装的形态，就算是天使和魔鬼也是如此。而现在戮世摩罗走进来，就好像跨入了晨昏的交界线，巨大的黑色翅膀在他身后展开，他脸上挂着一个奇异的笑容。
“仗义……！”史艳文说道，他的声音好像在不引人注目地颤抖，可是其他人依旧注意到了，他往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巨大的、展开的翅膀完全把其他人挡了起来。他的声音里有某种隐含的怒气，嘴里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戮世摩罗笑了笑，金色的眼睛里面凝结着一种骇人的光亮。他的目光越过史艳文，扫过站在吧台后面的一身白衣的凰后，笑道：“……恶魔崇拜者的酒吧，我为什么不能来？”
不过站在后头的默苍离一脸“这个人让我不能呼吸了”和“为什么会有恶魔信心满满地闯塞满了驱魔人的酒吧”这样的绝望神情，杏花君在他后面担心地按住他的肩膀，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说出几句刻薄的话，再惹得那个恶魔向他们扑过来。
“说我是恶魔崇拜者……真是对女巫的一种侮辱啊。”凰后在那里柔声说道，她的声音甜蜜而柔软，但是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她杀意渐起。
史艳文好像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他问道：“你来干什么？”
“父亲，”戮世摩罗笑眯眯地回答道，他的语气发冷，那种笑容也未曾到达眼底，“我是来找你的啊……说真的，你现在能在这里，是因为丢失了一根羽毛对吧。“
“这件事与你无关。”史艳文冷冷地说道。
戮世摩罗脸上的笑容未曾减退，他继续慢悠悠地说道：“多可怜啊，是吧？翅膀受损的天使失去了支撑他们的那种神力，只能坠落人间，父亲你再也不能回到天堂、同我那好大哥和小弟待在一起了……除了你能找回那根羽毛，对不对？”
史艳文没有回答他，而他却把目光转向了什么也没说的默苍离，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略略地提高：“……而你，预言者先生，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你又瞒着我们什么了？”凰后忽然转向默苍离，声音低沉而冷。
默苍离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我有不说出自己的预言的权利。而你，如果只听信一个恶魔的挑拨，那是不智。”
“啊是的，你的确有那种权利，”戮世摩罗懒洋洋地说道，他那漆黑的翅膀很优雅地展开又合拢，就好像是昏暗里面流动的光辉，“不过我可以替你说出来呀：我是一个堕天使，我对恶魔的感觉比你们都要灵敏。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拿走你的羽毛的那个恶魔，他又回来了。”
缺舟一帆渡在那边听得一头雾水，不过现在元邪皇站在他的身边，他看见这个男人微微地皱起眉头来，念出那个名字。
“……公子开明。”

他今天又见到了那位先生，脸上虽然笑眯眯的，而野心藏在黑色的大衣下面，藏在窗棂之间漏出的光辉的阴影里面。天幕阴沉沉的，这几天一直在下雨，天空的尽头蒙着一种奇怪的藕荷色，城市之间尽是灰蒙蒙的雾气。
“你下定决心了吗。”那位先生问他，声音甜蜜的好像毒药。
那位先生的手指掠过桌面上老旧的书籍，缠绕着蛇形的倒十字架烙在皮革上面。
——你下定决心了吗？
现在他跪在那里，并不感到恐惧，但是由于什么原因而浑身发抖，他面前的圆阵上画着所罗门王的六芒星，天使与诸精灵的名字排列于图案旁边。恶魔就从那里、从地狱里升起来，身后巨大的、蝙蝠一样的翅膀缓慢地张开，成为他视野里面铺天盖地的黑色。
那恶魔的手指十分之凉，黑色的指甲划过他的咽喉带来一种战栗，那恶魔笑眯眯地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上官鸿信是吗？”
“你有什么愿望呢？”

*“田地，就是世界。好种，就是天国之子。稗子，就是那恶者之子”：
马太福音13:38。

* 文中出现的哪首歌是Bird的《Strange Birds》。

*“人若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他们二人行了可憎的事，总要把他们治死，罪要归到他们身上”这句话出自利未记20：13。

*女巫：
关于女巫有很多种说法，似乎普遍认为女巫信奉恶魔、反对基督。但是在本文中的设定是女巫与恶魔崇拜者并不相同，恶魔崇拜者专指进行恶魔召唤、与恶魔签订契约的人，所以凰后感觉自己被戮世摩罗贬低了。

*天使：
关于翅膀受损的天使会坠落人间的说法，来自《康斯坦丁》电视剧第一季。

*倒十字架：
说法之一为：东正教会用正十字架，而天主教会和基督教新教一般都用拉丁十字架，也叫纵长十字架。将纵长十字架倒转，就会成为魔鬼撒旦的象征。
逆十字架上通常还会缠绕上蛇，表示放弃天主，投靠地域的主宰撒旦。据说每个堕天使身上会有这样的标记。曾经天界最美的最光辉的天使露西菲尔，后来受诱惑堕入地狱成为地狱之王路西法。他身上就有这个烙印。
而看上去更为正确、在这里却没有使用的观点是：
逆十字，又称“圣彼得十字架”，基督教里面纪念圣徒彼得的标志，并不是所谓堕天的象征。圣徒彼得在罗马殉难的时候，向行刑人要求“请把我倒过来钉在十字架上，我的主曾为我竖在十字架上，我不配像他一样受死”，于是倒吊着受刑。这就是逆十字的由来。
堕天的象征是倒五芒星，后来日本误将逆十字当成堕天的象征，并传入国内，是以讹传讹。

*关于恶魔召唤：
有一种说法认为召唤恶魔需要三或五公尺的圆形中，于中央放置所罗门的六芒星徽章。圆阵周围，必须将古时伟大的天使与诸精灵的名字并列于旁。

sherlia

2018-05-27 15:43

第八章 K{v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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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奉耶和华的名说预言，免得你死在我们手中。”

如果凰后还能保持冷静的话，可能她会选择站在原地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没人还能该死地保持冷静了。她忍不住开口道：“你说公子开明回来了？！”
“废话，”默苍离冷冰冰地说道，“你下次再说这么蠢的话就不用开口了。“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他回到人间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元邪皇阴沉地说道，“但是你这次还是什么都没说。”
默苍离的目光转向他，那色彩清浅的眼睛就好像是什么无机质的东西一样让人毛骨悚然，他平静地说道：“你以为我之前和你说的是用来活络气氛的吗，邪皇？我刚才说过，我有不说出自己的预言的权利。”
元邪皇冷笑了一声，慢吞吞地说道：“然后看着所有人死掉是吗，就好像你做过的那样？”
“你们总是把你们自己办不到的事情归咎到我身上，我又不是你们身边唯一一个能做出预言的人。”默苍离冷静地回答道，好吧，也许冷静过头了，总而言之听上去非常的不友好。
但是元邪皇看着他皱着眉头来，他说：“你是说——”
但是他没有得到答案，因为那边戮世摩罗和史艳文的对话还在进行——而且看起来进行得相当不愉快。忽然间戮世摩罗那黑色的翅膀刷地一声张开了，就好像徒然展开的黑幕似的，黑色的羽毛上面缀着闪烁的白光，其他人几乎都能想象他的翅膀还是无瑕的洁白的时候的样子。
史艳文后退了一步，他已经被逼到墙角——之所以那样可能是因为他都没有花时间反抗，就好像别人不愿意去揣摩他们父子的恩怨情仇一样，现在也没人去指摘史艳文的态度——史艳文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头有一种深重的无奈，他们看见他眼里那种浓郁的蓝色，暗沉到好像几乎要滴出来一样。
“仗义……”
“噢得了父亲，不要装的好像不想看我一样，”戮世摩罗挑着嘴角冷笑，金色的眼睛里面充盈着一种残忍的光泽，“你需要我，而且你现在只需要我。”
他留着黑色指甲的手指掠过史艳文残缺而雪白的翅膀边缘。
“否则……你就无法回到天堂。”
那是很明显的，如果公子开明如他说的那样真的回来了，那么恐怕只有通过他和戮世摩罗之间的那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废苍生这么形容）感应才能找到他，恶魔或者堕天使都不怎么讲究诚信，要是戮世摩罗真想出卖公子开明也说不定。
史艳文一针见血：“你想要和我谈交易。”
“哎呀呀干嘛说的那么难听，我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父亲你啊，”戮世摩罗懒洋洋地说道，他用手指戳了戳史艳文的脸，后者没有躲开，“带你们去见一下公子开明，你帮我查个事情。”
史艳文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他。
“你知道我能回来是因为恶魔召唤吧——然后那个召唤者被我吞噬了是不是？你们真以为那种我都不会正眼看一眼的家伙有召唤出恶魔的方法？”戮世摩罗说话的时候轻轻地眯起眼睛来，看上去有点毛骨悚然的味道，“帮我查查谁给了他恶魔召唤的方法怎么样？”
“不与恶魔做交易，史艳文。”凰后在他身后提醒道。
史艳文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个天使的眼里有疲惫，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发哑，但是语调却奇怪的中肯，他问道：“你觉得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元邪皇迅速答道，他淡定地用手指了指默苍离，“揍他一顿就行了。”
“……”
“有的。”一直站在元邪皇身后没有说话的缺舟一帆渡忽然开口道。凰后在心里吐槽道他看上去未免也太熟练了，就好像不是刚刚接触到一个伪科学社会一样。“不过……我想还是先请这位堕天使先生先出去的好。”
戮世摩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好像刀子那样割过缺舟垂下来的浅色的发和神父常服漆黑的布料，他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容来。对于他来说，他能很容易地割开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的喉咙，但是不是在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因为那并不是他的目的所在，他从当年坠入地狱到现在只有一个目的——他当年就是那样对公子开明说的。
他说，我无心杀他们，我只是想让他感到痛苦。
公子开明知道“他”指的是谁，也知道痛苦为何物。
“好呀，我愿意给虔诚的信徒行个方便。”于是他现在微笑着说道，声音听上去过于的愉快，“不过，我知道你们其实不得不查的，毕竟你们是所谓的正义之人呀。”

那位先生曾经对他说，如果召唤成功了的话，就许个愿吧。
“你有什么愿望呢？”
恶魔用手指触碰他的咽喉，指尖冰凉的就好像是冬日里沉重的铁器。他用手慢慢地扫过年轻人脸颊的皮肤，眼睛里是满溢的金色。
“恶魔，”他说道，开口的时候声音是并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冷淡，可是他知道眼前的这种生物会吃掉不够强大的召唤者，他可不想落得那种下场，“我希望你能帮我杀死害死我妹妹的人。”
他的眼底还烙着那些陈年的鲜血和尖叫，太平间里僵硬苍白的皮肤，虽然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听说过你妹妹的故事，如果她是叫上官霓裳的话。”恶魔慢慢地说道，他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又缓慢又柔和，就好像回忆一个有趣的故事，“她是一个很天赋的预言者，有人教过她，启发过她的能力……可是，除了那个人，别人无法理解她看见的那些东西。你妹妹反而被别人误认为是疯了，最后，她自杀了。”
而那年轻人看向他，警惕地问：“……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在地狱里见过她，小鸟，她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因此只能在地狱里受苦。”恶魔的声音听上去恶毒而甜蜜，他看着那个年轻人皱起眉头来，“她不是被别人害死的，她是自杀的。”
上官鸿信直视着他，安静地说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是是~”对方的声音还是过于欢快而漫不经心，听上去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你召唤了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帮你报仇好不好？”
“恶魔——”他慢慢地说道。
“不要叫我恶魔，我是有名字的，”那个人笑眯眯地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甚至想伸手去揉他的头发，当然被他毫不留情地拍开了，“叫我——公子开明。”

“……你知道你刚才干了啥吗？”凰后看上去好像缓过来一点，她在吧台后面坐下，带着一点筋疲力尽的味道问道，“你把一个这个酒吧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的恶魔轰出去了，很好很有前途。”
缺舟一帆渡：“……”
“别吓唬他，凰后。”元邪皇的语气里面有一点点不满，看上去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此。他重新在桌子边上坐下来，眼睛还是看着缺舟，“你刚才说有什么方法？”
凰后从来不会错过任何吐槽他的机会：“我以为你不关心公子开明的事情。”
“我是不关心，但是我可记得上回把他赶回地狱以后可是善后了八个月。”元邪皇冷冷地说道，“与其到时候去给一大堆普通人消除记忆，还不如现在就解决掉他。”
凰后向着他露出冷笑，她想，也许元邪皇真正想说的是，在那么多人死去之前。
吊魂罪，酆都月，如果一定要算上的话……作为天使的史艳文。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在一旁的缺舟问了一句：“抱歉，但是能给我解释一下吗，那个公子开明到底是什么？”
“是一个会喷火的恶魔。”凰后轻快地回答道。
……缺舟带着一种“请你解释”的目光看向元邪皇，他真的不是很懂元邪皇身边的这些朋友。
“别听她胡说。”元邪皇无奈地说道，凰后在吧台另一头发出哼笑，不知为何充满了“你看啊我欺负他了”的得意。元邪皇根本不想理她，只是伸手抓住缺舟的手腕，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身边，“公子开明是另一种魔鬼，在地狱的刑火里诞生的东西，恐怕在路西法堕天之前，他就已经存在了。他之前来过人间一次，最后是被史艳文驱逐了。”
代价是那片失落的羽毛，更多人的性命和无尽的绝望。
“……我现在听这种对话还是很想报警。”缺舟一帆渡喃喃道。
元邪皇：“……”
“没关系习惯就好了，每个人最开始都是这样的。”凰后笑眯眯地说道，她明明就是一幅看好戏的样子。
默苍离刻薄地说：“在你刚发现自己能变成乌鸦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凰后梗了一下。
幸亏他们中间还有一个杏花君，要不然这一天的活动必然会变成相互揭发黑历史的茶话会，永远都不可能回到正轨上来。杏花君尴尬地开口道：“那个，神父先生啊，你刚才说的那个找到公子开明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啊？”
缺舟一帆渡勉强笑了笑，他看上去也是忧心忡忡的。他从元邪皇身边站起来，走到了史艳文的身边。他慢慢地抬起手，用牙齿咬住右手手套无名指的指尖，扯着那一点布料把手套脱下来，露出了手指常年不见光的苍白的皮肤。他眼里那一点浓郁的金色凝聚成了某种晦暗不明的神情，他轻声道：“失礼了。”
他的手指掠过史艳文残缺的翅膀边缘。
天使的翅膀的触感很温暖，那些白色的羽毛轻而柔和。缺舟一帆渡眼前毫无征兆地陷入一片黑暗，就如同他从这个世界抽离了——他从来都不喜欢那种感受。
然后，他看见了。
他看见自黑暗里浮现出来的场景，就好像是星星点灯的星星聚集成的光芒，他看见落满灰尘的住宅，画满怪异符号的圆阵和点燃的烛火，模糊不清的窗户外面是红枫伸展开的枝叶，浓烈的就好像是泼溅的血色。
恶魔从地狱里升起来，足下踏着燃烧的烈火。
——缺舟一帆渡猛然张开双眼。
元邪皇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有些大了，指尖按进他的皮肤里去。他的手指已经从史艳文的翅膀上拿开了，他意识到他的手心在出汗，而元邪皇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先等等，先别问我问题。”缺舟努力想从元邪皇的禁锢中挣脱出去，只是很可惜没成功，“我看见了一个很老的房子，还有红枫，应该就在本市，而且道路两旁种红枫是只有一条街吧？咱们可以找——”
然后他就被元邪皇打断了。
“你是一个灵媒？！”元邪皇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好像有点生气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说？你也没问啊。”缺舟无辜地说道，这真是一个逃避问题的好方法。
元邪皇抓狂道：“我为什么要问一个一开始听到我提恶魔甚至想报警的神父是不是灵媒啊？！”
……报警这个梗你们要玩到什么时候。
默苍离看上去真的要窒息了，不过想起他之前说的话，搞不好他早就知道缺舟一帆渡是个灵媒。半吊子搞茶叶占卜的凰后终于把元邪皇和缺舟弄那个莫名其妙的尴尬气氛中拉出来，她很中肯地提议道：“你能给我们讲讲你的预言能力是什么情况吗？”
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快就接受了“一个刚刚接触伪科学世界观几天的人其实是个灵媒”这种设定啊？！尽管缺舟表面上是波澜不惊的，但是他的内心真的忍不住开始吐槽了，不过最后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凰后的问题：“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有这种问题了，如果我与其他人进行皮肤接触，眼前就经常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画面，直到我长大一些以后才发现，它们通常是与那个人相关的一些回忆或者是未来。”
“哦~身体接触啊。”凰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元邪皇一样。
元邪皇：“……”重点呢！
“所以才戴手套、不愿意正视自己这种力量吗？”默苍离在人群后面冷冰冰地说道。
元邪皇啧笑了一声：“你比他更好吗？”
“我和他不同，”默苍离说道，他的眼神在昏暗的酒吧里看上去锐利得像是刀子，“我知道你在怨恨我当年没有提前告诉你们公子开明来到人间的事情，你们一直认为是我害死了吊魂罪……和酆都月，虽然他那个情况并不是死了。但是我只是一个单纯的预言者，我看见的命运的轨迹之一，在我不确定我把预言告诉你们会导致什么后果之前，我绝不会开口。邪皇，你就从来不明白这一点。”
而有的人，在知晓命运之后还是会迎来死亡。
他的目光落在缺舟一帆渡身上。
而凰后看见了他的眼神，大概也猜出了他的意思，试图揣摩未来的人心里都升起了一直不祥的预感。凰后叹了一口气，淡淡的扯开了话题：“那么，我们还是找一找红枫吧。”

*“你不要奉耶和华的名说预言，免得你死在我们手中”：
耶米利书11:21。

*天主教关于自杀的说法：
圣经里面说：“我们是掌管身体的管家，一定要将之打理得好，不能破坏”，所以在圣经的记载中，是不允许杀人的，也禁止自杀。
自杀是犯了十诫中的“不可杀人”诫律，纵使人生前乐善好施，但杀了人就无法上天堂。因此根据基督教或天主教的规定，自杀者是不得在教堂举行葬礼的，因为这种行为无疑是渎神的。
其实，关于上官霓裳自杀的故事或多或少地参考了《康斯坦丁》电影版里女主角安吉拉的妹妹的一些情节。

*关于这个故事中魔鬼与堕天使的区别：
首先，关于魔鬼和堕天使的说法相当混乱，随着时间的发展也产生了很多误解。路西法是圣光六翼炽天使，堕天之前是天使长；而“撒旦”，希伯来文的本意为“敌对者”(Adversary），我个人比较认同的一种说法是，“撒旦”是魔王的统称，就算在《旧约》中撒旦的确是某个人，在《新约》里也逐渐演变成一个概念了。不管怎么说，在许多文学作品里广泛出现的路西法=撒旦的概念从圣经的角度来讲是错误的（至少在这个故事里没有用这个设定），而“撒旦”本身的历史，还要比路西法长很多。
但丁的《神曲》和约翰·弥尔顿的《失乐园》，都说路西法因为拒绝臣服于圣子基督，率天众三分之一的天使于天界北境举起反旗，经过三天的天界剧战，路西法的叛军被基督击溃，在浑沌中坠落了九个晨昏才落到地狱。这个故事基本上还是沿用了这个设定，但是在这个剧情之后，并没有完全使用“路西法在地狱重新建立了一个类似天堂的新世界，在那里成为了魔王——撒旦之首，而跟随路西法的堕落天使则成为恶魔”这样的设定，而是有另一些私设。因为这个设定最明显的弊端是，除了路西法以外的所有堕天使，颜值都不高。
私设是：在天使堕天之前就有魔鬼（或者统称“撒旦”，既魔王）在地狱存在。天使的身体是由一种特殊的清纯的火构成，具有不能朽坏的清轻灵质，但仍然无法忍受那地狱之火烧烤的痛苦；而魔鬼本身从刑火中诞生，是本来就属于地狱的生物。
——所以说，公子开明的设定，一言以蔽之，（又是）我瞎编的。

*女巫的能力：
可以化身或飞在空中的能力是女巫所拥有的能力之中最典型的，女巫除了这些能力之外，也被认为可以透视解读人的心理。
所以在这个故事里……凰后真的能变成乌鸦。

*灵媒：
灵媒，宗教学上称禁厌师（sorcerer）、医巫（medicine man）、术士（magician），是指一些能够通神、通灵、通鬼的人。一些祭师、先知、天使或圣者，也被称为灵媒。

*红枫：
这个故事里缺舟看见的红枫的品种是北美红枫或者是中国红枫。
有趣的是，红枫——北美红枫（就是经常用来做枫糖的那种，这东西是加拿大的特产）和中国红枫都是一季，在秋天的时候叶子变红；而日本红枫则是春夏有红叶，在秋季叶子开始变成墨绿色；血红枫（欧洲红枫），春夏秋三季叶片都是红色的，只是叶子是非常深的血红色。

sherlia

2018-05-27 15:44

第九章 n^|SN9_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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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如羊群派定下阴间，死亡必作他们的牧者；到了早晨，正直的人必管辖他们。他们的美容，必被阴间所灭，以致无处可存。” 1-$+@Xl

天正在渐渐地黑下来。
这个城市种着不少红枫，那些白石雕砌的建筑和血色的枫叶都是这个城市备受游客喜爱的东西。但是道路两旁大多种着日本红枫——那无疑可以延长红枫的观赏季节，但是到秋天的时候树叶会慢慢变成墨绿色，秋天反倒无处可看了；而街道两旁种植着秋季树叶变红的枫叶的，其实只有一处。
元邪皇在开车，他不引人注目地打量着缺舟一帆渡——后者还是整整齐齐地穿着神父常服，走在副驾驶座上面出神地看着窗外。他把手套又戴回去了，那些优美的手指包裹在薄薄的白色布料下面，把他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他们知道自己的能力其实很难战胜公子开明，所以对这一次的行动也不报什么希望。毕竟事情还是要一件一件的来干的，先看看公子开明是不是真的回到人间了、是怎么回到人间的；再证实一下史艳文的羽毛是不是真的在公子开明的手里；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研究一下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收集到有用的情报，然后再做打算。如果他们能做到这几点，其实就已经取得很不错的进展了。
五年前的那场惨败之后，他们知道这种事根本急不得。
史艳文坐在后头，作为一个天使——尽管是一个失去了羽毛和神力的天使——竟然乘坐这种交通工具，而不是幻影移形或者飞来飞去还是挺奇怪的。他脸上带着一点点忧虑，眼睛是一种不似凡人的、通透的蓝色。
“如果是血红枫呢？”元邪皇忽然问道。
——血红枫一年三个季节树叶都是红色的，城市有的地方也种植着血红枫，这样判断起来就有点麻烦了。所以说元邪皇怎么想是很有道理的，但是缺舟一帆渡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应该不是血红枫，血红枫树叶的颜色不会有我看见的那么浅。”
元邪皇扫了他一眼，嘴角有一点笑容：“你很懂植物嘛。”
“你不也是那样。”缺舟说道，他的声音十分平静。
……后座的史艳文的表情似乎透着一丝嫌弃。
如果要说的话，可能是那样的。有的时候元邪皇会想，如果他不干这一行，也有可能会成为那样的人的——过着平静的生活、打理着一家花店的那样的人。他的故乡不在城市里头，那个地方向周围的城市出产鲜花，平常的时候漫山遍野地开着狼毒花，洁白的花朵之间簇拥着一抹嫣红。
他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热爱危险和战斗，如果能过上那样平静的生活的话——
可惜已经晚了。
他们的车子平稳而沉默地行驶着，然后缺舟忽然问道：“我能不能问一句，你们和默苍离之前是怎么回事？”
元邪皇在后视镜里头打量着这个人淡色的嘴唇，他是要揭起伤痛的一角——他们经常谈到，但是从未直言的部分。元邪皇想了想，慢慢地说道：“我之前曾经有一个搭档，名叫吊魂罪。”
“那个时候事情还不是现在这样的，”史艳文在后座上插嘴道，他的声音里面浸没着某种名为回忆的情绪，“邪皇有自己的搭档，而酆都月……还在温皇前辈身边。”
“温皇？酆都月？”这两个人缺舟一个也没见过。
“你没见过温皇是好事，你应该不会喜欢他的。”元邪皇踩下刹车，前方红灯亮起，汽车停在刹车线的后方，“他可以说是现在这个年代最好的魔法师，而酆都月……是一个半血恶魔。”
“半血”的概念在他们去邻市处理孕妇那个事件之前元邪皇就和缺舟科普过了（如果这种明显属于宗教和大部分人眼里的幻想范畴的东西能叫“科普”的话）——真正的恶魔、堕天使或者天使都不能存在在人间，比如说恶魔和堕天使来到人间通常通过恶魔召唤和契约，天使在人间通常是附身的；而真正能停留在人间的，是一些所谓的“半血”的恶魔或者天使，他们在人间的任务既是为天堂和地狱吸引他们的住民，比如说经常看到文学作品里写某某人受恶魔的引诱做坏事什么的，其实那大部分都是指的半血恶魔。
“他为什么会在你的这个朋友身边？”缺舟问道，“你的朋友也是恶魔崇拜者吗？”
元邪皇：“……”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觉得那个家伙是我的朋友啊？你对我有什么误解吗？
倒是史艳文回答缺舟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严肃。
“没有的。”他这样说道，并且轻微的皱起眉头来，“酆都月是自愿跟在温皇身边，我想，也许酆都月爱他，并且可以为之付出一切。而实际上，他也的确那么做了。”
缺舟一帆是看上去明白了，红灯跳转到绿的一格，车子发动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缺舟问道：“他做什么了？”
“公子开明来到了人间，通过一个献身者的契约，”元邪皇沉声说道，他的声音里面似乎隐含了一丝的痛苦，缺舟听出来了，“那个时候戮世摩罗也在人间，我们其实觉得这件事是他幕后操纵着的。不管怎么说，我们无法与公子开明对抗，他是一种地狱里很罕见的原住民，血与骨都由地狱的烈焰构成……我的上一个搭档就死在那个时候。”
他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最后还是史艳文开口了，缺舟不知道他是怎么保持语气的平静的。他说：“公子开明，再加上……仗义，只有非人的力量能与他们对抗。酆都月在那次的事件里为了温皇伤了公子开明，就等于是他违反了半血恶魔与路西法之间的协议——留在人间，引诱凡人犯罪，使他们死后坠入地狱的协议。”
“然后呢？”缺舟轻声问道。
元邪皇发出一声冷冰冰地笑，他简短地说道：“反叛者都会再一次沉入地狱，无一例外。”
在某种意义上，缺舟一帆渡明白了元邪皇的意思。
一个背叛了地狱的魔鬼，最后又回到了地狱里面，他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
史艳文为他讲述完了最后的部分，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就好像一切与他无关那样。他慢慢地说道：“可以说我也违约了，我想办法使公子开明和仗义重返地狱，但是在公子开明坠落下去之前，抓住了我的翅膀。”
显然，公子开明带走了他的一根羽毛，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被留在人间。
缺舟已经可以推断出之后的部分了，他说：“你的意思是，默苍离其实早就预言到了这一切，只是什么也没跟你说，所以你怨恨他？”
“我难道不应该那样做吗，神父先生？”元邪皇挑着眉反问道。
缺舟卡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他们的伤痛无可弥补，失去了的东西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他还是在元邪皇讥讽冷淡的语气下面感受到了一点点疲惫和悲伤，那太……脆弱了，就好像不像他似的。缺舟看了他一会，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看见什么端倪。
他沉默了一下，纯属是为了转移话题才问道：“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史艳文问道，元邪皇并没有搭腔，缺舟也没有再去看元邪皇脸上的表情。
“如果说真正的恶魔不能来到人间，”缺舟轻声问道，“那么半血到底是什么？”
他想其实史艳文是知道的，他能从这个人的表情里窥见一点浮动的真相，但是这些非人的生物也被某些条约束缚着，小心地不向人类吐露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秘密。而元邪皇则出神地注视着窗外，没有再一次参与到话题里面去。
所以，史艳文只是摇摇头，轻柔地回答道：“这并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
——也就在这个时候，元邪皇靠路边停下了车子。
元邪皇语气平板地说：“我们到了。”

虽然凰后说她也要参与这个行动，但是其实她并不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因为她总不能扔下卡珊德拉酒吧一家店不管，因此要求他们先过来确定一下地点，然后再在原地等她一会。
秋天的天黑的很早，缺舟靠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闭目养神，很快，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点模模糊糊的画面。他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醒着，只是感觉到四肢都沉甸甸的，就好像在向水深处缓缓地沉下去。
他看见了那样的场景——
好像是在废弃的教堂，哥特式的镶嵌着宗教画的彩色玻璃早已破碎不堪，从残损的玻璃之间有金色的阳光纷纷扬扬地撒了下来，空气中有着金色的尘埃在缓慢的腾升，那是一派静谧的景象。
而地上的圆阵的边缘散发着熠熠光辉，殷红的血星星点点泼洒开来，画成了完美的圆形，图案的中央、所罗门之星的标志中心、在地下深处，慢慢地伸出一只苍白得如同枯骨一样的手来，穿着蓝色衬衫的男人步入圆阵中央，跪下去握住那只手。
他就着那个姿势低头，黑发从肩上滑落下来，衬得他的脸色格外的苍白，他的嘴唇拂过那只手的指节，慢慢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酆都月。”

缺舟好像睡着了。
秋天还是有点冷的，车里面开着空调，在约定的时间到之前，他们就在这里等着凰后。元邪皇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打量着缺舟一帆渡的脸，史艳文在边上尴尬地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作为一个神父——禁欲的、不结婚的那种，眼前这个人还是长得太好看了，和大部分人眼里神父的那种形象都不太相符。元邪皇看着他好像在做梦，不必要的长的睫毛微微地颤着，他会在睡梦里无意识地咬着下唇，他的嘴唇薄而色浅，看上去格外柔软的样子，被他咬得泛出一点点殷红来。
然后元邪皇就又想起了那个场景。
——在那个孕妇发驱魔仪式上面，缺舟抬起头来看着他，身着黑色的神父常服，只是脸上沾着一点点殷红的血迹。他向着元邪皇的方向笑了一笑，神态轻松，郁金色的眼睛里有着灿烂的光辉。
在那个瞬间，元邪皇感觉心跳简直漏跳了一拍。
实际上，那不是平常的他会想到的东西，可是……看着眼前的人，他不能不想。这个人身上有某种奇异的特质在吸引着他，就好像是矛盾的结合体，是引人入胜的浮光掠影，他也不好形容那是什么。但是他的房东，一个灵媒，第一次见到他就威胁他要报警的神父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如此、如此神奇的人物。
凰后是没错的，虽然那个女人一向很气人，但是这次她真的没错。
凰后说，那是神父啊。
……因此神任凭他们放纵可羞耻的情欲。他们的女人，把顺性的用处，变为逆性的用处。男人也是如此，弃了女人顺性的用处，欲火攻心，彼此贪恋，男和男行可羞耻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
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哈。
元邪皇完全没有顾忌在后座上面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史艳文，他轻轻地伸出手去，之间勾起缺舟鬓角一缕浅色的发，然后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角。
那片皮肤如同他想的那样光洁而柔软，带着一点点温暖的触感。
在那个瞬间他很高兴凰后的确不在这个地方，要不然绝对会被那个女人嘲笑到死。
在他没看见的地方，史艳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像默苍离那种预言者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而作为根本不应该生活在这个人间的天使，其实应该能感知到更多——虽然他失去了他非人的力量，但是还留下了一丝对未来的隐约的直觉，就好像是过去的辉煌留下的一些美丽的幻影一样，其实那都是徒然引人悲伤的东西。
关于元邪皇——
他想，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对什么人妄动真心。
没有几个驱魔师能安安稳稳活到退休，他们通常都死在了什么阴暗的角落里头。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应该选择别人的陪伴。
而另一方面，他的预感——在加上他对默苍离的态度的揣摩，让他隐约地猜出了一点东西。
“如果你继续留在他身边的话，你就会死。”

快到凰后与他们约定的时间的时候，缺舟醒了过来。要不然是很凑巧，要不然就真的是他的生物钟特别准。元邪皇看着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揉了揉太阳穴，就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做了奇怪的梦——好像梦见了你那个叫温皇的朋友。”缺舟慢慢地回答道，声音听上去有点困惑。
元邪皇：“……”不你真的误会了，他真的不是我的朋友。
“那感觉就好像是一段记忆，或者是未来什么的，但是其实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缺舟平静地分析道，“我从未见过他，和他没有什么身体接触，按理说不会梦到他。”
“也许只能说缺舟先生你灵媒的能力前途无量。”史艳文说道，嘴角带着一点笑容，“和我们这种人接触多了能力受到影响也是正常的。”
而元邪皇知道其实史艳文说的很有道理，这些超自然的力量之间其实总有一种微妙的影响。但是，这个时候他想着，如果缺舟能进一步控制自己灵媒的能力，最后离开他们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他们几个离开车子，凰后应该也马上就要到了。他们就处于缺舟一帆渡在幻境里看见的场景之中，整条街上面的生长着如血的红枫，路灯已经亮起，那些红在灯光下面铺天盖地地奔涌着，就好像是暗夜里流动的江河。
——然后，空气中掠过一道黑影。
下一秒，凰后从天而降——一点也没有夸张，真的是从天而降——她就那样骑着一把扫帚然后落在三个人面前，这女人穿了一身黑，身上倒是没有女巫传说里会出现的斗篷或者尖顶巫师帽一类的东西，谢天谢地。她从扫帚上面跨下来，用手把被风吹乱的长发顺到脑后。
幸亏这条路上没有什么人，要不然如果这一幕被人看见，缺舟觉得真的所有人都要完了。
“……”他忍了半天，最后还是吐槽出口，“你们驾驶这种交通工具都没有交通管制的吗？”
那女人站在他们面前，整个人都沉浸在黑暗里面，她肩上扛着自己的扫帚，仿佛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或者只是单纯的假装不知道而已。虽然元邪皇早就已经习惯凰后的这个画风了，但是还是觉得缺舟的吐槽也没什么错。他衷心希望那一会儿千万别有什么普通人从这路过，这个场景普通人类可是受不住的。
而现在那个漂亮得令人胆战心惊的女人用一种几乎称得上是凶狠的目光盯着他们——她应该是挺爱惜自己的扫帚的，对缺舟有意见也是理所应当——她的唇色在黑暗里是一抹妖异的红，那是一种咄咄逼人的美。
“飞行，”她没好气地说道，“是女巫的职业素养，蠢货。”

*“他们如羊群派定下阴间，死亡必作他们的牧者；到了早晨，正直的人必管辖他们。他们的美容，必被阴间所灭，以致无处可存”：
出自《圣经》的诗篇49:14。
*狼毒花：
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子长圆型，轮生，花单性，结蒴果，扁圆形。其根、茎、叶均含大毒，绝不能食之。狼毒花根系大，吸水能力极强，能适应干旱寒冷气候，周围的草本植物很难与之抗争、其根系越发达，毒性越大。
*关于“半血”：
这个设定来自于电影《康斯坦丁》，电视剧《地狱神探》里没有提及这个设定，根据我看的那一丁点新52漫画，也没有看见关于这个设定的具体表述。
不过，天使通过附身来到人间的情节来自于《地狱神探》电视剧，而恶魔契约和召唤能让纯血恶魔来到人间的部分完全是私设。
*罗马书1:26~1:27中记载：
“因此神任凭他们放纵可羞耻的情欲。他们的女人，把顺性的用处，变为逆性的用处。男人也是如此，弃了女人顺性的用处，欲火攻心，彼此贪恋，男和男行可羞耻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

sherlia

2018-05-27 15:45

第十章 k[y^7,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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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邪术的女人，不可容她存活。”

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们知道，他们要对付的公子开明，现在在现场的有元邪皇、凰后和史艳文，当年对上公子开明的可不是这个阵容。好多年过去了，酆都月、吊魂罪，这些人都不在了，史艳文早就失去了自己的力量，一切都不同了。
元邪皇盯着手上那个废苍生制作的探测器，一行人在路上慢慢地走着，那边史艳文皱着眉头问：“温皇先生呢？”
“我给他打电话了，”凰后说道，声音听上去还是平静而愉快的，她穿着一双鞋跟高的令人发指的高跟鞋，但是走在地上的时候竟然如同猫那样寂静无声，“我想他是不会来了……说真的，他也很少参与这种事务了，自从酆都月消失以后，他就——”
元邪皇冷哼了一声，顺口接了下去：“加倍地抽烟，好像巴不得自己要死于肺癌一样。”
凰后：“……”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这个时候缺舟就站在元邪皇的边上，又严肃又安静，穿着一身神父常服，再加一条圣带就能直接去做弥撒了。听到这段讨论他转头看了元邪皇一眼，眼里头没有多少情绪，但是元邪皇觉得他是在意的。
他问：“肺癌那件事……会是真的吗？”
默苍离说，我可不想和他一样死于肺癌。
现在凰后和史艳文都打量着这边，元邪皇不确定在这种情况下把默苍离的话说出去是不是真的好，他含糊地说道：“他说的话，你听一半忘一半就得了。”
他们谈起这些事的时候语气过于的平静，一方面驱魔师之间的感情向来淡薄，二来温皇虽然留在这座城市里面，但是一向跟别人交往比较少，除了工作以外，他们和温皇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的关系。
在他们的眼里，那都是不重要的。没有人知道什么人会死在什么时候，也没有人会把时间浪费在互诉衷肠上面。
“什么？”史艳文问道。
元邪皇觉得缺舟一帆渡肯定已经明白他的顾虑了，因为这位看上去认真严肃的神父耸了耸肩膀，语气轻松地回答道：“没什么，八卦而已。”
……虽然这个理由配上缺舟那张正直脸好像不怎么靠谱吧。
史艳文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而凰后脸上充满了“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的谴责。他们正穿过种满红枫的街道，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元邪皇手里的探测器的小灯一下子亮起。

——你肯定没有去过一个魔法师的家。
实际上，正常人的世界里的文学作品给了人们很多的误解，最后人们总以为魔法师就应该坐在阴森扭曲的房屋里头，在一个油腻腻的锅子里面熬着绿色的药水。但是实际上当然不是那样的，温皇的家和一个普通人的家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会说话的镜子也没有可以供人出入的壁炉，一切看上去都正常极了。
只是，那个房子如果他一个人住的话看上去大了一些，所以给人感觉空荡荡的。
现在温皇坐在扶手椅上面，膝盖上摆着一本硬皮书，如果不是那本书上头的字样模模糊糊笔画扭曲、一看就不是人类的文字，这个场景看上去可很像中老年人的退休生活。
扶手椅旁边的小桌子上面摆着咖啡杯和烟灰缸，烟灰缸里面塞得满满的，就好像是堆积起来的一座小山。温皇把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头，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酆都月。
可是，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个人的，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什么都不应该想。
况且有的东西已经无可挽回的失去了，魔法师和女巫的寿命都比普通人要长，所以他们从幼年时代就被教导如何面对那种不可弥补的事情，朋友或者是爱人都是那样的。
所以他就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他第一次见到酆都月的时候，那家伙还是一个业务很不熟练的半血恶魔，那样单纯有趣的家伙怎么可能引诱人们坠入地狱呢，他想。后来再后来，他好像松了一口气，因为恶魔的生命当然是更长的，他从来不用面对那些逝去的东西。
……然后就到了那一天。
温皇翻书的手顿住了，他慢慢地皱起眉头来；片刻之后他咳嗽起来，这个动作引得整个身躯都在发颤，他不得不伸出手捂住嘴，在咳嗽勉强停止、终于把手放下来之后，他看见之间一抹殷红的血迹。
“……哈。”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嘴里都是血腥味，那点血顺着苍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流下来，而他的眼睛却看向了别处，就好像是什么不可见的远方。

随着那该死的机器的报警声音越来越响，凰后觉得元邪皇看上去都要炸毛了；他们都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紧张，实际上凰后自己也是紧张的，她精心保养的、形状好看的指甲就这么深深地陷进掌心里去，可是也没有人会去提醒她这一点。
他们已经不能经受第二次这样的失去。
干这一行其实说到底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普通人甚至不相信世界上有那种邪恶力量的存在，他们在这边千辛万苦地拯救世界，走出去还搞不好会被其他人当成是神经病。
……不是连那位神父先生之前都想要报警的么？
“就是这里了。”元邪皇停下脚步。他们站在人行道上面，红枫过于鲜艳的枝丫垂落下来，面前就是那种老式的居民楼，楼道狭窄而阴暗，落满灰尘的玻璃窗上面是蛛网一样的裂痕。
“公子开明的召唤者会住在这里面？”史艳文忍不住问道，他这种疑惑其实是理所应当的——因为召唤恶魔并没有一般人想得那么简单，召唤公子开明那种级别的恶魔当然更难。记载着正确的召唤羊皮卷应该藏在某个博物馆，或者是落在某个家财万贯的收藏家手里，总而言之、不可能落在住在这种地方的人手里。
“戮世摩罗是对的。”缺舟一帆渡忽然说道。
所有人都看着他。
这位神父现在深深地皱起眉头来，他说道：“他说的没错，那些人不可能有召唤恶魔的方法，不管他有没有带咱们来找公子开明，咱们都应该去查到底是谁在散布召唤恶魔的方法——邪皇，你也对我说过，最近恶魔召唤的事件特别多对吧。”
“是的，而且无一例外的，在召唤成功以后那些人都被吞噬了，结果造成了很多恶魔在城市里面流窜。”元邪皇说道，他又看了一眼在黑暗中的建筑，“不管公子开明是怎么被召唤出来的，我都希望他不要把召唤者吃掉了，如果没有人约束他，他肯定要去直接毁灭世界了。”
这种可能性是谁都不愿意想的——但是最糟糕的就是，这种可能性真的很大。凰后还是帅气地扛着她的扫帚，现在在那皱了一会儿眉头，最后还是说：“不管怎么说，还是走吧。”

杏花君做好晚饭的时候，看见默苍离正安静地蜷缩在沙发上面。
当然了，他们在这个城市是有房子的，毕竟当年卡珊德拉酒吧其实是默苍离的基地来着。而他们在这里的这栋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孕妇的事件以后他们和元邪皇还有缺舟一帆渡一起回到了这个城市，杏花勉强打扫了一下屋子里的灰尘，就这么住了下来。
而现在默苍离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小球，在一张纸上涂涂画画。
“苍离啊吃饭了，”杏花君向着他那边走了过去，默苍离不情愿地动了动，把铅笔放在了茶几上面，“你在做什么啊？”
默苍离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把那张纸丢给杏花君——杏花君一把接住了几乎要飘落在地上的那张纸，他把纸翻过来看着上面的东西：那是一张画，画面上潦草地画着一个人像，看上去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少年，头发在脑后乱蓬蓬地绑成马尾，眼里是一种阴郁而悲伤的神色。
这个人的面貌好像唤起了他什么模糊的记忆，杏花君皱起眉头来问道：“他是不是——？”
“是。”默苍离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就这一个字，就够他们明白一切了。
杏花君忽然感到了一点点的心慌，因为有的时候默苍离也会把自己在预言里看见的内容画出来，而默苍离现在画在纸上的这个人，恐怕是他们永远都不想在见到的人。
他记得多年以前他第一次在教堂里面碰见了默苍离，而后者对他说出了那句“我将和你共度余生”以后，他只能呆愣地盯着对面那个面色冷淡的年轻人，心中不着边际地想着这人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啊，要不要带他去看医生……然后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就是一个医生。
在那个时候，默苍离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他不耐烦地从大衣里摸出一张纸来扔给杏花君，杏花君莫名其妙地接过那张带着体温的余热的纸，展开以后就发现上面画的正是他自己的脸。
而他现在看着这张纸，半晌之后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我无法阻止的事情，”默苍离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就坐在客厅一片惨白明亮的灯光下面，那张脸看上去就有点骇人。他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皮肤上头就落了一片浅色的阴影，“如果我能在那个人之前找到他，本来这件事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惜现在已经晚了。”
“那个人？哪个人？”杏花君莫名其妙。
默苍离叹了一口气，他站起来，向着餐桌的方向走过去，只留给了杏花君一个瘦削的背影。
就算是可以预言未来也并不是全知全能，他只是模糊地抓住了面前的一个影子，到底还没有窥见真相。
“我还没有想到的那个人。”
——于是他这样轻飘飘地说道。
可是，总有一天他要知道的。

戮世摩罗栖在墙角大衣柜的顶上，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就好像是一只大鸟一样。这也是他特别烦人的一点：就是在任何场合都不太愿意把自己的翅膀收起来，弄得整个场景就好像是什么超现实主义故事一样。
不过好在堕天使和天使一样都不会随便掉羽毛，要不然这个场景就太可怕了。
可是在场的每一位都没有很在意这个超现实主义场景，公子开明就坐在旧得露出弹簧的沙发上面，而窗口站着上官鸿信，那个年轻人的脸有点发白，好像没有太适应现在的状况。
“你深深地严重地残忍地伤害了我的感情……戮世摩罗。”公子开明忽快忽慢地说道，他都没有费心抬眼看一眼衣柜上面的戮世摩罗，而是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手指的末端有一点点变形，看上去更像是爪子，而手指之间挂着一条细长的链子，链子的下面缀着一片洁白的羽毛，毫无疑问，那是天使的羽毛。“你竟然跟史艳文说可以把他带到我这来？啊？”
戮世摩罗啧了一声，但是声音里面还是带着笑意：“且不说跟他做交易都是可都是为了咱们好，就我当初跟你要了那么多次，你连我父亲的羽毛都不肯给我，还能指望我对你掏心掏肺到哪里去啊——还是说，你以为你和这个小鬼就能查清那些恶魔召唤的书籍是从哪里来的？这东西不可能自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儿，你得知道，有人在算计地狱。”
上官鸿信转身看着他们两个，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本书是我在旧书摊找到的……”
“说谎。”戮世摩罗冷冰冰地哼了一声。
“我不管你和给你那本书的人有什么交易，”公子开明说道，他的声音猛地压低，感觉有点阴冷，听上去正经了不少，“按照契约，我不能逼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所以呢，我最后会自己查的。”
上官鸿信沉默地看着他，公子开明站起来，慢慢地走过去，用爪子戳了戳他的脸。上官鸿信往后躲了一下，不过因为他就站在窗前，这一下就撞在了窗框上面，完全没有躲掉。公子开明笑眯眯地对他说道：“不过呢，小鬼，我们这不是一出《浮士德》。我既不可能帮你走上人生的巅峰，也不可能在你死之前放过你，明白了么？”
戮世摩罗评价道：“听上去就好像奸商一样。”
公子开明：“……”
他们两个沉默了一下，这样就只能听见风从外面空旷地街道上面奔跑过去的声音。很快寒冷的冬天就要到了，不过屋子里还很温暖，更不要说其实恶魔和堕天使都是不怕冷的生物。
然后，戮世摩罗说道：“他们来了。”
公子开明挑起眉毛看着他。
“我能感觉到我那亲爱的父亲的味道。”戮世摩罗用很无辜的声线说道，“你在上一次沉入地狱之咱们订的协议依旧有效，你应该把他留给我的。”
我无心杀他们，我只是想让他感到痛苦。
“我不确定你是想弄死他还是把他弄到你的床上去，但是这都无所谓了。”公子开明冷哼了一声，说道。
上官鸿信看着他们两个，很明显不太在状况里面，他说：“什么——”
“是我们一点小小的私仇，小鸟。”公子开明笑吟吟地回答他，“解决完了这件事，我们再去报你的仇——”
他这句话的尾音轻飘飘地落了下来，但是也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尽头发出一声的巨响。那扇看上去残破不堪的木门轰隆一声倒在了破旧的地毯上面，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打扫过的尘土腾升起来，通过尘土隐约能看见站在门口的人影。
公子开明猛地转过身，巨大的黑色翅膀一下子张开了，那就好像是深沉的巨幕一样把上官鸿信完全挡在了背后。也就是在同一时刻，烟尘深处传来一声枪响。
之后的事情发生得极快，上官鸿信也完全没有看清楚——他只看见昏暗的房间里面亮光一闪，公子开明忽然抬起手，然后一切又重归了寂静。
凰后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一把怪模怪样的猎枪，而其他人跟在她的身后。公子开明笑了笑，把手举起来，慢慢地张开了手——他的手掌上有一道纤长而鲜明的血迹，而手心里躺着一枚银质的弹头，上面刻着一枚小小的十字架。
“早就说过不能用普通的驱魔工具来对付我，你们却还是一点也不吸取教训。”他好像很沉痛地摇了摇头，嘴里说道。他手指一松，那颗子弹咣的一声落在地上。
下一秒他就冲上前去，直接把凰后扑倒在地上，完全没有顾虑到在凰后身边的那些人，黑色的翅膀呼啦一下笼罩上来，看上去就好像是什么坚硬的屏障一般。那把枪咣当一声落地，他尖锐的指爪扼住了凰后的咽喉，指甲刺破了那些细嫩的皮肤。
“作为女巫，却和那些家伙混在一起。”公子开明慢悠悠地说道，声音里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愉快，“你不配被称作恶魔崇拜者。”
“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什么恶魔崇拜者！”凰后在这个时候竟然还可以中气十足地喊叫。但是她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出来，反而被公子开明狠狠地摁在地上。
公子开明眯起眼睛，那种金色在死寂里头燃烧发亮，不过也就在同一时间，另一声枪响突兀地响起。

*行邪术的女人，不可容她存活：
出自《出埃及记》22:18。

*《浮士德》：
《浮士德》是歌德以德国民间传说创作的长篇诗剧，讲述了浮士德与魔鬼签订条约、让魔鬼实现他的愿望的故事。不过，在结局处，歌德让天使用爱火把魔鬼打败，上天将浮士德解救。

*关于凰后的枪：
有参考《康斯坦丁》电影里的神圣猎枪，凰后的枪设定上与神圣猎枪相似，子弹应该是银质的、受过神甫的祝福的。

sherlia

2018-05-27 15:46

第十一章 ,hI$nF0}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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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稗子的是仇敌，就是魔鬼。收割的时候，就是世界末了。收割的人，就是天使。”

——枪声一响。
凰后感觉到公子开明掐着她的喉咙的那只手松了，她顺着力道侧面一滚，用手撑着地板爬起来。她站稳了以后，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场景——公子开明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看着自己的手腕，那上头嵌着一颗子弹，那颗子弹并没有深入，可见人类的武器对恶魔的作用其实十分的有限。但是那颗子弹正在迅速灼烧着公子开明发白的皮肤，一种烧焦的刺鼻味道升起来。
公子开明眨了眨眼睛，他甚至还是笑吟吟地，他用另一只手把子弹拔下来，随手扔在地板上面，发出一声的轻响。所有人都看见他那只手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在愈合。被灼烧的焦黑的皮肤在迅速的愈合，那些苍白的色彩重新慢慢盖满，公子开明抬起头来，看向开枪的那个人——出乎意料的是，那个人是缺舟一帆渡。
他用一种掠食者一般的目光打量着那个人，金色的眼睛里面是几乎细成一条缝的竖瞳。缺舟一帆渡拿枪的手十分的平稳，公子开明的目光掠过他黑色的神父常服和白色的罗马领，还有缀在胸前闪闪发光的十字架，啧笑了一声。
“神父？你们的人员构成真的是很有趣十分有趣特别有趣。”公子开明柔和地眨了眨眼睛，说道，“凰后那女人的枪的子弹是直接融的十字架，你那颗子弹是直接受了神甫祝福的？这是你们的职业优势么？”
缺舟一帆渡当然懒得和他嘴炮，而那边戮世摩罗坐在衣柜上面懒懒地说道：“为什么打个敌人都要废话这么多？小明你怎么变成这样婆婆妈妈的人了。”
“又不是让你打敌人，坐在观众席上面就别挑三拣四了好吗？”公子开明嫌弃道，他话说得是有点太轻松了，而缺舟一帆渡根本就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那个表面上看着是个纯良无害的神父的家伙对着他连开了两枪，公子开明向着那个方向皱起眉头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以人类无法捉到的身形飞快地往后退了两步，黑色的翅膀展开又合拢，他笑眯眯地说：“这样不行呀，神父先生，根本打不中嘛。”
缺舟一帆渡向着他露出一个很温和的笑容，他说道：“不，刚刚好。”
公子开明忽然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他回过头，赫然看见自己的身后有一条白色的长线——那是盐！
元邪皇向着他露出一个看上去甚至很无辜的笑容，那些洁白的晶体正从他的指缝之间漏下来，在地上划出一道模糊的线来。那个由盐圈起来的图案已经画了半个圈，站在他正前方的缺舟一帆渡一步上前，手向前一扬，同样白色的晶体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
那些盐已经把他包围了，驱魔师对于盐的迷信和他们对圣水的信赖一样多。
“et omnis legio diabolica adjuramus te. cessa decipere humanas creaturas，eisque aeternae Perditionis venenum propinare……”
从那个神父的薄唇里头吐出来的是流畅的拉丁词语，甚至在这个情况下不是他一个人在念——他、元邪皇和史艳文完全包围了他，那些咒文的拉丁单词就好像层层叠叠的锁链那样缠绕在他的身上，那种感觉并不致命，但是仍然让人感到不适。
公子开明扯着嘴角笑了笑，露出了尖锐的牙齿，元邪皇看见他的眼睛里面光芒大盛。
“小心！”
元邪皇在下一个瞬间离开了他的位置，一把把缺舟一帆渡扑倒在地上。缺舟完全没有意识到会有这种变故，这一下他摔得很重，而元邪皇的身体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他的脸完全埋在元邪皇的肩头，但是还是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
缺舟扭动了一下，微微地抬起头来，然后他就看见了元邪皇低头注视着他的那种目光。
这个人的眼神坚硬如痛钢铁，嘴角似乎的紧绷了起来。但是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然后他似乎注意到缺舟并没有受伤，于是嘴角轻微地松动。
缺舟就在此时此刻在这个人眼里窥见了一种几乎算得上是温柔的东西。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了，那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但是恐怕——这个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就是这样注视着他。
缺舟微微一愣。
而其他事情是缺舟一帆渡没看到的，他的心思在这一刻全然落到的别处。所以他没有看到公子开明身边的空气动荡起来，然后就有近于黑色的火焰在空气中燃烧起来，那是来自地狱的烈焰，以公子开明为圆心扩散开来。
因为元邪皇直接把缺舟扑倒了，他们那边好像还没什么事情，但是史艳文则直接暴露在火焰之下，他做出来的下一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他的翅膀瞬间展开，尽可能地把自己包裹起来。
然后他面前黑影一闪。
——下一秒，他被一个人拉进怀抱里面，那正是忽然出现的戮世摩罗。戮世摩罗的翅膀挡在他们和火焰之间，作为堕天使的他早已不畏惧地狱的烈火，戮世摩罗在他耳边轻轻地笑了起来，说：“不是说好的么？最后你由我来杀死。”
他好像听感觉公子开明很不满地啧了一声，热浪止息。不过在最后一点烈焰消失之前，整个房间里面有紫色的光芒一闪，戮世摩罗很熟悉的东西，因为那正是凰后的魔法。
“妈的凰后！”他骂了一声，但是已经晚来，因为史艳文如同初雪那样在他的怀里消融掉了，凰后绝对是在进门之前就准备好要逃跑了。几秒钟以后就只剩下他、公子开明和上官鸿信站在空荡荡地房间里面。
公子开明看上去不是很高兴，他向着戮世摩罗发出一声冷笑，他说：“你是留不住他的，你去救他的命只会让他觉得你并不是无药可救，而那其实什么作用也没有。”
戮世摩罗没有说话，但是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那样的道理，有很多东西都是留不住的。
公子开明没有再和他说话，他向着上官鸿信的方向转过身去。

那个时候，酆都月坐在火炉的边上。
恶魔对温度的感知向来不怎么敏感，就算是酆都月这样的半血也是那样的，不过屋里的温度还是很暖。这个时候外面正下着雪，雪花窸窸窣窣地打在窗户玻璃上面，酆都月的膝盖上面放着一本书，虽然他并没有看进去多少。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
他抬起头的时候看见温皇向着他的方向走过来，脚上穿着画风不太对劲的毛茸茸的拖鞋——是他给挑的，因此酆都月的嘴角不引人注目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温皇走过来，在火炉边上的扶手椅上坐下，他的姿势是轻松而闲适的，然后他伸出手去，手指绕过酆都月鬓角的一缕白发。
“楼主。”酆都月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很温暖，尽管恶魔和温暖这种词应该并不沾边。
——那是一个除了酆都月以外谁也不会使用的称呼，可能会涉及到一些迂回曲折的典故。他们两个认识的时间比其他人都要更长，没有谁能和他们分享这段记忆，他们也从从未想过要向别人开口。
多年以后，等到这个世界没有酆都月，就再没有人知道这个称呼的来历。
“酆都月啊，”温皇用纯粹是感叹的语气说道，“这些年来，你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变化。”
——因为他们认识的时间比与其他人相处的时间都要长，声音酆都月依旧记得，自己当年在那栋老宅里见到温皇的时候，后者还是瘦而高的少年。这个人那个时候根本就不叫温皇，也还没有顶着现在这张脸。
当时的酆都月站在落雪的院子里头，他还是个刚刚来到人间的半血恶魔，应该才学会怎样掩盖恶魔异于常人的特征，有的时候还是会忘记如果想要扮成应该普通人他得记得保持呼吸。
他站在落雪的院子里，雪片在他的肩头窸窸窣窣的落了一层，然后他第一次看见了温皇。
那是魔法师的宅邸，并不是现在温皇住的这个，而是他家族的祖宅。酆都月站在篱笆的外面，而那个瘦瘦高高的少年越过篱笆看着他。
那个人形状好看的眼角微微地上挑，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冷而凌厉的感觉，银色的发整整齐齐地在脑后束成马尾。酆都月想这人应该只是一个年轻的魔法师——就是从各种意义上都是没出师的那种，应该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然后他就听见那个少年轻轻地问他：你是不是个恶魔？
——这就是酆都月和这个人的第一次相遇，那个时候这个人的名字还叫任飘渺。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然后就有了那个魔法家族的覆灭，再然后就有了以各类毒药和解毒剂而出名的还珠楼。后来还珠楼消弭在历史的尘埃里面，任飘渺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最后只剩下这栋宅邸和温皇这个人。
现在想起来，果然是已经过了许多年了。
“我是恶魔，恶魔的容貌当然不怎么会发生变化。”酆都月轻轻地说道，他凑过去把嘴唇压上温皇的膝盖，“倒是楼主，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在一天天长大啊。”
在温皇身上用“一天天长大”这次句子好像是挺奇怪的，但是也的确如此。温皇只是笑了笑，道：“没什么好的，以后还会一天一天变老，然后长出白头发——”
然后他没有说下去，因为酆都月直起身子，亲了亲他的嘴唇。
“那也没有关系，”酆都月轻轻地说道，他的嘴角有一丝的笑意，“长大也好，变老也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温皇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坐在那个扶手椅上面。
只不过火早已经熄灭，本应永生永世在这黑暗里面陪伴着他的人也不在了。他没弄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喉咙里面还是弥漫着血腥味。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从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
——在烟雾袅袅地升起的时候，他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就好像是默苍离的预言那样，名为冈尼尔的长矛，投出之后就必定命中。
就快了，酆都月。
就要到相见的时刻了。

上官鸿信站在原地，看着魔鬼向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踏过的每一片土地都变得焦黑，那些本来就已经烧焦了的地板在他身后燃烧成熊熊烈火。
公子开明笑着在上官鸿信面前站定，后者看了他一会，最后还是伸出手，把他眼睛下面的血抹掉。
“我可都是为了你啊，小鸟。”恶魔用那种惯常的跳脱语气说道，他把上官鸿信的手抓在手里，顺势亲了亲他指尖沾染的鲜血，“……为了把你吃到嘴里。”
——各种意义上的。
只不过在那个时候，上官鸿信还没有了解到更深层的涵义。
“别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上官鸿信皱着眉头说道。公子开明还在向着他笑，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好吧，魔鬼——长得还挺好看的，如果不是他身后长着一双蝙蝠一样的大翅膀，而且手指是覆着鳞片的黑色爪子的话。
“这帮人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来找麻烦啦，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如何都是打不过我的。这次我猜他们就是过来看看情况，比如说看看你能不能被策反什么的，你这么爱我，当然是不能啦。”公子开明笑眯眯地对上官鸿信说道，“但是接下来我们就要去干正经事了……比如说把杀了你妹妹的那个人折磨致死什么的。”
上官鸿信轻轻地啧笑了一声。
而戮世摩罗带着一种看穿了一切的目光站在他们的身后，他身上是浓浓的一股焦糊味，但是好像一点事情也没有。他抖了抖翅膀，好像是淋了雨的鸟，于是灰烬纷纷扬扬从他的翅膀上落下来。
他盯着他们两个看了一会儿，忽然懒懒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听着就好像是要麻烦我什么事情了。”公子开明淡定地吐槽道，看着上官鸿信没好气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里面抽出去。
“是，”戮世摩罗笑起来，他一露出那样胜券在握的表情就给人一种很不怀好意的感觉，“你可以找那群驱魔师的麻烦，但是你就不能从他们中间给我留下一个人吗？”
——他甚至根本不用言明那个名字。

天又下雨了。
元邪皇和缺舟一帆渡正走在路上，凰后用那个魔法很粗暴地把他们传送到了大马路上，这个时候外面就已经开始铺天盖地的下雨了。而且好死不死的，他们忽然出现的地点离他们停车的地方还很远，结果说到底这两个人还得坐过去开车。
凰后离开的时候看上去有点不爽，虽然她参加了这个活动——讨伐公子开明的活动——但是她好像从来就不指望这种事情能成功，可能也就是这样，在多年以前他们上一次对付公子开明的时候凰后才成为了唯一一个没有损失的人。如果别人是来探查公子开明的情况顺便看看是谁召唤的恶魔的话，那她就真的是只是顺便来看看情况的。
而史艳文顺着街道自己走了，还拒绝了缺舟一帆渡送他回去的提议。如果让缺舟说的话，史艳文看上去魂不守舍的，那也不能怪他，被与自己为敌的儿子、而且还是一个堕天使救了的感觉应该很难用语言形容。
而缺舟走在大雨里，在那些雨水淋湿了他的衣服、让他的头发全部贴在了脸颊上的时候，他却还是想起那些地狱的烈火。元邪皇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吧？”
“嗯。”缺舟胡乱应了一声，他心里想着别的事情。不，我并不是因为这种事情而心烦意乱，他想着。
“好歹是死里逃生，不如给我个拥抱吧。”元邪皇开玩笑道，他是打心眼里想让这位神父先生放松心情。他相信这人肯定没怎么经历过这种命悬一线的场景，而且还是魔幻版的命悬一线。
缺舟转过头去看元邪皇，这个人正盯着他，嘴角带着一点不起眼的笑容——这个微笑看上去还是太过柔和了，简直与这个人与他初见的时候那种冷硬的样子不相匹配。可是这证实了他心里的某种猜测，从元邪皇把他扑倒在地的时候，那种猜测就已经逐渐地浮出水面。
……就仅仅是因为一个眼神。
“你为什么救我？”缺舟忽然问道，他的声音平缓却坚不可摧。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大概是知道答案的。
元邪皇扭头看着他，这个人被雨淋得很狼狈，但是表情看上去还是认真而严肃的。元邪皇微微地皱起眉头来，他问道：“你说什么？”
“咱们面对公子开明的时候，你为什么救我？”缺舟一帆渡一字一句地问道，他显得非常认真，“你没有被烧伤完全是侥幸，其实我自己也可以——”
元邪皇向着他挑起眉：“也可以躲开？”
“可以，”缺舟一帆渡认真地回答道，“我从神学院毕业以后是先去海军陆战队服役，然后才到这个教区当神父的。”
元邪皇：“……”你的技能点点得不太对吧缺舟先生？！
缺舟接着说：“而且，如果我死了的话，你就不用付房租了对吧？”
元邪皇：“……”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所以，为什么？”缺舟又问了一遍，那些浅色的头发全都粘在他同样苍白的皮肤上面，黑色的神父常服全部湿了，那些布料紧紧地贴在身体上面。他盯着元邪皇，就好像是盯上了猎物的鹰。
他心里仅仅是要一个答案，那个答案在他看见元邪皇注视着他的目光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但是他还是想听这个人亲口说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实他也并不清楚。
元邪皇看着那些灿然的金色，感到了一点点愤怒——对付公子开明的失利已经让他心情很不好了，更不要说现在咄咄逼人的缺舟一帆渡。这个人语句里的每一点暗示似乎都能直指他心灵脆弱的、不可说的部分，不知道是对方太过敏锐还是他单纯的做贼心虚。
他猛地向前走了一步，地上的积水飞溅起来，他一把抓住缺舟的肩膀，然后凑过去吻了他的嘴唇。
缺舟一帆渡的眼睛微微地张大了。
而其实这位神父先生的嘴唇十分柔软，元邪皇就只是蜻蜓点水地碰了碰他的嘴唇，然后就离开了，但是手并没有从他的肩膀上挪开。
他沉声说：“我为什么要救你，现在你明白了么？”

*撒稗子的是仇敌，就是魔鬼。收割的时候，就是世界末了。收割的人，就是天使：
出自《马太福音》13:39。

*关于盐可以驱魔的说法：
有一种说法认为，结晶体的盐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洁净”的象征，东西方文化皆如此，因此也被认为是可以阻挡“不洁”的事物，如妖魔鬼怪等。
至于为什么盐晶体被认为是洁净的象征，似乎是因为古人在生产生活经验中，发现了蒸馏－析出现象，即许多黑乎乎的溶液在经过加温后都会浮现出洁白晶莹的颗粒，古人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就认为这种白色的颗粒是“纯洁性”的具象体现。而这些结晶体多半都是盐，当然不一定是食盐NaCl，也可以是碳酸盐、硫酸盐、硝酸乃至亚硝酸盐。

sherlia

2018-05-27 15:46

第十二章 U/l3C(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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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天国的奥秘，只叫你们知道，不叫他们知道。”

“然后呢？”凰后饶有兴趣地问道。
元邪皇的面前摆着一个空杯子，凰后预计到可能很快他的面前就要摆更多的空杯子了，搞不好他们还可以弄一个不醉不归什么的。她把吧台上的酒瓶拖过来，瓶子上坠着的水雾在桌面上拖出一条鲜明的水痕。然后，她伸手给元邪皇倒上酒。
“然后我们都很尴尬，也怪我思虑不周了，”元邪皇冷冰冰地说道，声音里怎么听都透着一种嫌弃——可能是在嫌弃凰后的，真的很有可能，“紧接着他当然说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有这种进展、要让两个人都冷静冷静，再然后我们就分开了，我出去住旅馆。”
凰后悠闲地用长指甲隔空点了点他，讥讽道：“真是白瞎了你的房租。”
“……”这不是重点。
今天的卡珊德拉酒吧里面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半个人影也没有，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要给史艳文一点时间静一静，如果谁处于这样病娇的死循环里也都应该去静一静的。而温皇也不在，这倒是挺奇怪的，最近他们见他见得少了，酆都月沉入地狱以后他明明经常在这个地方离消磨时间。
不过凰后也没有给他打电话问他怎么了的心思，虽然这个酒吧可以说是驱魔师们消息的集散地，但是她又不是这些人的上线，也不是他们的心灵之友，可没有一点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的念头。再者说，温皇可以说是他们最不熟悉的一个，除了工作以外，他们的私生活几乎没有一点交集。
而默苍离和杏花君当然也不在，啧，恋爱的酸臭味。
同等的，凰后也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变成元邪皇的心灵之友的——她不是，她没有。
不管怎么说，现在凰后愉快地坐在这里听着元邪皇的八卦，虽然所有的人都知道跟凰后叙述自己失败的感情经历其实一毛钱的帮助也没有。元邪皇的表情看上去介于十分悔恨和想砸店之间，凰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像并没有嘲讽一样地、实事求是地说道：“如果你往好里想的话，就会发现他其实并没有完全不跟你联系的意思，况且他还是个灵媒，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讲道理你的机会还是挺多的。”
元邪皇死死板板地说道：“他是个神父。”
哦。
凰后愉快地说：“哈，那也不能怪我呀。”
……元邪皇看上去更想砸店了。
“不过说起来，”凰后果断转移话题，“现在他在哪儿呢？毕竟他也算是一起惹了公子开明，现在还一个人单独行动不太合适吧？”
由此可见元邪皇当年不把缺舟卷进这种事的雄心壮志完全没有完成，通俗地说，他们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了。
“不合适，”元邪皇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在嫌弃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这种显而易见的进展，“你们不是说要查那些召唤恶魔的书是从哪里来的吗？这种内容的书可能一共也只有几个地方有，缺舟既然说我们应该分开冷静冷静，那我就把竞日孤鸣的地址给他，让他去找北竞王了。”
“……”凰后无言地盯着他，就好像他的脑袋顶上忽然长出了犄角一样。
元邪皇向着她挑眉：“怎么了？”
“等一下，你跟他告白了，说难听一点你强吻了人家，然后人家说要分开冷静一下，这也跟拒绝没有什么区别吧？你也知道他是一个神父对吧？”凰后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抓狂，她看上去好像想拿手里的瓶子砸什么东西，或者干脆砸元邪皇也行，“然后你给他安排了个工作？然后他就去了？？？你们两个这到底是打算分道扬镳还是打算从此以后开始发展感情的？”
“他为什么不能去？他到底是个灵媒，早晚要接触这一行的。”元邪皇看上去莫名其妙，好像凰后的话很不可理喻似的，“而且你刚才还说低头不见抬头见机会很多，现在又说分道扬镳？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凰后梗了一下，然后自暴自弃地挥了挥手。
“邪皇，闭嘴吧。”她冷酷地说道。

缺舟一帆渡站在装潢精美的白色房子之前。
元邪皇让他去找人的时候他其实是有一点点犹豫的——只有一点点而已。但是，一来，他知道从他摘掉手套的那个时候开始，有的事情就已经不同了，再做回一个普通人其实是很难的；二来，毕竟他已经经历了一些事情，如果他真实的知道有一个恶魔（或者好几个恶魔）在人间为非作歹，那么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他认识元邪皇的这段时间里，元邪皇跟他提过，他选择做驱魔师的原因是他有那种“天赋”，这种天赋让他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让他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实际上这种天赋应当是痛苦的，所以他除了选择这个职业以外，近乎别无选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缺舟一帆渡明白这种感觉，因为天赋是痛苦的。在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如果他显现出灵媒的能力，就可能会引起父母的惶恐，甚至可能被送到精神病院。他当时的确感到害怕，可是他自己也不懂那是什么，于是只能选择把一切掩藏起来，假装自己和旁人没有什么区别；选择信奉宗教，因为教义里有一些东西可以解释他的困惑。
有的时候他想，如果他和当年的元邪皇一样有一个入门的途径，是不是可能也会成为一个驱魔师什么的。但是如果要探讨为什么现在他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在他明明可以回归普通人的生活的时候——可能还是因为正义感在作祟。
因为他不能放任别人死去，这是他的底线所在。
结果事情就变成了他按照元邪皇给他的那张北竞王的名片上的地址到了邻市，面前是设计高雅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白色住宅，而名片上写的是这里住着一位古书收藏家，名叫竞日孤鸣。
听元邪皇说，竞日孤鸣并不是驱魔师，而是一个很喜欢收藏驱魔相关题材的书籍的普通人。他的藏书室里有着比任何一个驱魔师都要丰富的古书库存——当然这也跟他自己的身家有关系，竞日孤鸣这名字缺舟一帆渡肯定不是没听过，只是从哪里听过的是给忘记了，但是对方绝对很有钱，也怪不得能培养收藏这种烧钱的兴趣爱好——而且也跟附近地区的驱魔师们交好，所以这一次元邪皇才想到要拜托竞日查恶魔召唤的事情。
综上所述，缺舟一帆渡敲门的时候就已经坐好了对方作为一个财大气粗的土豪坐在二百平方米的大床上搂着一百个女仆装美人和他说话，但是——但是他没想到，给他开门的居然是竞日孤鸣本人。
竞日孤鸣是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人，除了刚刚秋天就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毛茸茸的家居服以外好像和别的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个年轻人长得十分好看——虽然不妥当，但是真真切切的只能用好看这个词来形容，他看见了站在对面的人，于是露出了一种十分得体的、惊讶的表情。
“你是？”他问道。
“我叫做缺舟一帆渡，”于是神父先生这样回答，他思量着怎样才能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出他的处境，于是虽然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开口了，“我是元邪皇的搭档。”
搭档，这个词停留在他的唇舌之间。在他接触这个新世界之后，在某几个瞬间，他的确很想成为元邪皇的搭档，但是他也知道元邪皇的顾虑所在。
因为有吊魂罪的事情在前，元邪皇不想再重蹈覆辙。
而他自己呢，也已经听了默苍离的预言。
“这样说，他又有了一个搭档。”竞日孤鸣慢慢地说道，脸上露出了一个思量的表情，不过却很快被他藏进了完美无瑕的面具里面。他似乎习惯性地保持着一种完美的微笑，笑容是良好的伪装，这不值得惊讶。“不过不奇怪，毕竟过了这么久。之前公子开明那件事以后，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见过他了——那么，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缺舟淡淡地回答道：“我就是为了公子开明而来的。”

默苍离坐在家里安静地刷着平板。
七分钟之前，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把杏花君打发出家门去买东西；再八分钟之后，那件事就会发生。
很多人觉得如果能够知晓未来会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就仿佛他们能改变残酷无情的命运，挽救一塌糊涂的人生，但是其实事实并非如此。作为一个预言者，默苍离能看见人生中很多不同的支线，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会改变你日后命运的轨迹。可能性有太多了，繁杂地堆砌在他的眼前，所以往往一时很难看见真正的道路。
比如说多年以前他站在教堂的长凳之间，对杏花君说道，我将与你共度余生。
他永远也不会告诉杏花君，共度余生也许并不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结局。人生有许多种选择，连默苍离这样的预言者有的时候都不知道哪一种选择会先来临。他在看见杏花君的那一刹那，就知晓他们将共度余生，但是那只是他长久的未来的走向之一。他在那个时候还很难推测若干年以后他会步入哪个结局，就好像你刚启程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拐上哪一条小路。
而他现在有了一个明晰的思路，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他的某些选择所导致的结局。
说到底是他归咎自取。
七分钟之前，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把杏花君打发出家门去买东西；再八分钟之后，那件事就会发生。
——他会死。

“和恶魔召唤有关的书籍？”竞日孤鸣饶有兴趣地、声音懒洋洋地问道，“没错，这一类书籍大部分都被销毁了，有一小部分落进了有钱有闲的收藏家的手里——比如说我的手里。”
缺舟一帆渡：“……”这样吐槽自己真的好吗？
“这种古本剩下的本数已经很少，而且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因为如果它们如果不小心流入普通人手里的话，显然是十分危险的。”竞日孤鸣继续说道，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再加上整个人都懒散地半躺在椅子里面，就给人一种他马上要睡过去的错觉，但是他的眼睛还是极亮，就好像能看穿一切的迷障。“不过按你说的那个状况，如果多地都出现了召唤恶魔的情况的话，那这些人手里的书肯定是复制品，因为同一时间有这么多和召唤恶魔的书籍出现，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缺舟一帆渡思量了一下，然后谨慎地说：“如果是复制品忽然大量出现的话，可不可以猜测复制品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我就是这样想的。”竞日孤鸣点了点头。“不过有大量正确的复制品的话，手上就应当有原本——而在这个世界上，手上有这种书的原本的人可并不多。”
缺舟沉默了一瞬，他当然明白竞日孤鸣的意思，甚至能从中琢磨到一点不好的意思，于是他慢慢地、冷静地问道：“如果邪皇让我来，是不是因为你这里有名单？”
竞日孤鸣微微一笑。
“有。”他说。

默苍离站起身来。
他转头看向房门，目光很淡，就好像看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片刻之后，门口传来一声巨响。
门直接飞了出去，火在木头上面烧，在东西落地之前就把一切烧成了灰烬。滚烫的灰尘落在默苍离的脚边，空气的温度急剧上升，弥漫着一种什么东西燃烧殆尽的苦味，大风从门口灌进来，火星被吹得绕着地面飞舞成旋涡。而门口处站着一个人，黑色的衣袂在空中无声地翻飞。
默苍离微微地一挑眉。
他说：“公子开明，你来了。”
公子开明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头有笑意，就好像他往常说话的时候那样，他慢悠悠地说道：“你早预见到我会来。”
会来两个字被他拉得长长的，就好像是什么不见血的嘲讽。默苍离轻微地一点头，说道：“是。”
他甚至没有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公子开明身上，而是望着公子开明身后那一点。恶魔发出了一个短促的、轻飘飘的笑容，然后他看见一个少年从公子开明身后绕出来，嘴角绷得紧紧的，没有露出什么外露的表情，不知道到底是脆弱还是坚强。
如果杏花君在场的话，就会发现这和之前默苍离给他看的那副画上的少年长得一模一样。
因为他再怎么说也是一位预言者，这对他来说，在大部分时候这种力量都不算是什么好事。这个能力对他而言最好的一点就是让他没有错过杏花，至于其他……
那个名叫上官鸿信——他当然知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他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发生在这个少年身上的一切呢——的少年注视着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与他的年龄不相符的冷意，他说：“你就是害死我妹妹的那个人？”
“严格地说不能算是我害死了她。”默苍离说道，他已经对这种话题感到疲惫了。
“不是吗？”那少年冷笑了一声，声音里面带着刺骨的嘲讽，“你教给了她预言，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被别人送进精神病院，当然也就不会死。她还那么小，根本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我本来曾经有一个亲人的，现在一个也没有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为克制，甚至克制出了一种心灰如死的感觉。总的来说，这孩子的言行举止都不太像是这个年龄的小孩，很显然他的种种经历让他过早地长大了。
公子开明低着头，就好像对这对话不感兴趣一样，他用苍白尖利的手指玩着落在上官鸿信肩膀上的头发，脸上挂着一个奇异的笑容。
“不是我‘教给’她预言，愚蠢。”默苍离冷声道，他知道在对面戳着一个无论如何都打不过的敌人的时候，出言讽刺并不是什么特别明智的选择，但是就如同杏花君说的，他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她本来就有这样出色的能力，我只是帮助她正视这种力量而已。”
默苍离——那个时候还叫做策天凤——当然还记得他和杏花君见到霓裳的时候的样子，那是一个污染很严重的工业城市，天气几乎常年都是昏暗的。那个时候上官鸿信在除了上学还要没日没夜地打工，因为他还得供他的妹妹上学，就是因为这种原因，默苍离在机缘巧合之下从未见过上官鸿信。
也许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应该意识到哪里不对，但是就算是他是到目前为止最优秀的预言者，也不可能是上帝。
而霓裳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毫不夸张地说，就是微笑起来都能让人感觉周遭在微微地发亮一般的那种孩子。那个女孩预言的能力十分出色，默苍离相信，假以时日她的能力不会逊色于自己。
但是那一次他们只是去那个城市处理一个灵异事件，很快就要离开。所以默苍离也只是教给了那个女孩一点入门知识，如果她上心的话，之后完全可以自己学习——当然，然后他就离开了。
他最开始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谁能想到之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呢？但是直到有一天，他梦见了那个女孩的死亡。
他梦见玻璃碎片割进手腕，哪里来的碎片呢？不应该有的，精神病院连墙角都包进厚厚的布料里头。鲜血流出来，在他黑白两色的梦境里面显得格外地刺目。
那或许是第一次他不太相信他的预感，或者是不太愿意相信他的预感是真的。所以他会托人去打听那个女孩身上发生的事情，愚蠢地希望这是假的，并且一边做一边唾弃自己的徒劳无功。
但是最后消息还是来了，他的预言从来不曾出错。
……他随即就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上官鸿信什么也没有赶上。
等到他接到电话赶到医院的时候，显然已经晚了。
而他的妹妹在那个连一枝笔都找不到的房间里打碎了屋顶上的灯罩割腕自杀，她用血把自己的遗书写在地面上，衬着白色的地面显得格外地刺目。
她说，虽然我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但是我已经坚持不住了。
上官鸿信自己不知道这个“后果”指的是什么，但是默苍离应该是知道的；而霓裳是一个出色的预言者，她甚至有可能看见了更多的东西。许久以后公子开明站在召唤恶魔留下的一地狼藉里面，听着上官鸿信跟他提到了“后果”，于是他自己也明白了。
霓裳知道自己的死会把自己的哥哥变成什么样的人，但是她还是那样做了。
对于他们来说，也无非只是一个选择而已。

“行了行了行了，废话聊得够多了么？”公子开明慢吞吞地说道，他的语气倒是没有显得有多么的不耐烦，只剩下一种浓浓的笑意，“等你死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然后我就能把这孩子美味可口的灵魂吃掉，有点职业道德好吗？”
他轻轻地把上官鸿信推到他自己的身后去，向着默苍离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默苍离似乎能感觉到，周遭的空气愈加地滚烫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穿着睡袍看上去和穿着国王的华服也没有什么区别。他起身的时候从沙发的一堆靠垫下面抽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柄没有鞘的、青色的短剑。
公子开明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此时此刻，缺舟一帆渡从竞日孤鸣的房子里走出来，包里放着一份名单。
他面色很冰冷，仿佛已经窥见了什么沉重的真相。

元邪皇刚刚把杯子放回吧台上，凰后的身后就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
凰后猛地转身，元邪皇也向着那个方向抬起头来——他们看见摆着酒瓶的架子中间的一个格子里，有一排由稻草和骨头制成的、长得像是巫毒娃娃一样的东西，现在它们中间的一个忽然冒出了几丝火焰，整个娃娃被迅速地烧成灰烬。
元邪皇猛地站起来，圆凳被他撞得咣当倒地，他沉声道：“那个是……？！”
凰后的漂亮的眼睛里闪过某种极为凌厉的神色，她简单地说：“默苍离出事了。”

*“因为天国的奥秘，只叫你们知道，不叫他们知道”：
出自《马太福音》13:11。

*巫毒娃娃：
伏都教（又译巫毒教）的一种施法媒介，伏都教是源于非洲西部，是糅合祖先崇拜、万物有灵论、通灵术的原始宗教。
原始的巫毒娃娃造型是由兽骨或是稻草编织而成。

sherlia

2018-05-27 15:47

第十三章 <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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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诚然担当我们的忧患，背负我们的痛苦；我们却以为他受责罚，被神击打苦待了。”

事后回想起来，元邪皇和凰后到达得是真的很及时。
他们两个啪地忽然出现在默苍离家的屋子中间的时候——过程比较不科学，像是凰后的女巫人设那样不科学，这一点余不复赘。不过幸好凰后知道默苍离家住在哪里，要不然事情就麻烦了——凰后正紧紧地抓着元邪皇的胳臂，指甲几乎都要掐进他的皮肤里面去。
元邪皇其实不知道凰后和默苍离的关系到底如何，毕竟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看上去就只是面对面互相嘴炮而已。但是，他依旧听说凰后做这一行以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默苍离，而但凡能被称为“第一个”的，可能都有一点不平凡的地方在。
所以他们一出现在那间被杏花君收拾得相当整洁的客厅里面，看见的第一幕就是默苍离倒在地上，鲜血从胸口潺潺流出，在地面上深色的地毯上面迅速扩散开来。而公子开明半跪在他身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利爪一般的手指仿佛马上就能洞穿他的胸口。
公子开明看见他们忽然出现，猛地站了起来。凰后的动作飞快，她本来过来的时候就一把抓了枪——元邪皇那个时候才发现敢情凰后一直把那把枪放在酒吧的吧台后面——现在直接一扯枪带把它从肩上拽下来，对着公子开明的方向就连开几枪。
熔十字架的金属做子弹头的子弹其实对公子开明这种级别的恶魔作用也不大，顶多留下一道吓人的焦痕，绝不至于打到他体内去。公子开明后退了一步，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似的往前一卷，把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
其实像是女巫、魔法师这一类人，就算不使用驱魔师惯用的那些洒圣水念咒语的手段也是颇有几手的，至少和公子开明打起来也不至于那么吃亏。但是凰后是真的不敢用，自十五世纪焚烧女巫以来，他们这一类人基本上都不大张旗鼓地使用魔法对决了。尤其是在这种城市里面，如果凰后真的要放开了打楼绝对得塌，他们还能不能把默苍离捞出去是一回事，就单说妥善地善后就绝对没有可能。
因此她只能老老实实在后面开枪，元邪皇借机冲上去。他早看见默苍离的身边落着一把青色的短剑，因此从默苍离身边蹿过去的时候一伸手把那把剑捞过来，翻手向公子开明刺过去。
公子开明用爪子一挡，只听当的一声，元邪皇借着力道一抽剑，就能看见他的爪子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割痕。公子开明可不跟戮世摩罗一样能被一把银制的小刀捅个对穿，而元邪皇知道默苍离的那把剑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剑，应该是废苍生的得意之作。上一次公子开明来到人间之后再一次坠入地狱，就是被史艳文用默苍离的那把剑刺入了胸口。
“你们几个人可来得真快，这样下去小鸟肯定会不开心很不开心特别不开心呢——”公子开明拖长了声音，显得轻松极了。他反手一挥，指尖锐利如同森然的刀片，要是元邪皇躲不开绝对会血溅当场。
元邪皇拿短剑挡了一下，公子开明力气大得震得他虎口发疼，剑刃之上有火星一闪而逝。然后就听见公子开明继续轻快地说道：“但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其实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啊。”
元邪皇心里其实也清楚得很，但是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默苍离在原地流血至死。他在心里想着能不能他想办法拖公子开明一会儿，好让凰后先带着默苍离走，但是如此一来他肯定走不了了——
紧接着他就听见门口的方向传来一声轻笑。
下一秒公子开明身后白光一闪，他猛地往边上撤了一步，一柄寒光闪闪的细剑就擦着他的鬓角削了过去。这人收剑的速度极快，夺剑几乎是没有可能，现下对方一招一招兜头罩脸向着公子开明刺过来，剑刃闪烁成一片银光。
因此公子开明不得不分神对付忽然出现的这位，那边凰后还在时不时地打冷枪，虽然威力不是特别大，但是下下都冲着脸来的话谁也受不了。
元邪皇也就在这一刻冲上去，在公子开明分神的那一刹那把短剑往前一推，剑刃深深地刺入了公子开明的肩膀。他利落地把剑拔出来，带出一串血花，血滴在地上的时候发出奇异的滋滋响声，就好像是落在滚烫铁板上的油。
“公子开明，”元邪皇拎着血淋淋的刀，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两个可能的确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和你签订契约那孩子还在呢。”
是，上官鸿信站在一个完全不会碍到他们事的墙角，脸上还是那种不符合他年龄的冷漠。但是其实元邪皇不相信那孩子在这种情况下就一点也不害怕，而元邪皇自己是完全不想再这样打下去，那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留给默苍离的时间应该也不多了。
公子开明回头扫了他一眼，这时候他手里还架着那人刺过来的剑，眼里却有一种懒洋洋的笑意。他的眼睛是一种很亮的金色，配上细长的竖瞳显得格外的吓人，而他苍白的脸上缀着一道鲜明的血痕。
可是公子开明知道元邪皇说的话是对的，他冷笑了一声，黑色的翅膀猛地张开。元邪皇往边上抽身退开，公子开明从他身边掠过，覆着黑色鳞片的翅膀割过空气，发出悠长的嗡的一声。
他伸手捞过上官鸿信，大风一般地飞过窗户，玻璃被撞碎之后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片刻之后，一切重归寂静。
而凰后拄着那把枪，向元邪皇啧笑道：“你这是说打就打说停就停，还真是一点压力都没有哈？”
元邪皇：“……”
直到这个时候后他才有机会打量那个拿着西洋剑的年轻人，他的皮肤很白，在有点昏暗的空间里似乎散发着不太真实的、莹莹的白光，垂落下来的发丝是一种富有光泽的水蓝色，最重要的是，从他头发里面支棱出来的，赫然是半透明的鱼鳍状耳朵。
显而易见的，这根本就不是个人类。
虽然驱魔师、魔法师之类都隐藏于大都市之中，灵媒更是已经走入了普通人的生活，甚至有一些真人秀都是表现灵媒的，但是元邪皇真的没有见过几个非人类。他活了这么多年也就见过一个吸血鬼，像是神话传说里狼人到现在不知道在深山老林里还剩下几个，而他眼前这个好像更加稀少……这看上去分明是个海妖。
海妖这种生物广泛地出现在各国的神话和童话故事里面，但是活的元邪皇真的没有见过。现在这海妖安静地走到默苍离面前去，后者已经昏过去了，脸色惨白到像是死了一样，只有胸口微微起伏才能让人安心一点。海妖在默苍离面前蹲下，直接抽了自己的围巾给他止血。
那边凰后调侃了一句元邪皇以后就再没有说话，现在她正放下手机，说道：“我叫救护车了。”
“那就好，他死不了的。”海妖回答道，“不过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可没想到再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的语气紧绷着，仿佛并无一丝笑意，但是他手上的动作不是这样的——因为他顺手蘸了蘸边上还未凝固的血泊，然后在默苍离脸上画了一个喵咪胡子。
元邪皇：“……？？？”
“我介绍一下，”凰后微微一笑，不过这表情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我离开酒吧的时候向周围的驱魔师发信求助来着，没想到正好赶上这位从沿海到这个城市来。他是默苍离的学弟，名叫欲星移，如你所见，他是个海妖。”
见到本应该在别的城市的欲星移的确是在凰后意料之外的，他们这些驱魔师一般不会去别人的地盘处理灵异事件，欲星移负责的区域离元邪皇这里实在是太远，元邪皇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或者说，只有凰后这种负责交流情报的才有可能认识全国的每一个驱魔师。
这个时候救护车的声音已经远远从街道尽头响起来，欲星移按着围巾给默苍离止血，现在整只手都是鲜血淋漓的。他转头向着凰后温和地说道：“我还是你师兄呢，凰后。”
凰后冷哼了一声：“我看你比较想占我便宜是真的。”
“等一下，”元邪皇皱眉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知道默苍离和凰后是旧识，但是他没想到这些人之间还有什么学长学妹的关系，不过女巫海妖还有预言者这种组合怎么可能在学校里认识啊，是霍格沃兹魔法学校吗？
欲星移顺口答道：“在北竞王当年举办的黑魔法古本读书交流会上。”
“……”
元邪皇感觉到无言以对，凰后却笑眯眯地说道：“这些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问题是，现在由谁来打电话通知杏花君？”
想象到电话打出去以后的腥风血雨，所有人都感觉一阵心累。

等到缺舟一帆渡开车回到市里、赶到医院的时候，基本上已经错过了所有的情节。
他穿过散发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道的走廊，正好看见元邪皇坐在一间病房对面的椅子上面。元邪皇显然听见了缺舟一帆渡走过来的声音，于是转过头向着他的方向笑了笑。
缺舟发现他的脸色也算不上好，可能是这几天也没有睡好的缘故，眼睛下面有着青色的阴影。但是现在并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他开口问道：“默苍离怎么样了？”
“死不了的，”元邪皇平静地回答道，“现在杏花君就守在他的病房里，等着他一醒过来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想想也是，如果默苍离身上要发生什么危险，这位预言者没可能不提前知道。所以事实应该是，他找了个理由提前把杏花君支出去了，然后自己面对公子开明。如果他真的这么做的话，那就没理由不被骂到死。
而缺舟站在那里，包里其实还装着竞日孤鸣给他的名单。他从北竞王那边开车开了几个小时才赶回来，其实他也累到要死，但是元邪皇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座位，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坐在那里。现在似乎怎么做都是尴尬的，缺舟的确是没想到“告白之后连朋友都做不成”这种狗血情节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问道：“可是公子开明为什么会去找他？”
“我不知道，应该只能是公子开明的契约者和默苍离有仇……只能等他醒来再说了。”元邪皇说。
然后他们就听见第三个轻飘飘地声音插进来：“等等，你们原来都不知道吗？”
他们两个一起转头，结果就看见欲星移手里拿着一个纸杯咖啡向他们走过来，而且看他的表情那咖啡绝对难喝到惨绝人寰。缺舟不认得欲星移，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介绍一下的，但是元邪皇皱起眉头来，问道：“你知道什么？”
“当然是公子开明的契约者为什么和默苍离有仇啊，”欲星移慢慢地说道，“那个契约者就是那栋房子里的那个小孩子是吧？”
元邪皇继续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那种事？”
“五年前那件事之后默苍离退休了，然后他和杏花君一起到我所在的海滨城市疗养，而事情是杏花君告诉我的。”欲星移说道，他显得好像有点惊讶，似乎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元邪皇并不知道那件事，“你知道那个叫霓裳的小女孩的事情吗？”
缺舟一头雾水。而元邪皇点点头，半是给缺舟解释地开口道：“差不多就是在六年之前，默苍离在别的城市处理灵异事件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有灵媒天赋的小女孩，叫做上官霓裳。”
当年默苍离回来的时候跟他们提过几次，似乎是对那孩子的能力寄予厚望。缺舟算了算时间，那应该是在公子开明重返人间之前的事情。
而元邪皇继续说：“那个小女孩后来不是死了？我记得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
欲星移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他慢悠悠地说道：“何止是压力很大，那段时间里，他失去了他的预言能力。”
元邪皇猛然抬起头，说道：“什么？！”
跟上剧情的缺舟已经恍然大悟了——所以说，公子开明来到人世的时候默苍离其实并不是没有把自己的预言告诉元邪皇他们，而是他根本就没有预言到那件事吗？
“五年前……那件事以后，杏花君和默苍离到了我所在的海滨城市疗养，我察觉到他的预言能力似乎消失了。”欲星移脸色还是挂着那个让人感觉不那么舒服的笑容，“默苍离当然不肯说，后来我才想方设法从杏花君那里问出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样今天的事情就说得通了，公子开明身边的那个少年，应该是上官霓裳的亲人吧？我当年听说女孩是有一个哥哥的。”
元邪皇脸色变幻不定，沉默了半晌，他才慢慢地开口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结果他们一直以为默苍离在那件事上是有意置身事外，才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预言的。
但是现在想来事实并非如此，甚至，默苍离没有把公子开明回归的消息告诉他们，就是已经预见到公子开明根本就不是冲着元邪皇他们来的。
欲星移啧笑了一声：“你想想他的为人，应该很清楚他并不是会在事后解释这些事的人吧？”
“那么你也应该清楚，”缺舟忽然开口，声音依然温和，“他既然是这样的人，也不会愿意你把他的事情说出来。”
“是啊，”欲星移平静地说道，他慢悠悠地扫了缺舟一帆渡一眼，“但是据我所知他的能力到了近两年才恢复，杏花君本来是想他彻底退休的，但是你们这边一出事他就又巴巴地跑回来——我觉得我还是应该为他考虑一点才行。”
元邪皇沉着脸，也不知道心里作何感想。他们几个陷入一片沉默，然后就听见走廊尽头又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缺舟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黑发的男人向着他们走过来，脸上好像带着一点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他的表情很平和，但是眼睛是一种并不友善的冷蓝色，在那一瞬间，缺舟一帆渡似乎看见了蛇细长的痛苦，耳边响起了嘶嘶的吐信子的声音。
他感觉到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好像接触到了什么湿而冷的东西一样，整个人往后缩了一下。元邪皇看了他一眼，但是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而这个人看见缺舟在看他，于是随意向着他们挥了一下手。
元邪皇也看见了那个人，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发冷，他低沉地说道：“温皇，你来得正巧，有些事咱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他诚然担当我们的忧患，背负我们的痛苦；我们却以为他受责罚，被神击打苦待了”：
以赛亚书53:4。

*关于西洋剑：
实际上西洋剑的剑身是不开刃的，剑身为三角形，直到最后几英寸才变扁出刃。所以说，对战时你可以轻易地用左手把对方的剑拨到一旁；如果他一击未中，收剑的时候只要慢上一瞬，你就可以抓住剑身。如果剑是开刃的，这种方法很不可行，但对于三角形的剑身，这种方法是非常实用的。

*关于欲星移：
虽然使用了“海妖”这个词，但是并不是塞壬，所以应该也不那么擅长唱歌（虽然德国传说中的人鱼罗蕾莱也会唱歌）。塞壬在希腊神话中应为人面鸟身的怪物，其实和人鱼也不是那么搭得上边……

sherlia

2018-05-27 15:48

第十四章 ;NRh0)%|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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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舌头，能折断骨头。”

缺舟一帆渡虽然几次听他人提到过温皇的名字，但是其实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而现在元邪皇开口的时候语气不善，所以他也就没有插嘴。
温皇用手拢了拢衣襟，慢条斯理地在元邪皇身边唯一一个座位上面坐下，笑着问道：“什么？”
“两件事，”元邪皇说道，“今天默苍离被公子开明袭击，凰后向附近所有驱魔师发出求救信号，可是你为什么没有赶到？”
其实缺舟不太明白他们这些人的求救信号是以一种什么方法发送出去的，反正肯定不可能是手机短信，估计大概也不会太科学。他估摸着说不定像是小说里面那种附着着魔法的、会发烫的金币什么的，反正凰后给元邪皇的那个罗盘也是差不多的原理。
温皇可能能感觉到元邪皇不太高兴，但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随手抽出一根烟。这地方是禁止吸烟的，所以他也没点，就这么捏在手里，然后才说：“今天熬制了一剂魔药，对周围环境要求比较高，所以在周围施了一些隔离的魔法。等我看见凰后发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现在才直接到这来的。”
的确，凰后虽然是先回她的酒吧去了，但是在回去之前接了个电话，好像就是温皇打来问出了什么事的。
元邪皇点点头，但是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缺舟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欲星移那边还是笑吟吟地喝那个看上去难喝的要死的咖啡，完全没有要把他们从尴尬境地里解救出来的意思。
温皇轻轻地唉了一声，然后说：“邪皇，你都其一了，总得有其二吧？”
元邪皇抬眼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说：“你记得之前那个孕妇腹中的胎儿被恶魔附身的案子吧？后来我们查的时候，发现第一起好像是发生在你负责的区域之内的，你那个时候真的没有发现吗？”
温皇看着他，也不答，就是慢悠悠地哈了一声。
他们陷入了一片沉默，又过了许久，元邪皇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罢了。默苍离这边应该也没什么事，你要是得忙魔药的事情就先回去吧。”
“那我就先走了，”温皇向着他们晃了晃手里的烟，脸上还是挂着那种不甚真诚的笑容，“有事再联系我。”
他们听着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面回荡不息，最后又逐渐消失。欲星移半靠在墙上，平静地道：“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
“是，自酆都月沉入地狱之后他看上去就无心再管发生在他负责的区域里的事件了。”元邪皇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看了缺舟一帆渡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跟他解释，“可是，你觉得这一次呢？”
“我和他只在多年前有一面之缘，当然不了解他的为人。”欲星移轻松地说，但是他的目光却意味深长地落在了元邪皇的身上，“但是，邪皇你如果心里如果没有定论，也不会问我这种话吧？”
他的目光似乎无声地传达着什么更加复杂的意思，就算是元邪皇看懂了，也没有人开口点破。
然后，没等元邪皇回答他就直起身来，说：“行了，我先看看默苍离去，不如就聊到这里吧。我最近不会回去，你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去凰后那里找我。”
欲星移向着病房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从凰后那边听说什么，但是等他离开的时候似乎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式的高兴——现在只剩下元邪皇和缺舟两个人了。
缺舟一帆渡站在原地，面色平静，好像这就能掩盖他不太自在的事实一样。元邪皇抬起头来看缺舟，后者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们——”
“在讨论温皇这样消极怠工下去我们需不需要把他负责的区域交给别人。”元邪皇用一种怪异的轻松语调打断了他。
“恕我直言，”缺舟打量着他，元邪皇毫不怀疑这个人正在心里揣测着什么，但是他是不会说出来的，“我觉得他可能并不在乎。”
“这正是我担心的事情。”元邪皇高深莫测地回答道。
他们中间似乎绷着紧张而尴尬的一根弦，到这个时候缺舟才恍然大悟，什么分开冷静冷静一类的，说到底还是逃避的借口，到现在依然有什么梗在他的心间，好像是卡在喉咙中的一根刺。
尤其是，其实缺舟的心里清楚，让他最纠结的并不是元邪皇其实喜欢他这个事实，而其他的东西。
他沉默的时间好像太长了一点，然后他才纯属扯开话题一般地说道：“我从北竞王那边拿来了手上有恶魔召唤书籍的所有人的名单。”
元邪皇干巴巴地说：“好，那我——”
“你可以去我那里看。”缺舟忽然说道。
元邪皇：“……”
缺舟不动如山，就算是他被元邪皇盯得有点不自在了也是如此——被盯得不自在这一点是元邪皇自己脑补的——他顿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道：“我觉得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虽然是因为住不惯旅馆才失眠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失眠，完全就是两回事。
元邪皇可能有点想笑，但是最终还是没有。他没有说不的余地，至少在这个人的面前是没有的。
所以他只是沉声说道：“好。”

温皇走在大街上。
那支烟被他捏在手里，但是一直没有点起来的意思。这些日子以来，他正在迅速地消瘦下来，捏着烟卷的手指苍白而细长，就好像是白骨一般。
前两天下过大雨，直到现在地上还有洇开的深色水迹，街道旁边的积水映出了深色的、隐隐绰绰的影子。他走到快到十字路口的路边，然后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他没拿着烟的那只手猛地捂住了嘴，猛地咳嗽起来。
这一阵咳嗽来得十分的凶猛，温皇几乎都能感觉到胸口撕心裂肺地疼痛起来，有温热而黏腻的东西撞上他的掌心。他在咳嗽停止之后猛力吸气，呼吸凌乱而颤抖，黏稠的鲜血在张开的手掌上面流淌。
温皇轻轻地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地甩了一下手。
血液飞溅到路边的积水之中，泛出了点点涟漪。

所有人都知道，默苍离是一个极聪明的人。
这种聪明表现在，等到他睁开眼睛，看见医院那白到极富特点的天花板的时候，纵然整个人还在吗啡的作用而迷迷糊糊的，但是他还是知道已经大事不好了。
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疼的，所以说这种有着在后方运筹帷幄人设的人不能打的话就真的不要上战场，他这凄惨的下场就是一个好例子。但是现在的问题是，这都不是重点。
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什么都看不见，身体的酸痛程度好像也不够支持着他扭头，但是他还是直视着天花板，哑声说道：“杏花。”
“苍离啊你醒了！”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杏花君迅速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面，他知道杏花君肯定在场，那是唯一一个会长久地留在他身边的人。但是另一方面，不幸的是，杏花君紧紧地皱着眉头，正是默苍离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好的目光。
默苍离轻声说道：“杏花……”
杏花君很少见地打断了他，他单刀直入道：“你瞒着我什么了？”
这样说起来就很多了，比如说从默苍离的预言里出现了上官鸿信那一天他就知道那孩子要来杀死自己；比如说公子开明来之前他其实已经预见到了；比如说虽然他知道公子开明马上就要来，但是还是把杏花君打发了出去，自己却选择留在了原地。
比如说，共度余生可能并不是他们唯一的结局。如果让默苍离再说一次的话，他会说他当年在教堂里见到杏花君然后想也没想就把当时那个预言冲口而出这件事，做得还是莽撞了。
那个时候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未来某一天自己会被一个恶魔追杀，但是他明明应该知道，作为驱魔师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危险，而他总有一天会把杏花君牵扯其中。
现在他注视着杏花君，有很多东西梗在喉头却无法说出口，默苍离忽然觉得，现在自己如果能晕回去也是挺好的。
杏花君盯着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算了，我都知道了。”
“什么？”默苍离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竟然没有跟上自己家好医生的思路，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根本不应该……
然后他就听见自己看不见的的地方——实在是不能怪他，他浑身都疼，简直动都动不了——有一个人用特别温和的语气说道：“因为我很热心地帮冥医先生捋清了一下思路呀。”
“……”默苍离冷冷地说道，“欲星移。”
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可能吧。
“毕竟学长为了冥医先生这样殚精竭虑，我要是不给他解释一下感觉好像辜负了学长对他的一腔热爱来着。”欲星移答道，声音绷得很紧，里头的幸灾乐祸一点也没有漏出来。
也就是在这种默苍离起都起不来的时候他的学弟学妹们才敢浪，欲星移现在完全是有恃无恐，因为一来默苍离现在没办法跳起来打他，二来就算他跳起来也没法打他：五年前那场惨案之后这个城市以及附近区域的驱魔师的势力都遭到了重创，简而言之，欲星移是千里迢迢跑来帮默苍离打公子开明的，而默苍离才不会打自己的帮手。
默苍离心里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就算是他现在的目光从比喻意义上讲都能够杀人，他也没有什么办法。而杏花君俯视着他，也许有点不高兴，却没有选择再责备他。
最后杏花君也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元邪皇的手指划过一条一条的人名。
缺舟就坐在他的身边，就算是略微有点不自在也并没有表现出来，他们两个在缺舟家客厅的沙发上，黄昏时分温暖的阳光从向阳的窗户外落进来，在地上画出一条很长的、金橙色的痕迹。
这份名单缺舟在竞日孤鸣那里就已经看过一遍了，并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毕竟上面大部分人他都根本不认识，不过说到人名……
“你们几个几乎都上榜了。”缺舟皱着眉头说道。
这并不是夸张。竞日的名单上记着所有拥有有关恶魔召唤类书籍的人的名字，然后在人名后面标注书名，结果这其中就有元邪皇、凰后和温皇。
而这些名字的后面还跟着一些他没有听说过的驱魔师的名字，比如说铁骕求衣什么的。
“这并不奇怪，”元邪皇说道，“很多驱魔师手里都会有一两本这样的书，这说到底也算是参考书的一种。尤其是女巫和魔法师，黑魔法本就在他们的力量的范畴之内——倒是并不是说他们会去使用，但是这些东西也算是他们的灵感来源。”
缺舟用戴着白手套的手点了点那份名单，问道：“那么，我们要怎么从这份名单上找出嫌疑人？”
元邪皇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这比较麻烦。首先，这段时间频发的那些恶魔召唤事件使用的方式不尽相同，你看这个单子里列了不同的书名，其实有的书里面并不全部包括了最近的那些事件里的恶魔召唤方式。”
“所以，我们可以先把书中记载的方法和现实中使用的那些不符的书的拥有者排除。”缺舟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说道。
“对，不过那些书都很厚，有些恶魔召唤的方法我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在哪本书里。”元邪皇道，“这份名单上的书都得研究一下，我得让北竞王把书的扫描版本发给我。这并不符合规定，但是我觉得他这一次应该可以网开一面。”
缺舟点点头，他看着那份名单，慢慢地说：“可是，这样肯定会剩下不少全部符合条件的人。”
“是的。”元邪皇用指尖弹了一下纸页的边角，说，“但是之后就只能使用笨办法了，毕竟这是全国的名单，之后剩下的那些可以查查他们也没有去过事发的城市、事发的时候在哪里什么的，到时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也是。”缺舟轻声答道。
元邪皇微微地侧了一下身，他们两个这样坐着的时候离得很近，有一种仿佛是亲密的幻觉。元邪皇沉默了一下，道：“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缺舟问道。
元邪皇直视着他的眼睛，低沉地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说的一直是‘我们’？”
缺舟一愣。
然后他好像明白了，于是点不自然地往后靠了靠，但是这是个双人沙发，他其实也没有多少往后缩的余地。元邪皇的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之前缺舟谈事情的时候一直没有发现，现在在发现了似乎也已经晚了：那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拥抱，但是也只是看上去像而已。
元邪皇继续说：“你的身份对你有许多限制，那天你本来可以直接拒绝我，可是你为什么不呢？”
缺舟一帆渡低了一下头，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耳尖有一点点的泛红。元邪皇的手顺着沙发靠背往下滑，最后落在了缺舟远离元邪皇那一侧的肩膀上，元邪皇的手臂环过缺舟的脖颈，但是他只是微微地僵了一下，并没有动。
这就是这个人最让他感到困惑的地方。
他们仿佛就要陷入漫长的沉默，元邪皇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扳着他的肩膀凑过去亲吻缺舟一帆渡的嘴唇。

最让缺舟一帆渡纠结的并不是元邪皇其实喜欢他这个事实，而其他的东西。
比如说去调查孕妇的那个事件的时候，他们两个躲在医院的杂物间里面，那个时候缺舟的额头碰上了元邪皇赤裸的肩膀。
正如默苍离所说的，对于有预言能力的人来说，他们看见的并不是真正的、唯一的未来，他们看见的许多种可能性，是选择不同的路以后才能走到的结局。他们看见了很多种悲惨的幸福的快乐的哀伤的未来，但是有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要经过什么样的选择才能到达那样的未来。
那就好像是一个通关游戏，他知道的结局有一二三四五，但是他并不知道要通过什么样的选择，积分才能够他打出他想要的那个结局。
而就在他的额头碰到元邪皇的肩膀的那个瞬间，他看见了。在他的眼里，整个世界就好像是无数庞杂的碎片，无数片段在他脑海里爆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扩散开来。
他看见他自己站在元邪皇的尸体面前，这个人的脸上泛着一种诡异的黑色，那也许是弥漫不散的死气。
他看见元邪皇站在草地上，正是他所在的教堂后面的墓地。这个人把手里的白花放在一个墓碑之前，雪片纷纷扬扬从天空中落下来。
他看见他们垂垂老矣，坐在燃烧着的壁炉前面，元邪皇站起身来的时候顺理成章地凑过去亲吻他的额头。
他可以看破大千世界却依然懵懂无知，这个繁杂而庞大的世界在这短暂的接触结束以后轰然破灭。元邪皇游刃有余地去应付那些警察的对话，而他站在原地，抓紧用来掩盖他身上的神父常服的那件外套，布料温暖而柔软。
他依然记得他所见到的那万千种可能性，元邪皇的嘴唇擦过他的额头，也是同等的温暖。
——这才是他举棋不定的真正原因。

元邪皇试探地亲了亲缺舟的嘴角，意料之外地没有被打。
如果你的心上人做现在的工作之前在海军陆战队服役的话，那么你被打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真的。
他能感觉缺舟整个人都僵住了，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动。于是他心满意足——得寸进尺——地去咬这个人的下唇，用舌尖轻轻地扫过他的齿列，然后微微地拉开距离。从各种角度上来说，他都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
元邪皇能听见缺舟的呼吸有点乱，神父先生的颧骨上泛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元邪皇注意到他的瞳孔似乎有些放大，个中意义他们本应心知肚明。
而现在他们两个只是坐在沙发上，元邪皇的手落在对方剪裁妥帖的神父常服上头，甚至没有碰到一丝的肌肤。但是他们还是离得太近了，近到呼吸可以拂到彼此的皮肤，元邪皇微微笑了笑，问道：“有没有看见什么未来？”
“……没有。”缺舟低声道。
他能感觉到元邪皇的手指隔着黑色的布料在他的肩膀上画着小圈，这个人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高兴的。
元邪皇淡淡地道：“没有就好。”
但是缺舟不知道他到底并不明白，在那一瞬间他的脑内除了充斥着一种不应该的令人沉溺的温暖和战栗的愉快以外，的确空无一物。

*“柔和的舌头，能折断骨头”：
箴言25:15。

*关于魔法金币：
梗是《哈利·波特与凤凰社》里面赫敏做的那个一传递消息就会发烫的假加隆，当然缺舟为什么会看这种小说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sherlia

2018-05-27 15:48

第十五章 'Ph;:EM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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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在我面前为圣洁的人。”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枯燥而漫长的工作。
之后的两个星期里，元邪皇和缺舟一帆渡都留在家里折腾那些看上去近乎无穷无尽的古书。竞日孤鸣倒是很大方地把名单上提到的那些书里元邪皇没有的那几本的内容全都寄给了他们，为了对照方便，他们把这些内容都印了出来——印完了就后悔了，因为纸页几乎淹没了缺舟的书房。
然后就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的工作：他们要把这段时间频发的恶魔召唤事件所使用的方法对应上书中的条目。根本没有人可以帮他们的忙，因为默苍离还在医院里躺着，凰后酒吧那边走不太开，而欲星移去找竞日孤鸣了，因为他们希望从古籍里找出对付公子开明这种等级的恶魔的线索，既然欲星移来的时候就对他们说他是来帮忙的，那么别人可不会吝啬使唤他。
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元邪皇他们最后只能找史艳文帮帮忙，而史艳文也不是每天都有时间的，他还总得去默苍离那边转转，毕竟谁知道公子开明下一次会什么时候发起袭击呢。
这些事让他们的工作效率大大地变慢了，折腾了好几天以后，他们才终于找出了包含所有条目的书。
之前缺舟还天真地希望只有一本古书能对应上这些条目，结果对完了以后才发现原来活活有三本，三本书里至少有一本的人就占了竞日的那份名单的三分之一。
……更不要提像是元邪皇这种人，最后排除了一通以后缺舟才发现这人竟然有三本书里的两本。
“我现在几乎要怀疑你就是幕后黑手了。”他们终于把名单排除了一遍的那天，缺舟看着自己手里布满勾画痕迹的单子，喃喃地说道。
元邪皇好像并不在意，他微微笑了笑，只是说：“我知道你是相信我的。”
这话说得太熟稔了，而这也正是缺舟不那么擅长处理的部分。如果让他坦然地说，他的心里依旧是举棋不定的，他的预言给他绘制了美好的蓝图，也为他描绘了惨痛的未来，而他所遵循的教义更加不允许他轻举妄动。
虽然他信奉宗教的最初原因是因为困扰着他的那种特殊能力，甚至大部分时候他看上去还是一个挺相信科学的人，也许他并不虔诚——他这样对自己说道。但是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一些东西早就成为了深入骨血的习惯，根本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是他对未来的预见、他的支柱和信仰……还是某一个人呢？
他现在当然没办法轻易得出这个答案。
而这个时候是个黄昏，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元邪皇就懒洋洋地坐在地板上，后背倚着沙发的扶手。这个人的指间夹着铅笔，膝盖上堆着一大堆书籍，而嘴角还隐约有一个笑的弧度。
他其实知道元邪皇想听的是什么，但是还没有到他能得出结论的那个时候。
——而且他根本不知道是何时。
“我当然相信你。”他只能这样含混地说道，看着对方对他露出一个可能代表着开心的微笑。

所以日子只能这样过下去，他们两个都紧绷着，好像吐露真心算不了什么，一个吻也算不了什么。缺舟知道这是愚蠢的自欺欺人，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做到更好了。
然后又过了一个星期，这个星期里的工作主要是元邪皇在联系名单上剩下的那些人，如果他们的行踪与这段时间的恶魔召唤有冲突的话，就可以排除他们的嫌疑。说起来是很简单，但是他们又不是警察，所以做起来其实非常麻烦。
一来大部分驱魔师当然是特立独行的，有的人据说只能靠猫头鹰传信这种夸张的手段才能联系上；另外一方面是他们当然不能听信这些人的一面之词，所以还得有别人的证词来佐证，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凰后的帮忙。
缺舟估计凰后可能已经被元邪皇烦到要掉头发了，反正等到他周六那天清晨准备出门去教堂的时候，元邪皇还在那里对着那张快被涂成马赛克的名单写写画画。缺舟站在走廊里，忍不住问道：“快弄完了吗？”
“还有几个人，如果打电话都能联系上的话今天可能就能做完。”元邪皇头也不抬地说道，他工作时间说话的语气严肃而果决，听上去就好像不好相处一样，其实缺舟知道并不是那样的。
“那好，”缺舟点点头，最后对着走廊上面的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表，还是那常见的神父常服和罗马领，白的黑的颜色的泾渭分明一尘不染，“明天是礼拜日，主日弥撒之前有一些东西得准备，而且告解也不能都让雪夜去做。我今天可能一天都得待在教堂里，我会把手机关机，你有事去教堂找我就行。”
“嗯嗯，好。”也不知道元邪皇正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什么，反正他回答的很含糊，“早点回来，今天晚上我要做鱼。”
缺舟应了一声，然后推门走了出去……等到他走出去了，才觉得这件事好像哪里不太对。
这个场景是不是也太居家了一点？

“这就是你选择的时间吗？”戮世摩罗笑吟吟地问道。
“当然显然肯定的，”公子开明一边说一边熟练地翻着锅里的蛋饼，早餐时分的厨房里弥漫着一股子食物的香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点亮这个技能点的，“那个预言者今天出院，离开了医院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是下手杀他的最好的时机。”
“离开人多眼杂的地方？你还挺有公德心的。”戮世摩罗嘲笑道，“你最近真的是越来越鸡妈妈了。”
这也不能怪戮世摩罗笑他，真的，因为显而易见的，不管是恶魔还是堕天使其实是不用吃东西的，公子开明那不知道是打哪学来的好手艺全都便宜了那个把他召唤出来的小鬼。戮世摩罗眼角抽搐着看着这个人熟练地把蛋饼放进盘子里，然后端起之前就放在流理台上的那杯牛奶，向着餐桌的方向走过去。
戮世摩罗敢打赌，如果地狱里那些老鬼看见公子开明这一身画着可爱的卡通菠萝的围裙，肯定都会感到世界观崩塌的。
上官鸿信在这个城市的房子简直十分的破旧，看上去年龄可能比戮世摩罗还要大。一来是他没有什么钱住好房子，二来是因为他家本来不住在这个城市，他是在召唤恶魔之前才搬过来的。
他们都相信，上官鸿信忽然搬到这个离默苍离活动地点很近的城市，肯定是听从了谁的意见，很可能就是那个给他提供恶魔召唤书籍的那个人的。不过直到现在他还一口咬定那本书是自己从旧书摊上淘来的，别人也不太好逼他开口——尤其是公子开明。
他们两个是很想查到底是谁在传播那些恶魔召唤的书籍，可是他们又没有人脉，查到现在当然毫无线索，这也就是最开始戮世摩罗宁可去威胁史艳文的原因。
公子开明看上去似乎并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他只是蹦蹦跳跳地把早餐放在坐在桌边的上官鸿信面前，牛奶竟然神奇的一滴也没有撒出去。那桌子被公子开明擦得闪闪发亮，就好像眼前这个恶魔不是公子开明也不是公子开门，而是公子女仆。
上官鸿信那养不熟的小崽子就直挺挺坐在那里，看上去有点不习惯周围的变化。这并不奇怪，从小都是他照顾他妹妹的饮食起居，很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被别人照顾过。不过就他那炸厨房的手艺，就算是屋子里住着两个不吃饭的魔鬼也不会让他动手做饭的。
公子开明做的早饭卖相极佳，不过上官鸿信一开口必然是冷嘲热讽，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现在，他淡淡地说道：“我从来就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公子开明为了给他做这个号称“营养丰富孩子爱吃”的蛋饼昨天研究了一晚上菜谱，戮世摩罗唯恐天下不乱地腹诽道，一定会被打吧。
但是并没有，公子开明笑眯眯地说道：“我建议你以后养成新的习惯，像你这么大的小孩不吃早饭容易长不高。”
上官鸿信：“……”
鬼扯，戮世摩罗想，公子开明除了上官鸿信以外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小孩。
而且他哪有说别人以后会长不高的立场啊？
不过上官鸿信肯定不知道，因为他只是冷冷地瞥了公子开明一眼，然后低下头狠狠地咬了一口那个蛋饼，就好像那蛋饼欠他钱了一样。
他保持着那个恶狠狠的神情咀嚼了一会儿，眉头慢慢地舒展开了，不过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不作声地吃东西。戮世摩罗没忍住呛出一个笑声，公子开明向他做了一个鬼脸。

默苍离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包，其实他并不用亲自去做那件事，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每个人可能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心神不宁，就连他也不例外，所以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晚上出院？”史艳文问道。
他看上去憔悴而疲惫，但是语气还是那样四平八稳的，就好像出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惊慌失措一样。默苍离看了他一眼，说道：“是，杏花已经办好出院手续了。”
此时此刻默苍离半坐在病床上，精神似乎倒是不错，但是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很苍白。他把包里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然后才拉好拉锁、在一边放好，那里面都是出院以后要带走的物品。
“既然已经办好了，为什么还要等到晚上？”史艳文道，“你在给谁制造机会吗？”
这是显而易见的，谁都知道现在史艳文指的是谁。不过的确，如果他们晚上再出院的话，至少街上的人会比较少。如果真发生什么事情，动手也会比较方便一点。
默苍离淡淡地说：“为什么总要问我这种你自己都觉得愚蠢的问题呢，史君子？”
史艳文轻轻摇了摇头，他靠着病房的窗户，背对窗外倾泻而入的阳光，整个人沉浸在白茫茫的光辉里面，看上去极不真实。他笑了笑，说：“也许我只是想劝劝你——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已经胜券在握了。”
“面对恶魔的时候，永远都不要用胜券在握这种词。”默苍离说道，他暗色的眼睛里头似乎有血光一闪而过，“不过……欲星移今天的确是联系我了。”
他那位去找北竞王的学弟，似乎带回了一个不错的消息。

等到元邪皇终于打完最后一个电话，已经快到黄昏了。
他面前的那张名单上画满了横七竖八的线，每划掉一个名字，就说明又有一个人是清白无辜的。现在，这张名单上只剩下两个名字了。
其中一个是他自己的名字，毕竟他做没做那些事自己心里都清楚；而名单上剩下的最后一个名字，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怎么会是那个人呢？
那个人的确有幕后操控恶魔召唤事件的能力，但是他根本不知道那个人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这个真相摆在他们面前是如此的荒诞不经，但是似乎又并非无迹可寻。
元邪皇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他慢慢地皱起眉头来。
但是在他能做别的什么事之前，一直被他摆在餐厅桌子上的那个探测仪忽然滴滴地响了起来。与以前不同的是，这次探测仪的响声完全不急促，而是慢悠悠的，声音又弱又辽远。
元邪皇猛地站起身来。
探测仪发出这种声音，也只有一种可能性——这意味着他又一次接近了那个幕后黑手，而且，到现在为止，他的时间还有很多。

夕阳血红的光芒从教堂镶嵌着彩色玻璃的长窗外面照耀进来，光芒被折射、弯曲，最后以一种奇怪的形态照耀在教堂一排排空荡荡的座位上面。阳光被玻璃染上了各种颜色，而镶嵌画上面画着的正是抱着圣子的玛利亚，这也都在夕阳中泛出一种朦胧的光晕来。
元邪皇缓步登上教堂长长的台阶，明天才是礼拜日，这个时间也没有弥撒，所以一切都是宁静或者说死寂的。一些脚步声沉重地在这个古老的建筑物里面回响，夕阳一向很美，被阳光映成金色的尘埃向着窗口的方向腾升，在他能看见的地方如同浪潮一般涌动。这样的场景通常给人一种温馨的、昏昏欲睡的感觉，但是事实实际上也并非如此。
他在门口稍作停留，他用右手在教堂门口的圣水钵里头微微地掠过，一些沾染了秋日的凉意的水沾上了他的手指。日光正从他对身后瓢泼而入，他用沾着圣水的手在身前画了十字，这根无形的线从额头到胸口，再从左肩到右肩，心脏被包裹其中，但是并没有什么心理安慰以外真实的意义——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他不需要心理安慰，而且他的心里还住着别的人。
他默默地念出那句被习俗束缚之中的话。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门。”
他就这样穿过教堂一排排的长凳，这个时间教堂里面空荡荡的。祭台之前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天顶的壁画上面则画着最后的审判。有罪的人坠入地狱，画面上布满怪诞的恶魔、扭曲的火焰和历经时间洗练的尘埃。那副画和这个教堂的历史一样长，于是裂纹遍布壁画暗沉的色调上面，把天堂和地狱的景象分割开来。
元邪皇一直走到祭台前面，告解室就在教堂的一侧，露出一点点不起眼的、陈旧的木头的颜色。他进门的时候没有直接看见缺舟，所以他就一定在告解室里面。于是元邪皇走过去，把门拉开，把狭小的房间隔开的栅栏木窗分割开了他与那个将终身侍奉上帝的人。窗子上面挂着布帘，他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他在告解室里的座位上面坐下了。
门关上的时候发出了悠长的吱呀一声，把血色的夕阳隔绝在外面。告解室里面是一种模棱两可的昏暗，总能引起人许多遐想。
木窗上的帘子哗啦一声拉开，多少能想象到坐在告解室的另外一边的那个人熟悉的面孔。他能看见抓着布料的那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神父先生披着圣带，如同概念里的那样仁慈而平静。
不过他的心里带有罪恶的绮念，因而不能对此作出什么评判。
元邪皇只能习惯所要求的那样说道：“神父，我有罪。”
虽然请求宽恕没有任何必要。
神父也要说出了早已设定好的台词，元邪皇在等待着他开口的时候思量着这个人脸上应该是什么表情，那都被木栏遮挡的模糊不清了。
“你犯了什么罪？”于是神父如同意料之中地这样问道，声音温吞平静，仿佛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一般。
元邪皇慢慢地、笃定地说道：“我爱上了一个我不应该爱上的人。”
这并不是他这个时候应该说出口的话，他应该说他那在嘤嗡作响的探测仪，应该说他那份名单核对完成以后剩下的那个名字。但是这句话就这样溜出了口，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不受意志的控制。
不过好在，这一次他们应该有充足的时间，足以容纳他这一两分钟的私心。
在结局揭晓之前，这样消磨一两分钟也算不得有多过分。
缺舟沉默了一瞬，然后才低声开口道：“你既然知道你不应该爱他，为什么还不放弃呢？”
缺舟自己很清楚，他的处理方式其实并不算好，大概说出去要放在反面教材里反复向大家展示的。元邪皇并不止一次向他表明心迹，那些过于亲密的小动作也没有止息，而他至是兀自纠结在自己的世界里头，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明确的反对。
简而言之，他举棋不定。他知道这是最糟糕的处理方法，但是却并没有做出别的举动——缺舟心里很清楚，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应该去做什么，但是他也怕自己做出决定以后会后悔。
相比对方的坦坦荡荡，他简直是狼狈不堪。
然后他听见元邪皇轻轻地笑了一声，低声说道：“因为我相信他也爱我。”
他的声音里有某种莫名的笃定，温和而不容置疑。缺舟不禁抬起头来，对方隔着告解室的格子窗注视着他，眼睛在倾泻而入的夕阳的光辉中显得异常的亮，他看着缺舟一帆渡，安静、坚定、说不定还透着一丝半点的温柔。
也许，对方才是窥破了他的内心的那个人。
缺舟的呼吸窒住了。
无法轻易形容那种感受：就好像子弹出膛时的砰然一响；好像夏日夜空中的一声炸雷；好像你从高空中坠落，坚硬的地面扑面而来，你应当知晓下一刻你要粉身碎骨。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心跳有点乱。缺舟稍微有点想扭头，就好像被人窥破了内心而无法自处，而元邪皇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向前微微倾身，问道：“神父先生，你在看什么呢？我长得很好看是么？”
缺舟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热，这场战争到底是谁一败涂地已经十分的明显。因而他急促地开口道：“邪皇！”
“我来找你是因为探测仪有异动，”元邪皇见好就收，轻飘飘地揭过这个话题，“按照探测的强度来看，应该是有人准备进行恶魔召唤，仪式还没有完成，只有离得很近才能探测到这种波动——恶魔没有召唤出来之前没有什么危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会和你一起去呢？缺舟想这样问，但是他知道元邪皇会怎么回答，所以他最后也没有开口。
可是元邪皇应当知道他心中所想，所以只是笑了笑，说道：“我的车停在外面了，我在外面等你。”
而年轻的神父只是看着他，慢慢地、慢慢地说完了自己职责所在的那一部分语句。
“天上的慈父，因他圣子的死亡和复活，使世界与他和好，又恩赐圣神赦免罪过，愿他借着教会的服务，宽恕你，赐给你平安。现在，我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赦免你的罪过。”
最后一丝霞光漫过窗棂，黑暗已经把穹顶上面的天堂和地狱淹没了，老朽的壁画上面的裂纹分割开了天堂和地狱，而还活着的人也从来不可能得到救赎。
元邪皇看着他胸口十字架的一点银光。
太阳落下去了。

*“你要在我面前为圣洁的人”：
出埃及记22:31。

*“天上的慈父，因他圣子的死亡和复活，使世界与他和好，又恩赐圣神赦免罪过，愿他借着教会的服务，宽恕你，赐给你平安。现在，我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赦免你的罪过”：
赦罪经文，出自《袖珍圣事礼典》。

sherlia

2018-05-27 15:49

第十六章 DL,[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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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如果一定要让元邪皇说的话，他其实明白自己为什么笃定缺舟一帆渡会跟他一起去处理这些事情。
他最开始发誓绝不要一个搭档，绝不把其他人牵扯到这些事件里面去，他不想让任何人步吊魂罪的后尘。但是，从缺舟在卡珊德拉公然与公子开明对峙以后，一切都不由他控制了，那些恶魔才不会管谁是他的搭档谁又不是，他们只会把一切阻碍在他们面前的东西残杀殆尽。
或者说，元邪皇发现，自从缺舟第一次看见了恶灵伤人的场景以后，就已经无法置之不理。
缺舟一帆渡说到底还是个好人，所以说他会在教堂见到堕天使以后要求和元邪皇一起去处理恶魔召唤事件，会在见到第一起惨案以后义无反顾地把自己是个灵媒的事情告诉其他人。缺舟本人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下定决心掺合进这种事里面，可能仅仅是因为他不愿意看着那些普通人遭受苦难。
甚至，就算是元邪皇当时并没有因为想要找一个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房东而去租缺舟的房子，那个人也总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因为他就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十分稀少的那种好人。
所以说不管他们之间横着多尴尬的关系，多少无法言明的小心思，有多少欲出口但是仍未说出口的话，缺舟也会帮元邪皇调查恶魔召唤的事情——而到了这个时候，元邪皇也会去教堂找他。
时间已经不多了，摆在面前的事情总要处理，可是还有一个记载着人名的单子放在他的口袋里面：他还有一件事需要托付。
所以说他现在靠在自己的汽车驾驶室的车门上，看着缺舟一帆渡从教堂的台阶上走下来。苍白的星星从已经变成暗蓝的天幕上露出一些端倪来，神父常服黑色的布料就好像是什么不出奇的保护色，就仿佛能掩盖一腔热血似的。
缺舟远远地瞧了元邪皇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坐上了副驾驶座。元邪皇上车的时候车门关上发出一声轻响，就好像是一个有形的句号。
元邪皇发动了车子，看着探测仪小小的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心里琢磨着自己要怎么开口。
然后他听见自己说的是：“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缺舟微微地转向他的方向，平静地问道。
“你以后真的打算做这一行吗？做一个驱魔师？”元邪皇问，他拿这话开头简直算得上是鬼使神差——不好的哪一种，“说起来，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是其实所有人都在很小心的规避办公室恋情的可能性。”
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想承受那个下场——温皇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可是，如果凰后知道他问出口了什么蠢话的话，一定会把他嘲笑到死的。
缺舟嘴角似乎是轻微地一挑，但是那并不是一个多么明显的笑意，他用和以往别无二致的那种平静而温和的语调说道：“邪皇，我们真的要现在讨论这种问题吗？”
元邪皇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回答，而是安静地驾驶着汽车。从探测仪上面的显示可以定位出一个地点，他早就在地图上查到了这个地点，因而并不担心。
而准备一个恶魔召唤仪式要花费许久，按照现在探测仪上面的指数，恶魔召唤依然没有开始。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应当可以及时破坏那个仪式，这一次他们终于有了可以向召唤者问话的时间。
“我排除出了最后一个人名。”他心里想着这件事，于是斟酌着开口道。
缺舟看了他一眼，问：“是谁？”
“名单我放在口袋里了，我——等到解决了这个事件以后，应该就能确定这份名单是否正确。”元邪皇沉默了一下，避重就轻道，缺舟看得出来他不太愿意说。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没有先去调查他的名单上剩下的最后一个名字——仅凭名单就确定最后的罪魁祸首也并不谨慎，因为北竞王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们并不能肯定是不是某一个拥有恶魔召唤书籍的人不在那个名单上面。
他现在只是需要去确认一下而已。

“杏花，你是不是有一点紧张？”默苍离问道。
杏花君瞪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说话。他们两个并排坐在车子的后座上面，史艳文安静地驾驶着车子在路上转了一个弯。等到半晌之后杏花愿意开口的时候声音依然绷得很紧，他注视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开口道：“为什么凰后没有来？”
他们现在正从医院回到其他人给默苍离安排的临时住所——就是屋子里层层叠叠施了许多魔法，连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的那种——的路上是公子开明袭击默苍离的最好时机，这也就是杏花君心里那根弦简直要崩断了的唯一原因。
他们没有人有把握对付公子开明，虽然这样说来很残酷，但是也的确如此。
车子行驶过平整的路面，这条路上没有行人和车辆，路灯的灯光晕染出一片凄凉的白光。史艳文一边扫视着后视镜一边开口道：“说是欲星移给她打电话，说大概晚上的时候他就能回来，有重要的事情要去找她，因此她等在酒吧那边了。”
毕竟他们现在处于这种如此四面楚歌的境地，默苍离和公子开明的召唤者的那点恩恩怨怨也就算了，这段时间频发的恶魔召唤事件也没有解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或者说，这些地方本来就只有这么几个驱魔师，要不是欲星移从沿海地区赶来给他们帮忙，现在可能连史艳文都要去北竞王那边。
杏花君也知道就算是他再关心默苍离的安危，也不能在这方面强求别人帮忙，且不说这本来就是默苍离自己惹起来、最终得自己解决的事情，其实在这些驱魔师的眼中，总有远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事情。
杏花君叹了一口气，声音几乎称得上是疲惫了，他说：“那温皇呢？”
默苍离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就不必强求一个将死之人了。”
——他曾经看见温皇把唇角的鲜血慢慢地抹掉，嘴唇就好像纸一样苍白；史艳文张开翅膀，羽翼被大火灼得焦黑；缺舟一帆渡躺在地上，身上穿着白色的祭衣，鲜血从他的胸口渗了出来，在地面上连成一片。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似乎就朦胧地窥见了这些人的结局，而这就是他无法放任不管的唯一原因。
默苍离从不否认自己在上官霓裳的事情之后心神俱疲，而他失去了预言能力的那段时间事情向着更加可怕的方向发展了。更多人死去、落得了不应该的悲惨下场，而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的人则认为，本应知无不言的他也应当负担起一定的责任。
他从来没有对杏花君以外的人说过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一方面并不想以此博取别人的同情，另一方面，既然损失已经发生，他也不想给自己找什么借口。他不会说他离开这座城市去沿海疗养的时候心灰如死，似乎已经真切地厌倦了这份工作。
不过，后来他的预言能力又恢复了，不久以后他就在其他城市的大街上遇到了元邪皇和缺舟一帆渡。
——他看见了那个有可能的结局。
所以他回来了，他并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他也并没有预见到谁是那些事情的罪魁祸首，现在他甚至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这一晚，可是他还是回来了。他的心里残留着五年前鲜血横流的碎片，他并不希望事情再一次走到那一步。
默苍离很清楚地知道，他本身并不应该自不量力地改变事实，他对缺舟说如果他留在元邪皇身边就会死的时候，是因为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他能够看见的唯一一个结局。那是名为冈尼尔的长矛，投出之后就必定命中，无谓地挣扎并没有意义，可是他们还是在这里。
他在公子开明归来的时候并没有对其他人说出他的预言，是因为他根本就知道公子开明不是冲着别人去的，把他人扯进去只会危及别人的性命。但是在他遇险的时候还是有一大堆人赶来帮忙，当所有人在恶魔召唤的事情里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其他人还尽量挤出人力来去守着他的病房。
而现在呢，他明明知道他看见的那个结局很有可能发生，但是他还是想自不量力地改变这一切。
毕竟这就是人类。
而非人类的那一个——史艳文从后视镜里注视着默苍离，这个人眼睛的颜色经过玻璃的反射看上去还是异常的蓝，他问道：“温皇会死吗？”
“每个人都是会死的。”默苍离凉凉地回答道。
史艳文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就猛地踩下了刹车。车胎与地面摩擦出了尖锐刺耳的吱的一声，车子拖着长长的刹车痕在路中间停下，如果不是系着安全带，肯定有人会被甩出车子。
默苍离直起身子，于是看清了站在路中央的那个人。
路灯给指爪和翅膀投下一些漆黑的、怪异的影子，公子开明看着他们，脸上浮现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门推开的时候已经生锈的合页挤压出刺耳的一声响，缺舟被落下来的灰尘呛得咳嗽了起来。
“是这里吗？”缺舟忍不住问道，“这里看上去并没有人。”
——他们按照探测仪上面指使的地点来到了教堂附近的另外一个街区，这地方有很多待拆的建筑物，就比如说现在他们走进的这件房子。
屋子的窗户早就没有了，月光和昏暗的路灯灯光一起凄凉地从窗外漏进来，墙纸剥落、屋顶从上面往下渗水，地上早就积了厚厚的一地灰尘，满地都是杂乱的脚印。
情况不太对，元邪皇微微地皱起眉头来。按照探测仪上面显示的强度，召唤恶魔的仪式应该还在准备的过程中，这说到底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在这个时候是万万离不开人的。所以说本来在元邪皇的预计里面，他们来到了指定地点就应该看见召唤恶魔的那个丑得极富个性的法阵，当然还有想要召唤恶魔的那个人。
可是并没有，缺舟帮元邪皇拿着手电筒，光柱在地板上打出一个长长的椭圆形，除了落灰的地板之外，他们的面前空无一物。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缺舟问道：“定位错了吗？”
“也不一定，”元邪皇回答道，他的手习惯性地握紧了那把银制的小刀，“这个房子还有好几个房间，查看以后再——”
他这样说着，谨慎地往前迈了一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件事发生了。
他的脚刚刚落下，地面忽然就泛出了一阵诡异的光芒——那形似魔法师施法的时候会亮起的那种光辉，一片血红色的光从他的脚踩着的那个地方延伸开来，好像火那样燃烧过整片地板。
这些光芒勾连起地面上拉丁文和希伯来文的字面，贯穿过种种神秘学符号，最后在地板上构成的那个图案如同进行邪恶魔法的时候用灰烬画在地上的符号。
纵然如此，从光芒亮起到图案构成也仅仅就在须臾之间。这一瞬间对于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来说都短到不可预计，时间短到足够元邪皇猛地转身把缺舟往后一推，却不够他自己离开这个显而易见是魔法仪式的图案的范围。
而缺舟一帆渡只感觉到自己被重重地推了一把，他往后踉跄了几步，摔到在地上，手电筒飞出去的时候整个屋子都陷入了闪烁不定的光辉之中。他只能看见地上那个图案在一瞬间跟着火了似的烧了起来，许多不知道是火星还是荧光的东西在那个瞬间飞上空中，把元邪皇包裹其中。
下一刻，他听见了一声闷响，然后世界猛地被亮白色吞没。

默苍离注视着那个身影，他的手轻轻按在那把名为墨狂的剑上。
——他知道自己对战公子开明并无胜算。
“苍离先生，”史艳文忽然开口道，他的声音失去了平时那种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存在着的温和的温度，声音发冷的时候反倒显得有点不像他了，“你在原地不要动。”
杏花君开口道：“可是，你……”
然后他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默苍离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那是很明显的到此为止的意思。
史艳文无声地下了车，洁白的翅膀在夜色之下展开，羽毛的边角都泛着一种不真实的朦胧的柔光。他顺手关上了门，在一片死寂里面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
“唉呀，你打算亲自出——手——吗，”公子开明笑吟吟地说道，“真是没想到特别没想到完全没想到呀。”
史艳文淡淡的回答道：“是该到了做一个了断的时候了。”

那一刻元邪皇就明白了。
毕竟答案早就在触手可及的那个地方——那份名单，地上的这些魔法符文，还有从头到尾发生的所有事情。
以及，为什么现在这件事会发生在他们两个身上。
他终于触及到了那个骗局的边角，因而在这一瞬间可以想明白很多事情，但是都没有用了。
因为都已经晚了。
他被光芒吞没的那一瞬间罕见地走了神，他想他其实早就已经向自己喜欢的人开了口，可惜的是——
可惜的是，到最后也没有听到对方表白心意。

每个人都是会死的。
上帝创造亚当，亚当生该隐，该隐生以诺，以诺生以拿，以拿生米户雅利，米户雅利生玛土撒利，玛土撒利生拉麦——可是说到底，所有人都是会死的。就算是史艳文作为天使，曾经在伊甸园的东边把守通往生命树的道路，纵使他曾经与创造这个世界的神距离的如此之近，他也知道，他总有一天是要死的。
而这也只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又或者要牵涉到许多人各自不同的选择，总而言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虽然史艳文遗失了翅膀的一根羽毛，失去了天使的强大力量，但是他也并不算是人类，他的肉体更加强大而且寿命更长，但是这也并不是说他和别人相比就无所不能。现在他站在昏黑的夜色里头，面对的是如同利刃刺破空气的一声啸响。
——而这只是利爪而已。
公子开明欺近的时候动作快得如同鬼魅，史艳文的意思很清楚，无非是如果他想杀死默苍离就得先从自己的尸体上踏过去——这对史艳文而言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损失，从他坠落人间的那一日开始他就没有对再一次回到天堂抱什么期望。他没有力量的时候，纵使生命力再坚韧，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但是如果能救别人的话，对他而言到底是不同的。
而公子开明也记得戮世摩罗跟他提到天使们的时候，他会说，他们心地善良得到了几乎愚蠢的地步。
尽管戮世摩罗曾经也算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史艳文用紧握在手中的短剑挡下了公子开明的攻击，利刃与利爪相撞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公子开明露出一个无声的冷笑，在他看来，史艳文与那些驱魔师相比除了力气大一些、速度快一点之外也没有什么显著的区别，而他用的那把短剑也是驱魔师手里常见的那种货色，无非是用什么特殊材质制造或者祝了个圣，对于他这种级别的恶魔来说也顶多造成一点皮外伤。
“你真是让我很苦恼特别苦恼相当的苦恼啊，”公子开明说道，他打架的时候都是蹦蹦跳跳的，简直没有一点生死相搏的紧张感，指爪刺破血肉，他看见一点血溅在史艳文的翅膀上面，在一片洁白中显得格外地显眼，“如果你死了，戮世摩罗那家伙说不定还会伤心呢。”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史艳文回答的时候声音还是很平稳，他利落地往边上横跨一步，躲过了公子开明袭来的攻击。公子开明的手就是他的武器，那尖锐的指爪如果落在人的身上，足以破开血肉、洞穿脏器。
而且我并不认为他真的会伤心，他在心里想。
公子开明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轻飘，听着冷冰冰的。他肯好好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就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郁感，他说：“你知道你是会死的。”
史艳文利落地向前一跃，白色的翅膀在他身后展开——他是那种真的能够飞翔的生物，在这一瞬间看上去也就如同展翅欲飞的鸟——他灵巧地绕过覆着黑色鳞片的翅膀和闪着寒光的利爪，手中的剑刃直取公子开明的胸口。
下一秒，血花飞溅出来。
剑刃深深地刺入了公子开明的胸膛，与此同时公子开明的利爪也刺入了史艳文的肩膀。他一用力把史艳文掀翻在地上，白色的羽翼徒劳地挣扎、掀起片片尘埃来。
然而史艳文忍着剧痛、咬着牙把剑刃更深地推入公子开明的胸膛，恶魔黑色的血顺着利刃往下流，黏黏糊糊地渗过他的指缝。他挑着嘴角笑了笑，看上去竟然颇像一切被改变之前他意气风发的时候的模样。
——他轻轻地说：“我不在乎。”
公子开明的几乎淡到无色的嘴角扭曲了，天使可以看见他眼里那一点狰狞的金色如同燎原的烈焰那样绽放起来。下一刻，火焰顺着公子开明生着黑色鳞片的皮肤、沿着他的爪子和刀刃燃烧起来。
烈焰忽然燃起的时候在空气中发出一声爆响。
他在这一瞬间有点好笑地想，原来他到底要失约了，也不知道事成之后会被戮世摩罗骂成什么样子，说不定那家伙会打他呢。
那个麻烦的小子当时说，你可以找那群驱魔师的麻烦，但是你就不能从他们中间给我留下一个人吗？
但是到了生死关头，早就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事情了。
因为火已经燃起来了，那是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火，来自公子开明的诞生之地，就算是天使也不能抵抗。那些火苗沿着公子开明的指尖燃烧过去，一路灼伤了史艳文。
公子开明看见他的皮肤和翅膀都开始燃烧，然而史艳文仍然没有松手，他的手中是利刃的一点寒光，和从被火灼伤的皮肤里渗出来的血混合在一起——然后，公子开明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刺骨的疼痛。
他猛地回头，看见默苍离站在他的身后，站在离蓬勃的烈焰如此之近、如此危险的位置，手中的墨狂深深地刺入了公子开明的后背。

缺舟一帆渡眨了眨眼睛。
他的额头上好像被飞出去的木片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下了，带来了一些尖锐的疼痛。血越过了他的眉毛，沾在了睫毛上面，他慢慢地坐直了身子，伸手把血抹掉。
刚才发生的并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爆炸，而是——好吧，他的常识很难告诉他那是什么东西。总而言之地上的符文已经变成了一地焦痕，灰烬在空气中浮动，而元邪皇倒在这一片狼藉中央，身上倒是没有烧焦的痕迹，只是一动不动。
缺舟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刚才好像被震了一下，脑海里一时间都在嗡嗡作响。那道极亮的光芒退却，晃得人眼睛都花了起来。他跌跌撞撞地奔向元邪皇的方向，那一瞬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得快到有点出奇，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跪下来向着元邪皇的方向伸出手的时候指尖在轻微地发颤。
可以说这个瞬间，他什么也没有想，因此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恐惧，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
他伸手把元邪皇翻过来，然后好像呼吸都停住了。
元邪皇看上去没有受伤——受什么皮外伤——但是，他的皮肤上浮动着一种诡异的黑色，就好像是什么东西的脉络，要从这个人发白的皮肤下面破土而出似的。如果仔细看的话，那些一条一条的黑色似乎是在皮肤下面流动，整个场景看上去恶心而恐怖。
“邪皇？”他开口叫道，声音好像有一点点的发抖。
元邪皇的睫毛颤了颤，然而并没能睁开眼睛。缺舟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皮肤好像有点过于烫了，就好像是火在烧。他听见这个人的喉间发出低低的哼声，就好像是痛苦的呻吟，或者是别的东西。
然后他注意到这个人的嘴唇轻轻地一颤，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可是他还是读懂了那个口型。
——“缺舟”。
这一瞬间，缺舟一帆渡简直觉得自己的胸口被插了一刀。
就算是缺舟刚刚接触到驱魔师们，他也知道他们这一次绝对是被算计了。如果要推测的话，大概是这个屋子里的魔法伪装了一种类似于恶魔召唤的波动，然后引诱他们两个按照探测仪上的数据一路找到这里。
而且看现在元邪皇的状况，这个魔法很可能是一个很糟糕的诅咒。
可是为什么有人要杀他们？这看上去不像是公子开明或者戮世摩罗的手笔，地狱里那些家伙大脑里说不定只有直接动手一条路。那么什么人会这样处心积虑地把他们引到这里却不亲自动手呢？
难道……
缺舟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扑过去胡乱摸过元邪皇身上的口袋，这档事之前他们都没有这样的亲密接触，而这个事实在当下显得格外的讽刺。缺舟知道自己要找什么，那东西就在这里，他以一种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力道咬着牙，最后终于把那东西从元邪皇大衣的口袋里翻了出来。
那份名单，当然是那份名单。
公子开明归来以后事情混乱到这个程度，默苍离那边就够大家手忙脚乱一阵子，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元邪皇和缺舟一帆渡还在查引导那些恶魔召唤发生的罪魁祸首。
他把名单展开，途中因为不小心用力过大扯碎了一角，因为这个时候他的心口发疼，那是一种虚妄的、他自己都知道并不存在的疼痛，但是就是这样真切地让他气都要喘不上来。
另一方面，这个单子他是如此的熟悉，因为上面几乎有一半的人名都是他帮着元邪皇调查、然后才划掉的。
缺舟的目光落在名单上凌乱的、层层叠叠的笔道，它们划掉了剩下的所有名字，然后独独留下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那一个。
——“温皇”。

*“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约翰福音1:5。

*“以诺生以拿，以拿生米户雅利，米户雅利生玛土撒利，玛土撒利生拉麦”这一段引用创世纪4:18。

*关于天使：
创世纪3:24说“于是把他赶出去了，又在伊甸园的东边安设基路伯和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要把守生命树的道路”，其中这个“基路伯”是一个希伯来语音译，意译就是“智天使”。在普遍的基督教传统中，“基路伯”和“天使”这两个词已经被认定为同一个意思了。
当然，在以西结书中，基路伯被描述为一种长着基路伯、人、狮子、鹰的四张脸，有四个翅膀，翅膀下面有手的样式，而且浑身上下长满了眼睛的生物。

sherlia

2018-05-27 15:49

第十七章 Fq4lXlS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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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岂不知，不义的人不能承受神的国吗？”

公子开明发出一声痛哼。
那些火焰也灼伤了默苍离的手，但是他并没有松手。那利刃穿过血肉和骨头，剑尖刺穿血肉发出奇怪的闷响，黑色的、巨大的翅膀在空中无序地痉挛着。公子开明迫切地想要甩开那些刺入血肉的利刃，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那件事发生了。
——前方某处光芒一闪。
公子开明猛地抬起头，然后他看见了欲星移，像是幽灵鬼魅一样出现在路边。他的手里握着他那把剑，利刃刺破黑暗，而公子开明熟悉的、厌恶的拉丁文正一个字一个字被吐出来。
“Vade, Satana, inventor et magister，omnis fallaciae, hostis humanae salutis.Humiliare sub potenti manu dei——”
而且公子开明还听见另一个声音在他身后遥遥相合，如果他没搞错的话，凰后正在他的身后。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看的机会了，史艳文被他压着，洁白的翅膀徒劳地护在身前，羽毛几乎被灼烧到焦黑，然而他还是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看来欲星移找到了一个好咒文。”他轻轻地说道，手一用力，手里的短剑又没入肉体一寸。
现在公子开明被他和默苍离夹击，完全进退不得。与此同时欲星移正快步走过来，他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干脆利落地向着公子开明的方向一撒——公子开明哀呜了一声。显而易见那东西是圣油，它们落入火焰之中，粘附在公子开明的皮肤上，然后就开始像是硫酸一样灼烧他的肉体，那片烧伤的痕迹迅速扩大，就好像是污染水面的石油。
默苍离正紧紧地握着剑柄，他的手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独属于恶魔的那种咆哮，那来自地狱的烈焰忽然熄灭了，他被回流而来的冷风呛了一下，黑色的、被圣油腐蚀到残损的翅膀重重地甩过来，撞上他的肩膀。
默苍离简直感觉像是肩膀上被抽了一棍，他的眼前黑了一刻，整个人重重地飞了出去。他落在地上的时候往前滑了一段，皮肤与粗糙的路面摩擦到发疼。与此同时他看见公子开明的身形忽然坍塌下去，黑色的灰烬就好像是流沙或者水那样在地上散开，被风吹一下就飘飞殆尽了。
“跑了，”他听见欲星移在远处简单地说道，声音里那种紧绷感很明显，“不过这一次可够他受的，多亏你们捅得够用力。”
默苍离没有错过欲星移声音里面那一点点调侃的味道，而凰后从他身后蹬蹬蹬走过来，二话不说就把他拖起来。他站在原地都有点打晃。杏花君匆匆走过来，给他检查他手上的烧伤——希望他不要因为这个马上回到医院才好。
他好不容易才匀过气来，声音沙哑地问道：“你哪来的圣油？”
毕竟圣油其实并没有圣水那样常见，圣油只有每年圣周四的圣油弥撒上才能制作，而且看欲星移手里的圣油的威力，他很怀疑那根本是被教皇祝圣的，说不定那玩意的价格会超过与它等量的黄金。
“北竞王帮我弄的，”欲星移笑了笑，“你可欠他好大一份人情。”
默苍离：“……”合着是你用我的名义拿的吗？！
他实在是不应该再抱怨欲星移什么，这人在默苍离受袭击以后没几天就离开这座城市去找了竞日孤鸣，从那人浩如烟海的藏书里寻找着能对付公子开明这种级别的生物的驱魔咒文。这对一种其实不太离得开水的生物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
欲星移在竞日孤鸣那边整整呆了三个星期，最后简直到了看文字都要恶心头疼的地步。不过好在他终于找到了适合对付公子开明的驱魔咒文，又通过竞日的人脉搞到了一瓶十分珍贵的圣油——他在花竞日的钱这方面好像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然后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那个咒文仅凭一个人实用很难发挥出它的威力，于是欲星移回来以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到卡珊德拉去找凰后，跟她研究完咒文又跑到半路上来夹击公子开明，这才好不容易赶上。
可以说，现在在这座城市里的有那么多驱魔师，其中就属欲星移跑的里程数最多。
“好了，好了，”凰后打断道，她确定默苍离站稳了，才把手从默苍离的肩膀上拿开，“大家都没事吗？”
“那要看史君子怎么定义‘没事’。”默苍离凉凉地说道。
——此时此刻史艳文站起身来，他的手被灼伤了，纵然天使的恢复速度异于常人，现在也在一滴一滴往下滴着血。而他的翅膀在身后展开，洁白的羽毛有大半都被烧焦，形成了一片斑驳交错的黑色。
默苍离看见了残损不堪的翅膀。
他的预言果然还是在一件一件的成真，毕竟那是名为冈尼尔的长矛，投出之后就必定命中。世间有千万种未来，他再一次从中窥见最有可能的哪一种。

温皇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奇怪。
那当然是因为，他的门根本就没有锁。他坐在惯常的那个位置上，在心里计算着时间，面对着终日不熄的炉火。如果他的对手足够聪敏，他们可能还来得及在最终的大结局之前见一面。
——如果那两个人里能有一个人侥幸活下来的话。
所以他并没有多惊异，他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只是淡淡地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缺舟先生？”
然后他听见缺舟一帆渡站在他身后回答道：“我打电话问了北竞王——我和他在邻市见面的时候交换了名片。”
竞日孤鸣并不是一个会对他们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刨根问底的人，如果缺舟去别人那里问温皇的地址，一定得回答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去找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样的问题。温皇心知肚明地轻轻笑了笑，然后问道：“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那么你为什么不直接去让凰后帮忙呢？”
“如果我必须把前因后果给他们描述清楚，万一他们不能解除那个诅咒，肯定也不会再跟你求助。那样的话，邪皇就只有死路一条。”缺舟的声音还是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但是我还是想问你，你为什么那样确定来找你的是我？”
缺舟刚刚走进屋子温皇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而且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
温皇没有马上回答，他站起身来，慢吞吞地转身，然后才开口道：“因为他喜欢你。”
所以如果他有一丝的机会，一定会选择先保全你。
他背对着火炉站着，让这些跃动的火焰给他的衣角镶上一层金边。在火光的照射之下，他的皮肤显得格外地苍白，就算是被火焰温暖了也没有一丝半毫的血色。缺舟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满是默苍离的那个关于他已经病入膏肓的预言。
缺舟沉默了一下，好像并不愿意谈起这个话题。但是他依然注视着对方，只是把眼里的那一点疑惑很好地压在了不可见的深处。这符合元邪皇对这个人一贯的认知，因为他看上去总是这样温和而平静的，就仿佛从未被那些情绪影响到——就算是元邪皇忽然跟他表白心意的时候，他的反应都是相对镇定的。
他的眼睛就好像是一口井，可以把那些多余的情绪都吞噬埋葬，但是那其实并不是说它们是不存在的。正相反，它们一直都在，只不过是被藏得太深、离心太近，在别人看不见的同时，其实也格外地疼痛起来。
缺舟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可是我依然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
——通过传播记载着恶魔召唤的书籍的副本这样的方法引诱别人召唤恶魔，这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温皇看着缺舟一帆渡，平淡地回道答：“那和你现在站在这里的理由是一样的。”
缺舟似乎是在心里斟酌着这个答案，说实在的他并不明白，但是现在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所以他很艰难地低声说道：“如果你知道我站在这里的理由、也知道我的所求是什么，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温皇歪着头看了看他，伸手把烟点起来，然后慢吞吞地说道：“既然你知道我才是罪魁祸首，那么为什么认为我会开出条件换一个你救他的机会？”
“因为你的门是开着的。”缺舟简单地说道。
他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他不知道温皇为什么要策划恶魔召唤的事件，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现在除掉他们两个，他也不知道温皇为什么愿意见他。但是他知道，既然温皇愿意见他，那么就并不是一定要置元邪皇于死地。
这并不是因为温皇是一个多么好的人，而是因为那似乎并不是温皇的目的所在。这近似于一种……直觉，缺舟就是如此相信的。
“的确，”温皇再一次开口的时候语调很柔和，听上去让人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舒服，“我的确是愿意帮你这个忙的，因为杀他并不是我的目的。”
缺舟顺着他这句话猜测道：“你真正的目的是，通过他从我这里得到一个承诺吗？一个我会帮你做一件事的承诺？”
温皇露出一个笑容来，他的面色显得极其疲惫，嘴唇缺乏血色，但是他还是平静地说道：“是的。如果你想要救他，就要为我做一件事情。”
他知道缺舟一帆渡是一定会答应的。
因为，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那种愚蠢的感情，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
他说：“我要你做的那件事是——”

公子开明砰的一声砸在上官鸿信和戮世摩罗面前。
他当时就是这样忽然出现在上官鸿信之前召唤他的那间房子里的，而现在呢，人一样地点也一样，就是他身上要狼狈了许多。他能听见那两个人站起来，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他的脸还朝下的时候，能隐隐约约听见戮世摩罗在说什么，那家伙绝对在嘲笑他，只不过这个时候他耳朵里头在嘤嘤嗡嗡作响，于是什么都听不清楚。
然后那少年有力的那只手把他拽起来，公子开明小小地呜了一声，用一种不必要的姿势靠在上官鸿信的肩膀上，把血和灰烬蹭的到处都是。
“啧啧啧啧，”戮世摩罗完全没有必要地感叹道，“看看你这惨样子，我都没想到你有一天会被打成这样——短期之内应该是不能恢复了吧？”
公子开明挑了一下眉，他被圣油和那该死的咒文伤害出来的伤口深可见骨，而且翅膀看上去就好像是破破烂烂的风帆，估计已经完全不能飞了，这样的伤势就算是恶魔也得用几年来恢复，想来欲星移真是在对付他身上下了血本。
他的心脏几乎被史艳文那把短剑洞穿，幸好那只是普通的驱魔工具，如果制造它的材质来自于神的国度，那么他决计没有活到现在的可能。
这些翻开的血肉和白花花的骨头暴露在空气里面，看上去狰狞可怕，也同等的疼，只是不怎么流血；只不过另一方面，无论是恶魔还是堕天使，他们被与神圣沾边的武器伤害出来的伤口恢复得都极为缓慢。
“是呀，看上去短期是很难恢复了。”他懒洋洋地扫视过显得罕见的有点焦急的上官鸿信，闲闲地开口道。“小鸟，咱们不如先出去度个假什么的怎么样？你看看我这可怜的样子，很明显是不能再打了呀，等你长大一点点，咱们可以杀回来，然后我顺便帮你统治个世界什么的。”
这正是戮世摩罗最熟悉公子开明的那种样子，名为“只要有可能就想消极怠工”。
可是上官鸿信当然不懂他的真实面目，他看着伤痕累累的公子开明，不知道是有点不耐烦、心怀抱怨还是单纯地松了一口气，他说：“……你没事是最重要的。”
你是我毁灭我所憎恶的一切的筹码。
戮世摩罗在他们身后哟哟哟哟哟，摆出一副被恶心到了的样子。他吐槽道：“其实你只是不愿意一种打架然后找个理由消极怠工了吧？”
在这个时候公子开明莫名其妙地就感觉到心情大好，于是伸出手去完全不必要地在上官鸿信的脸上蹭了一道灰，看上去好像是个桃心的形状。然后他才继续说道：“不要这样说呀，戮世摩罗……我可是差点杀了史艳文呢。”
于是他看见戮世摩罗的姿态不引人注目地紧绷了一点。
公子开明啧笑了一声，冷冷地补充道：“他还活着。”
他有的时候会花一点时间想想，如果史艳文真的死了，那么眼前这个几乎花费在人间的所有时间给史艳文找麻烦的堕天使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他能预感到那不会太好看。
不过那并不是他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他扫视着戮世摩罗阴沉的神情，就跟感到有趣似的，不过心思也没有多少放在这个人的身上。然后，他忽然伸手扯下了脖子上挂着史艳文的羽毛的那根链子，一扬手就扔给了戮世摩罗。
“给你，”他异常简单地说道，“虽然你之前一直想跟我要，但是以后恐怕是用不到了。”
戮世摩罗把那根羽毛握拢在手指之间，仿佛在思量什么似的，缓慢地、缓慢地合拢了手指。

缺舟把最后一点药给元邪皇喂下去，然后擦了擦他的嘴唇。
他把元邪皇安置在了自己的房子里，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而对方的面色还是那样的苍白，皮肤还是那样的发烫。他从温皇那里拿回了一剂魔药，温皇说这药对于那种诅咒很管用，只不过是起效很慢，大概到了次日他才能恢复。
而挂在墙上的挂钟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黑色的指针刚刚在十二点的位置重合。在童话故事里面，这正是魔法尽失的时刻，而在现实生活中则不是如此。
温皇说，他应当会在第二天醒来，而在他醒来之前，你就要做到答应我的事情。
——缺舟通过答应温皇的条件得到了这一剂魔药，有点像是故事里通过自己美妙的歌喉来换取双腿的小人鱼，或者是通过出卖自己的灵魂来获得爱情的捕鱼人。这是一种极其愚蠢的行为，而愚蠢从来都和勇敢相匹配。直到他听见温皇的条件的时候才明白，原来那个人的恶毒与他的心思深沉等量。
时间还在一刻一刻地往前走，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秒针滴答作响的声音，离天亮还有很久。现在元邪皇看上去依然很难受，但是至少没有痛苦的呻吟，蛰伏在皮肤下面的那些黑色的脉络也没有再蠢蠢欲动。
可是，缺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坐在那里盯着元邪皇的面孔看了许久，就好像这样无用的行为可以把这个人的容貌深刻地印在脑海里面。最后他叹了一口气，伸手碰了碰元邪皇的嘴唇，然后站起身来。
缺舟一帆渡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把盖在元邪皇身上的毯子细致地拉好，夜色昏沉，他身上还穿着剪裁合体的神父常服，那些黑色的布料可以遮蔽肉体也可以掩盖心灵，于是他看上去也与那黑暗合为一体。
等到清晨的时候，他还有一场主日弥撒要做。

*“你们岂不知，不义的人不能承受神的国吗”：
哥林多前书6:9。
6:9-10为：“你们岂不知，不义的人不能承受神的国吗？不要自欺，无论是淫乱的、拜偶像的、奸淫的、做娈童的、亲男色的、偷窃的、贪婪的、醉酒的、辱骂的、勒索的，都不能承受神的国。”

* “Vade, Satana, inventor et magister，omnis fallaciae, hostis humanae salutis.Humiliare sub potenti manu dei——”
大意为“走开，撒旦，精通所有奸诈的骗术家，人类救世主的敌人会在上帝之手面前变得虚弱”。
本文中引用的大部分驱魔咒文都来自于美剧《邪恶力量》。

*圣油：
圣油也称为圣膏油，记载在圣经出埃及记30章22-25节，原料是主要有：500舍客勒的没药，一半数量的香肉桂，250舍客勒的菖蒲，500舍客勒的桂皮，和一欣的橄榄油。
不过后来圣油就是指每年的圣周四被主教祝圣的橄榄油，甚至今已不限定橄榄油，任何植物油皆可。通常教会所用的圣油分为三种：用于圣洗、坚振及圣秩（神品）圣事等的圣化圣油，用于慕道者候洗期的候洗者圣油，用于病人傅油圣事的病人油。

*圣周四：
复活节前的周四，逾越节三日庆典的首日，用于纪念最后的晚餐。

*关于小人鱼和捕鱼人：
前者大家都知道是安徒生的《海的女儿》，但是后者并不是那么耳熟能详，是指王尔德的《捕鱼人和他的灵魂》。

sherlia

2018-05-27 15:50

第十八章 (cA|N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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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能喝主的杯，又喝鬼的杯；不能吃主的筵席，又吃鬼的筵席。”

“他们正吃晚餐的时候，耶稣拿起饼来，祝福了，掰开递给门徒说：‘你们拿去吃吧！这是我的身体。’”
阳光正从穿过用彩色玻璃拼出五彩的宗教画的窗户，在地面上打出一片一片斑驳的色彩来。缺舟一帆渡站在祭台之前、耶稣受难的十字架的正前方，白色的蜡烛在高高的烛台上燃烧。他身着长白衣、绣着繁复金边的白色祭披和领带，一只手里拿着装着圣体的圣体盒，万雪夜拿着装着圣血的圣爵站在他的身侧。
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领圣体，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浮动的人影之上。
他刚当神父的时候，很喜欢从这个角度注视着那些虔诚的人们。他成为今天这样的人毕竟是因为他自身的经历，因此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的了他们之中的一员。可是说到底他喜欢有所寄托的人们，他喜欢善良而温暖的人们，他喜欢这些燃起的白色蜡烛和赞美诗的歌声。
到了这个要失去这些东西的时刻，他才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有很多。
他当然也喜欢元邪皇——直到他穷途末路的时候他才肯承认这一点，承认自己除了爱神其实也爱这个男人。可是有什么用呢，原来早就已经晚了。
他已经无可挽回地错过了，于是它们都不再重要。而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在领圣体的信众之间看见了那个人……他看见了温皇。
人们在他面前跪下，圣歌声沿着教堂挑高的天花板盘旋而上。他在人群之间瞧见了那个人幽蓝色的眼睛，他的心里还回荡着那个人对他说的那句话，那是诅咒或者是承诺，或者一切与此相关的东西。
温皇对他说：他应当会在第二天醒来，而在他醒来之前，你就要做到答应我的事情。
显而易见，温皇出现在这里可不是想做什么主日弥撒，他是来监视缺舟的，监视他能不能如约做到缺舟答应温皇的那件事，能不能为了救元邪皇付出那个代价。温皇本来就不想杀元邪皇，他要求缺舟去做的那件事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说到底，他们还在这个人的算计之中。
温皇在他的面前跪下，这个人嘴角挂着一个温和的笑意，看上去十分、十分的虔诚，好像能把内心深处那些刻毒的东西都掩盖下去。缺舟缓慢地吸气的时候简直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一点点颤抖，他在这样的弥撒中手上当然不能戴手套，因此他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凭依，就跟没有安全感了似的。
然而他还是伸出手，把小小的白色无酵饼送进温皇的口中。
圣经上说你们不能喝主的杯、又喝鬼的杯，他想原来温皇并不在乎。
他看着那淡而无色的嘴唇，那一点鲜红的舌尖，瞧上去就好像是伊甸园里的毒蛇，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冷飕飕的信子来。可是他的助祭万雪夜现在还在看着他，缺舟万万不敢表现出一点不对的样子来：这件事牵扯进去的人已经太多了。
缺舟慢慢地说道：“基督圣体。”
“阿门。”
——温皇轻飘飘地应道，他微微地仰起头，那双幽蓝的眼睛盯着神父先生的时候就好像盯住了什么无处可逃的猎物。他的眉梢眼角都带着一点笑，看上去格外的不祥。
然后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转身离开祭台。
缺舟很清楚，他其实无路可逃。

元邪皇醒来的时候，简直头痛欲裂。
能支撑着他坐起来的全靠他脑海里剩下的那一点回忆——缺舟被他从那个危险的魔法之中推出去的时候的样子，那一点骤然亮起的光芒和那一声闷响，听上去好像是刀刃刺穿肉体，或者用力地折断骨头。
他坐起来的时候脑子里都在嗡嗡作响，毯子顺着他的腿无声地滑落到地板上。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名字：缺舟一帆渡。
于是在一瞬间所有的断点被连接起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还会活着。
他为什么还会活着？他们进入那个房间以后、在他脚下出现异动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那是一个诅咒类型的魔法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知道这一系列事件的罪魁祸首毫无疑问是温皇，但是如果是温皇的话，他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死于那个诅咒了——在魔法方面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就算是凰后也不是。
元邪皇很清楚他本来必死无疑。
除非……
他现在在缺舟的房子里，那个人把他带了回来但是本人却不在，而且——元邪皇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从床上扑下去，因为腿脚发软而踉跄了一下，而身体却尽量快地冲向了墙角的衣架。他一把把自己的大衣从衣架上拽下来，手摸进大衣口袋里——
而那份名单果然不在了。
除非缺舟一帆渡已经发现了谁是在幕后操纵恶魔召唤事件的人，并且把那个人和他们在空屋里的遭遇联系了起来，然后，缺舟去找那个人了。
缺舟一帆渡去找温皇了。
现在元邪皇在缺舟一帆渡的房子里面醒来，四肢发软但是并无大碍。缺舟不见了，而他的嘴巴里残存着魔药的苦味。
答案昭然若揭。
元邪皇一只手拽着大衣，跌跌撞撞地走进客厅里面，整个房子空无一人。他想，如果缺舟去找温皇了，并且通过与温皇达成了某种协议才救回他的话——他很确定这件事不可能是温皇先把他坑到这个地步然后什么都不要就主动治好他，所以缺舟肯定是答应了温皇什么东西——那么现在缺舟到哪里去了？温皇又会要求他什么呢？
他到了这个时候仍旧不明白温皇到底为什么要策划恶魔召唤事件；而另一方面，如果说温皇对他们两个出手是因为他们的调查已经接近真相的话，那么为什么温皇会帮他解除诅咒？还是说，温皇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杀了他们两个，而是别的什么呢？
最后还有，如果恶魔召唤事件的确是温皇策划的，那么他就是帮助上官鸿信召唤了公子开明的那个人吗？频发的恶魔召唤事件的依托为“不洁”，大多都是类似于元邪皇和缺舟一起处理的那一起一样，恶魔来到人间的途径大多为人体或者孕妇的胎儿，可是公子开明那件事明显不是这个类型的。
虽然不知道温皇为什么要频频策划同一个类型的恶魔召唤，但是他忽然改变手法也很引人注目。而且其他恶魔召唤都导致了召唤者的死亡，只有公子开明那一起是成功的，难道这说明，他做那件事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杀默苍离吗？
他脑内有太多疑惑，可惜全然无法一一解答。现在最重要的是，缺舟一帆渡不见了，他一定要快点找到缺舟。
元邪皇从客厅的一个抽屉里摸出了他要找的那一样东西：那是一个金色的罗盘，罗盘的壳子里面好像钟表那样滴答作响，那其实是齿轮发出的摩擦声，他把罗盘握到手里，金属的外壳就开始微微地发烫。
——让罗盘为你指南，给你找一个好搭档。
他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于是他向着指针所指的方向奔跑过去。

默苍离坐在沙发上。
这是凰后他们给他安排的屋子，屋子里施的层层叠叠的魔法足能保证他和杏花君的安全。而这个时候史艳文坐在他的对面，仿佛对自己面前的茶杯很感兴趣似的，就这样聚精会神地低着头打量那东西。
默苍离估计这并不是他真的钟情于那个茶杯的缘故，这可能是因为他在很含蓄地表达“不要和我说话”。
史艳文的翅膀并没有隐藏起来，那本来洁白的羽毛有大半都被灼烧到焦黑，看上去像是一只悲惨的秃毛鸡。他身上受伤最严重的地方完全皮开肉绽，都能看见翼骨从里面支棱起来。
天使这种遗失了一根羽毛都会失去神力、不能重返天堂的生物，翅膀受损到这个地步会面临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尽管史艳文这些年依然在寻找他当年丢失的羽毛，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其实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毕竟那根羽毛当时已经和公子开明一起坠入地狱，从那家伙手里拿回来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但是尽管如此，那毕竟依然还是一点希望，等到他连这点希望都失去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心灰如死。
——那么就是现在了。
默苍离并不打算问他什么，史艳文也应当没有对他开口倾诉的意思。他们两个沉默着坐在客厅的两端，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极其平淡无奇的早上。
直到默苍离去够他放在茶几上的水杯为止。
他的手指碰到了玻璃杯的杯壁，碰到了一点沁凉。然后他眼前的场景骤然改变，就好像他被浸入了扑面而来的山泉冷冽的水里，他周遭的场景极其辉煌而透彻。
阳光直射入富丽堂皇的教堂，在地板上打出一些破碎的、五彩斑斓的光辉，主日弥撒刚刚结束，祭台上那些白色的蜡烛还没有熄灭。而缺舟一帆渡穿着主祭的祭衣站在祭坛前面，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
刀刃的光明亮而冷，就这样锋利地反射在缺舟的脸上，映出了他紧抿着的嘴唇和并无什么表情的面容。
温皇站在日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面，面色比惨白的日光还要更苍白，他只是微笑着盯着缺舟。
缺舟调转利刃，把刀尖慢慢地凑近了自己的胸口。
——然后默苍离猛地回到了现实世界，早晨昏暗而平淡无奇的情节涌入眼帘，就仿佛刚才他看见的是并不存在的浮光掠影。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就好像一个溺水后刚刚浮出水面的人。
史艳文终于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默苍离的呼吸紊乱而清浅，他的脸色几乎比被公子开明洞穿了前胸的时候看上去还要难看。他猛然站起来，短促地说道：“快联系其他人——我们要没有时间了。”

阳光直射入富丽堂皇的教堂，在地板上打出一些破碎的、五彩斑斓的光辉，主日弥撒刚刚结束，祭台上那些白色的蜡烛还没有熄灭。而缺舟一帆渡穿着主祭的祭衣站在祭坛前面，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
刀刃的光明亮而冷，就这样锋利地反射在缺舟的脸上，映出了他紧抿着的嘴唇和并无生命表情的面容。
温皇站在日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面，面色比惨白的日光还要更苍白，他只是微笑着盯着缺舟。
“请快一点，神父先生。”温皇慢吞吞地、语调温和地说道，“我一会儿还有约。”
缺舟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地有点过头了。他抬眼扫过栖身于阴影里的温皇，说道：“我猜你不会告诉我，你到底和谁有约。”
温皇歪了歪头，淡淡地说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是要去见我的爱人。”
“真好，”缺舟平板地说道，他打量着刀尖，就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只不过那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缺舟调转利刃，把刀尖慢慢地凑近了自己的胸口。
直到前一天，缺舟听温皇说了那个如果缺舟想要救元邪皇就必须去做的事情，他才知道那个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缺舟终于明白，之前在空屋发生的事情里，温皇要算计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元邪皇，怪不得他根本不在意元邪皇的死活。他忌惮的是别的人，所以才会这样爽快地答应缺舟帮助元邪皇解开诅咒。
……他要算计至死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元邪皇，而是缺舟一帆渡。

他说：“我要你做的那件事是——自杀。”
上帝对摩西说，不可杀人。
于是缺舟一帆渡就知道，原来那个人的恶毒与他的心思深沉等量。

元邪皇在街道上奔跑。
这一天的天气很晴朗，太阳高高地悬在天幕上，看上去不像是给予地球温暖的火球，倒像是一个苍白的、冰凉的球体。然而它的光辉还是从云的裂缝里面一点点渗出来，照耀到地上，让一切都变得无处遁形。
他的手里握着那个罗盘，金色的指针指明了方向——是缺舟家附近的那个教堂，当然是那个教堂，前一天他离开的时候还说着礼拜日要做主日弥撒的事情，他们那个时候当然不知道这句话在他们一生说得话里可能要排上倒数。
此时此刻他心里不祥的预感已经越来越重，而教堂的尖顶已经在耀眼的阳光下显露出边角来。
元邪皇紧紧地握着那个罗盘，心情与他第一次握着这个罗盘穿过街道的时候截然不同。
拜托，一定要赶上——

默苍离带着几个人冲进了教堂里。
欲星移、杏花君和凰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前两位只是被杏花君一通电话叫过来的，现在一头雾水地跟在他的身后。而当时唯一在场的史艳文或多或少地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可能看着默苍离让杏花打的那几通电话，他已经猜到了更多的东西，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奔过教堂一排排的座椅，杂乱的脚步声在挑高的圆顶下面回荡再回荡，然后默苍离猛地站住了脚。
那个瞬间，教堂里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因为他们都看见元邪皇跪在祭台前面，面如死灰，几乎无法止住双手的颤抖；而缺舟一帆渡倒在地上，鲜血从白色的祭衣下面层层叠叠渗透出来，把他的胸口染得一片血红。
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刀子，惨白的刀刃在白日里闪烁着一丝冷光。

*“你们不能喝主的杯，又喝鬼的杯；不能吃主的筵席，又吃鬼的筵席”：
哥林多前书10:21。
哥林多前书10:16为：“我们所祝福的杯，岂不是同领基督的血吗？我们所掰开的饼，岂不是同领基督的身体吗？”所以上面这一段的“杯”和“筵席”其实指的就是圣餐。

*“他们正吃晚餐的时候，耶稣拿起饼来，祝福了，掰开递给门徒说：‘你们拿去吃吧!这是我的身体’”：
玛窦福音 26:26。
这段话在每次弥撒中神父是必念的。

*关于祭衣：
祭衣是神职人员在弥撒礼仪中的一种着装，一般而言，在举行弥撒和与弥撒相关的礼仪的本有服饰是：由内穿的长白衣、与外佩的领带和外穿的祭披三者组成。当然也有一说为，1962年第二届梵蒂冈公会议之后，弥撒祭衣已简化，只穿长白衣，戴领带，不过在本文中依然让缺舟出于各种原因穿了祭披。
主日弥撒祭披的颜色并没有查到硬性的规定，但是按照过去拉丁礼的解释：白色代表祥和与喜乐。一般来说绣有花边等装饰，背后或胸前往往也绣有十字或文字，也有绣耶稣头象或圣人图象的。

*关于领圣体：
来源于最后的晚餐，信徒们领受代表着基督的身体的无酵饼和代表着基督的血的葡萄汁——因为通常认为酵代表罪恶（根据哥林多前书5:6-8）。
不过，虽然按照哥林多前书10:17的说法，应当是众人分食一个无酵饼，但是在现代天主教圣餐礼中，用特制的许多小圆薄无酵饼为圣体，一人分领一个，另有白或红葡萄酒为圣血。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只有受过洗的人才能领圣体。

sherlia

2018-05-27 15:51

第十九章 RKRk,j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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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他们和一切属他们的，都活活的坠落阴间；地口在他们上头照旧合闭，他们就从会中灭亡。”

他们沉默了许久，然后史艳文才低声说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元邪皇没有看他们，实际上，他有可能什么也没有看。他的目光似乎依然落在缺舟一帆渡的方向，但是眼里是一种安静的、空洞的东西。他头也没有回地说道：“咱们要找的那个人，是温皇。”
其他人沉默了一瞬，默苍离面无表情，而欲星移和温皇根本不熟，剩下的人脸上有惊异一闪而过。尽管这样，还是没有人多说什么。
元邪皇慢慢地站起身来，他站起来之前手指拂过缺舟的额头，那个动作看上去如同一个轻柔的吻——当然他并没有真的那样做。
然后他说道：“史君子，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史艳文抬起头来，问道：“什么？”
“他是自杀的。”元邪皇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他们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只要看看人到底的姿势、刀口的位置、握刀的手势……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但是相信这个结论却并不容易。因为在天主教的教义里自杀者无法升入天堂，自杀而死的人甚至不能举行天主教的葬礼。
而缺舟一帆渡是一名神父。
史艳文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实际上，他一直不知道这个人是否信神，是否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要受到惩罚。虽然圣经说“就在自己身上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但是史艳文一直对这个人到底喜欢上了男人还是女人没有什么兴趣，他不认为元邪皇就真的因为爱上了一个人理所应当地要遭受报应。
可是现在他知道元邪皇所爱的人必将沉入地狱——而且还是为了要救元邪皇而沉入地狱，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他真的不知道元邪皇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而他也差不多知道了，元邪皇想要和他说什么。
因此他甚至没有等到元邪皇说完，给人无用的希望是一种愚蠢的行为，他甚至不愿意容忍那一瞬间的期冀。那就和过去的他一样，心里总是想着“如果有一天我能拿到失去的那片羽毛，那么我就能回到天堂”，但是他也知道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妄想总是一种美好的东西。
可是元邪皇应当是不同的，他现在注视着史艳文，也应该是满怀希望，就好像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抱歉，”于是他低而急促地说道，“如果你是想说我能不能有一天把缺舟先生的灵魂带回天堂的话——抱歉。就算是我能找到丢失那一根羽毛也没用了，我永远都回不去了。”
他知道如果他有一丝含糊其辞，让别人抱了一点点不恰当的希望，那么元邪皇就算是拼死也会把他的羽毛给他找回来。
但是，他过去拥有的那些神力已经永远都回不来了。
于是他在元邪皇面前展开自己的翅膀——那焦黑的、支离破碎的翅膀。那些伤痕永远也无法恢复，他永远也无法回到自己来时的地方，回到通往生命树的大路上。他的力量永远也无法复原，也就无法拯救一个本不应当坠落到地狱里面去的灵魂。
同理，也无法拯救还徒劳地握着最后一点希望的、活着的人。
元邪皇看着他，慢慢地、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纵然这个人呼吸的频率有一点点的颤抖，也被他隐藏到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去了。
他们总比想得更加坚强。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是平静的语调说道：“……那么，还是说正经事吧。”

“之前虽然有猜测过策划那个事件的是我们中的一人，但是毕竟我没有预见到相应的场景，所以也不能完全确定。”默苍离平稳地说道，他用这种语调说话的时候通常听上去是冷酷无情的，虽然他本人其实并不是如此，“直到今天早上预见到了缺舟先生死亡的片段，然后在那个场景里看见了罪魁祸首——可惜还是晚了。”
其他人知道他并没有说假话，在医院欲星移吐露的事情到底说明了一些问题，其实默苍离早把他知道的、与其他人相关的每一件事都告诉了他们，并无什么隐瞒。
上一次悲剧发生之时，他根本没有看见一星半点的片段，这一次他终于看见了。
可是还是晚了，就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我和缺舟在调查一起疑似恶魔召唤事件的时候遭到了魔法的袭击，应当是诅咒类型的。”元邪皇叙述道，他的目光依然掠过那些闪着寒光的利刃，呼吸绵长叙述清楚，就好像这样能把他声音里面一点逐渐破碎的东西掩盖掉一样，“缺舟应当没有受伤，等到魔法解开、我醒来以后，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欲星移在遥远的后方说道：“是温皇做的。”
元邪皇应道：“他是我那份名单上调查剩下的最后一人。”
他们知道这件事最有可能的那个答案，因为这些人里头只有凰后和温皇对那些魔法有研究。杏花君想了想，然后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声音里面就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些疑惑：“所以说想必缺舟想要救你，温皇以你为筹码和缺舟达成了某种交易——他为什么想要缺舟死？”
显而易见，温皇要缺舟做的那件事就是让他自杀，这对于一位神父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如果温皇想让缺舟一帆渡死，那么他做得还真是心狠手辣。
默苍离沉默了一瞬，然后忽然说：“我想，这是因为我和缺舟都可以预言未来。”
因为温皇在幕后一共做了三件事：策划了一系列恶魔召唤，这部分恶魔召唤早就被发现是以“不洁”作为依托，而且这些恶魔召唤无一不是以召唤者被吞噬作为下场；然后他还出手算计了元邪皇，但是最终目的是为了杀缺舟一帆渡；另外，他帮助上官鸿信召唤了公子开明，这次的召唤成功了，而上官鸿信的目的是为了杀死默苍离。
默苍离与缺舟一帆渡，和平时没事看看水晶球的凰后不同，他们两个是这些驱魔师中间预言能力最为强大的。
“有一种可能性，温皇虽然能预料到现在有人已经看穿了他的计划，但是他并不担心，因为他不相信那些人能阻止他的计划。”欲星移轻叹了一声，开口道，“也许他的计划已经到了尾声，也许他之后的计划要在什么咱们找不到的地方实施……不管怎么说，他相信咱们以后无法阻挠他，所以并没有杀邪皇。但是缺舟先生和学长是不同的，因为他们可以预知他的下一步行动，所以他为了不让自己之后的计划暴露，一定要杀了缺舟先生和学长。”
凰后冷笑了一声，说：“那只能说公子开明的事情是他一手策划的，他帮那孩子召唤公子开明就仅仅是为了借他的手杀默苍离而已，他一定已经策划了很长时间，连当年上官霓裳的那件事都挖了出来——不过我们仍然不知道，他最后到底要干什么。”
“可是很显然他的计划还没有结束，无论他想要干什么，肯定都没好事，我们还是得阻止他啊！”杏花君微微提高了声音。
欲星移微微一笑：“如果按照他之前的计划，那么学长就应当在昨天晚上死在公子开明的手下——或者他三个星期之前受袭的时候就应该死了——可惜这一局，温皇到底漏算了我。”
本来就没有什么人会把欲星移算计在内，之前根本就没有人想得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来这个城市。
默苍离冷哼了一声，道：“的确，他漏算了你。”
如果默苍离如同算计里一般死在公子开明的手下的话，那么到了现在很可能的确没有人知道温皇之后要干什么、要去哪里。但是，默苍离还活着。
于是他走向他在预言里看见的、温皇站过的教堂的墙角。他走向透过彩色玻璃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他站在那里，回忆着温皇站在这里的时候的样子，然后慢慢地伸出手，指尖拂过教堂老旧的壁板。
那一刻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零散的碎片，就好像划过天幕的万千流星。他在这一瞬间看见了发生在这古老的教堂里走过的所有人，他看见了那些人所面对的万千种未来。他看见了这世间所有残酷无情委顿如尘埃的东西，他看见——
好像是在废弃的教堂，哥特式的镶嵌着宗教画的彩色玻璃早已破碎不堪，从残损的玻璃之间有金色的阳光纷纷扬扬地撒了下来，空气中有着金色的尘埃在缓慢地腾升，那是一派静谧的景象。
而地上的圆阵的边缘散发着熠熠光辉，殷红的血星星点点泼洒开来，画成了完美的圆形，图案的中央、所罗门之星的标志中心、在地下深处，慢慢地伸出一只苍白得如同枯骨一样的手来，穿着蓝色衬衫的男人步入圆阵中央，跪下去握住那只手。
他就着那个姿势低头，黑发从肩上滑落下来，衬得他的脸色格外的苍白，他的嘴唇拂过那只手的指节，慢慢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酆都月。”

就在最开始一切发生的那个地方。

温皇站在教堂的中央。
即便是五年之后，这个教堂里的景物还是如此深刻地印在他的脑海中。这里和缺舟一帆渡所在的那个教区古朴繁华的教堂不同，这是一个废弃的教堂，而且已经被完全烧毁了。除了一部分墙体还是完好的以外，天花板和其他的墙都已经塌陷下来，残余的部分怪模怪样的直指天空，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鲜明的警示。
五年之前，他们在这里与公子开明决战。
——他们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温皇的目光落在教堂中央，那里的地面上绘制着复杂的圆阵，白色的蜡烛在断壁残垣投下的阴影里面燃烧。那里躺着一个人，看上去了无生息，那个人的肢体像是烧焦的残骸一般在圆阵之中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那是一个召唤恶魔的时候失败的召唤者。
恶魔将会来到人间，然而他却会被吞噬。没有了契约束缚的恶魔会自由地在世间游荡，就如同元邪皇之前处理的每一个事件的开头一样。
他看着那些闪烁的诡异的光，那些在圆阵上方逐渐扭曲的空气，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土地里破土而出一样。温皇在心里计算着时间，然后听见自己身后的一个声音叹息道：“温皇。”
他转过身，动作优雅看上去就好像仅仅是圆舞曲里的一个回旋。然后他看见默苍离站在后面，在一地碎石和灰烬里面，手上因为烧伤层层叠叠地缠绕着绷带，但是还是握着那把不离身的短剑，青色的剑锋正在熹微的晨光里面反射出一点亮来。
“默苍离，”温皇向着他笑了笑，语气倒是很温和，“我以为你昨天晚上就已经死了，公子开明他们不会错过那个机会的——所以说果然是因为欲星移吗？”
他当然不知道默苍离的死活，因为他没有参与那些事情，前一天兵荒马乱也没有人记得打电话通知他一下。而他虽然利用了公子开明，但是实际上公子开明也不知道他是幕后黑手。
而如果默苍离还活着，这些人能找到这里来也就不奇怪了。
“唉，我来之前都没有想到我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来着。”欲星移笑吟吟地从默苍离身后踱出来，手上当然还是一如往常地拿着他锋利的剑，相比他脸上的那一点笑意，他的语气还是太冷了，“抱歉啊，温皇前辈。”
“比起这些不必要的叙旧来，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吗？”凰后在更高的地方说道——她侧着坐在自己的扫把上，平稳地悬浮在半空中，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只轻盈的鸟。
温皇环视了一下四周，不出意料地在另外两个方向上看见了元邪皇和史艳文，这几个人还真是干脆利落地把他包围了。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圆阵，躺在那里的召唤者看上去死的透得不能再透，而且温皇离那个方向比较近，无论谁想出手破坏召唤温皇都能先对方一步，其他人看上去也不想那么快就对上温皇的魔法，这应该是他们还没有动起手来的唯一原因。
他们在酆都月在尘世的年头曾经一起去追捕世间的邪灵，在那个时候见过温皇出手，于是其他人知道还是不要那样轻易地与他对战。
默苍离冷冰冰地一挑眉，这个表情与很多年前他做起来也并无什么区别，他淡淡地说：“为了酆都月。”
“为了酆都月。”温皇赞同道。
元邪皇皱起眉头来，比起他刚刚经历的事情，他现在表现得冷静而克制，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把他留在地狱，他当年对抗公子开明的时候为了救我而违法了半血恶魔与地狱之间的法则，他这种背叛者如果回到地狱去，只能是生不如死。”温皇冷静地回答道，“所以我一直想找到让酆都月重返人间的方法。”
因为他对我而言是重要的人，因为我并不是正义的化身，因为我从来都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牺牲别人——他们从来就不是光辉伟岸的代表。
“通过恶魔召唤？”史艳文慢慢地、方法不可置信地说，“虽然说恶魔召唤的确能让恶魔来到人间，但是你怎么能确定——”
你怎么能确定，回来的会是酆都月呢。
“否则你以为这五年我一直在干什么？我一直在研究恶魔召唤啊。”温皇啧笑了一声，他站在圆阵的边上，在这教堂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在影子清晰的惊心动魄的分界线旁边，因而他有一半面没入到无边的黑暗中去，显得有一点点阴郁了，“我终于发现，如果召唤者的所求是不同的，那么他们召唤出的恶魔也不尽相同，恶魔们天生有一些特征与恶魔崇拜者相对应——”
“原本是天使但是坠入地狱的戮世摩罗，还有半血的酆都月。”默苍离微微眯起眼睛，“不洁。”
“对，不洁。”温皇点点头，“但是究竟恶魔崇拜者经历了什么才会召唤恶魔、他们的愿望是什么，等等等等，这些细微地差别都影响着他们最终会召唤出哪一种恶魔，而哪一种才是酆都月呢？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工作，我必须通过策划恶魔召唤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欲星移他在话音落下以后接着说道：“而且这些恶魔召唤必须失败，召唤者必须被吞噬——因为如果你在实验的过程中酆都月被召唤出来、被契约束缚住了怎么办？你很谨慎地挑选你的实验对象，保证进行恶魔召唤的某一个人都是有可能召唤出酆都月的恶魔崇拜者，而且你还要保证他们的实力达不到克制恶魔的地步。但是因为所有的召唤者都被吞噬了，导致许多恶魔在人间游荡，终于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力。”
“的确，本来不想弄的这样引人注目的，但是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所以最后还是冒进了一些。”温皇慢吞吞地说道，他慢慢地掏出烟盒，衔住一支烟，然后咔嚓一声把打火机点燃，“因为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当时缺舟一帆渡问道，肺癌那件事……会是真的吗？
——每个人都是会死的。
只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就死在这里罢了。
“但是最后你成功了。”默苍离说，“公子开明就是证据。”
温皇挑了挑嘴角，道：“的确。”
默苍离毫不怀疑最后温皇的确发现了召唤恶魔的规律，因为他最后挑选了上官鸿信，把公子开明带回了人间。温皇应当能意识到，像是上官鸿信那种意志坚定的人，其实的确是能控制公子开明的，如果那样的话，公子开明最终会与默苍离对上。
默苍离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驱魔师，他毫无疑问可以打败任何来找他复仇的恶魔崇拜者，除非对方召唤的恶魔是公子开明那种级别的。
因此最后默苍离对上公子开明，必然是两败俱伤，实际上无论是那边死亡都是温皇乐见的。酆都月沉入地狱与公子开明脱不了关系，而温皇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带回酆都月的计划，那么就必须杀了所有可能接触到这个事件的预言者——就比如说默苍离和缺舟一帆渡。
于是他一边减少自己与其他驱魔师的接触一边策划了杀死预言者们的计划，一开始的目标只有默苍离，但是意料之外的，最后还多了一个缺舟一帆渡。
所以说，从缺舟一帆渡坦白他的灵媒身份的那一天开始，从他参与到元邪皇调查恶魔召唤的幕后黑手的那个时刻开始，就意味着他必将死亡。
在所有人之中，除了策划这一切的温皇，只有默苍离和凰后窥见了一点点未来悲剧的浮光掠影。所以默苍离会在第一次见到缺舟一帆渡的时候对他说，如果你继续留在元邪皇身边的话，你就会死。而在更早之前，凰后看见的片段是，如果元邪皇没有一个愿意为了救他而献身的搭档的话，那么他就会步入死亡。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而元邪皇从来就没有选择自己的命运的权力。
“最后一个问题。”凰后悬在高高的上空问道。
“——你要拖延时间到什么时候？”

*“这样,他们和一切属他们的，都活活的坠落阴间；地口在他们上头照旧合闭，他们就从会中灭亡”：
民数记16:33。

*“就在自己身上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
出自罗马书1:26-27，“因此，神任凭他们放纵可羞耻的情欲。他们的女人把顺性的用处变为逆性的用处。男人也是如此，弃了女人顺性的用处，欲火攻心，彼此贪恋，男和男行可羞耻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

sherlia

2018-05-27 15:53

第二十章 =s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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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灵魂不抛在阴间，他的肉身也不见朽坏。”

凰后的话音将将落下，就猛地从上空俯冲下来。空气浮动扭曲，在半空中凭空形成巨大的火龙，向着温皇的方向直冲过来。
与此同时温皇抬起一只手，他的手指由于缺乏血色而显得苍白，然后顺着他的手势的指引大风徒然袭来，在半空中两股力量相撞，火星飞溅，所有人都听见震颤的嗡的一响。
似乎连大地都震动起来，热浪以他们两个人为圆心向着周遭席卷而来，一瞬间飞沙走石。
在过去的传说里真正强大的魔法师们交手的时候可以移平城市，现在看来那些传说也算不得夸张。默苍离看见凰后在空中飞舞的身姿颇像是暴风中的鸟雀，他没有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凰后身上，而是看向别人——大风卷起了太多东西，视野不甚清晰，但是他还是能看见其他人已经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向着温皇的方向靠拢过去。
默苍离抓着手中的墨狂，无声地滑入了风中。
虽然他依旧什么都没有阻止，虽然他预言中的一幕幕还是在如期上演，但是他依然知道现在并不是他放弃的时候。他有的时候会想，为什么他们要坚持不懈呢，他可以从一个人身上看见千万种悲惨的结局，他知道所以的奋斗都没有作用，那么为什么要坚持不懈呢。有那么多人都在进行着无果的奋斗，尽管他有的时候也冷声唾弃他们的愚蠢，但是——但是这就是人。
而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原来他自己也无法轻易舍弃。
舍弃他的同伴，他们的生命，舍弃去追寻那个很可能没有可能达成的结局。
毕竟这就是人啊。
凰后正在风中努力地稳住身子，这种情况对他们这种在天上飞的人真是十分的不友好。她一只手握着扫帚的柄，在心里默念过那些对于女巫来说也是十分冗长而拗口的咒语，下一刻飞沙走石化为漫天刀雨，向着温皇的方向直扑过去，狭长的利刃在教堂的废墟之中闪过几丝利光。
在一片混乱之中默苍离只能听见刀刃相撞的叮当作响，温皇的背影在他的面前一闪而过，他直扑过去，剑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然后是利落的铮的一声，温皇回身挡住了他手里的剑刃，这个人手中寒光闪烁，一层坚冰如同铠甲那样覆盖住了他的手指。
“苍离先生，”温皇的语调还是慢吞吞的，“你应该知道，对抗我是不明智的。”
因为，一方面是温皇本身的能力十分强大，另一方面，魔法师本来就很擅长这样的大范围攻击，在对方下了死手的情况下他们的胜算其实也不算是太大。
温皇的手指猛地握拢，坚冰瞬时破碎。
可是，总是要去尝试的。因为没有人是真的坚不可摧，就算是像是公子开明那个级别的恶魔也是那样的。
温皇的眼里有残存的一点蓝，那种浓郁的颜色几乎随着那个召唤恶魔的圆阵中召唤者的遗骸一点一点地消散而愈加的鲜艳起来，就好像随着什么东西的死灰复燃而愈加热烈的燃烧起来那样。
可是默苍离只是向着他挑了挑嘴角，说道：“目的已经达到了。”
下一秒，欲星移在他的身后，手中的长剑猛然洞穿了他的肩膀。
在他们交手的时间里那个召唤失败的可怜人的尸体终于彻底化为了灰烬，像是尘埃那样一吹就散了一地。那个血色的圆阵整个燃烧起来，火苗向上舔舐着空气。就在那个时候，温皇快速地念过复杂的咒文，光芒在他的指尖一闪而过。
下一刻默苍离被忽然爆发的巨大力量直直打中了腹部，简直就好像是在胃部中了一枪一样，这种联想让人的心中十分的不舒服。他被这大力击飞出去，背后重重地撞上了坍塌了一半的墙面。
默苍离疼得眼前一黑，他背部的疼痛简直让他有一种后背的骨头已经碎了的错觉，希望这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其他人的状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凰后在他们头顶上方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从默苍离的角度根本看不出来她到底怎么样了、或者去了什么地方；而随着一声闷响，欲星移倒在了默苍离身边，他的嘴角受伤了，有血点点滴滴落下来，整个人如同尸体一般一动不动；史艳文正试图从远处爬起来，张开的翅膀就好像是风中残损的旗帜；元邪皇好像在另一头，默苍离可以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这不是看不见而已。
这个时候默苍离罕见地走了一下神，他想，幸好让杏花君留在教堂遗址的外面了。
他看见温皇站在那里，在一片光明的包裹之中，就如同周身燃起烈焰，然后下一刻围绕着圆阵燃起的那些火焰就忽然熄灭了，只留下一地灰烬和未燃尽的点点鲜血。温皇向着圆阵的方向走过去，鞋底敲在地面上发出鲜明的响声，笃、笃、笃，就好像是什么鲜明的鼓点。
在地下深处，慢慢地伸出一只苍白得如同枯骨一样的手来，细长的指尖伸向天空，就好像是白色的树枝。
温皇走过去，姿势里面就莫名地就透出一丝迫切来，他在圆阵边上跪下，伸手握住那只手，哪个姿势看上去很像是要向爱人求婚的平凡人——但是也只是看上去像而已。他就着那个姿势低头，黑发从肩上滑落下来，发梢上还染着肩伤流出来的黏黏糊糊的血，衬得他的脸色格外的苍白。
他的嘴唇拂过那只手的指节，慢慢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酆都月。”
他所预见到的一切仍然如同电影一样一幕一幕上演，默苍离试着站起来，但是并没有成功。他的腹部疼得很厉害，喉咙里也有一股血腥味，希望没有什么内脏受伤。欲星移看上去好像是昏过去了，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那片白。
史艳文闪到温皇面前，他的额角在流血，把头发打湿一缕一缕沾在皮肤上面，看上去十分的骇人。他手里握着之前对方公子开明的时候拿着的那把短剑，手臂上伤口里的血顺着手腕的弧度一点一点往下流，最终浸入了握着剑的手指之间。
“到此为止吧，”他的声音很轻，但是也同样冷若冰霜，“我其实真的没有想到，你怎么能做出事情——”
仅仅是为了带回一个重要的人吗？
温皇冷笑了一声，慢慢地说：“……看来你根本就不够了解我。”
他本就不是正义的化身。
他猛地张开五指，所有人都看见空中一道火光闪过，瞳孔里灌注满了烈焰的光芒。
然后便是一声巨响。
——那是利刃生生折断的声音，一截亮白的剑刃掉落在地上，顺着这个力道弹跳了几下，发出零零碎碎的尖利的响声。空气中有一种硫磺燃烧的味道，也不知道那一刻温皇到底用他的魔力点燃了什么。
教堂中烟雾弥漫，默苍离盯着烟一点一点散去的前方，然后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他看见了史艳文比刚才站的位置后退了几步，手中的利刃已然折断，鲜血顺着崩裂的伤口流淌而下，沿着刀刃、沿着折断的断口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面上面。
默苍离并没有迎着温皇的魔法，因此也并不清楚它的威力到底有多大。但是看着被灼烧的地板，刚才那一击应当十分危险，如果史艳文被击中的话，一定会受伤。
但是并没有——因为史艳文的身挡着一个人。
戮世摩罗张开黑色的翅膀，羽毛抖动摩擦，翅膀上燃烧着的烈焰猛然熄灭了，白烟袅袅地升起来，空气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哎呀呀，是硫磺呢。”戮世摩罗仿佛心情很好地说道，“你下手真狠呀——还是猜到了我要来呢？”
温皇笑了笑，并没有答话。他跪在原地，有一双手正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就如同正要从地下挣扎而出，他们都看见了从地下缓慢出现的模糊的人形，正是他们过去都很熟悉的那个人。就算是只看着那双手上面狰狞的鳞片和利爪，也可以确定，那原来是一双恶魔的手。
史艳文脸上则是一片罕见的空白，他沉默了许久，才问道：“仗义……你为什么会来？”
毕竟他的这个儿子堕天以后似乎把毕生的时间花费在与史艳文为敌，如果是史艳文死了有什么人会拍手称快的话，史艳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戮世摩罗。所以当时温皇的魔法袭来、他作为一个失去神力的普通人避无可避的时候，也绝没有想到有人会临阵倒戈挡在他的面前。
更不要提那个人是一个堕天使，是他的儿子。
戮世摩罗的嘴角扭曲着，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他轻飘飘地说道：“因为你也一样，你根本就不够了解我啊，父亲。”
他的翅膀完全张开了，羽毛之下的阴影顺着阳光倾泻而下，明晰地印在伤痕累累的地面之上。戮世摩罗没有看温皇，嘴里倒是慢吞吞地说：“我没兴趣参与你们打架，但是也不能容忍你伤害他……如果我父亲死了，我们之间那些没算完的账可要怎么算啊？”
史艳文张了张嘴，就好像想不到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而戮世摩罗伸出手去，苍白尖利的手指慢慢地绕过史艳文的脖子，这个动作看着像是一个并不真心诚意的拥抱，或者是在向他的脖子上戴什么东西。
然后戮世摩罗的手垂下来了，他挑着嘴角说道：“我不会出手，至于你要干什么——我看着呢。”
他留下一串凉冰冰的笑声，然后他的翅膀用力一扇，整个人飞上半空，像鸟那样栖进高墙投下来的、漫长的阴影之中。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们的上空传来一声锐响。
凰后正从高空俯冲而下，她散开的长发在空中猎猎飞舞，整个人背对着阳光，看上去就好像是传说中的生物。
温皇猛地抬起头，鲜血从头发之间的伤口中淌了下来，越过他的眼睛向下流去，显得阴森可怖。其实在刚才的对决里面他的受伤也不轻，如果仔细看的话，也能发现他现在正在努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只要他能挡下凰后这一击，只要酆都月能重返人间，那么——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他们两个交手的瞬间光芒乍现，就好像是光芒汇聚的屏障，在一瞬间聚拢又破碎成万千的碎片，犹如星河拱垂。凰后的身躯猛地晃动了一下，仿佛在空中维持自己的身形已经十分不易，她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但是同时，温皇的动作僵住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看见一截利刃从自己的胸口钻出来。
“到底是疏忽大意了啊，温皇先生。”元邪皇在他身后凉飕飕地说道。
鲜血合着心跳的频率喷涌出来，沿着元邪皇从背后贯穿他的刀刃一点一点地滴在地上。温皇能感觉到喉间满是血腥味，这种味道几乎能把他肺部的疼痛都压下去。整个世界的黑暗正铺天盖地而来，视野向着漫长的地平线坠落。
与此同时默苍离快步上前，手里的墨狂猛然扎进了圆阵里的一点，他们听见了破开金石的一响。整个圆阵同正在挣扎出圆阵的魔鬼一瞬间都被灼烧成灰烬，一声非人的惨叫贯穿了这正沐浴在日照之下的残损的教堂。
温皇也许眼睁睁看着那只熟悉的手在那一刻化为灰烬，从地狱里来的生物又一次沉入到地狱里面去。可是那手指的形状也如同是旧时光的残存那般刻骨铭心，就好像多年以前那每一次握拢的有温度的肌肤的那种熟悉感那般。
那一瞬间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地上绘出圆阵的最后一点鲜血也化为飞灰，正要重返世间的不管是恶魔还是什么长存的爱意都消失殆尽。日光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照耀下来，元邪皇拔出了刀，鲜血在半空中飞溅成圆弧，温皇的身躯沉重地倒在了他的脚边，好像是尘埃落定的一响。
元邪皇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死去的人和万象大千留在世间的焦黑的残骸，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他看见的所有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的一只手握着淌血的刀，鲜血漫过刀刃的姿态如此的熟悉，就好像利刃没入缺舟一帆渡的胸膛；而元邪皇的另一只手里紧紧地握着那个金色的罗盘，手臂垂下来的角度很奇怪，应当是骨头已经折断了，但是他依然把罗盘紧握在手心里面，这东西在他的掌心里留下了这样坚硬的实感，但是到底什么也没有握住。
与此同时史艳文正不知所措地看着戮世摩罗刚才戴在他的脖子上的东西——那是一根缀在链子上的羽毛，洁白无瑕，看上去如此的熟悉却可悲的与现在的他格格不入。
史艳文忽然抬起头来，听见了翅膀扑棱扇动的声音，可能是一只鸟飞上了天空。
他并没有看见他想要见到的黑色翅膀。

早晨的天气十分晴朗。
天空是某种柔滑的、奇异的乳白色，地平线处泛着轻微的金粉。行李箱在地上拖行出奇怪的嗡嗡声，火车站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每个人都想要去远方。
公子开明现在看上去完全是个正常人的样子——也就是说把自己的翅膀和爪子小心的隐藏起来，他这样做的时候倒是看不出他重伤在身，尤其是被圣油灼烧得伤痕累累的翅膀。他任劳任怨地拖着箱子，还得用眼角的余光瞄着上官鸿信会不会乱跑。
其实在公子开明这种根本不曾和这个年纪的小孩打过交道的人眼里，十六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结果事实是上官鸿信的活泼好动远远比不上公子开明，这一路上从订票到买票什么的都是由上官鸿信负责的。
公子开明摆弄着上官鸿信塞在他手里的车票，笑眯眯地问道：“难道你愿意就这样离开吗？你的愿望是杀默苍离吧，就这样离开，你不会不——甘——心吗？”
他把最后几个字拖得长长的，显得好像懒洋洋的一样。
“这地方现在有太多驱魔师了，你受伤的时候还留在这里很危险吧。”上官鸿信冷冰冰地、平淡地说道，脸上也没有多少多余的表情，“无论如何，现在先去别的城市都是最理智的想法。”
“你这孩子，真是完全不一点不特别不可爱啊。”公子开明感叹道，顺手松开手里的拉杆箱，揉了揉上官鸿信的头。
上官鸿信好像感觉到有点别扭，但是并没有躲开，他轻轻地说道：“倒是说，戮世摩罗都不来送你吗？”
“我们两个根本就没有熟到一个人会给另一个人送行的地步。”公子开明平淡地说道。
而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戮世摩罗也应当有自己的心思。
恶魔并不是一定要住固定地方的，就算是没有房子也不要紧。但是自从公子开明从地狱归来以后，戮世摩罗就赖在上官鸿信的家里了。公子开明袭击默苍离失败以后因为重伤心安理得地躺在了家里，连手指头都不愿意挪动一根，就这样等着上官鸿信照顾。而到了这一日的早晨，戮世摩罗离开了房子。
一直到公子开明和上官鸿信出门，戮世摩罗都没有回来。
公子开明并没有问他到底去哪里了，不过他其实也知道这个答案。
很难揣测那个人对史艳文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到底想得到什么样的结局，但是公子开明知道，他原来到底是放不下的。
因此那个人不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本来就不是相互送行的那种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也都有自己的苦恼要解决。公子开明是要走的，但是他总有一天会回来。
而那个人的烦恼却不一定能解决。
“走吧走吧走吧，”公子开明笑眯眯地拍了拍上官鸿信的肩膀，“等你长大一点，咱们就回来——说不定到了那个时候，你的愿望已经是毁灭世界什么的了呢。”
上官鸿信冷哼了一声，其实他这个年纪摆出这种冷酷的表情也并不是特别的合适，他说：“我总有一天会杀了那个人的。”
然后他们都听见一声悠长的鸣笛，火车进站了。

*“他的灵魂不抛在阴间，他的肉身也不见朽坏：”
使徒信经2:31。

*关于硫磺：
一种说法是，硫是西方古代炼金术的主要原料之一，而炼金术与后来的许多神秘学说有很深的瓜葛。通常，硫都被用来对付来自地狱的恶魔。

sherlia

2018-05-27 15:54

第二十一章 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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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们在这里给我一块地，我好埋葬我的死人。”

他在地狱的刑火之间苏醒。
可以说，这种感觉十分的奇异。人死后坠入地狱，空气中燃烧着一种似火又似大风中流逝的沙子的东西，就仿佛是要把周遭的一切化为灰烬。
这个世界和大部分人想得都不一样，它并不是像但丁的《神曲》里描述的那样呈漏斗状，真正的地狱像是真实世界末日的翻版。温皇站在教堂的废墟之间，周遭都是堆积的、废弃的汽车，火焰从地表一切物件上燃起，随着大风流逝回旋。远处的街道上能看见高楼大厦，墙体剥落玻璃碎裂，钢筋裸露在外的样子就好像嶙峋的骨。
这个地方看上去和人间的世界一模一样，是怪异的镜子或者地面之下的倒影——只不过破败衰落，处处燃烧着烈火，透着一种已死的颓唐。
他出现在这个地方并不奇怪，想必这里就是人间的那个教堂的翻版，而每个人都要从他们死亡的地方站起来。
温皇知道这并不是地狱的全貌，他真正的归所在地下深处，更深、更深的地方——他能听见在地下传来的阵阵哀嚎，那是落入地狱的人们的尖叫。他们在哪里推挤逃窜，但是还是逃不脱魔鬼的掌控。他们要受酷刑，也就是作为生前不义的惩罚。
温皇挑着嘴角笑了笑，他当然也是如此。
从那个时候开始——从他踏过魔法师的老宅里的一地鲜血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地狱必定是自己的归所。
他听见风声中夹杂着一些怒吼，有东西正在逼近他——那是最低级的恶魔，地狱门口的看门人。毫不客气地说，这些恶魔长得就好像是《木乃伊》电影堆砌起来的特效，每一个都有和土地一般灰扑扑的、了无生气的皮肤。肉体腐烂，骨头从肌理之间戳出来，而且脑袋怪异地只有一半，头盖骨不翼而飞，腐烂的头颅内部暴露在空气之中，裸露的脑子往下滴着令人感到不愉快的黏腻液体。
作为驱魔师，其实并不是没有来到地狱的方法，温皇也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但是这一次是不同的，因为他没有退路。
所以他知道他要被这些东西俘虏，要被拖进深深的地狱里，和地下哀嚎的灵魂们挤作一团。他死了，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倒是并没有死于肺癌，而他最后的愿望也没有达成。
他站在这里冷冷地扫视着想他逼近的恶魔，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样的事情。这些东西对他而言，也都不重要了。
出人意料地，他似乎也没有多么挫败。他的内心平静，并且也并无后悔。
毕竟他做所有事情的时候都冒着风险，也早就做出了一旦失败就要付出代价的准备。说到底，没有人可能算无遗策，不管是默苍离还是他自己，也都是这样的。
他看着那些黏黏糊糊的东西在地上爬行，动作就好像猛兽要发动攻击——
“楼主！”
然后他就听见这声音刺破了迷障，像是掠过低空的一道闪电，一片惊心动魄地照亮他的内心的火光。那些低级恶魔再一次退回到废墟的阴影里面去，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就好像在惧怕这什么东西。
温皇猛然转过身，然后就看见一个身影冲了过来，手指向前迫切地张开，仿佛心底有许多期许。那个身影像是一阵从冰原上吹来的风，落在他的眼里寒冷刺骨却美的惊心动魄。这个人冲到他的面前，猛地抱住了他。
那白骨一般的手慌乱地环过他的肩膀，指尖勾住了他的几缕发丝，不小心牵扯出来的力道带着轻微的疼痛。那个人在他耳边又叫了一次楼主，而地狱的烈焰正沿着他们的骨肉熊熊燃起，然而疼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酆都月，”温皇用一种异常温和的语调说道，他用手指轻轻地拂过那个人的头发，这温度冰冷而颜色苍白，他们都是这样的，“抱歉啊，到最后也没能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酆都月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好像有点发颤。他不能说是他害死温皇的，温皇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归咎自取——就算是他死于肺癌，也上不了天堂。他明白自己追随的人并不是全然的好人，但是说到底他在地狱的日子受了许多苦，他绝不希望自己所爱的人也落到这个境地。
想来其实温皇也是这样想的，死于才在自己将死前殚精竭虑地想要把酆都月带回人间。
酆都月慢慢地说道：“可是……”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因为温皇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亲他的耳垂，成功地让他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了。温皇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有笑意，他说：“酆都月，你见我有几次下过没有后手的棋？”
酆都月与他稍微拉开一点距离，于是就能看见他眼里那点灼人的亮度。
“你作为恶魔有自己的准则，所以之前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但是并不是说我没有自己的推测。”温皇慢慢地说道，嘴角勾着一点点胜券在握的笑容，“比如说，所谓的‘半血’到底是怎么来的？”
毕竟按照一贯的说法，半血恶魔和半血天使是上帝和路西法在人间的代言人，而真正的恶魔和天使来到人间其实是禁止的。公子开明、戮世摩罗来到人间是通过恶魔召唤，而史艳文当时来人间根本就是违规的，所以他最后被抛弃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而很多人都忽略了一点，那么所谓的半血到底是怎么来的？
很显然真正的恶魔和天使不可能来人间繁衍，那么这些生活在人间的半血有如何有那种来着地狱和天堂的力量？他们和那些不能来到人间的生物到底有什么不同？
酆都月很少谈及他认识温皇之前的事情，但是这不代表温皇不能进行猜测。
而温皇并不知道一些事情，也并不代表，他猜不到事情的真相。
他问道：“半血是不是都是曾经死去的灵魂？——他们死后进入天堂或地狱，然后被赋予力量、留在人世，做天堂和地狱在人间的代理。”
“……他们都是十分罪大恶极、或者非常善良的人。”酆都月轻轻地说道，他大约已经明白了什么，所以落在温皇身上的目光带着几分期许。
“看来那些好人死后会变成天使的传说是真的，虽然并不完全是真正的天使。”温皇的嘴唇轻微地一挑，“但是这样也好，假如我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现在也还不是穷途末路。”
酆都月注视着温皇，最后只是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嘴里轻叹道：“楼主啊。”
从各种方面来说，他都是如此、如此的熟悉这个人，但是却依然会感觉到惊叹。在他的眼里温皇是一个这样带给人惊奇的人，那么在他的敌人眼里也应当是同等的可憎。
所以说酆都月当年会那样轻而易举地沉迷于这个人——如果让他说的话，那么对方就是世间的奇迹。
“看上去那些地狱的看门人现在还不敢把我拖到哪里去，想来是你的等级比较高，它们不敢轻易靠近。”温皇很轻松地向酆都月眨了一下眼睛，轻轻地说道，他的眼里是一种惊人的明亮色彩，“如果咱们还有时间，你不如带我去进行一场谈判。”
“好。”酆都月低声应道，他的手指绕过温皇的指尖，然后好像感到心满意足了。
温皇顺手把他的手拉起来，亲了亲他的手指，然后平淡地说：“毕竟人间才是属于我的战场。”
而这场战争，还远没有到终结的时刻。

元邪皇站在墓园里。
他老早就来过这个地方，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正在追踪一个恶魔，然后才发现自己的目标原来是堕天使，最后那一天以他差点被戮世摩罗淹死在喷泉里结束。
然而离那一天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从树叶未落的时节一直到天上落下细雪。周遭一片银装素裹，教堂的尖顶已经被晕染成纯白色。除了他在废弃教堂里受伤的那只手现在还打着石膏，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欲星移已经回到自己的城市去了，那一战出了脑震荡没有留给他什么别的刻骨铭心的东西；公子开明和上官鸿信都没了动静，可能是离开了这个城市；于是默苍离又能重操旧业去干驱魔的活计，每天和杏花君到处奔来跑去；戮世摩罗这段时间没有在做什么坏事，或者说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于是史艳文又日复一日地在卡珊德拉酒吧里喝他的葡萄汁，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凰后依然在柜台后面檫她的水晶球，那一战后她替命的巫毒娃娃已经全数损坏，现在应该正着手做一批新的。
但是也并不是全然一成不变。
因为这个城市里已经没有魔法师了；因为元邪皇的身边再也没有搭档；因为墓园前面的教堂里空空荡荡，告解室的隔间里面少了一个人。
有的人心里留下了无可填补的空白。
现在元邪皇站在冷冰冰的墓碑前面，打量着上面刻着的缺舟的名字。他在墓碑前面放白玫瑰，然后唾弃自己原来有的时候也会干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是，”他对着墓碑说道，语气足够平板，就好像这样能掩盖真心，虽然这对已死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用，“我还是很爱你。”
他静默一瞬，然后听见了那句话，夹杂在呼啸的北风里，轻到好像是一个错觉。
元邪皇听见那个人说道：“我也是。”
他猛地转身，鞋子在湿滑的雪地里面打滑，而脑内全都是我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这样的兵荒马乱。元邪皇站稳身体，然后就听见了羽翼摩擦的声音，还有轻轻地一声笑。
——元邪皇看见缺舟一帆渡站在他的身后，穿着惯常的那件神父常服，从扣子到罗马领都一丝不苟。白色的羽翼从他肩胛的位置延伸开来，泛着珍珠色的柔光。这个人向着他微微地一笑，眼里是足以融化寒冬的金色。
而冷静而果敢的驱魔师的第一反应是喃喃自语到：“凰后说的没错，我可能真的需要一个心理医生了。”
如果谁看见自己已死的恋人——或者暗恋人，好吧，到最后他都没能听见自己想听的表白——带着一对翅膀站在他本人的墓碑前面，那么谁可能都会觉得自己是神经终于出问题了。
缺舟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元邪皇又愣了两秒，然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他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你自杀了，可是你现在看上去像是一个半血天使，而不像是，”他停顿了一下，就好像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词让他感到痛苦，“幽灵。”
那件事以后他很少和别人提起缺舟的死，其他人也在他面前很有默契地绝不提缺舟一帆渡。然而他还是日复一日地想着这个人在地狱里——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就是为了救他。
而另一方面，半血和真正的天使有很大的区别，本来真正的天使是不会离开天堂的，但是当年元邪皇毕竟见过擅自离开天堂的史艳文。在史艳文的翅膀还没有损毁的时候，毫不夸张地说，他看上去简直光芒万丈自带圣歌背景音乐，其他人看他一眼都能感觉自己被完全净化了。
——而眼前的缺舟并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幽灵，”缺舟柔声说道，好像想要让语言化为实质，绕过他心里的伤痕，“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也算是……献身。”
那是为了另一个人的生命而献身，因而并不是自杀，并比落入地狱。他最终拿到了去其他地方的名额——去更好的地方，比如说回到自己所爱的人的身边。
元邪皇看着他，他的瞳孔里透出一种极深邃的东西，就好像是无形的锁链，可以把眼前的人逐层缠绕起来。他开口的时候极力把声音里的颤抖压下去，但是也不算是特别成功。
他沉声说：“你……”
然后他剩下的话就全卡死在喉咙里了，因为缺舟一帆渡一步上前，伸出手抱紧了他。白色的翅膀刷地向前环绕，细微的绒毛在空气中颤动，掠过微凉的空气，就好像是柔软的禁锢或者牢笼，那些羽毛温暖地蹭过元邪皇的后颈。
“好歹是死里逃生，”缺舟一帆渡轻快地说道，声音里透出了隐隐约约的、温暖的笑意，“不如给我个拥抱吧。”

*“求你们在这里给我一块地，我好埋葬我的死人”：
创世纪23:4的前半句。

*关于地狱：
由于这个故事是《康斯坦丁》AU，所以地狱的形态就是参考《康斯坦丁》电影——虽然在《地狱神探》电视剧和我看的那一点点新52里，似乎并没有出现这种设定。

*半血恶魔/天使来源于死人的灵魂这一点完全是私设。

sherlia

2018-05-27 15:55

我是沙仑的玫瑰花 UG| /P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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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良人哪，求你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你要转回，好像羚羊或像小鹿在比特山上。”

有的时候元邪皇会想，如果他不干这一行，也有可能会成为那样的人的——过着平静的生活、打理着一家花店的那样的人。他的故乡不在城市里头，那个地方向周围的城市出产鲜花，平常的时候漫山遍野地开着狼毒花，洁白的花朵之间簇拥着一抹嫣红。
元邪皇的确没有想到，很多年后他以另外一种有点奇怪的方式得偿所愿。

事实上是元邪皇这人在很多年里跟鲜花无缘，他从没有跟卡珊德拉的那帮人说过他的家乡出产鲜花的这个事实，他可以想象，如果凰后知道了这种其实并没有什么用的信息的话会笑成什么样子。也许在那女人眼里，元邪皇和花这两个词的关系和大猩猩和百褶裙的关系一样遥远。
其实元邪皇的确擅长种花，不过作为一个驱魔师，拥有这种技能不说也罢。在他离开家乡的很多年里，他唯一一次跟花打交道是把一束白玫瑰放在缺舟一帆渡的墓前。
纯洁，谦卑，那倒是挺适合他的花语。
“我足以与你相配”。
他当时看着那束花，看着那柔嫩的白色花瓣和花瓣上沾着的水珠，看着不断从天空上落下来的绵绵的细雪，心里非常的不舒服。那个时候，他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一次和花扯上什么关系了。
——但是事实是缺舟一帆渡并没有死，或者说是死了一次以后以另外一种形象回到了人间，再往后的事情也不想是元邪皇想得那样的。

直到这一天。
那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清晨，就是既没有地狱来客作乱也没有卖保险的上门推销的日子，元邪皇端着两人份的早餐从厨房转出来，正好看见缺舟坐在桌子边上，手上拿着一份园艺用品的广告。
这一天不是主日弥撒的日子，缺舟也不用一大早就赶到教堂去，他并没有穿神父常服，浅色的衬衫领口倒是还是戴着罗马领，于是整个人依旧显得严肃又规整——正是元邪皇最喜欢的那种样子。
元邪皇把一个盘子放在他的面前，端着另一个盘子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随口问道：“在看什么？”
“我在想，现在季节正好，”缺舟慢慢地说道，他的目光落在窗户外面，窗外的草坪和树枝枝头正露出一点朦胧的绿色，“今年要不要种点别的什么花？”
这个时候元邪皇还以为在缺舟眼里他和花的关系也跟大猩猩与百褶裙的关系差不多呢，于是便很自然地说道：“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好了，问我做什么？”
缺舟从园艺用品的广告上方笑吟吟地扫了他一眼，说：“话不能这样说，我记得我的遗嘱里好像是把我的房子给你继承了，种东西总得征求一下房东的意见吧？”
元邪皇掰吐司的手一顿。
一提这事他就来气：当时在缺舟死了——好吧从某种程度上他的确就是死了，死得不能再透了——以后，元邪皇回过缺舟一帆渡的公寓一次。当时没有人问他打算下一步怎么办，可能很多人都觉得他打算把自己的东西搬出去以后就离开这个伤心地，结果他就在收拾公寓的时候发现了缺舟的遗嘱。
他的诅咒解开醒来以后急着拿着罗盘去找缺舟，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东西，结果回来以后才发现缺舟在去教堂之前就留了遗嘱。那其中把房子存款什么的都留给了元邪皇，然后元邪皇就这样在一句表白都没听到的情况下成了未亡人。
现在元邪皇眉毛一挑，没想到缺舟心里还记得这档事。缺舟看着他的时候表情非常平静，这人装无辜的时候也是特别的大言不惭，他补充道：“而且我记得你很了解植物来着。”
的确，缺舟第一次在元邪皇面前使用自己的预言能力之后，他们进行过对红枫品种的讨论来着。
这句话成功地转移了元邪皇的注意力，他想了想，然后轻声说道：“你还记得那事？”
此时此刻缺舟已经把广告放在一边，开始对付他的盘子里的早餐，他闻言对着盘子里的煎鸡蛋笑了笑，轻声说道：“和你有关系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
所以说缺舟一帆渡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纵然元邪皇已经和他在一起了这样的久，但是元邪皇还是搞不清楚他什么时候知道了一切但是就是不开口，什么时候满腔柔情但是绝不吐露半分，什么时候突如其来地就是一个直球——猜测缺舟一帆渡简直就跟最近竞日孤鸣被套牢的那支股票的走势一样跌宕起伏，好在竞日孤鸣此人非常的有钱，而元邪皇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而现在呢，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元邪皇笑了笑，兀自站起来，绕过桌子弯腰亲了亲缺舟的额头。
元邪皇伸手把他晃荡在额前的那一缕头发顺到脑后，缺舟仰起头来看他，耳尖有点发红，但是眼睛里依然盈满了璀璨的亮光。
“那么，”元邪皇气息平稳地说下去，“可以再种一些玫瑰。”
缺舟无声地笑了笑，贴着他的耳边说道：“这样就得等到夏天了。”
元邪皇再一次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地说：“我给你种。”

“那个纸包里装的是什么啊？”
事情的开始是，有一次元邪皇独自处理了邻市的一个事件，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大纸包。
而第一个问这话的欲星移，他提问的时候姿势稍微有点奇怪——因为他在水箱里，海妖的鱼尾展露出来，那些细密的鳞片在灯光下闪烁出一些珍珠一般的光泽。
的确，卡珊德拉酒吧靠墙有一面墙的水箱，那个角落平时不开灯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那里有什么玩意。
那个水箱也是元邪皇认识凰后快一年后才发现的，那个时候水箱一直空空如也，他也从来没有问过凰后曾经是不是在水箱里养过什么东西，直到他第一次见到欲星移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原来养的是鱼，好吧。
其实海妖这种生物根本就不适合在岸上生活，那也是欲星移从来就不离开沿海城市的原因。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为了救默苍离的小命，而这一次是为了交流一些重要资料：竞日那边正在整合驱魔相关的资料，如果把图书分类的体系建立起来，那么他们以后的资料交流也会方便很多，所以很多人都愿意帮忙。
但是欲星移的体质实在是不适合长期在干燥的陆地生活，所以除了必须的出门，他宁愿在这个巨大的水箱里面咸鱼。
默苍离放下他杯子，往欲星移那个方向扫了一眼，淡淡地说道：“凰后，你家的观赏鱼怎么还会说话呢？”
欲星移隔着水箱冲着默苍离比了个中指。
元邪皇无视了这帮人特别幼稚的举动，他用手指了指吧台上的那个纸包，说道：“里面装着的是玫瑰枝条，用来扦插的。”
“……”凰后看着他，卡了半天，然后才问道，“你要干嘛？”
“缺舟想在院子里种一批新的花，我打算给他种点玫瑰。”元邪皇特别理所当然地说道。
也许是他显得太理所当然了，凰后竟然一下子感到了真真切切地无处吐槽。但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的眼前的确出现了穿着百褶裙跳康康舞的大猩猩，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点动摇。
她原来以为元邪皇是他认识的这帮人里头最不会跟花朵打交道的人来着！结果就是为了一个缺舟一帆渡，玫瑰花什么的说种就种！话说元邪皇真的会种花吗？！
心里这样想着的凰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完完全全把元邪皇低估了。
“这就是你这次特别主动地去处理邻市的事件的原因吧，”默苍离摆弄着杯子，慢吞吞地问道，“我记得那个城市的鲜花产业好像还是挺出名的——尤其是玫瑰花。”
于是所有人——甚至包括一直坐在角落里没有说话的史艳文——都用“哦~”这样的目光看着元邪皇。
元邪皇坐在原地不动如山，他特别平淡地对凰后说道：“反正你没有男朋友。”
凰后看上去都想用水晶球砸他了。

于是夏天的时候，他们把枝条扦插入泥土，等着它们长出粉绿色的嫩芽，等着枝条从青绿到赭红。
整个夏天的天空都一碧如洗，地平线的尽头堆砌着如絮的流云。
而元邪皇注视着缺舟一帆渡，注视着这个人灿烂的金色眼睛里面映着隐隐绰绰的叶影，就仿佛已经从那里头看见了盛开的花朵。
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

扦插的玫瑰枝条在第二年的七月份开了花，这些花朵由元邪皇一手打理，都没有经过缺舟的手。所以等到花朵开花的时候，缺舟才发现原来元邪皇种的并不是白玫瑰。
他们都记得那墓碑前面洁白无瑕的花朵，象征着纯洁谦卑许许多多的含义——但是这一次有所不同。
等到缺舟一帆渡瞧见去年种下的玫瑰花生长出如火的花苞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
原来也到了换别的颜色的玫瑰的时候，缺舟一帆渡想。而它们所代表的含义如此的简单而有单纯，实际上也符合对方那种单刀直入的风格。
——“我爱你”。
这个季节是缺舟的院子里开花最多的时候，他们种在栏杆上的那些粉白色的蔷薇也全都开了，只要吹过一阵风轻柔如同丝绸的花瓣就会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而缺舟一帆渡就是在这个时候站在如瀑的花墙前面，看着元邪皇拿着园艺剪刀剪下几朵盛开的红花。
“直到我干这个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家里好像连个像样的花瓶都没有。”元邪皇一边剪掉花茎上的刺，一边抱怨道，“到时候要插在什么上面？”
“我一会儿找找有没有什么代替品。”缺舟心平气和地说道。
元邪皇抬起头来看他，缺舟身后密密匝匝的花朵完全掩盖了外面的街道，在花墙以内就完全是一个安静的空间了，于是他那对白色的翅膀放松地在身后展开着，看上去温暖又蓬松。
尽管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元邪皇看着这个场景的时候，仍然觉得这完全就是一个奇迹。
他这样想着，脸上倒是没有显现出什么。他安静地走过去，把手里的花递给缺舟，并且在后者接过花朵的时候反手抓住神父先生的手腕。
缺舟一帆渡抬起头来看他，嘴角有轻微的笑意。
元邪皇用大拇指轻轻地磨蹭着缺舟的手腕内侧，皮肤下面隐约透着脉搏有力的跳动。他瞧着那几朵花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好像这个人的手里握着一团烈烈燃烧着的火。
元邪皇斟酌道：“……我是沙仑的玫瑰花，是谷中的百合花。”
“你看着些花，就只想说这个？”缺舟轻声笑道。
元邪皇注视着他，问道：“那么你想听我说什么？”
缺舟向着他挑了挑嘴角，这个人的眼睛里面充盈着漂亮的金色光芒。他微微地向前倾身，元邪皇的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就驾轻就熟地环过他的腰——于是元邪皇的手指没入到那些蓬松的白色羽毛里面去，越过柔顺的羽毛，他就好像在手里握紧了一团蓬勃的暖意，能感受到薄薄的皮肤和下面细长优美的骨的触感。
这是一个奇迹，他这样想道。
而缺舟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轻轻地说道——
“良人属我，我也属他。”

*“我的良人哪，求你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你要转回，好像羚羊或像小鹿在比特山上”：
雅歌2:17。

*“我是沙仑的玫瑰花，是谷中的百合花”：
雅歌2:1。

* “良人属我，我也属他”：
雅歌2:16的上半句。

sherlia

2018-05-27 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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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回想罗得的妻子。” r[ k

他的父亲是镇守这生命树东面的智天使，手持旋转的火焰之剑。
而他自己的故事开始于更早之前，早到这个世界还没有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他们从天界的尽头坠落，火焰如同瀑布那样随他们一起落下，处处闪烁着赭红色的闪电。
他们在混沌一片的空中坠落了九天九夜，一直落入地狱无尽的刑火之中。
地口在他们上头照旧合闭——
他们就从会中灭亡。

当撒旦和叛军们落入无边的深渊的时候，也就是上帝分开光明与黑暗的时候。
那是创世的第一日。

戮世摩罗慢慢地睁开双眼。
他在火湖中醒来，熔岩似的金红色在他身边流转散开，带着一种灼人的热度。橘红色的火星顺着湖水飘飘悠悠向高空涌去，在空中爆裂开的时候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他站在火湖之中，瞧上去像是一道颀长的黑色影子。
他的记忆终止于从天界尽头坠落，而心死于他那好父亲把利剑刺入他的胸膛——天使与叛军进行了三天的战争，这时间并不算是很长，尤其是对他们这样的拥有漫长生命的生物来说。但是不管怎么说，三天能说明很多事情。
比如说，如果他要逼迫史艳文做出选择的话——
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个答案了。
现在他站在这里，同他一起反抗上帝的同伴们落在不远处，翼骨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们引以为傲的美丽的翅膀在这无穷无尽的刑火之中蜕变为黑暗。戮世摩罗远远地能听见有些堕天使的哀嚎和抱怨，他们从光辉美丽的天界坠落到不毛之地，有一两句抱怨也并不奇怪。
但是戮世摩罗并不在乎。
他在乎的东西早就没有了，这不单单是因为那一剑。早到他和他的父亲以及兄长意见不合、早到那些分歧不可避免地产生的时候，他就预见到了早晚会有这一天。说白了他们都在做出选择，他的父亲还有他自己都是如此。
可他的心里还是怀有一点幼稚的抱怨——他自己也知道这种想法是幼稚的——比如说，你怎么能因为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抛弃我呢？
他知道史艳文不可能跟他站在同一阵营，也从来不奢望因为他是史艳文的儿子，史艳文就能不参与天使对反叛者的战争。他知道史艳文出现在战场是杀敌是天经地义的，但是——
但是是谁都好，怎么能由你刺出这一剑呢？
现在戮世摩罗的胸口还残存着一道伤口，血已经不再流出来了，但是就算是对于他们来说，伤口也没有那么容易愈合。他能感觉到那些残余的疼痛，血肉暴露在空气中怪异的触感，那些东西和留在他心里的某种感觉比起来，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然后他就听见了那个声音。
“呦呦呦，小朋友，是迷路了嘛~”
戮世摩罗猛地抬起头看向前方，他看见那个人从火中升起来，火星点缀着他的骨头，覆盖着黑色鳞片的翅膀在黑暗中抖开，金色的岩浆从翼膜上如珠般下落。
这是戮世摩罗第一次知晓，原来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头还生活着由刑火滋生出来的东西。
他第一次见到了公子开明。

后来想起来，公子开明和戮世摩罗可以算得上是那种认识了许多许多年的老朋友。
但是没有人会这样说的——堕天使，恶魔，朋友，这三个词放在一起都能让人犯胃溃疡。不过他们也的确是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可以说是戮世摩罗想经历的不想经历的也都经历了。
就比如说，戮世摩罗再一次遇见史艳文的时候，公子开明就在他的身旁。
这件事的开头比较复杂，比如说戮世摩罗怀抱着一颗想要搞事的心千辛万苦来到人间，然后通过一系列更加麻烦的手段把公子开明也弄到人间来。戮世摩罗想要的是一场不知所谓的报复，而公子开明只是单纯的喜欢混乱，这两个人加在一起不管是在什么设定里头都是毁灭世界的大反派，于是他们也的确这样做了。
于是故事的序幕是地狱里升起恶魔，故事的结局是吊魂罪身死、酆都月因为违反了半血恶魔和撒旦之间的条约而坠入地狱、史艳文因为失去了一根羽毛而被抛弃在了人间。再往后就是默苍离金盆洗手离开了这座城市，剩下的人为了善后这一地残局——主要是要消除被牵涉其中的普通人们的记忆——而整整忙碌了八个月。
跟这些波澜壮阔的故事比起来，发生在戮世摩罗身上的事情应当只是小小的插曲。
但是其实对他而言并非如此。
事情发生的时候，那座教堂在烈火里熊熊燃烧，半面墙已经崩塌下来，彩绘的屋顶被熏得漆黑，看上去也摇摇欲坠。
公子开明在另一边对付其他人，在火光之中戮世摩罗根本看不清他那边的状况。半个城市已经陷入火海，如果他们失败，这场大火会有一个合理科学的解释，白纸黑字占领报纸大部分的头条；如果他们成功，那么这个城市就是下一个索多玛。
他不在乎，他不像那个毁灭索多玛的人一样由于别人的不虔诚而动怒，他们没有必须要毁灭一座城池的理由——除了他们恶毒的本性。而戮世摩罗愿意这样做的全部原因，只是他想要想象一下史艳文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脸上的那种表情。
而戮世摩罗的对手是温皇——那个时候，酆都月刚刚在他们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坠入地狱，戮世摩罗不知道这事对面前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打击，但是他其实也不太在乎。
他瞧见这个人的眼里是惊人的冷漠，就好像是从山间升起的青色的雾霭，又轻又飘忽，但是还是坚不可摧的盘桓在原地，让人看不清这层伪装下面的东西。
我算是带走了他所爱的人，那么他会恨我吗？他想。
——我又怎么会在乎呢？
那个人无声地吐出冗长的咒语，魔法在半空中激荡出刺耳的嗡鸣，像是群鸟振翅，或者从天空中倾盆而下的大雨。戮世摩罗竭尽全力挡住他的一击，然后就在这个时候看见了史艳文。
天使忽然出现在教堂的上空，背景里带了一丝天国的城市的盛景在他身后弥散的时候残余的光芒万丈。戮世摩罗在成千上万年之后终于又看见了来自那个世界的灿烂的金光，而史艳文在教堂上空展开羽翼，白色的羽毛笼罩着一层似雾的柔光。
人们会把这种生物称为是圣洁的，而公子开明一向很难想象戮世摩罗曾经是它们中的一员。
戮世摩罗仰望着他的父亲，天使手持长剑，自上而下挥出凌厉的一击！
然后肉体破碎鲜血飞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骨屑灼烧的味道，那个人手里的剑与他镇守去往生命树的道路的时候手持的同样，亮白的剑尖上似乎笼罩着一丝的血光。
戮世摩罗用双手握紧了剑锋，利刃切进血肉折断骨头的感觉对他而言也是疼的。
史艳文的表情看上去有一点点的无奈和疲惫，他轻轻地说，仗义。
戮世摩罗对着他露出一个看上去简直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父亲，”他轻而柔和地说道，鲜血沿着长剑淋漓而下，滴落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是第二次了。”
——怎么能由你刺出这一剑呢？

他深知史艳文违反了那条关于天使不能来到人间的规定，古书里记载的那些来到人间的天使都是奉上帝之命的使者，而史艳文并不是——这就意味着他并没有什么好的结局。
当年在那个教堂的那一战以戮世摩罗和公子开明被驱逐回地狱为结局，半个城市化为灰烬，有些人永远也不能回到过去的样子，因而很难说谁是最后的赢家。
他们在一片黑暗里下坠、下坠，感觉很像是戮世摩罗当初堕天的时候的那种无尽的空虚，但是这一次没有闪电环绕，他在黑暗中握紧了鲜血淋漓的手掌。
然后他看见公子开明在一片晦暗中向他微笑，这个恶魔金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如果公子开明利爪一般的手指向着他的方向摊开，那些染血的鳞片在黑暗里依然能反射出一些灼人的光。戮世摩罗看见了那样东西——躺在公子开明手心的，是一片洁白的羽毛。
在这一刻他明白公子开明想要表达的意思，也知道公子开明一定了解他心中所想。他们在这漫长的坠落之中保持着彼此心知肚明的沉默，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他们两个就算是朋友。
这片羽毛对戮世摩罗来说并非毫无意义，但是也没有大部分人想得那样意义深重。
——这才是史艳文最让他感到无奈的地方：当年他和叛军一起反抗天堂，史艳文的确会感到痛苦，但是依然会刺出那一剑；他在人间所为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他的父亲，史艳文的确会感到痛苦，但是依然会违反那些准则来到人间；失去了羽毛的天使会留在人间，史艳文肯定会感到痛苦，但是戮世摩罗都能帮他编排出后面的剧情。
这个天使当然不会放弃寻找自己的羽毛，但是他也肯定会一边寻找一边尽自己所能帮助别人，说不定还会成为半个驱魔师什么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他的确感觉到痛苦，但是他不会就这样轻易被打垮。
随着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戮世摩罗不仅仅是在气当时史艳文真的想要杀他这个事实，他还为这个人的坚不可摧感到生气，公子开明说他这种感情是幼稚的小孩脾气，戮世摩罗觉得他说得你没有错。他生气史艳文可以亲自出手杀他，生气史艳文虽然可以被自己的内疚填满，但是还是不会停下脚步。
并不是所有人都那样坚强，就算是一开始就有一颗反叛的心也是那样。戮世摩罗从未后悔过自己在那场叛乱里投奔撒旦，但是不意味着他在地狱里生活的最初几年并不感到孤独寂寞。
这是认识了一个聒噪的公子开明也不能弥补的东西，最初他的梦里依然零星出现天堂的盛景，出现总是追着他跑的小弟，出现握着鲜血淋漓的剑的史艳文。
可是他是了解史艳文的——他那样的了解史艳文。在他怨恨史艳文刺出了那一剑的同时，其实也知道史艳文的心里并不好受。他了解史艳文，所以他知道，就算是这种伤口不会愈合，史艳文也绝不会沉浸其中。
戮世摩罗自己还知道这并非无情，只是单纯的理智。但是，理解他和原谅他根本是两回事。
他带着某种恶毒的快意想着，你本来就应该为我感到痛苦，你早晚要因为我坍塌成一地尘埃——仅仅是作为当时你起的杀心的偿还。
于是戮世摩罗在心里琢磨着邪恶的计划，他要把这个人打碎，打碎到无法粘合起来的程度。他要让他心痛，心痛到可以把那些该死的责任心盖过去，让他就这样沉沦苦海。
他总有一天会做到的。

他从未想过要杀史艳文。
但是，他的确迫切地想要摧毁这个人。

到了最后的最后，他觉得自己的心思可能也很难揣摩。
那一日他看着史艳文被地狱之火灼烧成焦黑的翅膀，手里握着公子开明当时扔给他的那根羽毛，脑子里却罕见地出现了一片空白。他感觉到公子开明似乎在暗示他什么，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抓住这一点暗示。
所以说他一向讨厌公子开明这种聪明人。
他知道史艳文逃不了了，这个人再也没办法回到他心心念念地想回到的天堂去了，再也没办法回到他剩下的两个儿子身边，再也没办法见到他的神了。
但是这有什么用？戮世摩罗知道这是没有用的，史艳文不可能被打垮，这是多年以后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的事实——他可以让这个人的内心千疮百孔，但是却没办法把他打垮。
史艳文会永远留在人世，但是他的信仰不会动摇，他也不会停止帮助他人。
戮世摩罗也弄不清自己心里怎么想，他依旧保护了这个人，他实际上也不想让这个人死。然后他把那片羽毛戴在了史艳文的脖子上，一片出挑的白色在他的胸口左摇右晃，就好像是旧时代的遗言。
那么，我向你投降。他在心里这样默默地、无可奈何地想着，像是要直面鲜血淋漓的惨剧，这种念头就梗在他的喉头，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承认我无法打败你，无法让你沉入尘埃里去，无法让你一蹶不振——我依然恨你，但是我对此毫无办法。
然后，出乎意料的是，他在史艳文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种支离破碎的神情，这个人的虹膜的颜色蓝得好像是暴风之后的海洋，然后他看见在什么深邃的地方有东西一点一点地破碎掉，裂口无法弥合，那种苦痛甚至比往日更甚。
戮世摩罗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他猝不及防地大获全胜。

“你傻。”
——公子开明说这话的时候异常的言简意赅，这个人正在不知道多么遥远的地方与他小小的主顾度假，研究毁灭世界的新方法也说不定，戮世摩罗一点也不奇怪他们会做出这种事来。不管怎么说，他在讲电话的时候语气洋洋得意得气人。
戮世摩罗把手机放在耳边，没太注意到自己的手心在微微地出汗。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你无法打败他吗？因为在之前的日子里他根本不认为你是他熟悉的那个你了。”公子开明怪声怪调的学着史艳文的语气，“‘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在他眼里我也不是他的父亲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我，他有的时候会保护我，但是那也是为了以后杀我’——你应该知道吧，小朋友，你在他眼里完全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大变态。”
“但是……”戮世摩罗慢慢地道。
“但是你最后把那片羽毛还给他了，虽然已经晚了，可你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不是吗？”公子开明冷笑道，“他知道那东西在我那里，也能察觉到我不肯给你。那么，如果羽毛回到你手里，你以为他会觉得中间发生了什么？”
戮世摩罗卡住了。
“他之所以能对你冷酷无情，是因为你与天堂决裂开始，他就当你已经完全抛弃了过去，连带家人和感情都一起抛弃了。”公子开明道，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的讥讽，“我想他是一直给自己重复这种认知，才能对你下得去手，可是——他有一天终于发现，原来你并不是那样的。如果是之前他只是试图杀死一个丧心病狂的反叛者，那么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要杀死他的儿子。”
他终于意识到，你的心里并非没有他。
而没有人窥破这件事只是公子开明的一个局。
戮世摩罗感觉到自己的嘴里泛起一股苦味，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他干涩地说道：“我——”
而公子开明的下一句话意料之外地柔和，他低声道：“我早就知道，你的确并不是那样的，只不过你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

为什么罗得的妻子会回头呢？
是因为她思念往日生活的家乡，还是她贪恋索多玛与蛾摩拉的繁华？
而在他——在戮世摩罗身上，过往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为什么有的东西在他心里还是从来放不下？罗得逃离了不信神的国度，戮世摩罗自己逃离了由神掌控的国度，为什么他们若有所失，就仿佛有什么空隙无法填补？
戮世摩罗也有无法回答的问题，而伫立在索多玛城前的盐柱也同样无法回答。

戮世摩罗不喜欢温皇。
他讨厌被这个人注视着的感觉，这个人的眼睛是深沉的蓝色，他能从这个人的眼里看见嘶嘶地吐着信子的毒蛇，能看见树上低垂的果子。
——那蛇引诱我，我就吃了。
许久以后的某一日戮世摩罗站在屋顶上，背后衬着一碧如洗的天空的背景。下面的街道上传来怪物的嘶吼，戮世摩罗看见了展开的、被灼烧的焦黑的翅膀，还有一闪而过的刀光。
他正注视着史艳文。
等到他自己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经常做这种事情了。他在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史艳文，而后者还活跃在这个城市里，时常与卡珊德拉的那群家伙搭伙工作。他栖息在高处，好像是冷酷无情的石像或者不通晓人言的鸟。
现在他在这个位置，史艳文在他的羽翼之下的——只是字面意思上的——某处，他自己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并没有意义，他知道过往和现在之间横贯着无法弥合的裂隙，隐隐约约露出模糊的血肉忽然白骨来。他不想回到从前，从他选择追随撒旦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立场就不可动摇。
而至于他后来的那个目的……
戮世摩罗从高处注视着史艳文，在心里默默揣测这个人是否已经心碎。
他有一天终于发现，原来你并不是那样的。
我早就知道，你的确并不是那样的，只不过你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
“那是一种魔法生物，”然后他听见身后有一个温吞的声音说，这个人的声音里头好像常带笑意，“是制作魔药的好材料，我本来是很感兴趣的，只可惜来晚了一步。”
那魔法生物生着鳞片的尾巴啪的一声抽在墙上，戮世摩罗都感觉到自己脚上下的房顶颤了颤。他挑了下眉，把心里的咒骂压下去，然后慢吞吞地转过身。
他瞧见温皇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原地，面色是一种无血色的、奇异的白，就好像是大白天出门的吸血鬼。
“你现在是个半血恶魔唉，工作重心不应该放在毁灭世界上吗？”戮世摩罗冷冰冰地挑眉，声音里有一点点的讥诮。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个人在死以后还能阴魂不散地再一次回到人间，也没想到温皇竟然能猜到半血恶魔都是死去后下到地狱的人的灵魂，然后还能给自己赢得一个蜕变的资格。所以说他讨厌聪明人，这种人总知道要怎么打破现有的格局。
他想着这个人如果还能站在这里是跟地狱达成了什么合约，说不定是毁灭世界的年度指标什么的。
“唉呀，培养一点兴趣爱好嘛。”温皇向着他微微一笑，语气十分平静，显得好像挺和气的，“倒是说，堕天使先生出现在这个地方干什么呢？”
公子开明和他的契约者现在在不知道哪个城市浪，戮世摩罗这边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什么大动作了。倒是说温皇重返人间，受到引诱死后归属地狱的人数至少往上翻了几个百分点。
可能很多人都认为，这个时候的戮世摩罗应该在暗处谋划着什么其他行动，势必要毁灭这个世界——或者毁灭那个人。
可是他没有。
他心中有许多念头，多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戮世摩罗曾经想要那个人心碎，到现在看上去好像意料之外地达成了目标。最为凄惨地在于一个人达成目标以后没有那么充盈的满足感，他的心里好像剩下了一些空空落落的东西，好像连骨头和血肉都没有，只是充塞满了凉而轻飘的空气。
他不禁会想，我之前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或者，我现在想要的是什么呢？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他注视着一个人，尽管自己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尽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所求是什么。他站在离太阳和天国都更近的高处，沐浴在发凉的风里头。
戮世摩罗平淡地说道：“你明明是知道的。”
——他的目光落在街道上的某人身上。

史艳文把手中的利刃钉入魔法生物的额头，鲜血喷溅出来，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
他经历过天国的战场和厮杀，这样的场景对他而言并不算是什么。
默苍离靠墙站着，身体没入一片阴影之中，脚刚刚好踩着黑暗与光明的分界线，他的动作看上去十分的悠闲。他看着史艳文向着他走过来，把手里染着鲜血的墨狂交到他的面前。
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画出一道蜿蜒的痕迹。
史艳文微笑着说道：“多谢了。”
他表面上瞧上去与多年前镇守伊甸园的时候并无区别，仿佛一贯的温和而强大，但是默苍离知道其实不是。改变已经发生了，而且甚至并不是因为他被灼伤的翅膀——改变来自于没有被损伤的那个部分，它正妥帖地挂在他的胸口。
来自于一根白色的羽毛。
默苍离看着这个人蓝的惊人的眼睛，他知道那些平静的表象之下还生长着动摇，他瞧见了蓝色下面破碎的东西，一点消逝的温情和许多伤心。很多驱魔师都认为天使这种生物冷酷无情，他感觉有的时候似乎也并不是如此。
“让史君子帮我们处理这东西才是麻烦了。”默苍离从史艳文手里接过墨狂，动作利落地归剑入鞘。伴着那铮然的一响，与此同时他的话语意味深长地一顿。
默苍离的目光扫过那一碧如洗的天空，那些蓝色落在他的眼睛里头，就好像是一片粼粼的湖水。他轻哼了一声，然后慢悠悠地说：“但是，总是被人注视着的感觉还是太奇怪了。”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因而说到底不必多言。
史艳文向着他轻轻地笑了笑，目光掠过衬在蔚蓝色的天空下的屋顶。

“那个吗？”史艳文慢慢地、慢慢地说道，一些黑发被风吹起来，掠过苍白的皮肤，“可能是一只鸟。”

*“你们要回想罗得的妻子”：
路加福音17:32。
上帝要毁灭索多玛与蛾摩拉，因此让罗得逃离这座城市，但是罗得的妻子在逃出城市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因此变成了一根盐柱。这个故事在《创世纪》中。

*“那蛇引诱我，我就吃了”：
出自创世纪3:13。
耶和华神对女人说：“你做的是什么事呢？”女人说：“那蛇引诱我，我就吃了。”

*堕天的部分参考弥尔顿的《失乐园》。

sherlia

2018-05-27 15:56

好牧人 aty"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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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

从门进去的，才是羊的牧人。

酆都月第一次见到任飘渺的时候，是在一个冬天。
他站在魔法师的宅邸外面，那是看上去很气派的庄园，花园沿着房子的中轴线对称分布，修剪成小鸟形状的树丛上面落着厚厚的积雪。从表面上来看，这种地方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华丽住宅而已，跟人们印象里那种阴森恐怖的魔法师的住所也不尽相同。
其实，说到底人们对魔法师还是有很多误解，这些误解从焚烧女巫的时代开始一直延伸至今。在大部分人的眼里，魔法师们都应该标配着点缀着星星的袍子还有扭曲的鹰钩鼻什么的，但是事实显然不是如此。
他们已经到了航线如同蛛网一般密布天空、地上车来车往流光溢彩的时代，而还生活在普通人之间的魔法师看上去和别人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如果现在还有人拖着长长的袍子走在街上，那肯定是会被抓走的。
而酆都月站在这里，其实并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就算是他是个半血恶魔也是那样。如果别人愿意相信的话，他就会说，他其实完全是闲逛过来的。
他才刚成为半血恶魔没有多长时间，他还是个活着的人的时候，其实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恶魔啊天使啊。结果等他死了，就这样会忽然成为了自己想都没有想过的一种生物，他这才开始接触这个在大部分人眼里都属于伪科学的世界。
他来到这个城市以后，通过他们自己的途径得知了这个地方居住着古老的魔法师家族，于是他仅仅是因为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就想要来到这个地方看一看。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也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那个时候刚刚成为恶魔的酆都月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然后，他就在篱笆的另一面看见了那个身着黑衣的少年。
那个少年人越过魔法师的宅邸的篱笆看着他，黑衣上头落了一些白色的絮雪，束成马尾的银色的发在银装素裹的冬景中显现出一种奇异的风采。
少年人看着他，淡淡地问道：“你是不是个恶魔？”
这个时候酆都月还只是一个年轻的半血恶魔——这个“年轻”放在恶魔中应该是一个挺有争议的词，但是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这个时候离酆都月的“死亡”也没有过去两年。半血恶魔的灵魂都是坠入地狱的死人，他们的灵魂没有改变，而用地狱里的风与火重塑肉身，这才能代表地狱返回人间。
到了现在这一步，酆都月自己都要有点搞不清自己活着的时候到底如何罪大恶极，人死以后还会变成恶魔为地狱卖命。
他到现在为止并没有成功地诱惑谁踏上走入地狱的不归路，不过这个时候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之后其实也没有。
不过当他和温皇再一次在地狱相见的时候，他并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功劳。
他当时问这个少年：“你是怎么知道的？”
名为任飘渺的少年向着他微微一笑，说道：“你皮肤上落的雪一直没有融化。”
也许知道这一刻，酆都月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皮肤原来冷得跟冰一样，就好像马上要进入冬眠期的冷血动物。他下意识地伸手揉了一把自己落了雪的额头，那些雪花转而黏在他的指尖上，倒是没有多少冷的幻觉。
酆都月想了想，然后问道：“你就不想问问我是来这里干什么吗？”
“如果你能出现在这个地方，应该是个半血吧？”少年扫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道，“像是你们这种恶魔一般不会出手伤人，而是通过语言引诱别人——反正你又不会杀了我，那么我为什么要问你的目的？”
酆都月愣了一下，发现对方的逻辑简直令他无言以对。
少年人笑了笑，低声说：“那么，隔着篱笆向里面看有什么意思，要不要进来让我请你喝茶？”
正常人一般不会请一个恶魔进屋坐坐，就算是对方是一个相当古老的魔法师世家的独子，那也是不应该的。正常人应该都有教育小孩不要随意让陌生人进门的吧，酆都月在心里想。
于是他挑了挑眉，谨慎地问道：“你有什么目的吗？”
日后想起来这个场景相当奇怪，简直不知道到底是谁才是一般故事里的那个骗子。少年人脸上的笑容就好像是一层固着的面具，看上去没有丝毫的改变，他说道：“和你同样，我也不会对你干什么。但是我并非毫无目的——我想听听你讲地狱的事情。”
他顿了顿，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这样站在篱笆外面往里面探头探脑，看上去的确是很像坏人。”
酆都月：“……”

他按着名叫自己的羊，把羊领出来。既放出自己的羊来，就在前头走，羊也跟着他，因为认得他的声音。

如果说是他们刚初遇的时候，温皇也应当没有想到未来的事情会发展成那样。
他对自己不完全满意，因为他也没有办法推测出所有的未来，那是他和默苍离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如果他拥有那么一点点窥见未来的能力的话，那一日他会不会请酆都月进他的房间喝茶。
不过他只能说，大概他也未曾后悔。
他听见了火燃烧的声音，噼噼啪啪地沿着墙角燃烧而上，火星和灰烬好像星星那样落下来，空气中有着灼热呛人的味道。任飘渺松开手，感觉到鲜血正顺着紧握的手指向下流。
有一点点疼，他想，不过脸上的表情还是在挑着嘴角笑，那是一个僵硬的表情，根本看不出几分真心。他站在着如同屠宰场的房间的中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酆都月啊。”
他闻到了烟的呛人味道和血的腥咸，它们混合砸一起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味道。然后他就听见有一个人站在他后方的什么位置应道：“我在。”
任飘渺回过头，看见酆都月正靠墙站着，火沿着他身后的木质壁板燃烧，而他这样来自地狱里的生物对于冷和热都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感觉。
这一日魔法师的宅邸在大火中化为灰烬，所有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没有一个生还——这是表面上的说法。而在酆都月眼里站在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如同是浴血的修罗，他看见那些被鲜血打湿成一缕一缕的银发垂下来，这个人的眼睛在大火里面倒是异乎寻常的亮。
他在熟识任飘渺之后——在那个雪夜之后的很久很久——才知道这个家族错综复杂的局面和可悲的关系。他知道任飘渺对于这个家族来说也只是一枚棋子，能力出众而且遭人忌惮的那种；他知道这个人其实时时刻刻都有生命危险，因此他到现在出手了，酆都月倒也不感觉奇怪。
或者，他心中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你当年站在篱笆外面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吗？”任飘渺问道，他的语气很平淡，倒是像是叙述与他无关的事实，但是紫色的眼眸里依然有一丝狰狞的亮，“预见到会有这个家族覆灭，会有我走上这条道路的这一天吗？”
酆都月就站在这里，站在晦暗的、人类无法看见的黑暗深处，看着任飘渺一个一个杀掉那些人。他是这个家族的天才，从各种意义上都是对方对他毫无还手之力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上帝在西奈山上说，不可杀人。
而违法了摩西十诫的人，也必然会坠落到地狱。
“不，”酆都月低声说道，他站在火光之中，连不似人类的惨白的面色都被映上一层金红，“我当时真的只是偶然来到这里，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不懂得如何窥见别人的内心，也不知道怎样引诱别人去作恶。”
任飘渺注视着他，并没有说话。
“如果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穿了你的话，你必定不会到了这个时候才做这件事——你会更快地堕入黑暗之中，你将成为我势在必得的猎物。”酆都月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头好像带了一点笑意，“可惜，我从来就看不透你。”
任飘渺向着他微笑，脸上的伤口正在缓慢地向下渗血。他走到酆都月面前，伸出手去把自己指尖上的血抹在酆都月的唇角。
他慢慢地把那点深红在柔软的皮肤上面抹开，轻声说道：“但是依旧殊途同归。”

我是好牧人，好牧人为羊舍命。

温皇知道，就算是酆都月，有一天也是会死的。
但是恶魔的寿命都很长，就算是半血也应当是如此，所以他可能根本就没有想过，有一天酆都月会死在自己之前——也许也不能叫是死，而是因为违背了他和地狱的协约而坠入了地狱。
但是这对于温皇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对自己不完全满意，因为他也没有办法推测出所有的未来，那是他和默苍离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而现实太无情、太残酷，足以让所有人感到心灰如死。
——就在那一刻，在公子开明的攻击之前，酆都月为他挡下一击的时刻。
其实酆都月那个时候受伤也不重，温皇接住他倒下去的身体，看着他的唇角溢出一丝血迹。而那个废弃的教堂中的所有事物都在燃烧，很像是他更年轻的时候发生过的那个场景，那个时候他还不叫温皇。公子开明站在烈火之中，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
“从这个时候开始，你就算是死了。”他轻轻地说道。
在半血恶魔与地狱的协约之中，他们应当引诱凡人坠入地狱，而不应当救人。
酆都月哼笑了一声，说道：“……我不见得为了这件事就后悔。”
温皇想要说什么，但是他没有开口。那是十分罕见的一次，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的喉头梗着什么东西，好像是淤塞的血块或者忽然生长出来的骨。
然后酆都月挣脱了他的手臂，这个人在灼热的空气里头站直。他们听见了一些本应不存在的风声，而温皇看见了他们脚下有什么东西也在燃烧：那是不应该存在的，在那个瞬间他脚下的地面似乎变得透明，他看见了地狱破败的街市还有熊熊的烈火。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他们站在冰面或者玻璃上——
然后酆都月掉了下去。
那是不应该的，他站在坚实的地面上，而酆都月失去了某种来自于地狱的力量的庇护。于是他落下去，像是轻飘飘的假人坠落高楼。温皇看见火焰燃烧热浪涌动，它们就好像是可怖的嘴巴那样吞噬着落下去的半血恶魔，他看清无数嶙峋的爪子从地狱的火焰里伸向酆都月，那些低级的魔鬼嘴里发出可怕的怒吼。
那是温皇第一次意识到，如果一个违背了于地狱缔结的契约的半血恶魔回到地狱去，那么等于是回到了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他在乎的从来不是他们两个人能不能长久的在一起——因为总有再见的机会的。因为温皇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去到地狱去的，从他家的宅邸毁于大火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绝不会升入天堂。
上帝说，不可杀人。
他并不在乎，他作为一个魔法师参与驱魔的工作也并不是因为自己是一个多么正义的人，只是因为那样有趣而已。酆都月对他的驱魔活动提供一些无伤大雅的间接帮助也不是因为他想反抗地狱，只是因为他喜欢温皇而已。
说到底，他们的故事不适合鼓舞他人也不适合当做传说传颂。而对于温皇本人来说，为了达成他最后的目的，他可以抛却其他一切东西。
在那一战之后他心里就有了那样的念头，他想他不能就这样把酆都月留在地狱。
他要想办法把酆都月带回人间，最好再也不要回到地狱去了。
所以在之后的五年里他投入到对恶魔召唤的研究之中，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偶然意识到半血恶魔由那些下地狱的普通人类的灵魂转变而成。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开始考虑自己死后的某条出路，但是在他确诊肺癌之前，他一直没有真正认真想过这件事。
而后来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
最后他的计划还是没有成功，在他得知默苍离未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的希望其实很渺茫。不过他还是去试了，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到了所有事情都该了结的时刻，他心里倒是不是很遗憾，而是已经开始计划着下一个局。
因为没有人可以完全准确的预测未来，温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魔法师，而窥见未来的万事万物是连默苍离都做不到的事情。还缅怀过去的失败没有任何意义，况且他也并不是完全到了穷途末路，他手里还有未用的筹码。
因为，死去的灵魂有成为半血恶魔的机会；而除了多年以前的那场灭门案，他还是一系列恶魔召唤事件的幕后策划者，戮世摩罗和公子开明离开地狱，都是他的功劳。
说到底，他的手中并不是没有任何的筹码。
——于是他在地狱再次和酆都月相遇。
总有一天他会重返人间。

我是好牧人，我认识我的羊，我的羊也认识我。

“真奇怪，我竟然没有看见戮世摩罗。”
温皇开口的时候慢悠悠的，他坐在咖啡馆里，无聊地摆弄面前的杯子，而酆都月就坐在他的身边。温皇打量着自己握着瓷杯的手，他的皮肤的颜色比瓷杯的颜色更加苍白，也同等地更加冰冷——这很鲜明的点名了他现在的身份。
公子开明向着他扯着嘴角笑了笑，说道：“我和他并不是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
这是多年以后温皇第一次见到公子开明和上官鸿信，上官鸿信已经长大了，剪裁妥帖的西装是他坚不可摧的外壳。那些暗红色的发丝整整齐齐地束在他的脑后，他坐在那里低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杯子，慢慢地说道：“当年真是很感谢你，温皇先生。”
——毕竟当年召唤恶魔的那本书是温皇交给上官鸿信的话，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公子开明也肯定不可能来到人间。许多人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等到多年以后回顾的时候，未免会有一种感慨万千的感觉。
“你变成现在这样，未尝不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温皇慢慢地喝着杯子里的咖啡，那东西太苦，是他作为一个活着的人的时候喜欢的味道，但是现在作为半血恶魔，他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了，“如果要我说的话，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还不错。”
上官鸿信看起来的确是好像从《教父》这样的电影里面走出来的人，实际上公子开明就在帮着他做那样的事情也不一定。这些年温皇不常回这座城市，他完全没有和那群驱魔师玩你追我赶游戏的兴味，所以说这些年上官鸿信在这个城市的势力扩张到了什么程度，他也不是非常清楚。
上官鸿信微微一笑，淡淡地说：“我觉得也是这样。”
公子开明在边上似笑非笑地瞟着他，在手里转吃冰激凌的小勺——也不知道他面前的冰激凌是从那里来的，反正这家店不卖冰激凌。有的时候他看上去有一点点骄傲的感觉，反正上官鸿信十六岁的时候召唤的他，所以说算是被他一手养大的也不奇怪。
“你的愿望还是杀默苍离吗？”温皇顺口问道。
不像，他想。如果是那样的话，无论如何默苍离都早该死了，绝对不可能现在还活着。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座城市，但是零零星星的谣言还是听过一点，就比如说，上官鸿信和公子开明在这个城市的阴暗面做下的那些布置。
于是他知道，上官鸿信此人的野心绝对不在此。
随着上官鸿信渐渐长大，他也应当知晓，当年霓裳的身死绝对不是默苍离一个人的错。默苍离帮助上官霓裳学习控制预言的能力，但是真正把她置于死地的是那些根本不相信她的能力的那些普通人。
如果在他更成熟以后，还想要报仇的话，那就应该——
“拥有了我的能力，还仅仅是想杀死一个人的话，那么眼界未免太狭窄了。”公子开明笑眯眯地说道，嘴里含着冰激凌勺子，因而声音听上去模糊不清，“我家小鸟啊，已经长——大——啦——”
“我还是要杀他，”上官鸿信慢慢地说道，他露出一个轻微的笑容，“但是，在那之前，我要杀死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我要毁掉他身边的每一样东西……我想看看，他失去所有的时候的那种表情。”
公子开明露出一个洋洋得意的表情。
酆都月本来老老实实地坐在温皇身边，一幅神游天外的表情，这个时候忽然抬起头来，说道：“你也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错。”
他在温皇身边的时候像是偶尔会为他们做出的脚注，恰到好处而又毫不起眼，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其实这样的存在不可或缺。
“是的，我知道。”上官鸿信的语调极其柔和，他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骇人的金色，“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当年把我妹妹关进精神病院的那些人已经被我一个一个的杀掉了，现在只留下他一个——也应该留下他一个，作为我最后的目标。如果不留下一个目标，和我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或者说他早已死了，是怀着一缕执念支撑到现在的行尸走肉。他在他的妹妹死去的时候、在以灵魂为代价召唤了公子开明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让这肉体鲜活到现在的是一丝恶毒的念头，而现在行走在世间也不是什么活着的人，他和魔鬼或者猛兽也没有什么区别。
温皇向着他挑了挑嘴角，说道：“我越来越意识到，我当年选择你的确是正确的。”
我不仅引诱活着的人坠入地狱——我为这个世界制造恶魔。
而他的话音将将落下，就听见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整栋屋子都晃动起来，灰尘沿着天花板往下落，他们头顶上方的天花板轰然崩塌，一个人猛地落在桌子中间。
所有人都猛然站起来，公子开明把上官鸿信往身后一拽，伸手一挡——黑色的爪子和白晃晃的利刃相撞，发出一声锐响。元邪皇握紧刀柄，向着公子开明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
“听到消息说你们现身的时候我真是大吃一惊，”元邪皇慢慢地说道，“原来已经到了平衡被彻底打破的时候了吗？”
的确，温皇和公子开明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碰面，上官鸿信这些年在这座城市作出的布置已经到了成熟的时刻。这些年来所有人都等着这一刻，他们都知道，只要这几个人一碰面，就终于到了他们准备出手毁灭这座城市、甚至是这个国家的时候。
他们是天堂和人间的代表，也许到了最后动手划分人间的权力的时候。
我另外有羊，不是这圈里的；我必须领他们来，他们也要听我的声音。
那边温皇猛地一转身，手指光芒一闪，已经飞至他面前的子弹猛然炸裂。
而缺舟一帆渡站在他的面前，身上依然穿着黑色的神父常服，看上去和多年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此时此刻，他手中的枪正平稳地指着温皇的额头。
酆都月的身形显得紧绷了些，他伪装成人类的表象正在逐渐地蜕变，利爪和坚硬的皮肤从肢体下方延伸出来。
“过了这么多年，”缺舟一帆渡淡声说道，“温皇，咱们中间有一些账应该算一下了。”
“温皇先生！”公子开明在远处一片刀刃相撞的声音之间提高声音喊道，那声音听上去还是笑嘻嘻的，“咱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可是说好了啊！不要扔下我们两个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啊！”
缺舟一帆渡的羽翼骤然从身后展开，掩盖住了从落地窗外瓢泼而入的日光，光芒穿透那些比较薄的羽毛，映照出一团几乎是刺目的白色柔光。他们都能听见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想必是凰后、默苍离、史艳文等人也向着这个方向靠拢。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
并且要合成一群，归一个牧人了。
“那么，”温皇轻笑了一声，“就动手吧。”

*“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
传道书3:2-3。

*以下文字出自《约翰福音》第十章：
从门进去的，才是羊的牧人。
他按着名叫自己的羊，把羊领出来。既放出自己的羊来，就在前头走，羊也跟着他，因为认得他的声音。
我是好牧人，好牧人为羊舍命。
我是好牧人，我认识我的羊，我的羊也认识我。
我另外有羊，不是这圈里的；我必须领他们来，他们也要听我的声音，并且要合成一群，归一个牧人了。

sherlia

2018-05-27 19:38

永不止息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
送给文殊，要不是她我准得半途跑路。太难了，玩宗教梗真的太难了。

然后吧，事实就如同大家看见的这样……最后这个部分其实类似里电影里的彩蛋，给下一部埋个伏笔的那种。
可是我们并没有下一部。
就是一个……这样的故事，他们在某一天终有一场战争，该算的账到底都是要算的。
问题就是我也不知道他们刚起来的话结果是什么，所以就……尽情想象吧，我是啥也不知道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和睦相处，不存在的（喂

说起来，有点想法想写一点同一背景的小短篇来着，和《永不止息》就类似于《复仇者联盟》和《神盾局特工》那样的关系（。
但是不管怎么说，绝对·没有·第二部，我才不要处理温皇和默苍离掐架谁会赢这种修罗场……

鯰魚溪	2018-06-02 09:49
真美的故事啊。缺舟像是一个获得了爱情又获得了永恒灵魂的小美人鱼（，温皇让我想起电影版的康斯坦丁（可能是因为肺癌）。

yxff55	2019-03-08 00:31
好看极了 yq1G6hw '2UQN7@d 小空和史艳文之间，真的是设定的很妙，公子开明的那一局，很棒

碧莹	2020-10-08 12:24
设定非常有趣的一篇文，简直就像在看一部精彩的电影一样。非常喜欢戮史这对的感觉。

jasmineyang	2021-02-10 09:22
恕我语言贫乏，但真的是，喜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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