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5 【默/雁】双月桥（完）九脈峰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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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yzmiu

2017-11-16 05:08

亲情向。师徒&兄妹

私设多。

我果然摸不好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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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上在位已经八年了。
　　羽国历经战乱，多年休养生息，逐渐恢复往日富庶。国都一地笙旗飘摇，南来北往的商客带来九界外的奇珍异宝，北方春日尚凛冽的风，迎回了久别故土的中原访客。
　　三省六部九寺并其余官署上下两万相关人各自清闲忙碌不提，政事厅里的相公们喝茶聊天打机锋，没想到内侍一如往常的通报过后，翩翩来到的王，轻描淡写在全部人心头炸下一道惊雷。
　　“吾欲禅位。”
　　那是一道在座诸人皆曾听闻，如今连存在的痕迹都已经抹消的嗓音。
　　年轻的王一双凤目扫过年龄加起来有他几倍的紫衣群相，即便有异议，八年的说一不二，足以令他们学会在他发话时保持静默。
　　失落太子时的温厚，褪去为君多年的宽和，将王位视作麻烦推出去的君主，说不清是否露出一个笑容，换回了平日的嗓音，继续补充令人震惊的决定。
　　“吾弟翊王聪慧仁孝，宜立储君，择日登基。”
　　翊王第二天忍着哈欠上太极殿大朝，被内侍拉去了御座底下，愣愣地听完监国诏书，与一干朝臣面面相觑。其中礼部尚书面色青灰，禅位与登基仪式只给了一个月，核算时的度支比部也比不过他们当下的手忙脚乱。
　　至于正主，挥一挥衣袖，连夜搬去保存多年的霓裳公主府，舒舒服服提早享受起了退位生活。
　　山亭装上避风的帷幕，四角安置熏笼，倒春寒的时节，一丝凉意也钻不进来。
　　上官鸿信靠着凭几，等一旁炉上热水沸腾，他小心地撇茶叶，放入中原搜罗来的紫砂茶壶。宫人倒满水，待干卷的茶叶吸收水分重新舒展，舍弃那一壶又满上，分方位在几案上倒了四杯，垂头退出了帷幕。
　　上官鸿信捏起面前一杯，水雾氤氲，他透过升起的白雾又像看到虚妄，吸入一口清淡的茶香，虚妄便消散了，山亭自始至终只他一人。
　　翊王来拜访过几回通报进程，他从前在户部领差，饶是户部责重，甫监国也是抓瞎，不多久面上浮现疲态。
　　上官鸿信安静地听，扣扣几案，让他饮完一杯再走。偶尔问手艺如何，翊王不大敢说，他看的没兴致，除了霓裳，他与兄弟姐妹谈不上多有感情，不过因没几个兄弟子侄看得顺眼，才留着脾性才学都还不错的他罢了。
　　宫人忙碌打点南行，翊王显然听说了，有一次喝过茶没立马告退，上官鸿信看出他的为难，随口道：“有什么想问的？”
　　翊王犹豫道：“王兄不愿回宫，是在此思念霓裳姊姊吗？”
　　上官鸿信笑了笑，“你当初年纪小大约不记得，我入住东宫前，这儿是雁王府，继位了才封给霓裳做的府邸。”
　　他语带怀念，话声也和气，二十出头的青年却通体生寒，回忆起往事内心慌乱，际遇造就的不同让他甘心臣服在王膝下，默默打礼退下了。
　　小小插曲，上官鸿信不放在心上，看了会儿书，感觉有些困倦，可他并不是很想睡。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睡着，就会如现在一般——
　　苍翠人影转过身，手揽铜镜，目光冷肃，一如多年前在琉璃树下向他扔来墨狂时那般决绝。
　　上官鸿信凝视他，溢出一声叹息，“又是你啊……”
　　“我又出现在你的梦中，第几次了？”
　　“两百六十一。”他不假思索，还随口补充，“八年，实在不算多。”
　　如今已得不到回答，上官鸿信悠悠转醒，壶中热茶尚带温度。
　　“你就是我，我却不是你，也永远无法成为你。”
　　上官鸿信的眼神落到一旁的茶盏，喃喃自语。
　　“那他会成为你吗，师尊？”
　　***
　　上官鸿信在成为雁王前，曾经一帆风顺。
　　他出生失去生母，风流多情的父王正值盛年，嫔妃个个娇妍，推来推去便由王后暂时收留。太子是潜邸时王妃所出嫡长子，由父亲亲自教养，日常来中宫不过请安，上官鸿信长到六七岁，王后膝下只有他，直到宫人背来个小女孩子。
　　她沉浸梦乡，尚不知与亲人天人永隔，他好奇地去戳鼓囊囊的面颊，不当心用力就把她按醒了，哭的他吓一跳。宫人连忙抱过去安慰，王后伸手捏他的脸，“你小时候可比她能哭，这下也遇到克星了。”
　　小少年已很有自尊心，他强撑着绝不承认，王后忍笑听一旁尚宫恭喜儿女双全，面上很是满意，抱来恢复平静的女孩子一起玩耍。小女孩没心思，没过多久从前的事忘个精光，摔跤了哭着叫哥哥，要玩儿了跌跌撞撞找母亲，争奇斗艳的宫廷此处一派和乐融融。
　　王与后不咸不淡，孩子里上官鸿信谈不上多得青眼，幸而自幼用心课业，遇上父亲心血来潮检视很是给王后长脸。他满意地对身边太子道：“吾儿得一肱骨。”
　　谦和的太子笑道：“我朝得一贤王，是儿该祝贺父亲。”
　　王后听闻，难得叹气：“母亲不求你做什么贤王，与霓裳平安度日才是真的。”
　　上官鸿信如她所望，诗书礼仪一样不错，到大一些，王后择了表兄比鹏一同学射御，她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霓裳也能蹭到和哥哥们一同摸出宫闲逛。
　　原以为王城已经很大，上官鸿信用自己的脚步丈量，才发现国都不止如此。
　　羽国北贵南贱，王城亦是在北，偶尔误入南城，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他和霓裳还愣愣的，比鹏见不妙，一手一个拖着跑了，回去一路想见到的情状，都有些沉默。他问比鹏，国都里为什么还有人过得这样潦倒，少年挠挠头，显然也不大明白，只鹦鹉学舌父兄那里偷听来的消息，说国都之外有几个郡县现下乱作一团。上官鸿信不由诧异，他听闻的，是父亲嘉奖了不少人。
　　羽国幅员辽阔，历史悠久，王城几经修葺，亭台楼阁巍峨壮丽，这富丽堂皇的盛世气象原来是浮在空中的雕栏画栋。上下一派歌功颂德，抹去边地已起的战乱，父亲是受了蒙蔽，还是充耳不闻，只当不存在？
　　太子日渐传出与圣人不合，被下旨禁足，父亲全无好脸色，等太子出东宫诚恳认错才阴云初霁，太子却心事重重起来。
　　上官鸿信找一日表了决心，“母亲，日后我还是想入朝。”
　　“还想多留留你，这就要为君分忧啦。”王后揉了揉他的头发，并没有下文。
　　十三四岁的少年说话，旁人总当他们强做成熟，她却不是因此才忽略，而是得了急病，适逢国丈过身，倒下没多久便去了。
　　父亲为平日里并未多关注的妻子伤悲，殿里探访的女人小心不抹到妆，含着美人泪楚楚可怜去瞥感动了自己的君王。
　　灵堂上白帆随风飘荡，入夜了鬼影憧憧，在京与外放的舅舅因丁忧去了职，霓裳哭的倒下了，不过请几次太医，上官鸿信敏感地察觉了世态炎凉。
　　宫里待不住，他上了折子要去守陵，霓裳不肯分开，也附和。父亲见他们，是在一贯宠爱的德妃处，粉雕玉琢的小儿坐在膝上唤兄长姊姊，并不挪动。他五六岁就封翊王，也如期望一般早慧，德妃在一旁含笑不语，背过君王眼里毫不掩饰怜悯的光。
　　上官鸿信累的说不出话，霓裳哭着扑到父亲身边说舍不得，引得他流露伤感，添了不少赏赐。
　　两人一同告退，才离去，就听见奶声奶气的关心与安慰的低笑。
　　霓裳涨红脸，气的哆嗦，在公主里再出挑，终究比不过心尖子上的人，她尚且年幼，孺慕之情造就了汹涌的委屈，而上官鸿信早已经习惯了，一声不吭擦妹妹源源不断的眼泪。
　　皇陵所在雁地算是中郡，太守刺史对藩王很客气，也疏远。守陵无聊，雁王府格外无聊，日常读过书，上官鸿信练武，霓裳存着一口气自发抄经，渐渐变得像个居士，张口就来诘屈聱牙的经文。她为的什么上官鸿信自然知道，得空也陪着抄。
　　万寿与年节间隔一月，羽国岁末年初一向懒懒散散，兄妹俩从攒下的佛经里挑了较好的一些，于家宴呈上满满一盒。
　　他们偏居一隅心思消沉，路上才知前朝几个月的吵吵嚷嚷。太平盛世的窗户纸被戳了个洞，父亲过得不痛快，献礼富贵堂皇的活像讽刺，手抄的佛经倒是得了夸赞。雁王与公主本就自请守陵，如今更说纯孝。
　　拜访舅家见了比鹏，他除了孝，决意投身戎马，舅家都是文人，拗不过只得安排开年护送招抚使。上官鸿信回雁地，收到他发来的信，有一笔没一笔说一路见闻与危险，转过头面对他的断云石，虽然感觉没什么机会，但还是默默练了，每年回国都与比鹏比试，总还存着好胜心。
　　翻过两年，内乱压一处起一处，太子代圣人南巡，惊马而亡，羽国上下炸开了锅。御座之上的王受了刺激，一时性情大变，国都抄家抄到手软，谁也不敢去捋老虎尾。风声鹤唳的气氛自邸报传来雁地，直到万寿将至也没半点好消息，年也注定要谨小慎微地度过了。
　　初雪又急又凶，霓裳不留神着了风寒，高烧不退，吃不下饭喝不下药，肉眼可见的急速消瘦，完全无法上路。上官鸿信想到急病而逝的母亲，长大了头一次想哭，恨不能代她病，难受全加在自己身上才好。
　　上官鸿信打好告罪折子叫人去发，听下人道附近来了位中原神医云游，连忙叫人去请。跟随家令来的男人而立模样，自称冥医，态度很是郑重，消解了上官鸿信初听到他名字的不舒服，只顾担忧妹妹的病情。
　　冥医规矩颇大，诊疗时只留侍奉人，其余一概在外头等。上官鸿信无可奈何，回到外室坐在上首闷头喝茶，一时没注意屋子里除了侍者，角落还安安静静坐着一个人，等发觉已经过了挺久。
　　与冥医一同来的这位友人生的苍白，说不出年岁，锈红色的眸子囊括寰宇般深邃平和，一切小情绪都仿佛被一览无余。
　　“殿下稍安勿躁。”缓缓开口的低柔嗓音奇异的不带多余感情，平静地叙述事实，“请相信医者。”
　　上官鸿信对自己的毛躁感到羞愧，低声道：“让先生见笑了。可那是我妹妹，我如今……”
　　“只有她？”
　　被说中心声，上官鸿信顿时语塞。
　　那人按住手上古镜，“殿下得中宫教养，文承翰林外家，武学御前统领，我们来时一路偶尔遇上不太平，殿下对此有什么想法？”
　　上官鸿信赧然道：“羽国如今金玉其外，看着还花团锦簇，实际……”
　　那人又问了一遍，沉静的姿态不自觉令人信服。
　　上官鸿信思前想后，踟蹰道：“我毕竟是王子，希望能有功于社稷，休停战乱，使子民安居乐业。”见对方若有所思，他硬着头皮道：“敢问先生名号？”
　　“万军无兵策天凤。”
　　这名字嚣张无比，在上官鸿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之前，内室侍女鱼贯而出，冥医走出来细细说了症状，道恢复还需一段时日。上官鸿信延请他一同上京，冥医挠挠头道：“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啦……”侧眸询问友人，“策天凤，你呢？”
　　“可以。”
　　“多谢两位先生。”
　　上官鸿信郑重地叉手道谢，冥医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策天凤面不改色，受的十分坦然。
　　赶不上万寿，大概还赶上年节，行路索性也不急了。霓裳本就活泼，恢复了点精神很快与冥医混熟，缠着他说中原的风土人情。上官鸿信一路手不释卷，有时与策天凤交谈，路上正式拜师，称呼从“先生”变成“师尊”，他转过眼就不如初时一般温文了。
　　拜师之前策天凤若是三伏天里沁人心脾的清泉，之后就成了冬日严寒里从上游到下游尽皆霜冻的山溪。跟在他身边学习相当令上官鸿信挫败，日日发愁策论，交上去十有八九被打回来，一旦被拎出来答题卡了壳，冷眼扫来其实不含感情，他倒是很想挖个地洞自己钻下去。
　　嘴上不说，上官鸿信日常练武，断云石好一段时日卡在第三粒怎么也操纵不顺当，难免心浮气躁。
　　向策天凤发下宏愿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他什么也做不到。
　　连日授课，上官鸿信异常消沉，策天凤不动声色，临结束叫住他，递来几张卷子。
　　上官鸿信瞧了眼，策论内容是他的，黑字和红字批注却都不是。
　　“拿回去自己思考怎么改进。”策天凤平缓地说道，“你在这个年纪已经算是优秀，对自己更有信心一些罢。”
　　上官鸿信愣在当场，回过神居然有些害羞，讷讷地应了一声，感觉捧着卷子的手在抖。
　　策天凤明明平日待霓裳与旁人还算随和，授课却不近人情。上官鸿信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喜得是冥医偷偷道他看重弟子才格外严厉，忧的是毕竟出身贵胄，成日被骂实在无地自容。头回被这么个人认同，要不是生性稳重，得意的小尾巴能翘天上去。
　　霓裳现身门外，找兄长一起去拜访舅家，策天凤应了一声，道注意时辰，低头拿起一旁镜子开始擦。
　　刚转出房门，霓裳好奇道：“今天先生没骂你？”
　　“你就不能盼着我好啊？”
　　上官鸿信没好气地弹她脑门，霓裳咋咋呼呼心疼起了新插梳，嚷嚷着及笄要礼物。上官鸿信本就在准备，自然一口答应，霓裳满意了，抱住他胳膊笑道：“我说先生脾气好，你还不信。”
　　“那是你没跟着他念书，要来听听看么？”
　　叶公好龙的霓裳一口拒绝，把上官鸿信给气笑了。
　　年节家宴气氛沉闷，谁也没想到，来时上官鸿信还是无足轻重的雁王，却不用再回去了。
　　羽国之主因太子的早逝悲痛欲绝，后宫旁敲侧击惹人烦闷，久违地思念妥帖的王后。正好雁王领妹妹上前祝寿，三年一晃已长成芝兰玉树的少年，感怀之下顿觉就是他了，张口就封新太子，顺手给女儿分配了新宫殿，惊碎美梦无数——大家各显神通为年长诸王筹谋数月，竟让这边缘人捡了便宜。
　　霓裳彻底被砸懵了，一路拍脸还不够，伸手去掐上官鸿信，他也没反应过来，等觉得疼也没生气，回府不约而同往客院去。
　　冥医正和策天凤说话，见他们来了，叫人去端馄饨，说是北方过年没有，他自己做的。两个孩子落座闷头吃，策天凤看出他们有古怪，等宫人收拾完，开口道：“宫宴出事了？”
　　上官鸿信与霓裳面面相觑，眼底都没有欢喜，“过几日，我要搬去东宫了。”
　　冥医慢了一拍反应过来，大吃一惊。
　　策天凤挑眉道：“你怕了？”
　　“我……只怕我做不好。”
　　上官鸿信等着被骂，策天凤抿了抿唇，像是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淡淡道：“做太子不比做君王容易，你有恐惧总比得意忘形好，其余学着来罢。”
　　离去时年岁尚小，又久不在国都，上官鸿信对人事颇为粗疏。父亲对他期望不算多高，还觉得他进步挺快，听闻东宫里有一位中原先生，好奇之下招见策天凤过后流露不喜，知晓是与友人来羽国游历，便随手封了客卿，只嘱咐多请教太傅。上官鸿信面上应了，内心不以为意，反正策天凤与杏花君在东宫住着，没人知道他是偶尔去请教还是日日在案前苦熬憋不出的策论。
　　时光如白驹过隙，圣人沉迷求仙索道，写青词吃丹药，修行虔诚，日常事丢给太子处置。有表兄早年从军年纪轻轻手握重兵，又有客卿拥国士之能，太子逐步稳住燎原战乱，仁名远播。历来君臣父子的界线最难掌握，太子筹码颇丰，意外很安分，即便外出巡视，回来立刻与妹妹一同请安，圣人见不见两说，姿态无可挑剔。
　　万寿与年节每年差不离，父亲早早离席回内宫奉三清，霓裳实在不耐烦，告假走了。上官鸿信回东宫时，惯例的烟花还未停，偏殿里热热热闹，宫人内侍围着炉子坐在廊下，小一些的在堆雪人。厚厚的帘子挡开寒意，一室暖融融，霓裳他们玩儿投壶正轮到策天凤，上官鸿信一声“师尊”出口，他手里箭失了准头，堪堪与目标擦肩而过。
　　策天凤将剩余的箭羽放下，瞧了眼一旁的红泥炉，口上道：“鸿信过来替我。”
　　霓裳扁着嘴道：“哥哥练武功，我才不要和他玩儿。”
　　“好啊，还嫌弃我？”
　　“不敢，不敢。”霓裳靠上来撒娇，上官鸿信起不了气性，随口揭过这一遭也就罢了。
　　炉上的酒差不多了，霓裳亲自斟满几案上各人的杯子，拉着兄长起身，一齐向冥医与策天凤笑道：“只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冥医高高兴兴一口饮了，策天凤也低头慢吞吞抿完，面上很快浮上浅淡的晕红，软化了一贯的严肃。
　　霓裳披了件大氅跑去庭院里看小宫人堆雪人，杏花君问过时辰，到后厨去催新做的浮元子，辞旧迎新的焰火璀璨夺目，策天凤静静看着，忽然偏过头，微微一笑，低柔的话声一时听不真切。
　　“你这两年做得很好。”
　　说罢转开目光，杏花君已和手托漆盘的宫人从转角走来，笑眯眯招呼霓裳回房。
　　明明应该高兴的，上官鸿信莫名感觉策天凤仿佛下定什么决心，反而离的远了。
　　开春不多久，圣人猝然而逝，将整个国都上下的喜庆一扫而空。上官鸿信登基未久，境内无端又起兵事，多位王叔指责太子得位不正。他亲自征战，比鹏前驱，霓裳安抚，策天凤一并随行。尽管初时战况不利，渐渐所向披靡，即便人数悬殊，用了并不如何光明的做法，也能艰难取得胜利。
　　比鹏一贯是武人简单直接的思路，早年敬佩策天凤算无遗策，后来无法忍受他近乎残忍的冷静，对上官鸿信也失望透顶，最终走向决裂。
　　上官鸿信思路未来得及跟上，等发现坠入了策天凤为彼此编织的杀局，已经来不及。他的妹妹以身为饵，他的师尊站在琉璃树下，冷冷说：“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剑柄冰冰凉凉，贴着汗湿的掌心，安抚不下脑中一片混乱。
　　他比信任自己更信任策天凤，隐约察觉他本源的坚持，因而努力思考、贴近那深沉的痛苦，不想让他失望。可这一刻，他松开了已握住的墨狂，策天凤不言不语，上官鸿信闭上了眼睛，知晓彻底失去了自少捧在手心的霓裳。
　　撤回追击客卿的人马，了结比鹏谋逆案，羽国之主封禁百书，抹消了中原来客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统辖广域江山，仁政福泽人民，老臣新臣来来去去，与从前全无改变，上官鸿信坐在朝堂上，比守陵还寂寥，心中生出了厌倦。
　　他重复做同一个梦，梦里只有无言拭镜的策天凤。
　　“为什么所有人都得到幸福，我却是要一无所有？”
　　“高居王位，权势赫赫，你将是被传诵千古的明君。”
　　轻缓话语里的劝慰与不舍，是他希望策天凤使用的口气，他说：“这不是我想要的。”
　　“你从未问过我，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声音冷了下来，急促的像要喘不过气。
　　他说冥医从来不了解师尊，可他自己也从未了解过策天凤。
　　策天凤看似不温不火，察觉他的失败，立刻开启身败名裂的杀局，毫不留恋离去。
　　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没有什么是有价值的，上官鸿信后来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并无半分区别——真正的一视同仁，是大爱也是无情。
　　回忆堪堪练成寰羽诏空神卷，活下来的那一刻，他甚至想笑——策天凤的天运不大好，这是他的心病，也是他少有的执拗。他不认命是学的他，可他永远不会知晓了。
　　被抛弃的事物，不会再得到哪怕一角目光，他注定被遗留在“策天凤”一名代表的过往里。
　　上官鸿信曾经将他的师尊当做信仰，这信仰本身将自己击个粉碎，心中的坚持消解，洪水猛兽将他吞噬。
　　他亲自收敛表兄与小妹时，颤抖着拭去他们面上沾染的暗红血污。不同的日子，相同明媚的日色，那光亮好像抽离所在世界的温度，拧成了细细一道光束，越来越遥不可及。
　　等天生的金眸汲取最后一丝光明，他坠落未可知的深渊，什么也看不见了。
　　***
　　上官鸿信不信佛，但为霓裳在护国寺供奉了长明灯，立在长明灯前，偶尔恍惚能看到她，本可以有大好未来，却因兄长的无能而永远定格在十七岁无定数的年纪。
　　每次拜访过护国寺，上官鸿信总被檀香熏得头晕，这一次回过神来，三百下击钲已到尾声。他不受宵禁约束，迷蒙夜色中乘车归去，路过武侯还要驻足行礼。
　　东城多水，坊里横过一条小河，有人立在对面桥底不动，远处响起不耐烦的唤，才恋恋不舍拔腿就跑，路过街灯，原是个十七八的少年。
　　上官鸿信喊了停，拿过宫人手里的灯，自顾自走过去，见到了一座小神龛。
　　风雨露宿的石像是婀娜的女子形象，面前堆叠几个草环，有新有旧，刚放下的，汁液尚不曾干涸。
　　日落起了风，天上初升的月与水里的月，一模一样苍白如霜，那样冷，那样冰，好似早已远去的人。
　　上官鸿信一时出神，旧日的记忆舒展铺开，他俯身半跪在神龛前，手里编织小小的草环。
　　策天凤走近来道：“你在做什么？”
　　上官鸿信将草环套上小石像的颈子，认真地回答：“羽国有传说，曾有渔家少女溺死暴涨河水中，她心地善良，不忍旁人同样遭祸，便成为水娘娘保行舟平安。今次监军，沿途地带夏季常犯水患，祈祷一下也是好的。”
　　“这么大了，还这般孩子气。”策天凤不以为意，只说，“拜完过来将所有对策再梳理一遍，指着天意不如指着自己。”
　　微风拂动水面，波纹圈圈圆圆，上官鸿信垂下目光，看到他模模糊糊的倒影蓦地变成了策天凤，隐隐又不大像。
　　也许策天凤才在水面之上打量，不见一贯捧着的铜镜，双手合十，疏远姿态透着慈悲与怜悯，手放下，驻足须臾，拂袖而去。
　　此前收到密信，上官鸿信收敛杀意，只面无表情凝视款款而来那人。凰后再次现身曾亲手搅个翻天覆地的羽国，眯眼含笑，烟视媚行，缓缓报出了策天凤的死讯。
　　即便早有准备，他依旧陷入难以名状的澎湃心潮，内心崩塌无法控制，经过八年，零零落落的废墟被试探的话语碾碎成一片荒芜，唯一念尚未死去，或许是对同门青年的好奇。
　　那年轻人失去往日的自己，踏上与策天凤相同的道路，不知何时将要走到与师尊相似的尽头。
　　听说他曾是佛门弟子……上官鸿信漫不经心想，策天凤没能杀他，这位师弟可以么？
　　***
　　上一场禅位能数到一两百年前，礼部从箱底翻出被蠹虫祸害的破破烂烂的档案，加班加点，才努力在一个月内赶出了盛大的典礼。
　　新君注视一身博冠冕服看不出情绪的兄长。他为太子为君都广拥仁名，如今功成身退，留他接受朝臣审视。昔年母亲因太子之位旁落走入偏执，愤懑而终，那时绝不会想到，他会被突如其来的好运砸中，成为王城的主人。
　　仪式结束，新君休憩一阵，问上皇何处，原以为回了公主府，不想宫人道正在东宫。
　　东宫无主，寥落多年，新君走到山亭，顿住了脚步。
　　他的兄长立在造景小桥边，手里折了两三截柳枝，认认真真在编草环。一身黑衣，长身玉立，乍一眼，像极旧日在母亲宫里看到太子与妹妹来向父亲请安的模样。
　　新君好奇他为何决意南行，依稀记得那位不准人提的客卿来自中原，是去拜访故人吗？
　　先时遣来的宫人从另一头走进庭院，年轻的上皇用一种陌生的气声开口，新君面色顿变，转过身急急离去。
　　他忽然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他在兄长的身上看到了毁灭，他还是早些离开羽国的好。

robin	2021-09-27 11:47
我的天神仙太太宝藏文，写的太好了不知道彩虹屁要怎么夸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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