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0 【刺客列傳】不負韶光─陵光中心向 (三) END 更新5F 同人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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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董

2017-11-30 09:39

(一)

一朝繁華終成空，山河破碎，悲歡散盡嘆浮生，一世蒼茫。

刀光劍影閃爍在眼前，無數利箭穿空而來，交織出廝殺的戰場，萬千軍士於此無盡長夜，燃盡餘生，無情殺伐。

遙遠的故鄉，是否有人輕輕唱起亡國的哀歌，當最後一具軀體無聲倒落塵埃之時，世間萬物彷彿就此哀絕沉寂，火光殘弱的跳動，映照著蜿蜒於塵土之中的血河，恍若此生來時路，無從回首，不見歸途。

耳畔，是誰撕心裂肺的哭喊著，那朝天悲吼的顫聲迴盪於山林之間，悲愴天地，然而渾身浴血的天璇之王卻只是靜靜的闔上眼簾，安穩的墜入此生最祥和的沉眠，永不復醒。

***

金絲海棠躍然於上，栩栩如生的綻放在王者的一身紫衣，仍是舊時引人回眸的驚艷，然而這雍容華貴的花兒，卻隨著他踽踽獨行的步伐，拖曳於地，萎於塵泥。微卷的黑髮垂落在如杏花般的眼角，一道清風溫柔的吹起那縷髮，拂過他年輕卻滄桑的臉龐，陵光於一片漆黑之間獨自行走，遺失前塵，忘卻時間。

恍惚中，忽地有什麼人小跑著經過陵光的身邊，帶著屬於孩童的天真莽撞與聲聲笑語。

「你別怕，有我在呢！」

這熟悉的話語讓陵光驀然一愣，雙眼一張一闔之間，四周的漆黑頓時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後，宮中的庭院百花齊放，垂柳依依，而在他眼前的是一張稚嫩臉龐。

「等我長大了，一定像我爹爹那樣，征戰沙場」

與自己歲數相仿的裘振，年紀尚幼，卻已有著將門之後的穩重與赤忱丹心。陵光愣然的望著裘振有些陌生的笑顏，半晌後，對自幼相伴的竹馬，綻開笑容。

「到那時，我便封你為天璇的上將軍」陵光聽見自己如此對裘振信誓旦旦的說道。

是的，這是他對裘振，看似輕率卻最為鄭重的承諾。
天璇國勢強盛，人才輩出，然而立於王上身側，手掌兵權的上將軍之位，在他心中從未有第二人選，擔此重任的必是他所推心置腹的人，而那個人只有裘振，也只能是裘振。

陵光牽起裘振，兩隻小手緊緊的握在一起，他們相顧一笑，開心的在諾大的皇宮中奔跑著。

他們在雕梁畫棟的宮殿嬉戲，在巍峩的將軍府玩捉迷藏，陵光喜歡和裘振一起爬上皇城最高的地方，將這遼闊山河納進眼中。

放眼望去，這盛世江山將來都是陵光所擁有，但也不完全屬於陵光了，因為從他許下承諾的這一天開始，他便決定要與裘振共享這皇圖霸業、萬里山川，從此福禍相依，生死與共。

陵光曾經以為，他會就這樣和裘振一起踏遍山河，同賞繁華，然而他卻沒有想到，此夢尚遠，裘振卻已然鬆開了他的手。

掌中另一個人的溫度默然抽離，陵光慌張的回過頭，但他的身後早已沒有了多年相伴在側的裘振，而是身著囚服，腳扣鐐銬的年邁將軍。

「此戰戰敗，需給臣民一個交代」

在開闊疆土的戰場上，天璇王的一步差池，卻讓天璇的將士死傷殆盡，而裘老將軍於金殿上攬下了延誤戰機的罪名，一代忠君良將，在其王驚愕的目光中，平靜的步上此生末路。

「末將此生不能馬革裹屍，至少還能以裘家滿門，替王上安撫民心」

「裘將軍，您這要本王如何自處阿！」

裘老將軍的語氣淡然卻堅決，陵光哽咽著搖頭，任由無邊的悔恨啃蝕著自己的心。

看著面前眼泛淚光的年輕君王，裘老將軍卻是釋然一笑，他雙手抱拳，將甘願赴死的意志，換君一諾。

「王上無需自責，如果有一天王上能獨霸天下，末將我死而無憾」

裘家世代為將，一心忠君護國，無論生死皆願意為河清海宴之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裘老將軍為了天璇戎馬一生，卻為了君王之過，在天璇的史冊上，注定被註記一筆餘生淒涼。陵光強忍哀痛，將傷悲化作此心決絕，誓不負忠臣良將的遺願。

那是陵光這一生所下的最讓他痛苦萬分的決定，他以天璇王的聖旨，下令抄斬裘府上下滿門，不論男女老幼，無一倖免。

在行刑的那一日，陵光親眼看著裘家老小無所無懼的走上刑場，即便赴死，仍是鐵骨錚錚的將門兒女。

他們淒豔的鮮血就灑落在陵光的面前，行刑人落下的每一刀，彷彿是砍在自己身上，深深痛入骨隨。陵光幾乎要撐下下去，但他強迫自己親眼看清楚，這每一條無辜的性命，都是為了自己而死。

而那個被陵光關押在牢獄深處，曾英姿煥發的少年將軍，也在這家破人亡的一天，心如死灰。

從此之後，在陵光身邊的，已不是他兒時的玩伴，也非下一任的上將軍，而是一個無名無姓，視死如歸的死士。

那雙曾經如此鮮活地凝視著自己的眼睛，此時卻只剩無語的冰冷，曾毫無嫌隙的情誼，如今卻隔著宛如天與地、生與死的鴻溝，再難癒合。

人去樓空的將軍府已失去了它的主人，只有無數墓碑立於蕭瑟風中，無語話淒涼。此後，裘振再也沒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所以陵光讓裘振寸步不離地待在他身旁，但每一次的相處中，裘振有意的閃避，每一眼的沉默，都讓陵光心如刀割。

也許…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裘家替他背負了罪名，而裘振則是他必須背負的，永遠無法獲得原諒的虧欠。

陵光將這份無從償還的悔恨，化作力量富國強兵，在這風起雲湧之世逐鹿天下，他要天璇國，不，他要列國都知曉，天璇將會一統鈞天大陸，而他的上將軍，至始至終只有一人。

天下之勢瞬息萬變，天下共主早已蠢蠢欲動，將目標對準了富饒的天璇，想一舉吞併。陵光自然注意到了啟昆的野心，然而國力有別，他必須用最少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勝利，思考再三後，陵光做下一個冒險的決定。

裘振動身離開天璇時，天還未亮，陵光受著寒意站在離開天璇宮城唯一道路上，一聲心切的裘振，停下了即將遠行之人的步伐。

「王上，你不該來的」

「本王想來送送你」

「臣定會不負王命，還請王上放心」

此次刺殺啟昆的任務雖是艱巨，但為了天璇的百姓，為了他的君王，裘振定當盡力而為，絕不讓天璇遭受戰禍之苦。

此行一去危險萬分，不知再見何期。陵光欲言又止，半晌後才鼓起勇氣，顫聲的問道：「當年本王下旨抄沒了裘府，你可還…」

多年壓抑的心事，此時如洶湧的洪水漫過心頭，失控潰堤，然而在他即將傾訴出口時，裘振卻抬手，制止了陵光未說完的話語。

「王上，舊事無需再提」多年的傷痛已無法結痂，又為何再次剖心劃破，傷人傷己。

「裘…」

陵光還想說些什麼，但裘振無聲的嘆息，卻讓他如梗在喉，陵光無助地看著裘振闔上眼眸，藏起永世的悵然，默然轉身。

那道挺拔卻孑然的背影，在誰不捨的目光中，漸行漸遠，陵光蜷起凍的蒼白的指尖，纏繞萬千的心事，終是沒有傳達給那個人。

在那段渺無音訊的日子，陵光一直堅信，與裘振的別離只是暫時的，待裘振凱旋，脫離險境的天璇在無後顧之憂，他將會排除萬難，讓裘振從新得回裘家曾經的榮耀，他仍然是他的王，他依然是他的上將軍，君臣一心，俯瞰山河。

然而，陵光卻錯了，大錯特錯。
裘振和他，並非相隔天涯，竟是相隔陰陽。

鈞天各國傳出天下共主身亡的消息，陵水一戰大截，天璇舉國歡騰，陵光登於祭祀高台之上，他要讓天下人皆知，裘振是他們天璇的功臣，天璇王唯一的上將軍。然而歸來的裘振卻是單膝跪地，拒絕了所有賞賜，他抬眸深深的凝望著自己的王，恍然間，陵光竟在那張漠然的面容上看到了一抹笑意，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再看見裘振的笑顏，而他同樣不記得，裘振的笑容，竟是那樣苦澀，那樣蒼涼。

當裘振緊緊握著手中的匕首時，陵光一瞬間蒼白了臉色，他們自幼相識，對彼此的一舉一動皆瞭若指掌，意識到裘振意圖的陵光想出言制止，但那鋒利的尖刃已經毫不猶豫地刺進裘振的身體，染上一片嫣紅。

「裘振！」

天與地，倏忽在這一刻全失了顏色，只有裘振身上的鮮血，腥紅的刺痛著他的眼、他的心。陵光瘋了一般朝裘振奔去，卻只來的及接住他無力倒落的身子。

「純臣一死，則謠言盡除」

致命的傷口鮮血淋漓，裘振臉色慘白，卻像走了漫長而疲憊的旅程，因停下腳步的那一剎那，感到平靜坦然。

刺殺天下共主實為大不敬之舉，雖然陵光的本意是為了守護天璇子民，然而在百年之後，又有誰會記得王的護國之心，剩下的，只有史冊上寥寥幾筆，暴虐之君。

與其讓陵光受後人唾罵，那這大逆不道之名，不如讓他來承擔吧。
他身為裘家之後，又何懼天下罵名，身為王上的竹馬之交，又何妨盡付此生。

在模糊的視野中，裘振好似看見一滴晶瑩淚水自陵光的臉龐滑落，他想為他拭去，但佈滿斑斑血漬的手，又如何能撫去陵光的哀痛。

口中的血液溢出嘴角，裘振用盡最後的氣力，在陵光耳畔低聲說道：「惟願吾王…長享盛世」

一點星茫自裘振的眼中慢慢熄滅，他闔上眼，在陵光的懷中與世長辭，這短短一生，恩怨難償，悲歡難言，唯獨此願，情真意切。

陵光失神的抱著懷中逐漸冰冷的身體，他輕輕唸著他的名，彷彿裘振還會再睜開眼，一如往常的低眸垂首，回道一句，王上。

為了幼時的承諾，為了忠臣的遺願，為了天璇的榮光，他一步一步如履薄冰的走到今天，然而當他終於登上高位之時，已經沒有人會站在他的身邊。

不論陵光如何挽回，終究…他還是什麼都失去了。

渾身顫抖地抱著自盡在他面前的裘振，陵光崩潰的哭吼著，然而他所呼喚之人，卻再也不會醒來。

他的心臟隱隱作痛著，彷彿那裏也被鋒利的刀鋒刺穿了一個洞，一個永遠都無法再補上的洞。陵光痛苦萬分的摀著自己的胸口，視線驀地一暗，不穩的身形就此跌進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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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董

2017-11-30 09:40

(二)

裘振…我做錯了…
裘振…我只想捨了這身骨和你一同去了
裘振…裘振…

「王上」

一道清冽的嗓音傳入陵光耳中，宛如初春溫暖的晨光，撫慰了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喚醒了於昏暗之中載浮載沉之人。

那聲熟悉的輕喚，彷彿仍是當年未逢變故的他，陵光頃刻睜開雙眼，捏住身邊之人的衣袖，脫口喊道：「你回來了，裘振！」

先前種種彷彿只是一場惡夢，陵光激動的坐起身，眸中閃爍的晶碎幾乎就要奪眶而出，然而對上他欣喜目光的，卻是一雙澄澈卻無奈的雙眼。

陵光愣愣地望著那張熟悉卻陌生的容貌，他垂下視線，發現自己攥住的是一雅致的水藍寬袖，那人溫和的眉眼間，皆是溫文儒雅的士人氣息，與身為將門世家的裘振截然不同。

見他的王仍是神智混沌，那張面容上有的皆是不屬於自己的思念之情，那人輕輕一嘆，顧及禮節並未掙開陵光，只是輕輕道了一句：「微臣公孫鈐，見過王上」

公孫…鈐？
陵光有些失神地諦視著眼前之人那雙有如清風朗月卻低垂著的雙眼，良久後，才如大夢初醒般的鬆開手。

「公孫，是你啊」

陵光想起來了。
裘振在陵光終於等到他旋而歸的那一天，也決絕的留下自己一個人走了，那些過往都不是夢。

習慣似的在床鋪上摸索著什麼，當他修長的指尖觸碰到了那把隨身在側的冰冷兵器，陵光小心翼翼的將劍握在手中，輕輕撫著那曾沾有溫熱血液的劍身，在眼眶中打轉的淚珠終是緩緩流下。

曾經誓要問鼎天下的豪情，在故人拂袖離去後，也零落的一點不剩了。陵光自此卸下頭上的紫金冠，終日將自己關在寢殿之中，身著素縞，以酒解憂。

醉意朦朧時，陵光步履蹣跚的來到裘振的棺木前，在知道那一閃而逝的身影不過是他錯看的幻像，他絕望的砸碎了酒瓶，暈厥在地。
四下無人時，他會一遍一遍的擦拭裘振唯一留下的那把短劍，對它呢喃著那些不及傾訴的話語，默默紅了眼眶。

陵光就這樣委靡不振，荒廢度日，直到擔憂不已的老丞相帶著一個最近提攜的晚輩來到他眼前。

而那個人，就是此刻站在陵光身旁，淮西郡公孫世家的後人，如今的天璇副相，公孫鈐。

公孫鈐是已然人才凋零的的公孫世家當中的最後一位後人，然而他的才情不論文武都絲毫不遜於他的祖上，其胸中自有經才偉略，俊雅的面容溫潤如玉，他是這亂世中如清風一般的謙謙君子，替天璇吹散了爾虞我詐的烽火煙硝，也吹拂了陵光心中的空洞。

每當陵光想起裘振的離世，便會以淚洗面，終日消沉，想以此了卻一生。望著陵光頹喪的模樣，公孫鈐於陵光身前單膝一跪，直言說道：「微臣懇請王上，顧念裘將軍，請您務必要振作起來」

在宮中，除了公孫鈐以外，大約沒有第二人敢在陵光面前提及這個名字。一聽到裘振這兩個字，陵光投來的眼神立即閃過一瞬凌厲，自覺自己所言過於直接，公孫鈐默默低下頭，向來溫和從容的他，此刻卻也是關心則亂。

自從裘振不在後，不知何時，一直在陵光左右的人自然而然地變成了公孫鈐，他不僅為一蹶不振的陵光操勞國事，也會在閒暇時和他漫步於宮中的庭園，淡看落花，輕嘆流年。只要陵光回過頭，就能夠看見公孫那一襲水藍衣袂出現在他的眼中，隨風輕揚。

公孫鈐單膝跪於陵光榻前，鎖在眉間的愁緒，是心懷天下的憂慮，也有對君王的關心，陵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平靜了情緒，抹去臉頰上的淚痕。

「現下只有你我二人，不需要這般繁文縟節，你坐到這兒來吧」陵光拍了拍床鋪上的空位，示意公孫鈐坐到自己身邊。

聞言，公孫鈐慌張的回道：「王上，禮不可廢」君臣有別，如此僭越有失禮數。

「過來吧」深知公孫鈐品行端正守禮，陵光肯定的點點頭，又說了一遍。

君令不可違，公孫鈐只得依言走到了陵光身旁，不過他並未與陵光並肩而坐，仍直挺地站在一旁，這大約是公孫鈐認為身為人臣不可跨越的底線，陵光也就由著他了。

陵光說道：「公孫，你一定對孤王很失望吧」

在鈞天大陸分崩離析後，如今各國情勢緊張，眼看戰火一觸即發，但他身為天璇的王，卻仍然沉溺於痛失摯友的傷痛之中，久久無法振作。

他，到底是負了天璇，也負了這些跟隨自己的臣民。

陵光輕歛眉目，掌中的劍刃映照著他失意的面容，那曾經意氣風發的明眸朱顏，如今卻如落花散盡，最是人間留不住。

裘振死後，這多年的愧疚與傷痛，陵光再也沒有機會償還，他注定背負著這份憾恨，度過餘生。

陵光蝕心的悲切，化作他流不盡的淚滴，無數次沉默的落在公孫鈐的面前，那張梨花帶淚的容顏叫人不捨，然而無法替他的王抹去傷悲的人，心中的苦澀又該如何傾訴。

望著沉浸於悲傷之中的陵光，公孫鈐輕輕一嘆。

「王上，這天下不是一個人的天下，王上您也不是一個人的王」

陵光雖然失去了他的上將軍，但他的副相還在阿，天璇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仍在等待他們的王，開創盛世。

公孫鈐溫和的目光落在陵光憔悴的面容，以最為誠懇之心意，對他的王說道：「下官，惟願你做個盛世之君阿」

『惟願吾王，長享盛世』

那句相似的話語，無意間觸動了陵光的心扉，他緩緩抬起頭，凝視著公孫鈐誠摯的神情。

即便效忠的是他這般頹喪的君王，公孫鈐的忠誠之心卻從未變過，一次一次的溫言相勸，都只是希望能讓自己重新站起，再次立於高樓，指點江山。

公孫鈐一向待人真切，即便對方是天璇的王也同樣心繫，知曉他的王心中的苦痛並非一時半刻便能夠放下，所以公孫鈐總是安靜地陪伴在陵光的身旁，他寬容的等待，如此內斂卻使人安心。

不同的人，卻是同樣的心願。讓這份傷悲沉澱於內心最深處，陵光抿唇無語，終是將裘振的劍，緩緩收入鞘中。

為了謀求這天下，陵光痛失忠臣，埋葬知交，甚至到後來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該為何而活，但奈何他是天璇的一國之君阿，這是他與生俱來便無法卸下的責任。

即便傷口仍未痊癒，但亂世烽火已燃，陵光必須從新披上為王的深紫華衣，為了天璇坐上王椅。

漫漫長路至此，是無數人的壯烈犧牲，才能換得天璇如今短暫的和平，因此陵光定會守護天璇不受侵擾，這是為了替他承擔罪過而死的裘振、祈求他保護的子民還有…始終相信自己的公孫鈐。

戰事漸起，公孫鈐在朝中往來奔波的次數越加頻繁，面對即將到來的威脅，他們君臣齊心，一同面對天下紛爭。

於此亂世之中，能有公孫鈐這樣正直磊落的臣子在自己身旁輔佐，時而給予有理有據的建言，時而提醒自己莫要沉溺於舊事，讓陵光身上的重擔能輕一些，也讓他多了一絲清醒。

這一日，春光正盛，抵不住公孫鈐的勸言，精神尚可的陵光勉為其難的看了一些公孫鈐已經替他批閱過的奏章，但已經許久不理朝政的陵光很快的就感到疲憊，他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拋下手中的奏章，決定讓自己休息片刻。

陵光遣散了下人，心不在焉的於宮中隨興走著，當他閒步到了花團錦簇的宮中庭院時，恰巧瞥見一道熟悉的淡藍身影落坐於湖中亭，那人修長的手指捻著白子，若有所思地盯著眼前的棋局，認真的思忖該落於何處。

棋盤上的黑子與白子難分難解，公孫鈐想得入神，就連陵光已經來到自己身後也沒有發覺。陵光觀視了一眼棋局，而後他伸手拿過公孫鈐手中的白子，在公孫鈐驚訝的目光中，決然落子。

「王上！」有些自責自己竟沒有注意到王上到來，公孫鈐立即起身行禮，卻被陵光一個抬手停住了動作。

他們雖是君臣，但因為年紀相仿而多了一些不同於他人的親切與信任，所以陵光不喜他們之間仍需這般諸多禮節，但公孫鈐卻還是如此拘禮，陵光有些無奈的輕笑，淡然的坐到公孫鈐的對面。

「你方才為何如此猶豫不決？」陵光疑惑的詢問，如玉瓷般光滑圓潤的指尖輕點著棋盤，每一下，彷彿都要敲進對方心裡。

「是王上棋風凌厲，讓微臣吃驚」公孫鈐坦然回道，陵光落下的那歩棋，他的確是意外的。

身居副相之職，公孫鈐思慮周全、沉穩有度，所謀的皆是如何在最少的損害中竭盡全力守護一方太平。然而陵光的心性卻是和他截然不同的，至少在公孫鈐入宮之前，於舊臣口中所傳述的陵光是一位年輕聰慧並且有勇有謀的君王，因此公孫鈐的思慮，是陵光從未將其放在心上的。

「此步雖險，但孤注一擲方有機會挽回頹勢」

陵光一雙灼灼桃花目美艷無雙，卻帶著威震天下的王者傲氣俯視眼前棋局，有那麼一剎那，公孫鈐宛如看見了過去那不可一世的陵光，無懼輸贏，暢快生死。

當陵光立於頂峰之時，是何等英姿煥發，恐怕這世上難再有第二人了，公孫鈐不禁為眼前之人內心一動，卻也黯淡了眼神。

「如此兵行險招，王上落子前可有慎思？」

陵光此步雖是打破了僵局，但奈何此局早已無力回天，棋盤上的白子大勢已去，即便陵光以此力挽狂瀾，最後仍無法避免落入死局。

「棋局有如戰場，此局既已無解又何須執著」

陵光輕描淡寫的說道，對於這手中乾坤的勝敗並不縈心，然而公孫鈐卻不著痕跡的勾起唇角，嚥下口中那一抹嘆息。

鈞天政權分裂後，餘下諸侯紛紛立國，而在四國之君當中，唯有天璇王配得起殺伐果決之稱號，若不是天下共主身亡後，裘振自盡御前使陵光灰心喪志，以陵光直指天下之英姿，這萬里山河遲早都會歸屬於天璇。

然而如今時局動盪，四國各自為政，新生之國楠宿更是來勢洶洶，往後這天下將會越加渾沌，成王敗寇，不過轉瞬。

「若真到了窮途末路之時，還望王上莫要衝動，多加珍重自己才是」垂眸凝視著陵光落下的那子白棋，公孫鈐淡淡說道。

許是為謀者總是憂思多慮，公孫鈐如此鄭重的囑咐，讓陵光有一瞬恍然，不過他很快的就將未明的心緒拋之在後，轉而淡然笑道：「有公孫副相在，孤王不擔心會有那一天」

望見陵光屈指可數的笑靨，公孫鈐先是一愣，而後他搖頭，語氣竟有幾分唏噓：「世事豈能隨人所願」

人生在世，有幾人真能無欲無求，又有幾人能得償所願呢？

陵光問道：「那你有何願？」公孫鈐輔佐自己許久，但陵光卻還未曾聽他提起過。

「我曾經想過要重振門楣，但是現今我也說不清到底有何願了」任由思緒飄遠，公孫鈐平靜的說道。

初次進宮時，公孫鈐的衣著清雅樸素，氣質溫和沉穩，頗有世家之風範，而那雙清澈的眼眸之中，有著不曾迷茫的堅定，文人士子以筆代劍，同守家國天下。

怎料世道艱難、人心叵測，即便是君子如風的公孫鈐，也沾染了這一身紅塵滄桑，那投來的眼神百感交集，竟讓陵光有些看不透。

「你是天璇的的重臣，待天下靖平，你想要什麼孤王都可以給你」無意思慮此諾輕重，陵光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雖然已無奪取天下之抱負，但陵光依然是一國之君，若是連良臣的心願都無法助其達成，那自己有何顏面做他的王，讓公孫鈐一世相隨。

對上陵光真誠的神情，公孫鈐動了動嘴唇，好似想開口說些什麼，然而最後他只是莞爾一笑，輕輕頷首。

時序漸暖，正逢春意盎然，河提旁的桃花開的正好，徐徐微風輕至，帶起紛飛花雨落在於亭中對坐的二人身上，陵光捧起一朵於指尖旋舞的桃花，襯著他粉紫的薄紗衣衫，是為人面桃花相映紅，傾國傾城都無法與之形容的美，而公孫鈐靜靜相伴在側，君子如玉，一身風雅。

良辰美景，明君賢臣，誰道不是一段佳話。

無數粉嫩花瓣落於肩頭，陵光低頭撫去，卻聽見公孫鈐溫潤的聲音，彷彿隨著吹過鬢髮的清風，拂過耳畔。

「王上，士為知己者死」公孫鈐口中所言，卻是不同於他平淡語調的鏗然，陵光訝然抬眸，但翩蹮花舞卻遮住了他的視線，陵光只依稀見得公孫鈐拱手作揖，誠敬說道：「微臣，多謝王上的知遇之恩」

「公孫？」

陵光下意識地朝公孫鈐伸出手，然而那道藍色的身影卻是隨風而逝，轉瞬成空。

陵光愣然地望著空無一人的前方，彷彿自己方才與之促膝長談的人從未存在過，只有一片桃花緩緩飄落在他未飲盡的茶水之中，盪起漣漪。

「王上，我們走吧，公孫在等您呢」

陵光茫然的回過頭，他看到老丞相突然出現在他身後，兩鬢斑白了不少，彷彿一夜之間又蒼老了許多。

聽到公孫的名字，陵光失神的點點頭，沉默地和老丞相一同前往公孫鈐的住宅，而在離去之前，陵光始終沒有注意到，方才石桌之上的那盤棋，已經亂了。

陵光坐在輦轎上，所經之處卻都是沉寂無聲，他疑惑的掀起幕簾，卻看見全城皆掛上了蒼白靈幡，舉國哀戚。

「為何全城掛起了白幡，誰死了？」

陵光向邊上的老丞相問道，然而老丞相卻震驚地回望困惑的陵光，頓時老淚縱橫。

「王上，請節哀吧，公孫一定不願見您為他如此傷心」

「你說什麼！」驚聞公孫的名字，陵光難以置信的喊道，他失神的望著漫天飄落的冥紙，久久無法言語。

公孫鈐被發現身亡之時，他的遺驅倒臥在一盤散亂的棋局上，從嘴角流出的血漬已經乾了，纖長的指尖冰冷徹骨，而他最後的面容，是不甘、失望還有...難捨。

那一年，公孫鈐踏著穩重的步伐來到陵光的面前，一句拜見王上，自此君臣相知相識。然而浮生聚散無常，竟是匆匆一別，公孫鈐走的輕緩而無聲，一句微臣告退，都沒有機會說。

陵光失魂落魄的踏進靈堂，公孫鈐於大殿之上坦然勸諫的身影還恍然如昨，然而如今卻已是天人永隔。

陵光撫上公孫鈐的棺木，就像輕撫著他清朗的眉眼，顫聲說道：「愛卿，孤王來看你了」

猶記多年以前，陵光曾對某一個人發下誓言，孰料滄海桑田，舊友已逝，此約已失。

輾轉多年以後，陵光也對另一人許下了承諾，怎奈世事無常，故人西去，此諾成空。

陵光沉痛的闔上眼簾，至悲至慟，卻已無淚可流，因為那個會勸自己莫要悲傷之人，已經不在了。

伊馬

2018-01-24 19:59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陵光從一開始走錯了一步就影響了全部的結果
毀了裘振的上將軍之約和共享山河的誓言
在萬念俱灰之際
公孫鈐進入了陵光的視線
在萬般勸說之下才剛要振作卻接到了噩耗
對陵光來說
他失去的不只是單純的將軍跟副相
而是能相伴一輩子的摯友

呀~我竟然這時候才看到這篇啊！
快來替大大留個言
難得看到裘光跟鈐光在同一篇好開心

董董

2018-01-27 16:54

好久不見~~不好意思阿這麼久才更新XDDD

聽說第二季的編劇換人了再加上知道了陵光的結局，所以消沉了一陣子
不過偶然聽到有人為陵光寫的歌，很多對這個角色的感情又湧上心頭
在陵光看似意氣風發的外表下，其實有太多的牽掛和感情他無法說出口
只能說是命運太無情，想彌補一個錯，卻造成更多的錯，想珍惜這段緣分，卻又再次失去

這篇文還有最後一章喔，就算命數已經走到盡頭，陵光也會有始有終的走完，無懼無悔

伊馬

2018-01-28 01:33

陵光的智商在第二季完全往下掉害我差點棄劇
但為了回歸的裘振還是忍著看完了
一路看著陵光到現在依然忘不掉
才不會說我看到陵光跟裘振掛了的時候哭了一個多禮拜
所有角色中最心疼陵光，每個人都在最需要的時候就離開了他

陵光的扮演者唱了一首「一生一遇」超好聽，歌詞讓我覺得寫得就是他們三人
我乖乖的坐等大大的最後一章

董董

2018-04-09 23:27

(三)

人間的最後一縷清風，好似也隨著那道逝去的淺藍身影一同遠去，從此花落盡、人斷腸，戰鼓滔天煙硝漫，四面輓歌催薄涼。

南宿國挾帶雄厚大軍進兵中恒，首當其衝的天機國，力竭而死，君亡國滅，而無力抵抗的天樞國，拋卻榮辱，俯首稱臣，餘下的只有倚仗奇山天險，護一國平安的天權與痛失忠臣良將，孤立無援的天璇。

濃重的夜色之中，陰雲聚集變幻莫測，如顯現風雨欲來之前的端倪，而森嚴清冷的皇宮寢殿內，一清瘦人影伴著燭火微光，搖曳一室淒清。

陵光失神的看著四散於桌上的奏折，纖白指尖輕撫其上，低聲呢喃：「公孫，這些奏章孤王實在看不下去了，還是你來批吧」

陵光的聲音在偌大的寢殿內孤寂的迴盪，而回應他的，是燭芯燃燒的細細聲響和唯獨留在記憶之中的那聲輕嘆。

於此大爭之世，群雄逐鹿爭天下，但陵光卻鬱鬱不振，無心競逐，不夢兵戈鐵馬，惟願再見故人影，把酒言歡，笑談當年，然而當夢醒一剎，他，依然是孤家寡人。

當初陵光也曾野心勃勃，然而先是裘振為了他去刺殺天下共主啟昆，又自盡於天下人面前替他背負罵名，而後是公孫鈐為了他操勞許久，卻最終被奸人所害。一個連自己的愛卿都保不住的一國之君，又如何能去爭這個天下？用他們的性命所換來的盛世繁華，他如何坦然受之。

當陵光憶起舊臣而感悲從中來，此時守在寢殿外的侍衛前來通報：「秉告王上，殿外有一人求見」

於此漫漫長夜，卻有人忽然到來，打破了此刻寧靜，陵光倦怠的扶著額頭，本想揮手將人打發了，卻又在最後一瞬放棄了念頭，點頭應允。

南宿兵馬已經陳軍天璇邊境，戰事隨時都會一觸即發，而選在此時出現的想必是天樞國的舊臣所派來相助之人，想尋求合作之機會，以報國破家亡之仇。他們需要天璇的兵力，而陵光也需要他們暗中協助，說白了他們也是為了各自的目的，互相利用罷了。

得到王上的指示後，侍衛恭敬的退離，陵光起身，揮手揚起素白衣袂，從新坐到了床鋪邊上，清秀的面容雖有幾分倦色，然為王者的氣魄卻隱隱而發。

陵光闔上眼簾，靜待共商戰事的他國之臣來到，而一陣穩重的跫音由遠而近，踏著堅定不疑的步伐站定到陵光身前。

「微臣，參見王上」跪下單膝，來人抬手作揖，是對一國之尊最崇高的禮數

然而就在那人開口的一瞬間，有什麼卻如鑽心透骨的利箭猛然擊中了陵光的靈魂，幾乎令天地為之倒懸，是慟，似痛。

這低沉溫厚的嗓音，與記憶中的他竟是一模一樣，是公孫？不，是公孫與其相像的那一個人。

…裘振！！

陵光心慌意亂的睜開眼，他看見了跪在他面前之人，一身戎裝蒙上了邊關沙塵特有的凜冽之氣，那人有一雙深邃的眼，是冰冷的銀色面具上唯一的星芒，震盪了陵光的心。

心中洶涌的情緒讓陵光失了沉穩，他猛然站起身，竟辯不清如今自己是否又身在夢裡，然而眼前那道依稀故人影卻忽然開口，拂開了陵光被過往傷痛所遮蔽的神識。

「顧十安，前來相助王上」

顧十安…

陌生的名字，讓本來被觸動的心弦緩緩歸於無聲，陵光聽見顧十安一一敘述著戰報，語調平靜的如初識之人般疏離寡淡。

顧十安平舖直述的說明與南宿交戰的近況，然而陵光卻是失神的盯著顧十安，困惑的視線未曾移開半分，彷彿這家國天下，都不及眼前之人面具後的容顏來的重要。

擬定接下來的作戰方針後，顧十安恭敬作揖，欲轉身離去，陵光見狀頓時心急喚道：「且慢，孤王有話對你說」

陵光的挽留，讓顧十安停下離去的腳步，他旋身，背後的深色披風劃出一彎弧線，擾動燭光，映照在冰冷的面具上。

「孤王……曾經有一位愛將，他當初聽從孤王的命令去行刺天下共主，後來歸國後在文武百官面前自盡，給了天下人一個交代」陵光將刻骨銘心的過往緩緩道來，語氣輕緩，卻字字誅心，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接著道：「可如今鈞天大陸已經分崩離析，諸侯各自為政，你說他若能回來...該多好」

這是陵光自傷的剖白，是只有在夢裡才能傾訴的奢望，他將心底的軟弱豪無保留的呈現在顧十安的面前，然而那人卻是僵硬的低著頭，彷彿逃避著陵光眼中的哀傷，連多看一眼都不忍。

「他若回來，孤王寧可連這王位都不要」

朝顧十安望去的雙眼中，早已克制不住的，是無從挽回的悔恨，無法原諒自己的自責，本以為沒有機會在說出口，然而這個與他的故人們極為神似的人卻出現在他面前，讓他在難以壓抑對他們的歉疚與思念。

陵光所言，是帝王最為痛徹心扉的真情，然而顧十安聞言卻大驚失色，冰冷面具亦無法遮掩他的慌亂之情。

「王上真的該歇息了，臣告退」

顧十安失了鎮定，宛如想逃離什麼，欲倉皇退離，然而陵光卻快了一步，他用力扣住顧十安的手，執著的目光讓顧十安不知所措的停留在原地，任由陵光抬起手覆上他冰涼的面具。

蒼天阿…若祢願憐我這一世孤苦，便許我一個奇蹟吧。

銀色面具乍然落地，陵光倒吸了一口氣，蒼白了臉色，因為出現在他眼前的面容，陌生的令他心碎。

「你不是他」陵光喃喃的唸道，那雙美眸瞬間失了神采。

不忍去看陵光註定的失望，顧十安委婉相勸：「裘振將軍為天璇大業殞命，公孫副相殫精竭慮，屍骨未寒。王上，您如今這般定不是他們想要看到的，只當是為了裘振將軍和公孫副相，王上，你該醒醒了」

過往種種，彷彿前塵一夢，短如蜉蝣，朝生暮死。然而陵光心中的慟，卻是刻骨銘心，提醒著他夢醒後，便又是一生孤獨。

曾知心相交的時光是多麼美好，陵光怎捨得醒來，但為了他們，他又怎捨得...再次辜負。

「是阿，他和公孫副相一樣都死了，又怎麼會復生呢」

陵光背過身去，為自己事到如今的癡迷，感到引人嗤笑的荒唐。

他最好的朋友和最忠誠的臣子，一個死在他懷裡，一個由他親自送行，他究竟是如何神智昏聵，才會癡心妄想其實他們都還活著，從未離他而去。

「臣…告退」

該說的和不該說的，都已傳達給現今的天璇之主，顧十安默然離去，留下心緒難平的陵光獨飲蒼涼。

在顧十安離開後，諾大的寢殿又再次回到獨自一人的寂靜，陵光佇立了許久，直到夜色漸濃，蠟炬成灰，一滴清淚，無聲滑過面頰。

而在宮樓城門外，寒風蕭瑟，一道孤影在月色中駐足。回眸望向身後的城闕，顧十安收緊五指，遙望的目光堅定不移，宛如守候。

『裘振已死，王上不必在為他傷心了，未來的天璇由我親自來守護。』

於此烽煙亂世，煙硝瀰漫，戰歌響徹，只為擴一寸疆土，爭一方皇權，但可有人聆聽黎民百姓絕望潦倒哀泣之聲，可有人細聞亡國帝王伶仃一世之哀嘆。

天璇國深陷四面楚歌之境，即便有顧十安的相助，也仍難以挽回頹勢，而在公孫鈐與裘振的棺木相繼被奸人所盜，甚至取其舊時衣物上呈，只為羞辱天璇之主陵光後，天璇舉國，開啟了最終血途。

乍聞惡耗，陵光只感頭痛欲裂，心如刀割，他不敢置信的望著眼前故人的昔時衣杉，一股腥甜涌上喉頭。

他們怎麼敢…如此無禮的對待為他與天璇付出一生的良臣，便是此身已了，卻又因為如此無能的自己而不得安寧。

一點刺目朱紅，落在公孫鈐昔時淺藍的衣上，無視眾臣憂心忡忡的呼喚之聲，氣急攻心的陵光頓時失了意識，無力的身子向後一倒，落在另一個人的懷抱中。

「王上！」顧十安焦急的對昏迷的陵光喚道。

顧不上君臣禮數，顧十安立即抱起陵光，朝王上休憩的寢殿奔去。

熟稔的穿過宮中的九曲回廊，心急如焚的顧十安用力撞開門扉，然而在來到床鋪邊時，那雙武人常年握刀的手，卻極為輕柔的將陵光放到軟榻上。

而終於趕來的醫臣立即向前為王上診脈，顧十安退至一旁，寸步不離的守著面色蒼白的陵光。

醫臣診治後，說明王上因為氣血上涌，加上連日為戰事操勞，神思不濟才會暈倒，只要服用安神的方子，好好修養一段時日便可。

確認陵光並無大礙，顧十安這才安了心神，撫平緊鎖的眉頭。他遣散了醫臣與本欲服侍的下人，獨自照看尚未清醒的陵光。

顧十安垂眸凝視著陵光不甚安穩的睡顏，輕柔的為他拭去額上的薄汗。

「公孫…」

聽見陵光的夢囈，顧十安輕輕一嘆，替他撫平緊蹙的眉頭。

即便在睡夢中，卻仍舊忘不了曾在身旁的故人嗎。王上，可有人對你說過，身為王者，你所給與的情義，是他們的驕傲，卻也讓人惶恐。

瓊樓玉宇一朝傾塌，家國天下一瞬興亡，皆逃不過情之一字。

替陵光掖好被子，顧十安凝視著陵光的睡顏，安靜的往後退離，然而在轉身離開寢殿前，一聲熟悉的呼喚，卻讓他停住了步伐。

「裘振……」

全身的血液彷彿凍結在陵光低喚的那一刻，顧十安全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竟連回頭也失了勇氣。

而在陵光不自覺的輕喃著裘振的名字後，夢中的幻影頓時如霧散去，他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睫，輕撫昏脹的腦袋。

聽見陵光難受的低吟，顧十安猛然回過神，他擔憂的回到陵光的身邊，焦急的關切。

「王上，你醒了！可有覺得哪裡不適？我去喚醫臣過來」

心急如焚的顧十安轉身就要去傳喚醫臣，然而陵光卻捉住了他的手，說自己並無大礙。

陵光在顧十安的攙扶下坐起，他撫著還隱隱作痛的心口，雖臉色仍是蒼白，然而眼神一閃之間，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顧十安，傳孤王的旨令」陵光握緊拳頭，用破斧沉舟的語氣，對顧十安說道：「我天璇……向南宿與天權宣戰」

「王上！」

陵光的所下的決定讓顧十安大驚失色，天璇現存兵力實難以抗橫南宿與天權，若勉強出兵，是要與敵國玉石俱焚阿！

顧十安立即跪到陵光面前，欲勸天璇王收回聖旨，然而早已料到顧十安會出言反對，陵光抬手制止，不讓顧十安在說下去。

「顧將軍不用再多言，孤王心意已決」

愛將遺軀遭竊，愛卿棺椁被毀，他身為一國之君若無法替他們討回公道，如此苟延殘喘的君王，還不如酣暢淋漓一戰，與國同葬。

不論現在誰來相勸，都無法改變他誓死的決心，陵光要顧十安立刻傳達他的旨令，讓軍士們做好準備迎敵。

然而顧十安卻是不肯放棄，轉而對陵光提出折衷之策：「王上，臣願前往敵軍軍營議和，討要裘將軍與公孫副相遺軀」

天璇王重情，今日會如此憤怒必定是因為故臣遭辱，因此顧十安願擔下如此重責，用盡一切方法向敵國討回，以免陵光與天璇奮不顧身的背水一戰。

然而顧十安所言，卻讓陵光動了怒氣：「士可殺，不可辱。吾國只有戰死的兵，沒有跪生的民！」

他身為一國之尊若自願屈服自此，那他千千萬萬的君臣子民，豈不是枉然尊他為王！

見陵光已然聽不進勸，決心與敵國交戰，顧十安渾身僵硬的跪在原地，直到陵光投來疑惑的目光，他才抬起頭，向來堅毅的面容，此時已失了往常的冷靜。

「臣有一事，原本想長埋地下，現下卻不得不說」坦然直視陵光的困惑與狐疑，他顫聲啟口，忍痛說出埋藏在心中已久的祕密：「如果我說我就是裘振，你可相信？」

這驚為天人的坦白，令陵光頓時愣怔，回憶起過往種種，顧十安的眼眸中漸漸積累了淚光，那是長久以來他說不出口的哀傷。

「王上，你可曾記得，你說你獨欠裘振一人，可裘振從未覺得王上有任何虧欠微臣。微臣只是不願王上中了奸計，無論是遺物還是遺軀，都沒有王上您來的重要」

裘振死了，在刺殺了天下共主後，於天下人與陵光面前自盡，這個名字終究與裘家滿門一起，只殘存於史書的字裡行間之中，與陵光午夜夢迴的幻境裡。

所以當認為已經死去的自己在見光明時，已經不能再擁有過去身分的他，決然收買了救下自己的醫臣，自此更換了容貌，在一個與陵光告別時相同的月色下，他一騎千里，絕塵而去。

死人是不能復生的，為了陵光的盛世，他捨棄了過往，也捨棄了自己，便讓這一切成為前塵往事，對陵光來說會是最好的，遠遁深山之中的他一直這麼認為。

然而就像陵光說的，過往種種，如今皆已然恍如隔世，他的王不在是過去意氣風發的王，他所落下的每一滴淚，無不是因為自己的離去而傷透了心。

當聽聞故國遭圍，副相遇害，天璇一朝基業危在旦夕，想起陵光哀傷的臉龐，有些責任與情感，他到底是如何也無法放下了。

裘振無法信守的諾言，就讓顧十安來完成吧。

坦言自己所隱瞞的一切，顧十安聲淚俱下，在國破家亡之際，終於鼓足勇氣與眼前的人相認，他實不願看著陵光為了自己的謊言而赴死，他何德何能…

顧十安想過，這份遲來的真相也許會讓陵光勃然大怒，自己心心掛念之人未死，還默默地待在身旁守護自己，但是他卻不肯擦去他的眼淚，也不給他訴說歉疚的機會，任他一日復一日，殘存在過往的悔恨之中。

但是當陵光真正的發怒之時，他憤怒的原因卻讓顧十安驚愕的睜大了雙眼。

「你敢欺君」陵光美艷的雙目彷若熊熊燃燒的桃花林，無一不是他隱忍的怒氣。

先前屢屢試探未果，現在的陵光已經不相信了，顧十安即便依稀有裘振的影子又如何，就像公孫鈐不是裘振，顧十安終究也不是他幼時欽點的上將軍，如今的陵光已經從醉生夢死當中清醒過來，也接受了身邊的人一一因他而死的事實，因此顧十安此番言論在陵光聽來，簡直像是安慰孩童的玩笑。

「孤王還未神智不清，顧將軍和裘振，孤王還是認得清楚的，裘振已經死了，誰也不能代替他在孤王心中的位置」

陵光留下這句話後便憤然離去，只留下不知所措的顧十安仍單跪原處，沉痛的闔上眼。

沒想到自己願意與陵光坦誠相見之時，陵光卻已經不認他了。

在出兵之前，身披鎧甲的陵光輕撫著公孫鈐故時的衣，那領口的藍被自己染上了嫣紅，卻清雅依舊，一如當初的他。

陵光對已然聽不見他所言的故人，輕聲低喃：「公孫，孤王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你曾希望孤王即便到了窮途末路，也要多珍重自己，然而你想必已經知道了吧，他陵光寧願做個亡國之君，也不願畏縮的臣服於他人腳下，否則你又何必相勸呢。

在這遠赴黃泉的征途上，孤王要和你們重逢了，咱們君臣，泉下再見。

陵光掀起簾帳，天璇國所有將士已經凜然而立，對於這最後一戰，堅毅的面容上沒有絲毫怯懦，是生是死，都是天璇之人，只等著他們的王，下最後一道軍令。

陵光提劍而起，對他的萬千軍臣高喊，一同步上最終征伐。

「願與天璇，共存亡！」

最後一戰，天璇舉國拚死一搏，不聞故里哀歌輕唱，唯有陣陣鼓聲盪心魄，便將此生化做人間最淒豔的顏色，澆淋塵土，綻放三千曼珠沙華，指引心有所念的未歸人，莫流連、莫回望，此心不悔，但人間已遠。

天璇與敵軍戰力懸殊，天意已定，此戰注定以敗局收場，而就在天旋之王即將被敵軍所圍，此時忽有馬蹄聲急急而來，只見一人不顧安危的衝入戰場，沒有絲毫猶疑地往天璇王所在的最危險的方向匆匆而去。

當命懸一線之際，傷痕累累的陵光抬眸與急切的朝自己伸出手的的顧十安對上視線，霎那間，有什麼竟牽連了彼此。

這一生…能為了自己如此奮不顧身的，從來就只有他一人。

是你...真的是你嗎？

然而未等陵光回神，顧十安已經將他拉到馬上，一把長劍在手，無視豔紅灑落於眼前，他一心一意護著陵光，拚死為他殺出血路。

耳邊的殺伐之聲驀然淡去，只剩身邊之人急促的呼吸與自己狂亂的心跳，陵光握緊拳頭，腦中的思緒跌入從未有過的迷茫。

他們一路逃到能隱蔽蹤跡的樹林裡，見追兵未至，才暫時歇了一口氣。陵光失神的環顧四周，除了幾十個跟著他們一同逃出的士兵，所有天璇的軍隊皆已傷亡殆盡，唯獨自己仍苟延殘喘。

陵光沉痛的閤上眼，輕喃：「是本王沒用」

一代帝業自他手中傾頹，盛世江山，不過如夢，驀然回首，故臣知交相零落，王者之路已至盡頭，而他，終究是孑然一身。

但陵光不知道的是，他的身後總是有一道似曾相似的身影，一如既往地守護著自己，顧十安靜靜地望著他寂寥的背影，攥緊了拳頭。

不會的，我絕對保護你的…

「王上，換上這身衣服吧」顧十安將普通士兵的軍服呈到陵光面前。

他的計策是讓陵光身著普通軍服隱身在戰場裡，藉黑夜視線難明之際，混淆敵軍，求取一絲生機，只要他們的君王還在，天璇便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本來對這世間之事已然心如死灰，再無眷戀的陵光，卻在看到顧十安堅決中帶著祈求的神情時，默默地接過了軍服。

他不能到最後…還讓一路跟隨自己的臣子失望。

而方才那一時的心亂，不過又是他奢望的一場夢吧，又何妨，他們就快再見了，是吧…
裘振。

夜幕將至，已經包圍此地的敵軍隨時都會攻過來，陵光和顧十安趕緊更換軍服，做好準備奮力一搏，然而當顧十安脫下身上衣物時，陵光卻注意到在他壯實的肚腹上，竟有一處猙獰的傷疤。

倏忽間，陵光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心底揮不去的困惑，總是捉不住的似曾相似，一一在他腦中衝撞。

他想起了顧十安不惜違抗君，含淚對他說過的荒謬的故事，想起了他為自己衝殺進滿目瘡痍的戰場時那熟悉而心切的目光，最後陵光想起了，裘振自盡時刺入他腹中的那一把刀，與滾燙的鮮血在自己手上漸漸冷去的冰涼。

驟來的真相讓陵光心緒動盪，在顧十安察覺他神情有異而投來擔憂的目光時，他立即背過身，不願讓他看見自己動搖的模樣，那是如何的悲涼可笑阿。

然而陵光還不及平復自己的紊亂的心情，好好地和顧十安在說上一句話，日光西斜，追兵已至，他們連最後告別的時間都失去了。

望著將他們圍在中間的軍隊，生路已盡，陵光卻感心神一輕，就算自己命在旦夕，但心中的憾恨苦楚都已然煙消雲散。

他望著陪伴自己直到最後的顧十安，淡然一笑：「願來世，你我在做君臣」

沒有去看顧十安震驚的神情，陵光帶頭衝向敵軍，不論是生是死，他都是天璇的王，即便流乾鮮血也要奮戰到最後，不負天璇榮光。

在廝殺聲來臨之前，陵光知道顧十安就跟在自己身旁，那是陵光唯獨留給他的位置，就在方寸之間，生死與共。

天璇王與他的上將軍終於能夠比肩而戰，他們所在之處，便是天璇的山河。

這破釜沉舟的殺伐持續了整整一夜，天璇之人將鮮血染紅了大地，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斷劍折戢，象徵著他們的傲骨，寧可身死都不屈的意志。

然而天璇終究是亡國了，一頁青史，血淚斑駁。

「王上！」

不可置信地看著挺身為他身受無數利箭的陵光，顧十安一聲悲吼，他砍斷沒於腹中的長槍，踉蹌地衝上前接住陵光向後倒落的身子。

不…不要…

顧十安錯愕地看著陵光蒼白地臉色，他抱著氣息漸弱的他，顫慄地雙手幾乎抱不住懷中的身子，顧十安神情茫然，無助的像個脆弱的孩子。

「你當年替孤王受了一刀，如今孤王替你擋了萬劍，我們扯平了阿」

陵光渾身浴血的躺在顧十安懷裡，然而他卻對他笑了，一如當年花前月下，他們初次見面時，那足以讓對方傾盡一生的笑容。

「你明明已經和孤王和盤托出，可憐孤王愚鈍至此，竟方才才反應過來…裘振，孤王沒想到，還能在看見你」

陵光這聲輕喚，令許多前塵往事湧上心頭，郎騎竹馬來，卻難料青梅不敵人間風霜，江山已舊，朱顏…不在。

那些回不去的當初，終是虛妄的夢境，無不讓人肝腸寸斷，而不斷承受失去之痛的又何止陵光呢。

「我雖然人已離開，但我的心卻從未變過」凝視著陵光淚中帶笑的蒼白容顏，顧十安低聲哽咽。

是沉重的責任，是守護不了的情感，顧十安哀痛欲絕的心，再也承受不住無盡的後悔。

若離別已成注定，那為何他沒能早點告訴陵光，雖然遠在深山，但他未曾有一刻遺忘當初的約定，不論更換了何種身份，是上將軍抑或是死士，裘振又或是顧十安，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永遠只有陵光一人，他從來只願為了他的江山策馬天下，為了他的榮耀捨棄繁華。

但他卻沒有想過，自己今日竟會在這荒野血河之中，抱著氣息漸弱的陵光，無語凝咽。

那舉世無雙的一代少年帝王，天璇最高貴艷麗的花，終究悽然飄落在他手中，凋敝破碎。

「裘振，讓孤王再看你一眼你的臉」

陵光努力地抬起手，那執棋持劍的手，如今已是一片血色嫣紅，他想觸碰裘振的臉龐，即便他此時的面目已不在是記憶中的樣子，他也想牢牢記住，這一次他一定要將顧十安的容顏鉅細靡遺的記在心裡，不論要等待多少輪迴，下一當次他們在人海中擦身而過時，他一定…一定…

陵光冰冷的指尖輕輕拂過顧十安的臉龐，而後它卻陡然垂落，滿是血漬的手終究不及碰觸那張思念至刻骨的容顏。陵光緩緩闔眼，最後一滴眼淚，是他沒來的及說出口的道別。

天璇的史冊，該如何評定他們的亡國之君呢，他是天璇最英姿颯爽的年輕君王，一身膽魄，也曾豪氣千雲，劍指天下，奈何情深意重者易折，注定了他此身孤寡，此生悲涼。

顧十安接住了陵光的手，他把它按在自己胸口，悲痛萬分的望著緩緩闔上眼眸的陵光，用此生的最後一滴淚，與他告別。

幼時笑語仿佛仍在耳邊，凌晨冰冷的寒風，手上滾燙的鮮血，每一晚舊時的夢境，每一滴悔恨的淚珠，都是椎心刺骨的記憶。

他們曾有無數的機會挽回這悲傷的命運，但他的退卻，他的無措讓彼此始終不敢向前，直到最後一刻，顧十安只能抱著在他懷中死去的陵光放聲痛苦，他們這一生…仍然是錯過了。

顧十安心如死灰的環視舉起刀劍將他們圍在中間的士兵，火光明滅，照亮了他帶淚的面容。

如今國破家亡，心無所念，已然失去了一切的他絕然拾起長劍，同他壯烈就義的同袍，與他交付情義他的王上，血祭天璇。

「別了，吾國，別了，王上」

決然一劍劃破咽喉，顧十安傾身倒落在陵光身旁，濺起了沙塵血沫，飄散於蕭瑟冷風中，飛向虛無的高空。

這一次，他沒有再放開陵光的手。

此生蒼茫何所寄，此心無依未知鄉。
君埋泉下泥銷骨，人間白雪未滿頭。
來年若有故人至，莫問桃花可依舊。
戰火煙硝盡，天地為墓，君臣同葬。

***

何言此生漫漫，驀然回首，不過眨眼一瞬。

重新經歷自己的一生，漫無目的前行的腳步倏忽一頓，陵光重新回想起散盡的記憶，他摀著自己抽痛的心口，瞬間紅了眼眶。

而這時似乎有依稀淡香縈繞鼻息，指引著陵光隨其而往，當他每前進一步，壟罩在周身的黑暗便緩緩退去，最後陵光發現自己所佇立的地方是一望無際的豔紅花海。

彼岸花隨風搖曳，而此時有一人的身影映入了陵光眼中。
他，還是那身清雅藍衣，還是那雙溫潤的眉目，笑顏未改，氣宇依舊。

看著熟悉的故人來到自己面前，陵光顫聲喚道：「公孫…」

彼時初見，他們因為一張相似的容顏，而陰錯陽差的朝暮相伴，從此將對方放在心上，可嘆生離死別最是難料，事過境遷後，此時相望卻無話。

望著欲言又止的陵光，公孫鈐俯首，如同昔日拂衣拜見他的王上。

「微臣，見過…」

然而公孫鈐的雙膝還為觸地，卻被陵光扶著手臂從新站起，他訝然抬眸，看見陵光苦澀的笑容。

「抱歉，孤王讓你失望了」

當年棋局未盡，直到最後他才明白公孫鈐遲遲未落下的那一子，是對自己無法挽回的宿命最深的悲切。

然而…即便他們從新手談一局，陵光仍然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同樣的選擇，只是這一次他定會護公孫鈐周全，不讓他成為最後一個由自己親手葬送的人。

身為人臣，卻讓王上為他憂傷掛念，公孫鈐輕輕搖頭，說：「王上切莫此言，沒能輔佐王上到最後，是微臣失職」

千劫萬難，是人世間難以細數的無常，公孫鈐沒能在最好的時候遇見陵光，但他仍是不悔，患難中方見真情，離別後才知情深，而從來只能身為另一個人的影子，替他的王拭去哀傷的公孫鈐，卻在浮生散盡後，終於等到陵光篤定地朝他伸出手。

「那你可得陪孤王走這最後一程」陵光莞爾，握住了公孫鈐的手。

公孫鈐愣愣的望著陵光，而後他婉轉一笑，那些心中的不甘與遺憾如雲煙般隨風散去。這一刻，他們彷彿又回到中桓尚未風雲變色的平淡時光，一雙人影漫步在斜陽下，歲月靜好，春風如故。

公孫鈐這才明白，陵光願意讓自己在他最失意的時候與之相伴，是他此生最大的幸運。

「能與王上相知相識，是公孫三生有幸」能得陵光真心相待便再無遺憾了，公孫鈐將目光投向陵光身後的方向，說：「我相信他也是這麼認為的」

王上的遺憾，注定只有那個人可以圓滿。

此時一陣清風拂過，捲起他們寬大的衣袖，陵光愣然的回過頭，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為他邁步而來，染上煙硝的披風在顧十安身後如浪翻飛，身上殘破的鎧甲與血淚交織的面容被陵光眼中積累的晶瑩淚光暈成朦朧，待淚滴滑落了陵光的臉龐，他終於再次看見了裘振，記憶中他最初的樣子。

「王上，裘振來遲了」

這一眼凝望，包含了太多難以說出口，也不須說出口的情感。

裘振與顧十安，從最開始便是他在自己身旁，直到最後死去都在一起，他們是同一個人，是陵光最深的心事，無法抹滅的牽掛。

「我終於等到你了」讓裘振為自己抹去淚痕，陵光露出失而復得的笑容。

生前，他未能盡責做好身為王的本分，導致故人離散，百姓流離，這是他心中永遠的憾痛。但公孫鈐與裘振執著的等待與追尋，卻撫慰了他心中的酸澀苦楚，如此溫暖的悲傷讓陵光感到愧疚，他虧欠他們的實在是太多了。

「我們君臣能於此相見，真是太好了…」

陵光看著面前的裘振與公孫鈐，心中的對他們的歉疚，讓他不禁問起自己心中的奢望：「若此生能夠重來，你們可還願意…」

陵光驀然止住了話，不敢去聽為了他而耗盡此生的他們，會給予一廂情願的自己怎麼樣的回答，然而裘振與公孫鈐卻毫不猶豫的一起作揖而答。

「末將願誓死相隨」

「微臣願一生追隨」

世事紛爭難平，身墜紅塵不由己，於此渾沌之世，卻能得忠臣益友相伴，夫復何求。

陵光含淚而笑，他按著自己的心口，對自己心上最重要的兩個人說道：「若有來世，陵光定不負你們，此諾必踐」

此生雖是諸多遺憾，但也許那些無法兌現的承諾，便是為了下次再見，他們三人站在亂舞飛紅之中，相視而笑。

彼岸花，花開無間，不達彼岸，只為心有所念者指引輪迴的方向。

盼來生，你我相逢於太平盛世，持子對弈只為風雅，踏遍山河共賞繁華，從此與你，不負韶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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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明時節寫完了陵光的祭文，也算是自己對他最後的道別
陵光的一生就如同那句話，人生總是離別多於團聚，悲傷多於歡樂
他擁有過很多，也失去了很多，都說一生如夢，但這夢對他而言卻是太多悲傷
所以讓他們三人團聚是我個人私心送給陵光的好夢，希望他能安穩的沉睡，沒有兵戈鐵馬，只有一二故人常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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