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1 【最光陰中心】《無愛的未來》7，10F 布布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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銜思

2018-01-01 13:52

霹靂原劇衍生向，《血觀音》聯合同人。
好狗兒旺年，預定三萬字，祝福自己能在今年內完成，合十。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眼前的刑罰，而是那無愛的未來。」──《血觀音》

（一）
最光陰甫出殊離山，就換下了血紅咒衣。
為求行蹤隱密，他著實費了番功夫，修出直遮住眉的齊瀏海、不見時刻的綠眼片，最後是能避光影的血紅咒衣。若想以時間異術阻攔他，必定無計可施，而等他脫出時間城的轄區，要捉他，難矣。
準備充分，逃離時間城的過程並無意外，如此急切地換衣稱不上穩妥，有被發覺的可能，但血衣的不祥感何其難受，而最光陰向來不愛吃苦，所以得加緊步伐了。
「嗯……到此應無虞了吧。」
一路奔馳皆不見追兵，最光陰略鬆口氣，又覺無趣，「哼，時間城外人難進，何來危險，為何吾非得寸步不離守著那棵老頭樹不可？」
發著牢騷間，前方出現大片水域，水域彼方若有似無聳立著座座高塔，當代王朝的富庶可見一斑，最光陰不禁興奮起來，「這麼快就到江湖了？」
放緩腳步，佇立江畔，水面如鏡映照出少年人稚氣的面孔，令他備感新鮮，時間城的雲海並無這項功能。天池雖有，卻令他莫名抗拒。
這裡是江湖嗎？是，也不是。江湖有映射刀光劍影之能，卻不過轉瞬即逝，人世間處處流傳的江湖故事，方有揮舞刀劍的義薄雲天、快意恩仇。正是他聽飲歲碎碎唸個不停的塵劫，更是他無盡嚮往的歷練。
「聽說一步江湖無盡期，就讓吾試一試，跨越你能蹉跎多久時間吧。」
最光陰掏出逆時計，等秒針指到原點，同時江面掠影，當人出現在曾經的隔岸之時，分針不過剛剛退了一格。
「哈。」最光陰拋起逆時計，卻在它離手之前，手又追上拋起的速度順勢舉起，牢牢握緊了逆時計。
手肘曲起，逆時計移至眼前。另一隻手伸出食指輕撫著逆時計，慎重描摹同心圓中第二層，那僅只十格的小盤面。最光陰想，現在的他能掌握的，只有這十年的時間，是否他越是疾速，能創造的故事就越多？
「誰無盡期，飲歲又說大話。」收起逆時計，最光陰再次踏入江湖，注定遺忘他也被他遺忘的江湖。
但不管他遺忘多少、多少次，飲歲總會幫他記住的，不是嗎？回憶中的故事，有多少帶著他的曾經呢？

而在此時，最光陰並不知曉，時間城中的一切確實一如既往──所有人事物皆遙遙關注著，再一次離去的光之子。
重疊的身影，重覆的計時，彷彿又見那一如既往之下，重來的結果。
但有些不同。
這輪初見，飲歲便察覺，他迎來一雙澈悟的琉璃眼。那眸子太過通透，漠視時軌的運轉，有如自然。百代已過，聚成沃壤，時間新芽破土生發，深植素魂，予以養息之憑依。飲歲愣怔，幾乎喚不出最光陰的名字。
時鳴漸響，漫天迴盪。最光陰抬手揉眼，惺忪之意隨意識甦醒，薄霧淡去明晰，時刻的印痕漸次化入混沌之中。
飲歲咳了咳，試著出聲道：「……你醒了？」
「沒，吾在睡。」最光陰道。
「那跟吾對話的是鬼嗎？」熟悉的幼稚。飲歲牽動嘴角，壓低帽簷，傾聽時間樹的共鳴。
「因為你做了一張見鬼的臉，吾只好配合你說鬼話。」最光陰挑眉，懶洋洋倚靠著時間樹的姿態，是飲歲許久未見的放鬆。
「好好好，你睡，眼睛可以閉上了。」看著他哼哼化現出白絨尾，愜意的枕於時間樹下，飲歲疊聲敷衍，壓抑那幾欲落淚的心情，緩緩坐到他的身旁。
這束白絨尾，自從天霜獒離世後，也許久不見了。
對於天霜獒，飲歲是感激的。新芽需要時間澆灌，最光陰必須不停地入世掠時，但時間赦令不可輕易發出，飲歲幫不了他，他只能獨自扛起這屬於自己的累劫。好在有天霜獒陪伴著他，飲歲多少能安點心。
想起每一次剛回溯後，總是被天霜獒撲倒的小不點，飲歲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當年變故突然，九千勝將天霜獒留在了琅華宴上。天霜獒不知如何避過了暴雨的屠殺，卻又固執的不肯離去，在琅華宴苦等百餘日，似乎預感到主人回不來了，逐漸絕食，終於在瀕臨餓死之際，被心軟的城主命飲歲接來時間城。
那時的最光陰早已……
「最光陰，吾幫你整理頭髮。」
飲歲不由分說，直接將人轉過半身背向自己，解放掉大小不合而繃散的髮型，變出梳子開始打理。
突然眼前一白，臉上一陣痲癢，「哎呀！」飲歲用力揉臉，驅散那股異樣，「你把它當拂塵用嗎？沒禮貌。」
隨手甩晃著白絨尾，最光陰回頭，朦朧中帶著被騷擾的不滿，「沒事你發什麼瘋。」
這麼說著，其實也沒想阻止，轉回頭時自然伸臂向旁一攬，卻撈了個空。
「……嗯？」最光陰僵住，看著懷中的空無，滿臉莫名。
那是天霜獒的位置。
天霜獒臥在最光陰腿上，最光陰趴在天霜獒背上，半張臉陷在純白柔軟的毛中，催促的眼神看著自己。飲歲可以輕易想像出那個畫面……不，那實實在在是回憶中經常出現的一幕。
只不過，身體存留的習慣，喚不回被逆時計回溯消除的記憶。
「來，」飲歲變出一個平衡球，「這個給你趴，動作不要太大，會妨礙吾。」
最光陰接過球，壓擠兩下，把球往上一拋，皺眉道：「不需要。」
聲落，球落。時間樹的頂端，無數花葉琅璫，吟詠著暇逸的時光。
飲歲笑笑，拍拍他的背脊，「那就挺好了，想睡也不准倒下。」說完，將髮絲全部集中，梳子從髮尾往下理順，落點漸漸向上。
最光陰不接受替身，即使是空虛的堅持，也下意識想保留。飲歲寧可他放棄，然而最光陰要的，飲歲也只能幫他。
只要人還在。
人在眼前，但早已身亡。
至今想到這件事實，飲歲仍是心痛難當。
剜心，倒地，滿身塵埃。
他怎麼能在他們面前，毫不猶豫地做這種事？
「嘶……會痛。」最光陰將頭髮握成馬尾，全部扯回。
髮絲掃過指間，飲歲回神，最光陰已經背靠時間樹，瞪著他嘟囔道不要你了，然後翻身就睡。
飲歲靠向時間樹另一側，拿起帽子蓋住整張臉。
擁有時之心的光之少年，時間城至為尊貴的存在，為何如此輕賤自己？
就為了九千勝，值得嗎？

送九千勝到天池安置的路上，飲歲不只一次想把他摔下。
但時之心在這個身軀中，他要快、更快再更快，得在最光陰化浮沫之前，恢復時之心的生機。
「亂來！」飲歲咬牙切齒，心是能隨意換來換去的東西嗎！
飲歲將九千勝確實摔進了天池，用異法瞬移至時間樹所在，城主還護著最光陰僅剩的一口心息。
飲歲聽到了回答。
最光陰道：「與喜歡的人，做快樂的事，不問是緣或是劫。」
語氣是欣然的。
喜歡的人。如此可恨，如此無奈。
城主道：「唉……那你只剩一刀的機會了。」
終數就在眼下，哪來的機會？飲歲茫然想著。
見城主化現出逆時計，置放在最光陰胸前，飲歲乍然變色。
「依據測定，你可交易的時間，還有十年。」
時之心不跳動，這口心息甚至撐不了一刻，若單純以魄冠的能量計算……原來如此。
「定下起點吧。」城主輕聲道，「但如你所知，此刻之後，每到回溯時，將記憶不存。」
彷彿期待，最光陰道：「每次回溯，皆是在提醒吾，要等到九千勝大人。無妨。」
「就定在，十九歲。」
話甫落，華光大做，最光陰身形縮小，正是一年前，尚未用魄冠成長的少年模樣，同樣是時間城眾人最熟悉的模樣。
飲歲從樹後走出，浮誇地嘆了口大氣，「唉唉唉，好不容易長大了，現在又變回來了，你是想做一輩子的少年嗎？」
那也無妨，至少人還在。飲歲有些激動，變出新衣服，遞給最光陰，「快去整理，剛出沙坑的小朋友。」
「囉唆的飲歲阿婆。」最光陰一臉不耐，打個響指直接變身，迫不及待地問：「九千勝大人呢？」
飲歲冷笑道：「沉湖了。」
「嗯？」最光陰喚刀上手。
「飲歲。」城主及時喊停，並沒有飲歲的輕鬆之意，「那具軀體，在天池休養，等待時之心復甦。」
似是明白城主未竟之言，最光陰沉下臉道：「……什麼意思？」
城主垂眸俯視最光陰，似悲憫、似無情，「就算魂飛魄散，天池也可保住肉身，屆時，你怎麼送的，吾就怎麼取回。」
「同意。」飲歲即時響應。
「反對！！！」最光陰大吼，「不是都約好了嗎！」
「誰，何時，跟你約好何事？」城主道，咬字異常清晰。
「……和飲歲，剛才說的，不救九千勝大人，吾就砍時間樹。」最光陰低下頭道。
「嘖嘖，敢作敢當，很好？」飲歲嘲諷道。
「哦。」城主喚出他的專屬座椅，坐好後，伸手一引，「晷士改行當樵夫，好戲，請。」
「唔……」最光陰蹙眉，舉起刀，擺出砍樹的姿勢。
飲歲變出桌椅杯壺，開始泡茶。
漫天時鳴，喳喳答答，嘈雜的計時聲聲刺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最光陰終於氣餒，看向喝茶看戲的兩人。
「到底要怎麼做，你們才肯救人？」最光陰哽咽道，「吾求你們……救救他……」斗大淚珠順著臉頰滑落，無措的小模樣可憐極了。
飲歲看向城主，看見了「這才像話」四個字。
但，也著實傷腦筋，於是再喝口茶。
「吾願放棄晷士資格，歸還魄冠，降為掠時使者，永世顧守時間樹……這樣，可以嗎？」最光陰抽噎不止。
「──！」一口茶含在嘴裡，飲歲深吸口氣，才將茶給咽下。
「……掠時使者。」城主若有所思，茶蓋抵著杯口滑了兩下。
飲歲肯定，城中所有關注於此的人，一定同時噴了！
──掠時使者。
──飲歲的兒童小故事。
──居然！真的！！相信了！！！
「城主別看吾了……吾也很驚訝……」飲歲將頭扭向另一邊，不敢對上城主的視線。
但是，飲歲忍不住埋怨，若真將被趕出門無家可歸視為懲罰，一年前，為何堅持去苦境修行呢？
「唉。」城主放下杯子，起身來到最光陰的身旁，拍拍他的頭，道：「好了。足夠了。」
如同知曉結論，時間樹無風而搖，樹心處凝聚一團光芒，浮飄到最光陰眼前。
最光陰閉眼，那光芒進入他的眉心，而後分化成眉頭兩處的光鑽，襯得那臉越發無辜起來。
時間樹的種子。
時間新芽。
飲歲喟嘆，果然，畢竟，捨得光之子失望的人事物，在時間城還沒出世吶。
「魄冠，卸下吧。」城主道。
飲歲翻個白眼，反正都耗盡沒用了，還要取下是可以充能還是回收？
最光陰乖巧照辦，一貫做表情等於沒表情的臉上，鼻子哭得發紅。
飲歲不由道：「九千勝會沒事的……」
最光陰希冀的眼神望過來，飲歲鄭重道：「一定。」
最光陰又看向城主，得到點頭答覆後，終於破涕為笑，「那就好……那就好。」
那就好，哪裡好了？
飲歲垂下臉，散熱般朝茶杯吹氣，滿肚子氣。
九千勝要救了──最光陰的死，便成定局了。
真難笑。

而後就是天霜獒的到來。
狗以氣味認人，所以對上少年版的最光陰，也沒障礙。
牠看著最光陰一次次重修成青年模樣，陪著他一次次入世掠時，直到離世為止。
而飲歲一直在此，守候最光陰回家。
憶起那段不同，飲歲變出平衡球，坐了上去。
一片時間花葉悠悠落下，飲歲伸手接住，流向最光陰的波動明顯起伏。
為讓無魄冠的最光陰能再成長，時間樹與他締命，比透過種子來得直接無損，必要時，甚至能讓渡時間。
「妳看到什麼了嗎？」飲歲仰望時間樹，光陰婆娑而靜謐，無言的關愛亦然。

＿＿＿＿＿＿＿＿

電影《血觀音》《遊戲人生Zero》現正熱映中。感謝她們，我終於補全對好狗兒的掛念……三年了欸！幾乎等於我出坑時間了欸！我都沒想到自己原來這麼掛念。Zero是小說第六集改編，而第八集有空白的復盤，用骰子讓渡時間，所以有小最少年版跟青年版切換的設定。飲歲基本等於克瓏了。

銜思

2018-02-08 21:06

（二）
金獅帝國郊區荒野，一場逼命殺局正在展開。
風冷冷、月凜凜，人在江畔廝殺，鼓噪出生命無常的殘酷樂章。
殺手人多勢眾，段義單刀對敵，早已戰得傷痕累累，疲憊不堪。
「交出金獅幣，可饒你一命！」殺手首領道。
後方是滔滔江水，前方三路被殺手包圍，拖命至此，生路不見。
段義道：「呸，做夢！」
「何必呢？你的同伴中了吾之暗器，又失足落水，斷無倖理。留下有用之身，才是聰明人的作法。」
「反派死於話多，莫白費唇舌，省起來吧！」
「哼，不知好歹。納命來！」
話落，暗器即出，眾殺手擺陣跟進，不留一絲生機！
「喝啊──」段義揮刀欲擋下暗器，奈何氣力不支，仍被數枚擊中！
血流更多，此時，殺招到了！
就在危急一刻，遠方無數狗吠，響徹雲霄！
眾人分心間，銀光一瞬，掠走了將死之人。
「何人插手！」
眾殺手左右張望，塵沙方揚，一名青年憑空出現，放開段義，將眾殺手夾在他與江水之間。
「得、得救了……？」段義氣喘如牛，驚疑不定地看向來人。
來者銀髮高束，氣質出塵，身著格子布衣，手持白毛長尾，揮動間，化作了一柄黑色彎刀。
青年回答：「吾，最光陰。」
殺手首領打個手勢，刀陣再擺，直指來人。
「嗯？無名之輩，也敢與葬刀會為敵嗎？」
「廢言。相殺嗎……不，相殺吧。」
語氣奇妙地變化，不待殺手動作，最光陰走入陣中了！
「少俠不……」
段義正以為阻止不及，卻有人回應。
「不什麼？」最光陰背對殺手，看著段義，他的身形仍在原地，彷彿未曾離開。
除了手中之刀已然消失。只見一段銀鏈繞過手肘，綴著的白色長尾順著手臂橫放，另一隻手順著毛向輕撫，一下又一下。
他身後，眾殺手倒了一地，哀嚎不休，或斷刀、或斷手、或斷腳，顯見戰力全失，不成威脅。
「不可輕敵、不、都輸了、這！」段義語無倫次，荒謬之感恍如做夢。
「你，你會後悔，葬刀會不可能善罷甘休！」
「隨時候教。」
最光陰不再理會狼狽的殺手，向段義道：「隨吾來。」
「少俠且慢，」段義指著殺手們，滿眼仇恨，「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最光陰彎腰，食指纏斷一枝草莖，含入嘴中。
「吾喜歡雜草的生命力，蓬勃得似有無盡的時間。所以，別多事。」
段義不服，意欲再勸。最光陰上前握住他的手臂，看了一眼臂上圖案，不發一言，帶人化光而走。
「可惡！快回報！」眾殺手相互扶持，顛倒離去。

距廝殺之地不遠，有一座山峰。兩人來到山腰處，段義被放下後，立刻發現了地上的屍身。
「啊！大哥啊！」
段義蹣跚前行，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跪在亡故的親人身旁，潸然淚下。
誰說男兒不流淚，不過未到傷心時。
「先調息吧，再不止血，很快你就可以去見他了。」最光陰道。
「吾，吾了解……」段義拭去眼淚，卻有新淚奪眶而出，擦也擦不乾的臉，是怎樣也模糊不了的痛楚。
「罷了。」最光陰為段義點穴止血，抱起屍身道：「前面有吾的落腳處，慢慢走吧。」
「多謝……嗚……」段義跟著最光陰，一步步走得不穩而沉重。
明亮的月光漸漸被陰雲遮掩，兩人緩緩朝著山頂走去。
心情略為平復後，被其掩蓋一時的傷痛開始發威，尤其是暗器所傷的筋脈，若不及時處理，恐有殘廢之虞。
憑藉黯淡的月光，段義邊走邊觀察四周，幸運地在途中發現了目標，「少俠且慢，吾去採一下藥草。」
「請便。」最光陰停下腳步，原地等待。
段義回來後，最光陰問：「這草有何功效？」
段義舉起藥草，道：「這草名為獐子草，對接脈有很好的療效。」
「哦？」
最光陰突然接近段義，面對面離得極近，段義嚇了一跳，連退兩步，「少俠？」
最光陰沒再上前，「為何緊張？這草聽起來很有用，吾只想記住它的味道。」
「喔。」段義伸出手，道：「少俠請。」
看他再次接近，臉距離自己的手臂不足一寸，段義心想：這該怎麼說？常人皆對他人保有一段安全距離，此人未免太，不怕生？不設防？
「吾記住了。走吧。」
「好。」段義跟上，沒去深究心裡一道閃念：而且認草怎麼用聞的？
「到了。」兩人來到一處山洞，最光陰走了進去，將屍體放到地上，人也隨之坐下，點燃了篝火。
段義打量山洞片刻，沒找到茅草甚或普通的乾草，只好也在火邊隨意坐下。
就是自家府上的狗窩也有做禦寒措施啊。段義被地上濕氣凍了一下，反觀完全不以為意的地主，不由苦笑，對他武學境界的判斷再提了個檔次。
將傷口處理後，段義便開始運功調息。
待大致調理完畢，段義仍維持著運功狀態，思考自己目前的處境。
金獅幣在自己身上的情報，已經洩漏，盛親王既已派出葬刀會殺手，想必不會半途而廢，那麼二皇子一脈也可能出手爭奪，即使樂觀假設高傲的太子黨不插手，單憑自己一人，想護送成功已不可能。棠府援兵，遠水救不了近火，不能冀望；這名武功奇高的青年，是目前唯一的變數，必須設法說服他相助。
打定主意，段義收功。
吐氣睜眼，正準備開啟一個話題，聲未出口，嘴角就忍不住抽搐起來。
那名少俠單手支頤，冷淡的表情好似百無聊賴，另一隻手卻在自家兄長的背上，不規矩地摸來摸去。
有心喝止，但想拉攏人，又不能太過強硬，段義只好裝納悶，道：「少俠，家兄的後背有何異常嗎？」
「這個觀音圖，是胎記嗎？你的手臂也有，莫非是家傳的詛咒？」最光陰道。
詛咒？段義皺眉道：「普通的紋身罷了。」
最光陰歪頭問道：「何謂紋身？」
「一種儀式，以針沾墨刺入皮膚，留下一世不褪的圖樣，象徵此生不改的寄託。」
「以疤痕作畫，真趣味。」最光陰又看向屍體的背部。
「奴隸的黥面也是同樣的原理，少俠不曾見過嗎？」這下段義是真納悶了。
「確實不曾。傷疤復原後便不存在，既是時間問題，在吾故鄉，沒人無聊到留著它。倒是你們國家，竟有蓄奴？」
「見笑了。」段義一聲長嘆，「金獅帝國國力強盛，周邊小國已盡遭吞沒，戰犯是奴隸最大宗的來源。若非棠府大小姐相助，吾與兄長怕也擺脫不了為奴的命運。」
「盛極必衰，聽起來，金獅帝國離破敗不遠了。」
正面說人國家的壞話，都不考慮別人的心情？該慶幸自己並非土生土長的帝國人嗎？段義苦笑道：「……少俠真是心直口快。」
最光陰收回摸屍的手，指尖搓動兩下，輕聲自語：「好粘膩的時間。」抬頭看向段義，道：「除了紋身部位不同，圖案卻沒太大差別，這觀音圖可有參照？」
「當然。」
「在哪？」
段義心下歡喜，忙不迭道：「就在棠府，吾的主家。少俠可願隨吾回府？實不相瞞，吾現在是懷璧其罪，回程路上恐遇埋伏，若能得少俠相助，吾棠府必有重報。」
「押鏢嗎？好啊。」最光陰不假思索便應下，反倒顯出躍躍欲試之意。
「少俠高義，段義在此，先行拜謝。」段義端正身姿，打恭作揖。
「客氣。」最光陰回禮。
「吾怕夜長夢多，待吾將家兄亡軀火化後便出發，如何？」
「可以。」
段義走出山洞，正好有一滴水珠落到臉上。
「不妙！」連忙跑步進入林中，減少挑撿的過程，看到斷枝便拿。
最光陰來到洞口，仰望無星的天空中，漸漸滑落無數的水線。
「雨。」他靠向山壁，靜心觀賞這首次見聞的天地交流。

滴滴答答，密集的雨聲，在殊離山中迴響。
雲上的時間城，永恆的翡冷翠，城主與飲歲相對而坐。天真花茶，蜂蜜蛋糕，香甜氣味彰顯著時間異境的不知人間疾苦。
──前提是，沒有那在人世流連的光之子。
飲歲揮手散去光鏡，最光陰賞雨的景象便從眼前消失；再反手施術，光彩折射出殊離山中雨打芭蕉之景。
「下雨了，城主。」飲歲嘆道。
城主悠哉飲盡花茶，道：「嗯，飲歲你準備獨佔這一桌茶點嗎？」
「不然就放著生灰塵，等你回來吃好嗎？」
「你若吃得太勤快，吾恐怕在山中看到時間城墜落啊。」
「免你操煩，連平衡球都玩不起的人，怎會明白肌肉可貴的重量。」
「你難道想靠平衡球練出傳說中的六塊肌嗎？哈！」
「好了！這梗你到底想玩多久，新鮮感是死了嗎？」飲歲忿懣。
「當然是玩到不能玩為止。既然你如此希望吾停止這個玩笑，嗯，吾會為你想出一個方法，讓你六塊肌的美夢成真。」
「城，主。」
「不用太感謝。」城主起身，化出圍篷，「吾要出城了，記得準備新的茶點。」
「明白。」飲歲拿起蛋糕，大口咬下。
城主走出城門，輕薄絲衣變成了粗糙麻布，精緻的容顏被平凡的鬍子取代，一個凡間再常見不過的樵夫，著蓑衣、戴笠帽，冒雨來到了殊離山林。
雨聲淅淅瀝瀝，蕉葉顫動不止，葉尖一頓一頓，將匯集的水窪傾倒於地。
樵夫撫摸碩大的芭蕉葉片，道：「多謝你為它承受雨打。」
伸了個大懶腰，拿出鐮刀，他感慨道：「難得的勞作時間啊。」

銜思

2018-03-31 19:30

（三）
夜雨急落，聲勢磅薄，陰暗的山洞內，看著火舌紋過親人身軀，段義煩躁漸生。
「不識時務的雨，真是惱人！」他暗罵遷怒，將手中的火把丟入篝火，走到洞口，仿照另一人的動作倚靠對向的山壁。
脫離煙燻範圍，呼吸著濕潤的空氣，胸口是不變的氣鬱。段義低聲道：「少俠，家兄……可有遺言？」
這聲音混在雨勢之下，幾不可聞，但最光陰聽到了，他回答：「救你。」
「再無其他？」
「是。」
「是嗎……」
段義苦笑，危境之下，來不及交代的心願，再無知曉及完成的可能，他不禁哀聲道：「天有淚而成雨，連天公伯也在為吾兄長悲泣啊！」
『暴雨是上蒼的眼淚，憐憫著人世不幸。』耳邊恍惚傳來久遠之聲，最光陰皺眉，這話含意無由使他不快。
「眼淚是仁慈的表徵，只有內心柔軟的人才容易流淚。而眼淚也不見得都是代表不幸，有時因為感動而流下的眼淚更是珍貴，在吾故鄉，感動的眼淚，是時間的剋星。」
最光陰有心安慰，但說出的話語彷彿複誦時間的回聲，如此不合時宜。
「剋星又如何，人死不能復生！」段義觸景傷情，雨淚皆為重點，「這是你對淚的看法，那麼對雨的看法又如何？」
最光陰將手伸出洞口，雨箭觸手而碎，帶著人體的溫度滾落泥濘之中。
「這是吾第一次體驗雨，還沒心得。」
「第一次。」
「故鄉沒雨。」
「沒奴隸、不下雨，你的故鄉不在人間嗎？」段義隨口調侃，不知自己歪打正著說了事實，「不過剋星說反了吧，眼淚無法逆轉時間，悲劇還是悲劇；時間卻會淡化感受，眼淚終有停息之日。正常說來，時間是眼淚剋星才對。」
時間掌控一切，最光陰無從反駁。
對淚的感想從何而來？他回想了一下，輪迴之前的記憶隱約而含糊，雖然不在回溯中沖洗覆蓋，但顛倒沙漏之感將記憶流轉得支離破碎，翻找到的碎片難以拼出全貌，不過，看得出是粉色而非藍色。
所以他理直氣壯地應道：「城主不會有錯。」
「那或是別有用意咯。」段義向洞外伸出雙手，不一會兒就盛滿一捧雨水。他收手低頭，覆面洗去淚痕，然後狠狠抹了把臉甩掉多餘的水，「下雨也好，總比無動於衷好，也許，吾應該感謝他為兄長送別。」
最光陰目送段義回到火架旁，對著已全然焦黑不見生前面貌的屍骨，合十誦經。
反覆悲傷、一再放下，人在無數矛盾中走向未來，明明時間不需要眼淚澆灌，為何人世的眼淚卻永無休止？
「城主的用意嗎……」最光陰嘆息，很乾脆地放棄了思考。

最光陰無事一身輕，待段義收拾完妥，兩人趁雨勢仍大離開了山洞。
大雨自動消去行跡，但也難以發現敵方動向。
段義在前引路，本來還擔心與敵人狹路相逢，後來最光陰幾次示警、避讓成功，便放下了心。
進城後，正好雨勢也小了，段義先到一處破舊的民居，要為兩人喬裝打扮一番。
最光陰道：「有意義嗎？他們知道要追殺你，難道還不知你的主家？」
段義道：「他們不可能在棠府明目張膽行搶，吾等只須在途中護好寶物即可。葬刀會只代表盛親王一方，還有兩方人馬不知動向，小心總是沒錯。」
最光陰拿起桌上服飾中的面具，「奇裝異服，豈非更引人注目？」
「你的故鄉連新年、元宵也沒有嗎？」段義的語氣開始帶上同情了。
「有。吾沒注意，現在是春節？」
「沒錯，今天十一。吾國習俗正月初一至十五，解除宵禁，除了花燈會、猜燈謎，戴面具也是一大特色。」
最光陰遞面具給他，「你換就好，吾不需要，葬刀會總不會好心分享吾的情報吧？」
「好吧。」段義收起多的服飾，拿了自己的部分到內室去換。
最光陰運功，內氣外放，彈落身上衣上的水氣後，坐到椅子等待。
段義換好裝，出來後取了兩把傘，一把交給最光陰，便再次上路。
道路兩旁漸漸地掛上了各式花燈，蘊藏暖意的紅光在雨簾後明滅閃爍，無聲地為雨伴舞。走到燈會舉辦地區，人群一下子佔滿了空間，傘際相連，牽起一串串短暫而熱鬧的緣。
段義目標明確，目不斜視地鑽空前進，卻突然被拉住衣領、勒了脖子。
這種叫法應該不是敵方來襲……段義連忙倒退，問道：「少俠，怎麼了？」
「吾想要面具了。」
「蛤？」
最光陰伸手指向路旁一處攤位，但來往人潮遮擋了他的目標，他便拉著段義過去。
「少俠、等等、先讓吾轉正……」
「到了。」
段義嘆了口氣，拉直領口調整位置，心裡啐了一句：不計較不計較，這是個異鄉的、沒見過世面的、楞頭青！
「吾要這個。」最光陰拿下一頂面具。
段義看了看，是孩童喜歡的動物款式，白色長毛犬形半面罩，也許想跟那條尾巴湊一組？他原以為會是更威風的猛獸，現在這組，老實說有點失望。
「你買吧，吾沒意見。」
「頭家，這款面具有多少頂？」
「來嘞！總共十頂！小哥兒眼光……」
「吾包了。」
「……不錯，這絨毛……哎！小哥兒人真是阿沙力！全部二兩銀子，承蒙惠顧！不勝感激！」
「段義，給吾的重報，付了。」
「蛤？」
「吾沒錢。」
「……」
「你有吧？」
「這位人客，有吧！」
「……有！」
段義結了帳，轉身走人。心好累，不想說話。
最光陰化現出血紅咒衣，包住疊好的十頂面具打成了包袱，再將它消隱，抬步跟上段義。
段義走了幾步才想起最光陰不認路，停下步伐轉身看他，卻發現面具不見了。
「面具呢？」
「收好了。」
「吾是說，怎麼不戴上？」
「面具好看，戴上了吾怎麼看？」十分不解。
「……」收起了又該怎麼看？段義心累拍兔。

段義欲從棠府後門進入，目的地將至，卻在轉角的十字路口處看到棠寧一群人出府，他腳下打個彎，帶最光陰到一旁酒家簷下的暗處，偽裝行人遊客。
──小二，來一壺酒。
酒？掌櫃處有生意，最光陰觀察他們交易的方式和物品，見客人提壺就口，仰面飲用，他向段義道：「吾不飲酒。」
段義停在簷下，沒有進酒家之意，他輕聲道：「少俠暫等，前面就是棠府，現在有客出府不方便，等轎子離開再進入。」
最光陰轉開視線，輕搔了下鼻子。
段義作勢整理儀容，一邊甩傘、一邊觀察棠寧等人的舉動。
棠寧一襲貼身藍裙，顯出穠纖合度的性感身材；艷紅的彼岸花開在腰際，第一眼看去必聚焦於此；烏黑秀髮不作繁複造型，順著身體的曲線及動作揮舞搖擺。
她笑容妖媚、行止放蕩，緊密攙扶著工部的官員，毫不避諱肌膚的接觸，送人上軟轎後揮手道別。
一旁真遊客中，不停地有閒言碎語傳出。
──看到沒？穿藍裙那位，就是才藝堪比花閣女夫子的那位咯。
──哦～什麼才藝呀？
──別裝傻，當然是那種咯～
──她在送的人不就是那淫海小清流嘛～
──這女人出身高貴，怎麼偏喜歡幹那下三濫的活兒呢？
──這話酸吶！別是羨慕吧～
──欸，別說，她還未婚呢！可誰敢要她啊？
──聽說棠府二小姐就是她親生的，她還真敢認，這臉皮厚著呢！
──讓女兒跟自己一個輩分，這是想帶成好姐妹啊，嘖嘖！
──可不是～那二小姐頗有其「姐」之風，年前居然自作賤要跟林家崑崙奴私奔，人家還不屑要呢！
──嘻嘻……
──哈哈……
段義聽得心浮氣躁，他悄悄打量最光陰的表情，雖然沒明顯不齒，但要說一點負面感想都沒有，怎麼可能？
總算等到軟轎走遠，段義沒法再等，急忙帶人離開八卦是非之所。
棠寧身邊侍女半途迎上前道：「請停步，勿衝撞將軍府。」
段義拿下面具，侍女道是你啊，又看了看他身後陌生臉孔，紅臉讓過了身。
「段義見過大小姐。」段義走到棠寧面前，單手握於胸口，俯身一拜。
棠寧擺手笑道：「起來起來，你啊，忒多規矩。」眼波向段義身邊轉了一圈，問道：「段忠呢？」
「……在這呢。」段義啞聲道，手輕覆上腰邊的葫蘆。
「是嗎……祝好眠。」棠寧嘆道，看向隨段義而來的陌生人，「這位呢？」
「他是吾救命恩人，名喚最光陰。」段義半側過身，為兩人引見，「少俠，這位是將軍府棠大小姐。」
「最少俠好。」棠寧沒有架子，率先招呼。
最光陰輕哼出聲，自顧自玩起了手中長尾。
「這……」段義尷尬，心想旁人那些說長道短果然起了影響，抱歉地看向棠寧，不知該如何解釋。
「不打緊，高人有脾性自是正常。」棠寧不以為意，嫣然笑語帶過，「此非談話之處，請進府詳談。」
最光陰不語，棠寧便當他默認，帶領眾人進入了棠府。
侍女們手持各式明亮的花燈，依序跟進，連同最後一把傘被帶進門內後，守衛關上門，原本亮堂的門口突然沉寂。
雨停了，月娘仍不露臉，夜色更深。

銜思

2018-04-30 23:59

嗯……改天有心情再修文吧。【應該沒了
三萬字不夠寫完了……(　´_ゝ｀)
還有棠真撿蘋果，我觀影完記得是撿林翩翩的，結果查資料時說是撿棠夫人的，反正對比組都能說得通啦，但它的剪輯是真的有點亂……

（四）
棠寧帶領眾人到了大廳，揚手請最光陰就座，然後坐到他的左邊，讓段義坐到他的右邊。
「上茶。請大夫過來。」棠寧吩咐完侍女，開始招呼客人，「最少俠是哪裡人？」
最光陰倒沒再不理人，「時間城。」
棠寧回想無果，恭維道：「奇特的名稱，想必有奇特的風光，希望有機會去參觀一番。近日正好春節期間，活動繁多，少俠可願讓吾等招待，欣賞一下帝國的風土民情？」
「好意心領。吾來此，想借貴府的觀音像一探究竟。」
「觀音像？」棠寧不解。
「段義手臂紋身之圖。」
「哎呀，那可是吾棠府的傳家寶，少俠的要求妾身不能輕易答應啊。」
最光陰揚眉，「有何條件，盡說無妨。」
「少俠為何對此物感興趣？」
「段義兄弟紋身之處有不祥之氣，應是源於參照之物，若查探結果如吾所料，再與妳商談解決方式。」
「這嘛……」
棠寧思索間，大夫到來。
大夫的髮絲黑白夾雜，八字鬍醒目非常，步伐穩健，身帶銳氣，最光陰認為他更像護衛而非大夫。
「在下聞到一股血腥味，有傷者嗎？」
「是。姜回大夫，段義受傷了，麻煩你為他治療。」棠寧起身前迎，指著段義右邊座位請姜回坐下。
「有勞。」段義抱拳道。
「分內事，免客氣。」
姜回將藥箱擺上桌，準備醫療器具。
「獐子草的氣味，處理得不錯，看來你受傷經驗挺豐富。」
「姜回大夫，別笑話吾了。」段義苦笑，心想這位也是靠鼻子認草的人，大概奇人是另成一個世界的。
「少俠稍等，容妾身拿個東西。」棠寧躬身一禮，走進內堂。
最光陰無聊，便觀賞段義的傷口被縫合。
不多時，棠寧捧著寶盒回座。
「最少俠，若僅是觀覽，妾身可以決定，但有個請求。」
「請說。」
棠寧打開寶盒，取了幾錠金子，放入一個錦囊中，押在桌上遞給最光陰。
「事情一件一件來，感謝少俠護送段義回來，這點錢財不成敬意，請收下。」
「不用，報酬吾已經收了。」
「哦？」棠寧揚眉。
段義趕緊道：「少俠說笑了，那些面具是賞玩用的，怎可當作報酬！」
「價值幾何是由吾來決定，收了就是收了。」最光陰將錦囊推向棠寧。
「看來段義給低了，少俠這麼慷慨，可當不成生意人。」棠寧搖搖食指。
「他給的是吾喜愛之物，既值得，何言慷慨？」最光陰收起手來，兩臂環胸。
「少俠有此胸懷，妾身自不好強行送禮，這廂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棠寧舉杯，一飲而盡，放回桌上。
「妾身的請求也不麻煩，便是希望少俠能暫時屈就護衛一職，直到你和段義護送來的燙手山芋脫手為止。」
「鏢物為何，總該讓吾知曉。」
「少俠答應了？答應了妾身才能解釋呀。」棠寧掩嘴輕笑。
「可以。說吧。」
「段義。」
「在此。」
段義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最光陰接過，置於左邊桌上解開。
棠寧以食指憑空點過內容物，「這些硬幣喚作金獅幣，共有四枚，有兩枚在外地。當年吾國皇帝下令所鑄，本意由皇帝、太子、二皇子和盛親王，四人所持有，至今……不說也罷。總之，元宵當天及前後三天，廟堂不上朝，直到十九當天將這兩枚金獅幣獻給皇帝，任務才終止。」
最光陰屈指計算：元宵十五，前後三天，不對，今天是十一，十一到十九，「也就是說，吾要作八天護衛。」
棠寧看他動作，忍俊不禁，「沒錯，食宿由吾棠府提供，少俠若有他事待辦可提出來，由吾棠府協助會順利許多。」
「吾沒他事，就這樣吧。」
「好。姜回大夫，段義的情形如何？」
「沒有大問題，小心這幾日別出力即可。」
段義起身，棠寧綁好金獅幣的布包交給他。
「段義，為少俠安排客房，這八天你們就是搭檔了。」
「遵命。還請少俠多多指教。」
「好，有空就指導你。」最光陰認真回答。
「呃……萬分感謝。請隨吾來。」
段義帶著最光陰離席。
「來，輪到妳了。」姜回道。
棠寧一手扶額，一手伸出給他把脈，「頭好疼好疼，姜回大夫，為妾身開副止痛安眠見效快的方子好嗎？」
「忍住，別想，妳今日又飲酒過量了。」姜回斷然拒絕。
「妾身也沒辦法呀……」
「在下這點副業的醫術，是救不了妳了，直接讓妳毒后阿姨來解毒更有效。」
「呵，大夫想家了～」
「是啊，等此事了結，在下總算有假回去見水某了。」姜回摸鬍子。
棠寧嘆道：「王若執意偏心盛親王，說不定，金獅幣只是開始。」
「這就非吾等可以插手了。」姜回搖頭道。

時間城。
一顆光球飄來翡冷翠。
沒人。
晃悠片刻，光球飄走，路過時間樹，見一樣沒人，繼續飄過，來到了天池。
天池邊，飲歲砸石進池。
「怎麼了？」光球問道。
「自己看！」飲歲弄了個光屏，丟向光球。
光屏顯現出最光陰被段義安頓進客房的情景。
光球操作回放，看最光陰被招聘的原由。
「噗通。」又一顆石頭砸池。
「一個觀音像就可以讓他作護衛？飲歲你怎麼教的？」
「吾教什麼他有記過？」飲歲怒道，打了個水漂，轉身對著光球。
「以前跟著天霜獒窩山洞，環境雖差至少吾放心！」
飲歲踱步打圈，語氣逐漸落寞。
「後來……不愛理人，但搜到時間就回來，省心多了。隨便跟陌生人回家，第一次之後，就沒有過了。」
飲歲停步，低下了頭。
「他的性情……有點恢復，吾本來很高興……新芽初發，正該小心看顧，讓他這輪離城，真的不要緊嗎？」飲歲不安道。
光球落地，城主現身，按住他的肩膀道：「吾說過，他只有一刀的機會。先歷小劫，減弱後來大劫的因果，非得如此，方是通往生存的唯一道路。」
飲歲抿嘴，最後只能一聲嘆息。

一夜過去，一日到來。
最光陰早已辟穀，早膳只拿了幾顆蘋果來啃。
他跟著搭檔段義行動，比方說，餵狗。
二小姐的狗，狗屋設在庭院裡。兩人到時，段義見到棠真也在，明顯有些意外。
「二小姐早。」段義行禮道。
棠真已束髮加笄，個子不高，瞥了兩人一眼，不作搭理，對著腳邊的小白狗道：「小白痴，回去。」
小白狗嗷嗚兩聲，坐在她腳邊不動，尾巴左拍一下地、右拍一下地。
「妳叫牠什麼？」最光陰皺眉。
「小白痴。」棠真道，不知是答問還是叫狗。
「這不能當狗名。」最光陰嚴肅糾正。
棠真哼道：「吾的狗，吾高興叫什麼就叫什麼。大白痴留下的，就是小白痴。」
最光陰到小白狗旁蹲下，捏了一塊蘋果的果肉餵牠，「吃。」
段義搖搖頭，狗兒都有戒心，一般不吃陌生人給的食物，正想給他遞個台階下，卻見小白狗在他手邊嗅了嗅，張口吃下了果肉。
「咦？」段義驚訝出聲。
最光陰站起身，對一旁的棠真道：「吃了吾的蘋果，吾要叫牠小蘋果。」
「嗷嗚嗷嗚～」小白狗叫道。
──不叫小白痴就好。
「……嗯？」最光陰看向小白狗，他好像聽到什麼傳音，雖解其意，卻並非語言。
「隨你。」棠真撇嘴，轉身離去。
小白狗用尾巴掃了下最光陰的腳，邊叫了兩聲邊去追棠真。
──拜啦，吾去安慰小美人。
最光陰眨眨眼，他現在確定傳音的來源了。
「少俠啊……」段義苦笑。
「狗會說話嗎？」最光陰不可思議。
「啊？」段義一愣，這話題怎麼跳的，「當然不會。」
最光陰納悶，「你沒聽到？」
「聽到什麼？」段義比他更納悶。
「沒事。」最光陰大口啃蘋果吃，開心地想，自己對小白狗一定是特別的，牠才會只說話給自己聽！
段義嘆口氣，無奈地感到自己習慣了。
棠真腳步不快，小白狗輕易追上，在她腳邊穿插繞圈，似乎陪她玩耍。
拐過了走廊後，棠真停步，睥睨著牠道：「認那個人給的名字，不就是想作他的狗？黏著吾作甚。」
「嗷嗚～」小白狗搖著尾巴半坐下，黑呼呼的圓眸只映出棠真的身影，表情無辜又無邪。
棠真抿嘴，哼道：「裝可愛也沒用。」
小白狗嗷嗷叫，歪頭賣乖。
棠真瞪牠良久，終於矮身將牠抱進臂彎裡。
「吾跟你置什麼氣，你又聽不懂人話。」她將下巴蹭進小白狗耳後，「聽不懂人話最好，否則你就不能保持這樣的天真了。」
小白狗叫聲細幼，軟軟的舌頭輕舔棠真臉頰，完全是盡責寵物的表現。

銜思

2018-05-01 00:00

（五）
午後，天氣晴朗。
棠真不想晚上去擠人潮，打算先去相看喜歡的花燈，在元宵當晚的府裡，自己齊放欣賞。
棠寧說自己缺了顏料，纏著棠真一起出門。
段義和最光陰是護衛，跟去兼作苦力。
棠真不喜歡在上城買東西，因為總有人喜歡嚼舌根給當事人聽，所以兩女便搭著軟轎向下城去。到了商街入口，命軟轎原地等待。
棠真挑了兩個轎夫，抱起小白狗就要拆夥。棠寧撒嬌無效，只好含淚相送，將所有暗衛派去保護她。
棠真熟門熟路，盡挑偏僻的路走，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
棠寧慢吞吞地出發去買顏料，三不五時就唉唉道：「真真現在還好嗎？」
段義不厭其煩回道：「二小姐一定沒事。」
最光陰依然只看自己感興趣的事物，「那個飛盤有意思，段義。」
「想要是吧，給。」段義熟練掏錢。
最光陰拿了錢去攤位，問了價錢，然後完全不還價就全額易物。
一開始他還問段義需要什麼條件，段義早已知道他怎麼買東西的，就問他午膳用了嗎？
最光陰搖頭，段義便道，說好食宿由棠府負責，你不用膳的次數就抵你買的次數。
最光陰說有理，便不再多言。
段義駢指敲太陽穴，棠寧掩嘴失笑。
三人一路走到底，護城河已近在眼前。
最光陰忽有警覺，閃步上前，揮刀將暗器全數擊落。
街上驚呼四起，行人快速走避，商家門窗落鎖。
段義護在棠寧身前，握刀警戒。
最光陰停在路口，地形相對開闊，很快敵人就現出身影，四人各持兩條鋼索，困他入陣。
鎖鏈交錯，在最光陰閃躲的空隙間，撞擊出猛烈的聲光，惑人耳目。
葬刀會善使的暗器，自也不會缺席。
「聽聞你速度極快，」陣外又出現一人，樣貌陰柔，不男不女，「有鋼索阻礙，你還能發揮優勢嗎？」
「是葬刀會綬督，痕江月！」段義心知自己不敵，凝重地握緊了刀，有些後悔沒留下更多人手。
棠寧拉起披肩，分明纖質柔弱之身，注視戰局的眼，是不偏不倚的冷酷。
最光陰目光越過陣外之人，看向遠方屋頂。其上還有一人，撫劍而坐，面容與陣外之人依稀相似，眉宇雖沉鬱帶憂，氣勢倒遠勝這裡的雜魚們。
「退下吧。」最光陰將飛盤直立，另一手從同心圓的洞中伸出，趁鋼索襲來抓住中點，按下飛盤反向抽出鋼索，「爾等非吾對手。」
鋼索瞬間繃緊，端點兩人幾乎拉之不住，三人僵持，另一條鋼索又至。
最光陰彈身躍起，飛盤吃力到極點，崩壞同時最光陰放開鋼索，端點兩人用力過猛倒地，兩條鋼索互擊，又使另外兩人操縱失誤，打下了大片暗器。
最光陰站定。
四人並未受重傷，很快調整姿勢，不敢再用鋼索對敵，只作困人之用。
「至今仍不用刀嗎？實在傲慢。」痕江月道，抬手作了個手勢。
四人擲出暗器，最光陰歪頭不解，默默看著暗器到他身邊，互相擊中。
一時，煙氣瀰漫。
最光陰忽感暈眩，氣憤道：「你竟然用毒！你太卑鄙了！」
「哈哈哈！」痕江月簡直是被他蠢笑的。
「少俠啊……」段義苦臉，幾乎絕望。
鋼索的最大用途，本就是為了將最光陰困在毒氣之中，但真的沒人想到，他會站著不動等中毒。
四人對視，拿出刀來，趁他病要他命！
最光陰也化現出刀，勉力對敵。速度優勢還在，他刀走輕靈，閃避為主，然而手腳越發無力，使準頭漸失。
金屬撞擊聲開始頻繁，刺耳的鏗鏘聲中，夾雜了一道突兀的鈍聲。
「啪。」最光陰的刀應聲而斷。
斷裂的刀片旋轉掉落，漆黑的刀身不停反光，在一瞬間映照出了最光陰的眼眸。
他的眼睛微睜，似乎不能置信；眸光凝定，又彷彿習以為常。
時間，同在此刻斷片。
最光陰的回憶如沙，屢次被沙漏所亂，數不清的珍貴感情被掩埋，平時想不起、尋不著，以為忘卻，卻隱約牽掛，不知何時又會被隨機翻出。
此刻，相似的斷刀畫面，輕易拽出了淺層的幾顆沙粒，被喚起的回憶不容抗拒，蓋過眼前現實的戰局，展開放映。

翡冷翠花園中，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吾要學刀。」最光陰仰著頭，對飲歲道。
這視角已經太過陌生，比輪迴溯及的十九歲少年體格還矮了兩顆頭，在年幼的視野中，連飲歲都偉大不少。
「不行，你要學時術。」飲歲拿著小湯匙，挖一勺布丁餵給最光陰。
「吾要學刀。」最光陰一口吞下布丁，仍堅持己見。
「不行，你將來要作晷士，掌理時司，時術一定要學。」飲歲再挖布丁，繼續投餵。
最光陰吞下布丁，叼走湯匙，不讓飲歲再漫不經心地談話。他拿下湯匙道：「時術吾學，刀也要學。」
「你屬狗的嗎？」飲歲敲一下他的頭，把布丁盒放到一邊。
「狗是什麼啊？」最光陰含住湯匙，小聲嘟囔道。
「學習要專心，否則貪多嚼不爛，畢竟時間是最難的一種法理。」
「刀較簡單嗎？那吾先學，學完再學時術。」
「你！」飲歲氣結。
「吾要學刀。」最光陰複誦再複誦。

無垠的雲海上，一個小身影坐在光球上，跟著一個大身影來到。
飲歲化現出一塊半人高、比最光陰還高大的巨石，放在相對堅實的雲陣上。
最光陰跳下光球，在雲朵上彈了幾下才站好。
光球其實不是光，是城主的雲輦，可以任隨心意變化形狀，依照人體工學調整出每個姿勢下最舒服的支撐。
比如這次，最光陰想看景物，城主就令雲輦從靠背上往前延伸了個遮陽板，才使他如坐光球之上。
但就因為太舒服了，有礙城主威嚴，平時都放護身光影作遮掩，連飲歲都是因為最光陰可以直視強光，才明白其中玄機。
飲歲化出一把刀給最光陰，「這塊巨石，可以測出試刀者的天資悟性，你要是沒辦法在上面留痕，往後就不准再說要學刀。」
「好。那若留下痕跡，你要讓吾學刀！」最光陰彈了一下刀身，感受刀的材質韌性。
「好。」
飲歲答應，最光陰便開始試刀。
他握刀奮力一劈，巨石紋絲不動，而石旁流雲排浪湧動，分了又聚。
「看吧！你沒用刀的天賦，放棄吧！」
飲歲一旁潑冷水，最光陰置若罔聞，下一刀接著劈出。
之後每一刀都變換出刀方向，每次都用出全力，並使每次刀路交於一點，直到力盡停下。
流雲次次反應熱烈，而巨石分毫無損。
首要目標未成，最光陰並不氣餒，他有別的思路。在變向中，他找到了自己最好出力的姿勢方向，稍作休息後，以之為準繩，每刀都劃在同一道上。
巨石冷硬，無動於衷；但流雲活躍，最光陰從中看出了自己的進步，連連調整自己。
飲歲看著他試刀，漸漸皺起眉頭。
光球飄來，道：「心疼了？」
小最光陰試著刀，透過回憶而來的最光陰，心神被那時忽略的資訊所吸引，視線餘光看不清楚，無奈轉不了，只好仔細聽他們的談話。
光球道：「砍樹的姿勢，為練刀首選，他在毫無提示下自己發現，可謂悟性極高。」
飲歲道：「再高也比不上天性，時間是他的本能，何必捨本逐末！城，主，你站哪邊的！」
光球道：「哎呀，吾是真本能派，吃飯睡覺需要教嗎？都不學最好。」
飲歲道：「你城主吶，手下自有可憐的光使為你分憂解勞！」
光球道：「真令人同情。那巨石是從夜明峰取來的？」
飲歲道：「沒誠意是在說心酸的嗎！就是夜明峰的石頭，安怎？！」
光球道：「手，破皮了。」
飲歲道：「吾要他放棄，是他不肯！」
光球道：「你既狠不下心，不如就安定寵著，一切隨緣吧。」
飲歲道：「用說的當然簡單……小心！」
最光陰心神跟著轉到視野。
刀斷了。
斷刀彈向小最光陰，飲歲衝來，及時帶走了人。
「有受傷嗎？」飲歲蹲下，拉著他左右看看，確定沒有劃傷，才鬆了口氣。
「所以說，刀是兵器，太危險了，放棄吧。」
最光陰愣愣看著手中刀的斷口，沒有回應。
他一直試、一直試，力盡就休息，恢復後再來，他沒有放棄，然而刀受不了了。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石與雲上，沒發現刀身受了損傷，先卷刃、再崩口，最後斷裂，他以為手感不同，是手破皮的影響。
「吾的刀……」最光陰失落道，視野逐漸模糊，眨眼間，淚珠滾落。
最光陰的心臟是天然的時計，連帶著氣息穩定不喘不趕，眼淚隨著心跳滴答滴答規律落下，使他哭泣時也顯得很平靜。
倒是飲歲慌了，手忙腳亂地再化現出一把刀來，「刀在這，壞了正好換新，別哭別哭！」
最光陰不理他，繞到了巨石前面，伸手摸著依然光滑無損的石面。
「吾沒有天賦嗎……」最光陰額頭抵向石面，傷心地道。
飲歲站起身，咬牙不知是否該說出實情。
猶豫間，氣氛驟變。
最光陰的眼淚隨著時之心的頻率落下。
時之心以淚為媒介，同化了巨石的時間力場。
最光陰摸石的手感受到無形的障壁阻隔，下意識擾動力場，手掌的範圍裂開一片時間。
最光陰抬頭看去，手指合攏，握起了一把粉塵。
巨石上出現了手掌形狀的缺口。
「啊！」最光陰興奮回頭，「吾有天賦的！」
飲歲心情複雜，「留下痕跡的是時術，又不是刀。」
「你要吾學時術，吾用時術刻出痕跡，不正如你所願，你有啥好不高興！」最光陰昂然道，「時術吾會了，吾要學刀！」
「真是……」飲歲拉下帽檐，嘴角揚起，「敗給你了！」
「太好了！」最光陰跳起來，抱住了巨石。
上空，光球悠悠飄過。

脫離回憶的最光陰，眼前是掃興的戰局。
自己的斷刀將將落地，敵人的刀近乎臨身。
遠方坐於屋頂上，觀戰的人影突然消失。
最光陰展開時術。
「裂時．定！」

選擇跳水的貓	2018-05-01 13:28
心疼時間樹，一言不合就有被砍的可能性 P+s!\|7' 小最光陰真是太可愛嘍，果然天生帶有狗狗的特質，可憐的飲歲

klklo1215kk	2018-05-05 17:52
小最真是天真又可愛~ F $ #U5}Q 期待後續~大大加油！

1978a	2018-05-11 08:24
小最好可愛，時間城日常真的好可愛?

銜思	2018-06-18 09:43
感謝幾位道友留言！ 1Md 小最真的很可愛，我本來只設定少年版跟青年版的，結果一不小心又冒了個幼年版出來……噫，現在還在想怎麼圓上設定【想不出就算了。 `+o2DA)#( 幸好下一章又是時間城日常，是輕鬆玩鬧的最後一章，否則都不好意思回覆了•_•;

銜思

2018-06-18 09:44

（六）
最光陰斷刀時，痕江月反而斂了笑意。
刀是弱點，是痕千古觀察眾殺手帶回的斷肢後，所作結論。
『斷面平整，並無損失多少組織，一方面是其速之疾，一方面也因其刃之薄。吝於用刀，一出即收，可見其愛惜之意，此即可趁之機。』
葬刀會已交由自己統領，但眾人心服者是誰，不言自明。
總有一天，痕江月想，總有一天……
就在此時，一輪光印從最光陰腳下放射而出。
「裂時．定！」
伴隨其聲，風捲、沙揚，毒氣煙霧由極速至極靜，方圓兩丈皆籠罩在灰紫色中，難見其景。
痕江月擰眉，持刀靜心，戒備著突發意外。然而一股異樣的氛圍逐漸擴散，使他頓生不安。
灰紫之球，煙塵之中，時間靜止，無聲無息。
卻有一道身影，不受禁錮，所過之處，暈開叢叢紅霧。
他從萬物靜止的煙塵中走來，途中一切障礙都無法干擾步伐的穩定，逐漸清晰的面容看不出感情，規律、平靜、無瑕，以至弗人。
痕江月汗如雨下，身處圓外，卻不能動彈。非凡威勢，莫大恐懼，是時間的權能，是死亡的平等！
來者抬臂平舉，指駢形，氣化刀，一揮而過。
痕江月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然而刀氣並未加身，一道雨潤之氣擋在身前，將其層層消融，餘威拂面，如春信之臨。
然後，衝突爆發！
痕江月退步三丈，陰沉看著刀光併射的戰場。若那處為光，則此地即影，心愈妒嫉，意愈狠戾。
對戰兩人，一者快、一者猛。
快者如急雨，密密簌蔌；猛者似雷光，浩浩蕩蕩。雷雨交加之勢，勢不兩立之人！
痕千古運使化影神銳，四棱神兵凶殘萬分，對上幻刀、患毒的最光陰，場面竟是勢均力敵！
痕千古蹙眉，看了一眼灰紫之球，嘆道：「術法。」
「是，術法。」最光陰終於有了表情，失去顧忌的睥睨狂態，諷刺敵人的自作聰明，「誰叫吾沒刀了？」
最光陰揚手一揮，刀氣與化影神銳交擊，不聞鏗鏘，只有風聲伴奏。接觸點如陷雲網，轉瞬凝冰，困鎖降速，痕千古戰得停停頓頓，難以揮灑，只能減少出手頻率，避免兵器相接。
痕千古分析：大開大闔，狂野無忌，使之率性而不見窒礙之處，應是原本刀路。若非患毒，使他氣勁不順，採單一攻勢制敵，此力合上原速，再加可承之兵，縱然無術法之變，平局亦難。
交手數招，僵持不下。痕千古心知久戰無益，一振兵器，四棱旋轉如梭，蕩起層層音鳴。
「啊！」劍律呼嘯，掃過戰局外圍，不同痕江月早有準備，段義、棠寧被撼動心律，紛紛捂耳，痛苦不堪。
「沒效啦！」最光陰冷嗤道，「誰叫吾沒心呢！」言罷，又是一刀劈敵。
鳴聲無用，痕千古接招觀察，見梭轉仍是破不了術法加持的雲之幻刀，只能退了。
痕千古抽身戰局，同時振梭急鳴，「你可以繼續出氣，贏了吾之後，正好為你同伴收屍。」
最光陰本欲追擊，聞言臨時改向，憤憤道：「你真晦氣！」轉到同伴方位後聚氣成牆，擋下傷人怪音。
音止、氣散，而敵方兩人，已不見蹤影。
「哼！」最光陰閉眼，意動之間，灰紫之球恢復正常時流，煙塵四散，景物再現。
「呃啊啊！」四名殺手忽感劇痛，血流如注，才知已雙臂俱斷，頓時東倒西歪，狼狽慘嚎。
「還不滾！等吾抬爾等至閻羅殿嗎？」最光陰冷聲喝道。
四人被痛苦擊倒，做不出反應。最光陰皺眉想著：難道真的要吾善後？
就在這時，一串小兵帶著擔架來到，將四人安置好，收妥斷肢後，又一溜煙離去。
最光陰傻眼看著一串小兵來救人，明顯葬刀會的穿著，卻安穩鎮靜毫無畏懼，完全視自己如無物，不由恨聲道：「看人很準安怎？那個一臉衰相的！」
罵歸罵，也不可能為了洩憤而出手，最終還是鬱悶地任人離去。
毒以煙為媒介，需要侵蝕的過程，並非立刻發作，最光陰便能停滯自己的時流，固定在當下的狀態。
但也只是權宜之計，不能長久，尤其逆時計倒轉的時間是固定的，兩種時術若起衝突，其影響難以預料。他解除時術的同時，棠寧兩人走近。
「你們兩個，吾心情壞，好好待著，別亂跑，也別來吵吾！」最光陰自顧自地說完，轉身走開。
忽然一樣物品襲來，他揚手接過，就聽棠寧言簡意賅道：「解毒丹。」
他沒回頭，直接服下丹藥，拾起斷刀，逕自走到護城河邊楊柳樹下，席地而坐，分出一道氣感確認兩人有聽話沒亂跑，留下氣感作為警報，便不再理會那處動靜。

河面微瀾，柳條輕擺，有風漫遊而過，呼聲空空落落。
最光陰垂首凝望手中斷刀，怒意漸消，平緩下來的神情，浮現出惘然心傷。
此戰從開始到結束，處處透著熟悉的感覺，令他不由得暴躁起來，更甚者困惑難捱。
飛盤，鎖鏈，沒刀，沒心，還有……沒了什麼？
那是他最重要的部分、是他最珍貴的寶物，失去了，他的生命就不完整──但他甚至連自己失去了什麼都不知道。
「你是何物？」
花草樹木？蟲魚鳥獸？仙神妖魔？
「你在何處？」
天涯海角？忘川六道？
「你還……」
──存在嗎？
最光陰不停發問，沒有對象，沒有回答；他在腦海中尋找，沒有線索，沒有方向。
不是九千勝大人，雖然相處的記憶模糊，但輪迴的起點提醒著他，每一次的回溯都忘不了。
他對自己的寶物一無所知，卻依然遵循著共同生活的方式，只能證明一件事：那之所以成為自己的寶物，是逆時計啟動後，用數個輪迴來磨合銘刻的習慣。
「像紋身一樣，吾的傳家寶……可是，看不到，吾又該……從何找起？」
輪迴將一切回憶刷洗殆盡，習慣是看不見的紋身，他懷裡留著空虛的位置，等著失落的寶物回歸。
等待可有盡頭？若否，等待可稱值得？若否，等待可能放棄？
問啊問，明知等待是時間的苦行，為了最終能見其盡頭、使其值得，便不能放棄，形同自囚囹圄。他不怕囹圄、不畏苦行，卻憂慮那是無法抵達的盡頭。不覺間，他已淚流滿面。
忽然，一道微弱柔軟的觸感，輕觸手邊。
「嗷嗚嗷嗚嗷嗷嗚？」
──才一下子沒見怎麼就哭喪著臉啦？
最光陰向手邊略移視線，一團柔順的雲絨進入視野。他雙手一傾，斷刀被扔到地上。
「嗷嗚嗚嗚嗚！」
──不要動手動腳啊喂！
最光陰捧抱起四肢亂擺的小白狗，無可名狀的感動充盈胸口，使他說不出話來。
牠就在這裡，雖只小小一團，卻滿滿佔據了他空無的心，使他感到無與倫比的安心。
【你回來了。】
新芽首次發出的聲音，在場無人聽聞，包括最光陰本人，只有身處遠方時間城中的兩位觀察者得知。
最光陰不知自己與小白狗的淵源，但有一件事他能篤定確信：牠就是被自己在輪迴中忘卻遺失的寶物，牠本來就該在這裡，他的身邊，理應如此！
「你又找到吾了。」最光陰破涕為笑，不知來由的感慨脫口而出。但感慨的同時，雀躍不已的心念又彷彿在說：被找到也是習慣之一。
輪迴的始終有牠接續，傳家之寶寄託所思，他們始終共生，有如一體。
小白狗安靜下來，似乎無奈地嘆了口氣。
最光陰有無數話想對牠說，千頭萬緒又不知從何說起，然後，思緒被一道涼薄的聲音打斷。
「愛哭鬼，羞羞臉。」
最光陰制住想跳出懷抱的小白狗，緩緩抬頭，就見小白狗的現任主人環臂站在垂柳之外。
棠真微笑，一臉明媚地口出諷刺：「眼淚是女兒家的武器，你一個大男人也要人來安慰？」
愉快的心情消散，最光陰沉下臉道：「眼淚只是抒發情緒的方式之一，妳只有要討人安慰時才哭嗎？」
「吾哭泣是沒人安慰的，所以吾輕易哭不出來，可不像你一副給人哄慣的樣子，眼淚說掉就掉。」
「嗷嗷嗷嗷！」
──吾一直想安慰妳的！
小白狗抗議，最光陰皺起臉，心裡酸得要死！
「牠一直在哄妳，妳卻對牠視若無睹嗎！」
「……嗚嗷？」小白狗僵住了。
──你聽得見？
「吾當然聽得見！你明明是吾的狗，為何要對別人好！」最光陰氣哼哼道，委屈極了。
「少裝瘋賣傻。」棠真收起做作的笑臉，冷漠道：「你的狗？不過取個名就想強買強賣？」
「不需買賣，牠本來就是吾的！」
「不需？」棠真瞇眼，「少俠這強盜作風令人欽佩。你是高人，吾惹不起，失陪了。」
棠真轉身欲離，小白狗開始哀哀叫，留住了她的腳步。
──小美人別走，妳傷心就抱抱吾呀，吾很萌的。
哀鳴戚戚，隨風嗚咽，愁人心腸。最光陰咬唇，五官縮成一團，就是不放狗。
僵了片刻，好似想到了好注意，他滿臉放光道：「棠真真！牠是吾的，吾也是牠的！妳要養牠，那吾也給妳養，總之，吾要跟牠在一起！」
「哈？」棠真回身，打量他的眼神如視奇珍，「你又不是狗，還要人來養？」
「嘍。」最光陰單臂圈住小白狗，另一手變出一頂狗帽，反手蓋到頭上，「現在是了。」
棠真冷漠依舊，早就靠近圍觀的棠寧兩人失笑出聲。
最光陰兩手撐住小白狗腋下，將牠面對面抱高高，看著烏黑眼中映出的狗頭人嘿嘿傻笑。
「嗚嗚嗚……」小白狗乖巧不掙扎了。
──真是怪人。
「毛病。」棠真冷哼，轉身走人。
最光陰樂呵呵跟上棠真，專心伺候小白狗。
被無視的兩人殿後，棠寧悄悄對段義道：「呵呵，妾身原以為他是跟吾倆一掛的，沒想到竟然是跟真真一掛的。」
「是啊。」段義察覺棠寧的笑臉多了幾分真誠，不由感嘆：只有二小姐的事，才能讓妳如此真心以待。
四人一狗於焉走回商街入口，打道回府。

而在遠方的時間城。
「城主！真是牠嗎？」飲歲倒茶，滿了一杯，就再變出一個空杯來倒，不知不覺間滿了七八杯茶，還有增多的趨勢。
「八九不離十。」城主對他的舉動，什麼也沒說。
「可算回來了！」飲歲揚眉，「有牠在，就不怕人走丟，吾可算不用再數十年了。」
「吾還以為你已經養成生理時鐘，不用特意數數了。」城主喝完一杯茶，直接換杯喝。
「哪種生理時鐘可以用年為單位啊？」桌子放不下杯子了，飲歲改為喝茶，「最大的好處是不用再看他擺出一張死人臉了！」說完，懊惱咋舌。
自己說的形容詞，卻露出被刺傷的臉色，城主不禁苦笑。
最光陰一向沒表情，但肢體語言也一向豐富，自從天霜獒去後，彷彿整個人失去了表達的欲望，說不愛理人是輕的，是幾乎不跟人互動交流，他的狀態從積極找人變成了消極等待──很清楚在找九千勝，不明白在等天霜獒──死人臉，很貼切的形容。
城主看飲歲放棄喝茶，在一邊翻找準備天霜獒的日用品，不忍心叫他別瞎忙了。
城主輕喃道：「該說是準時還是及時呢？龜兒子啊，牠回來了……那你，做好吃苦的準備了嗎？」
新芽之聲，證明其已有分化期的能量。時間樹在輕微地顫動，城主喝茶隱去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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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吧，這篇雖然是中心向為主，但要當作蜜狗的清水文也完全可以！(≧∇≦)/

銜思

2018-07-31 22:45

為了今年能寫完，不能再拆章了，sad。
淒淒慘慘戚戚的下半年啊……

（七）
荒野上，兩道人影疾速來到，白面高帽長披風，正是方與最光陰戰罷的痕氏兄弟。
「你也敗了，」痕江月道，「接下來呢？」
「吾回稟主上，你以安撫盛親王為先。」
「那名刀客可需探查？」
「你有想法，說來一聽。」
「刀客豈能無刀，有棠府出力，所尋鑄師必是當代名家，安排其以刀譜為條件，如何？」
「也許他會選擇將軍遺澤，棠大小姐不至於吝嗇死物。」
「棠府藏珍納奇，吾不肯定，不過以那位的手腕，量非難事。」
痕千古頷首道：「以他今日表現，不像會擔心留下把柄，被人研究破綻，此法可試。」
痕江月看著來向，一串小兵即將來到，他似笑非笑道：「今日表現嘛？」
一時無話，待眾人來到，痕江月看擔架上的傷者，挑眉譏笑道：「斷一肢變斷兩肢，真狠啊。」而後帶領眾人先行。

痕千古改道前往太子府，心裡回想戰前所見，在最光陰耍飛盤時，觀戰者間有一場談話。
棠寧道：「段義，還沒問你，你回來時遇到的殺手，也是葬刀會？」
段義道：「沒錯，只遇到葬刀會。」
棠寧道：「這就奇了，現今盛親王受王偏愛，在質子交換回來前，最不宜輕舉妄動，以免壞了聖眷，怎會是最積極的一方呢？」
段義道：「這……也許保險起見，更想靠自己成事？」
棠寧道：「那就更不該了。太子之武學臻於化境，被世人尊為步武東皇，公認對帝國俗務不看在眼內，否則對其境界有礙，以其武力之威懾性，未來地位必將凌駕整個廟堂。盛親王若此時仰仗聖眷，太過躁進，未來假使功成，又該如何自處？」
段義沒回答，棠寧似也不需回答，此時痕江月示意佈毒，最光陰全無防備，當下中招。
「少俠啊……」段義苦臉，幾乎絕望。
棠寧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對了，少俠身為外地人，卻對妾身有些冷落，你可知原因？以妾身姿容，不該呀？」
段義道：「……回府時，恰遇妳在送客，吾等在酒家等候，應是聽到了旁人閒談。不過少俠是好人，知道吾難處便答應相助，臉上雖然冷淡，心腸卻是熱的。」
棠寧道：「呵，瞧你緊張的，妾身才不會為難人，尤其長得好看的小伙子～」
段義乾笑。
棠寧道：「少俠中毒，已露敗相，希望葬刀會下手輕些，至少讓吾等撈回一半？」
段義道：「大小姐要拿金獅幣救人？」
棠寧道：「那怎麼行？如此行事，妾身沒法向段忠交代呀？」
段義訥訥道：「吾沒……怪妳之意……」
痕千古回想至此，他已下場救人，後續談話並不知悉。
「棠大小姐確實聰慧，可惜，這世界強者為尊，身在局內，是妳不幸。」

痕千古回到太子府，見到廳堂高位，一人橫坐，正是步武東皇。
痕千古跪禮參拜，「見過主上。」
「免禮。你去協助葬刀會嗎？」
「是，屬下技不如人，未能取得金獅幣，請主上降罪。」
「欸咿，一邊禮賢一邊降罪，本尊還沒精神錯亂啊。」
「禮賢？」
「看看這是什麼，認得嗎？」
步武東皇拿出一個結晶，熟悉的元力不容痕千古錯認。
「這是，陰元！」痕千古訝異。
「沒錯。這次出行意外所得，不還四奇觀有違合作之義，但，你認為呢？」
若將陰元交還，煙都大宗師便能脫困而出。
痕千古垂首道：「但憑主上之意。」
「哈哈，你違心了，好在本尊一向深明大義，想來棠夫人會喜歡這件古董。」
痕千古心裡一鬆，若上位者對待下屬，總能投其所好，何愁不得效忠。
他將痕江月的計畫一併稟報。
「外地刀客，時間之術？趣味了，備好紙墨，本尊修書一封，讓信鴿送往棠府。」
「是。」

棠寧眾人到府時，下人告知棠夫人已回府。
「母親回來了？」棠寧握住棠真的手，「隨吾去見母親，乖。」
「她才不想見吾，」棠真甩開她，「她嫌吾讓她丟人，吾不去正合她意。」
「別這麼說，妳表現得乖一點，讓母親唸一唸就好了嘛，而且，」棠寧用力攬住她的手臂，貼近耳邊小聲道：「有外人在，她不會針對妳的，放心。」
棠真咬緊牙關，讓她牽著走。
棠寧看向最光陰，「少俠也一起來吧，妾身帶你認識棠府主母。」
「嗯。」
狗頭人穩穩抱著小白狗，棠寧覺得勸阻無用，便默認他的表現。
一行人來到大廳。
大廳主位上，一人端坐，正展信閱覽，聽到動靜，抬首看來，親和的表情不似掌舵之人。
「回來啦。」棠夫人道。
棠寧上前見禮，「是，見過母親。」
棠真、段義也跟著行禮。
「見過母親。」
「見過夫人。」
最光陰等他們行禮完，招呼道：「夫人好。」
「你好。老身是將軍府主事者，閣下是？」棠夫人對狗帽視若無睹，顯見涵養。
「吾是，」最光陰瞪了一眼棠寧，棠寧眨眼，莫名對上狗帽豆豆眼，暗自納悶不解，「最光陰，貴府新聘的護衛，為期八天。」
段義很有自覺非談話主角，退到眾人身後，心想：幸好沒說是貴府新養的狗。
對於奇人能有何奇妙表現，段義已經十足淡定。
「八天護衛，莫非？」棠夫人看向棠寧。
棠寧答道：「正是為了金獅幣。對了，吾有一事要請示母親。」
「但說無妨。」
「早前吾等受襲，最少俠勇猛退敵，以致兵器毀損，吾想開兵器庫，為最少俠補償，可否？」
「當然可以。帶少俠到兵器庫暫等，老身隨後就到。」
「是。」棠寧帶人離去。
棠夫人起身欲離，經過低著頭的棠真身邊，說道：「回房休息。」
棠真沒有抬頭，應聲道：「是。」棠夫人已經走遠了。

棠夫人手持鑰匙，來到兵器庫，開門領兩人入內。
棠夫人道：「先夫多年收藏，盡在此地，少俠不必客氣，看到喜歡的，拿了便是。」
「吾不佔人便宜，」最光陰放下小白狗，「刀是吾的，也是吾用壞的，與貴府無關。吾不想欠人情，想好條件，趁早提出吧，別拖時間。吾需要刀，先拿來用了。小蘋果，咱走。」
看人走開了，棠寧道：「母親別介意，少俠脾氣直率，說話失之婉轉，不夠好聽。」
「才認識幾天，就幫他說話了。」
「妳又開吾玩笑。」棠寧佯怒，「少俠跟真真是同輩人，吾又非飢不擇食。」
「好、好，妳最有眼光，母親信妳。」
「這才對。」
「不過，段義身份在那，妳與那兩兄弟廝混，吾不管，就是不能跟真真一樣，不知分寸。」
「……吾明白，這麼多年，」棠寧輕笑，「吾做的不是很好嗎？」
「吾知妳不滿，但吾是為妳好。」
棠寧笑笑，沒有回話。
棠夫人嘆口氣，「其實，以現在的狀況，段忠不在了，段義如果，能學到一流的武功，又願意入贅，吾也不會強硬阻止。」
「再說吧。」棠寧談興不高。
「母親怎能不為妳打算。」棠夫人搖頭道。
不久，最光陰走來，帶了一把造型奇異的刀。
「吾選好了。」最光陰平舉刀身，亮相示意。
那與其說是刀，不如說是異獸標本，由脊椎、肋骨組成，形貌駭人，凶殘萬分。
「少俠確定嗎？」棠夫人道，「此物並非兵器，乃鑄師玩心之作，恐怕不僅無助於你，反成累贅。」
「無所謂，吾喜歡它。」最光陰收手，將刀別到身後。
「那好，往後此物歸你。而條件，老身希望你能留下刀譜，供段義鑽研精進。」
「母親！」
棠寧打岔，棠夫人抬手制止，「不必多言，但看少俠意思。」
「教學嗎？好啊。」最光陰一口答應。
「方便嗎？可需回報師門？」棠寧道。
「吾之刀法，自創而成。何況吾早答應了要指導段義，再加上刀譜，他必有收穫。」
棠夫人道：「甚好，感謝少俠無私相助。」
「有來有往，不用客氣。」
最光陰抱起小白狗，隨兩人離開了兵器庫。

翌日凌晨，庭院中央，最光陰持刀靜立，感受寒意變化。
一旁涼亭中，小白狗坐著桌上毯子，等待段義備好狗糧。
天邊，霞光淡化，日陽將升。
最光陰起刀，縱劈橫砍、斜挑刺擊，步伐騰挪間，招式逐漸圓融。
光影瞬動，在出刀回身時，映射四方之景，由此可判敵手動向。
不對。
最光陰停頓，瞬間靜立，周身殘影一掃而空。
舉刀平視，刀身並無反光之面，如此，方才之招便不能採納。
真麻煩。最光陰忍不住嘟囔道。
他能讀光訊，根本不須以招預判，但若不能預判，如何使出時間刀法？
……不對。
最光陰又停頓。以前的刀可以，是這把不行，別人的刀當然像以前的刀一樣，可以。
「啊！」最光陰狂揉帽子，暫時放棄了。
他走到涼亭，隨意落坐，兩手支頤，含笑看著小白狗用膳。
段義道：「少俠要吃蘋果嗎？」
「一顆就好。」最光陰拿了，又問小白狗：「小蘋果要不要吃蘋果？」
「……嗷嗚嗚嗷。」
──吾吃葷，菜你自己吃。
「喔。」最光陰訕訕道。
吃了半晌，最光陰發現小白狗在輕顫，伸手撫摸牠的背部，擔心道：「小蘋果，怎麼了？」
「……嗚嗚嗷嗷嗚。」
──今年冬天真的太冷了。
「受寒了？」最光陰立刻解下自己的外衫，輕輕罩上小白狗，將邊緣扣進桌毯下。
「啊────！！！」
女聲高頻尖叫響起，最光陰太專心伺候，毫無準備下被嚇了一大跳。
「大清早的鬼叫什麼啊？！」
認出了棠真的聲音，最光陰怕她來搶小白狗，毫無耐心地嗆道，回頭才發現棠府兩位小姐在亭前小徑上，大的遮著小的眼睛，自己轉頭看著亭外，傷腦筋似地笑著。
棠真高聲道：「你這個流氓！還不把衣服穿好？！」
「說吾流氓？若不是妳虧待吾的小蘋果，都不準備衣服給牠穿，吾何須脫衣服！吾內衣還穿得好好的，又沒給妳看到身體，大驚小怪衝啥！還有，流氓意指為何，老實說別想騙吾，吾聽得出妳在罵吾！」
「流氓就是你！你就是流氓！」
「啊好，那吾脫了妳的衣服，妳就跟吾一起作流氓！」
「少俠麥衝動！」段義緊急拉人，「那你就從嘴流氓變真流氓了！」
「吾是最流氓，她是真流氓，沒不對啊！」
「想脫吾之衣，分明你流氓！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死狗！」
「停停停，別爭了。」棠寧還捂著棠真眼睛，向後退兩步，「妾身去請織女來，給小蘋果裁新衣。」
「這還差不多。」
「少俠也來裁幾件新衣吧？」
「吾就不……」
「妾身是為棠府養的狗裁衣，少俠若拒絕，是不要作棠府的狗了？」
「……好吧，隨便妳。」
「小蘋果的主人是吾，誰答應養他了？」
「棠真真妳夠了！吾給妳養是看得起妳，不要得意忘形！」
「死狗！誰准你叫得那麼親密！」
「哪親密了？穿藍裙的叫妳真真，這裡是棠府，妳不就叫棠真真？」
「哎呀，是妾身喊得太親密，讓少俠誤會了。真真的閨名是棠真，少俠記得出府後要喚二小姐，直接喚閨名，有損真真的清譽。」
「啊，哉了，真麻煩。那妳呢？」
「嗯？妾身怎麼了？」
「吾跟人介紹自己時，不會說吾是『時間城掠時使者』，妳卻是『將軍府棠大小姐』，妳又非長輩，不須避諱，知道這樣很沒禮貌嗎？」
棠寧回憶初見時被冷落，以及向棠夫人介紹時被瞪，這才明白原因。
「拖到現在才發作，少俠難得謹慎呀。妾身名喚棠寧，不是什麼穿藍裙的，少俠也很沒禮貌。」
「切，少俠來少俠去，小姐來小姐去，滿街都是少俠小姐，那名字有何意義？」
說完不再抬槓，坐回位子，以旁人聽不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就算記不得了，若是看到吾，總會習慣性地喚出吾之名吧？……切。
最光陰低下了頭。來到苦境後，除了介紹外，並沒有人喚過他的名字，無論是嫌惡或尊重，至今他依然是「無名之輩」。但是，他也不想要求旁人喚他之名……為何？
「……嗷嗚嗷嗚嗚，嗚嗷嗚嗷嗷。」
──你若不怕自作多情，自己取個菜市場名，誰喚都應聲不就好了。
「說的對，」最光陰豁然開朗，「小蘋果真聰明，那吾取什麼綽號好？死狗太難聽了……老狗怎麼樣？」
「……嗷嗷嗚嗷。」
──你開心就好。
最光陰看向坐回位子的段義，「段義，以後叫吾老狗。」
「嗯？喔……」段義有疑問，但他不想問，接受便是了。
「她們呢？」
「去請安了。夫人喜歡清淨，臥房在祠堂附近，就在後面。」

兩個時辰後，織女來到府上，為小蘋果及最光陰量尺寸。
棠寧要求給最光陰做身斗篷，因為外加了狗帽及大刀，最光陰現在的樣子很失比例，非常不合棠寧的審美。
最光陰也有想法，他掏出一大把上下貫通的珠子，要給狗帽加上裝飾，設計就交給織女。
織女畫了示意圖，一頂帽子用量一打計算，畸零數她會補足，只能裝飾七頂帽子。
最光陰沒有執念非得全部裝上，珠子用完即可。
小蘋果的衣服，當天能趕出，斗篷及狗帽需要兩日。
棠寧謝過織女，織女便離去趕工。

時間樹下，飲歲一如既往偷窺著。
「凝時珠，正常會是球形，怎麼做成那種形狀？」
那個形狀，似乎有點眼熟。飲歲暗自琢磨。
上下兩個環，周圍以布片相連，中間裝個光源……那不就是燈籠？
「難道是花燈看多的聯想……？」
飲歲嘆氣，都是城主避重就輕的態度，害他有些疑神疑鬼。
突然，時間樹一根枝條上，樹皮裂痕處產生異動。
「嗯？」
飲歲揮手，數道光線纏上枝條，羅結成網，裂痕處衝出的無形之識立刻被縛。
「害蟲你好，眼下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回去受難；第二，留下重生。吾勸你別選前者……」
話未畢，無形之識又隱遁入時間之中。
「真是，不識好人心。」
飲歲擺手，光網收縮，包住枝條後隱去。
「啊。」光網、串珠，聯繫這個過程，飲歲想起來了。
上下兩個環，下環鑲嵌磁鐵作為底座，周圍以兩條布片相連成十字，中間裝著時之心，正學著化形成光之子。
彼時，日晷剛剛蘊生出了時之心，飲歲受城主召喚，來到日晷處。
「城主，你找吾嗎？」不期然，飲歲看到日晷上方的異常，「這是……」
「時間的禮物。」城主道，心情很好的樣子。
「日晷與時間樹有靈無識，蓋因其能過大，受法理約束也大；然此意外之喜不同，時間的步調，竟以脈動之狀顯現，如此，可冠名為『時之心』。」
飲歲讚嘆，道：「然後呢？」
「然後啊，」城主哀嘆，很做作的樣子，「若沒能趁其混沌，產生靈識化形，便將淪為天財地寶之列，要再有化形機會，難矣。」
城主看向飲歲，話鋒一轉，「所以飲歲，準備帶孩子吧～～」
「……」飲歲無言，飲歲不滿，飲歲沒得反抗。
所以飲歲想了個法子裝它，就是那鏤空之球──當然不是燈籠，雖然它很像。

開天闢地頭一遭，時間城出現了土生土長的原住民。
飲歲對此毫無經驗，更遑論教它化形。
時間不能拖，飲歲一狠心，進入了時間天峭，回到時間城幼兒數量最多的時間點。
「飲歲飲歲，這燈籠哪來的，吾也要一個！」
「飲歲飲歲，你教的不對，吾化形的樣子怪怪的！」
「飲歲飲歲，掠食使者的故事再說一次！」
「飲歲飲歲……」
「啊！」飲歲抓狂，「燈籠不會自己做嗎？化形不會自己練嗎？故事不會自己編嗎？別什麼都來問啊！」
抓狂無用，幼兒們就喜歡隨和又好玩的飲歲。
「飲歲飲歲……」
「飲歲飲歲……」
「飲歲飲歲……」
「啊好，惹不起吾躲得起。」
所以飲歲孤伶伶一人，提著時之心來到雲海。
「你很開心。」時之心脈動穩定，但是絢麗光色不停流轉，看得出情緒變化。
飲歲嘆氣，「等一下就丟你去給他們玩，想一起玩而不是被玩，就要學會化成他們的型態，知道嗎？」
時之心瞬間大亮，閃爍不定，飲歲就當它答應了，笑道：「很有幹勁嘛，來，看好了，光息軀體是這麼組成的。」
一邊學習、一邊被玩，受活力旺盛的幼兒們影響，時之心的情緒一直起伏，就不會淪於死物。
不過在時之心還不能動時，有時候會被健忘的幼兒們落到不知名處，飲歲才將燈籠的下環換成磁鐵，憑著磁場找回時之心。
時之心可以自己浮空移動後，飲歲找它的時間直接翻倍，不禁氣道：「吾又不是在當鬼陪玩！」然後找了顆異性鐵，靠近後用時術加強磁場，直接把它吸回。
基本上，時之心都藏身雲海中。
雲海是時之心修煉之地，幼兒們很好玩，但是組成雲海的水氣也很好玩，碰撞、融合、結冰、墜落、反射，時之心的型態更接近雲，所以它喜歡雲海。
修煉化形，並非一帆風順，最大的挫折來自於痛覺。
某天，飲歲照例用磁鐵吸它。
「你真是玩不膩，雲裡一片空茫，到底有什麼好玩的……」
「痛……」
「會痛更不好玩啊？啊……啊！」
飲歲提起手裡的東西，並非看習慣的時之心燈籠，而是一個半透明的幼兒，被磁鐵吸住的圓環纏著布片，繫在他腦後，扯得頭皮生疼。
「化形會痛……」幼兒皺著小臉，眼淚大顆大顆不停落下，「吾不要化形……」
說完，幼兒就真的不見了，消散的光影中現出時之心，它綴著一條布片及環，咻一下躲進了雲裡。
「啊……」飲歲什麼都來不及做，眼睜睜看著它跑掉，手裡攢著鑲嵌磁鐵的布片，不由苦臉道：「這下麻煩了……」
不敢也不能再用磁鐵吸人的飲歲，只好天天作懺悔狀，換著禮物來哄它出現。
時之心將化形了，其名應由城主定之，繼續稱為時之心並不妥當，飲歲決定取個乳名，便仿照格式稱他為光之子。
……因為對於化光不見，飲歲真的印象深刻。
無奈光之子真的怕痛，飲歲怎麼做都哄不了他。
最後，還是其他幼兒看不下去了，拉著飲歲集體無視時之心，表示你不愛跟咱們玩，咱們也不要跟你玩，你玩你的雲朵去。
看著飲歲跟其他幼兒一起玩，只有它自己孤伶伶地待在雲海，寂寞的味道比痛覺更難過。
於是，哭著消散的光之子，再一次出現還是哭著的。
「光之子，別哭啦！」
「嗚嗚嗚……你們、都、欺負吾……吾也要、一起玩……」好像不知該哭還是該說話，明明還沒有實體，卻哭得如同哽咽一般。
「一起、一起，」飲歲好不容易才看到希望，連忙出聲跟著加把勁，「只要化形了，你就能一起玩啦！」
「可是會痛……」
光之子依然糾結，幼兒們不停助攻。
「有感覺才是活著的！」
「沒感覺的話，心臟病玩起來就沒意思了！」
「就是說，連搓麻都不能靠摸牌出千！」
「嗚……」光之子扁嘴聽他們起鬨，比起在雲海裡，熱鬧何止一倍，「好吧……」
就這樣，直到時之心化形成功，型態穩定不會輕易消散，飲歲才和他一起離開了時間天峭。
「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啊。」
時間樹下，飲歲獨自懷念著，只有自己還記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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