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6 【跡冥】臆想症（完）布布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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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謙

2018-02-26 16:05

·現代，片段滅文

·平安夜快樂！

1

       天迹剝開一顆橘子糖丟進嘴裏。“你要來一顆嘛？”

       地冥冷哼了一聲，從他掌心接過那顆糖。

       午後的陽光正好，斜斜地映入事務所二樓的辦公室之中，天迹坐在地冥的辦公桌上，後者坐在轉椅上指間撥弄著一支鋼筆，表情並不友善。“現在可以說了吧？受人之糖，解人之事啊——”

       “往南，集裝箱，淩晨兩點。”地冥頓了聲，鋼筆在桌板上一敲，“眩者的提示到此爲止，接下來的謎題自己去尋找，神毓逍遙。”

       天迹還想再從他嘴裏敲詐點信息出來，然而地冥已經直接起身來送客了。

       地冥打開了辦公室的門，示意這位不速之客自覺出去，天迹聳聳肩，看向他手裏的那枚糖，“你不吃嗎，味道不錯的。”

       見地冥沒有回答的意思，天迹又接著說道，“難道是給別的什麽人留著？”

       “你管的事情太多了。”

       天迹剛往外走了一步，地冥就“啪”地一個響聲把門關死了。

       天迹搓了搓鼻尖，嘀咕一句，真凶。

2

       地冥過手的産業相當之多，但台面上的僅僅是一家小小的咨詢事務所，從事的是黑白兩道的消息生意，用通俗的話說，就是個情報販子，但又絕對不只是個情報販子，警察無法抓他，黑幫不敢動他，翻手便可覆雲海。

       坊間有一個關于地冥的傳言，傳聞地冥有一個神秘的情人，但從來沒有人見過他，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這個傳言已經流傳了數年之久，而且並非是空穴來風，經常有人看到地冥帶著明顯是兩人份的食物回家。

       地冥身上的傳言著實不少，天迹向來是聽過就一笑了之的，但對這個他卻是來了興趣。天迹是個警察，他跟地冥的來往不算少，不過兩人的關系非常差，他們見面就掐，相互討厭，但又總是會爲了各種各樣的理由不停地跟彼此見面。

3

       地冥自己的居所在一棟高級公寓的最高層，乘電梯上去都得等好久，天迹問過地冥爲什麽買那麽高的房子，地冥表示俯瞰衆生，渺小庸碌，別有趣味。天迹對他這種神神叨叨的回答嗤之以鼻。

       這是天迹第一次到地冥家中見面，他忘了帶禮物，雖然地冥應該也不介意，但他還是往口袋裏摸了摸，看看有沒有現成的，嗯，只有幾顆橘子糖。

       “要換鞋子嗎？”天迹問道。

       地冥些有猶豫，極少有客人來訪，又適逢換季，原本邪說離凡穿的塑料拖鞋已經收起來了，家裏這時只有兩雙棉拖鞋，他略一思忖，奇怪地發現自己並無什麽排斥感，只是點頭應了，“嗯。”

       地冥回身去房間裏取天迹想要的資料，天迹取出鞋櫃裏那雙棉拖，白色，毛絨絨的，跟地冥腳上的那雙顯然是一對。

4

       “你要的。”地冥遞給他一個文件夾，同時讪笑道，“這種資料，你們公安部不會找不到吧，特意來同眩者討，是被黑了嗎。”

       天迹確實懷疑局裏有內鬼才來找他拿這份資料的，不過沒必要直接跟地冥承認，天迹哼哼了聲，漫不經心地看他一眼，“聽說，有人跟你談軍火生意？”

       “眩者是不是曾同你說過，你管得太多了。”

       天迹擡了擡眉毛，“你自己心裏有數就好。”

       “啧。”

       “還有啊——”天迹坐在長沙發上，地冥坐在陽台正對著的單人沙發上，肩膀上落著陽光，天迹趁人還沒來得及開口強行送客，趕緊側過身子湊近了再問他一個問題，“聽說，冥冥之神有個小情人——”

       “……眩者倒是不知道堂堂天迹還有這等八卦的興趣愛好。”

       “不否認，那就是有咯。”

       “與你何關。”地冥往後傾過身體，並不理他。

       “杯子、餐具都是一對一對的款式，但只有深色系屬于你的那部分是有使用痕迹的，是說啊，”天迹眨了眨眼睛，盯著他，“真的有那個人的存在嗎？”

5

       地冥臉上露出了一些被冒犯的表情，忽又彎起唇角笑了起來，“眩者要藏的人，怎會那麽容易就比你們找到。”

       “那告訴我他的名字？”天迹摸著下巴說道。

       地冥遲疑了片刻，兩瓣薄唇張合，道出一個名字來：“曙晨。”

       “好吧好吧，”天迹摸出那兩顆橘子糖來，丟進喝空了的玻璃水杯裏，“這回給你兩顆，免得你每次都沒得吃。”

6

       君奉天訂婚了。

       地冥對這種事情向來是無甚興趣的，但畢竟也過了腦，于是他在路過婚紗店的時候多看了一眼。

       玉逍遙在試穿一件白色的禮服。配上淺藍色的雲朵暗紋的領帶，很好看。

       突然起了一陣風，地冥的雨傘在風雨中搖晃了一下，他被迫施了氣力，將其握得更緊，以至于指節發白。他的額角突然一陣一陣地開始抽疼，視線中的世界逐漸失去色彩，然後模糊成一片。地冥面無表情地順著人行道快步離開，同時摸出手機撥通了邪說的電話。

7

       “父親？”

       地冥在轎車的後座慢慢地睜開眼，他的西服外套濕了大半，已經被邪說脫下來，在一旁折疊整齊了。

       “傘在嗎。”地冥說道。

       “嗯，在。”邪說恭敬地回答道。

       “去車外等十分鍾。”

       “是。”

       邪說打開了車門站到了外頭，撐著的是地冥的那把黑傘。

       地冥端起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緩緩地開口喚道：“曙晨。”

8

       婚宴那天下了雪，天迹作爲玉箫的哥哥出席了婚禮。

       “大師兄，別搶我的肉的！盤子裏不是還有嗎！”

       “哎，沒有別人碗裏的才好吃嘛。”天迹眨眨眼，繼續在小默雲暴走的邊緣試探。

       “真好啊——”天迹撐著臉頰喝了口酒，看著場中央的那對新人，“小默雲，你說怎麽我養大的白菜跟我養大的白菜就跑一鍋裏去了呢！”

       默雲沒理他，端著自己的酒杯跑到鄰桌去了。

       天迹低頭摸出手機，沒由來地想到了一個人，他拇指指尖在屏幕上劃了幾下，然後輸入了一行字，快速地按下發送鍵。

       「在做什麽？」

       「晚餐。」

       「一個人？」

       「同曙晨。」

       地冥發了張照片過來，兩個餐盤，當中擺著看色澤就令人食指大動的牛排，旁邊是兩個紅酒斟了半滿的高腳杯。

       天迹的眼神閃爍了兩下，有什麽東西從他心裏飛快地滑了過去，抓之不及。他放大了照片找到餐盤上的店名，放下手裏的吃食，去跟奉天請假早退了。

9

       天迹打車趕到了那家西餐店外頭，大門口的把手上挂著非營業時間的提示牌，他往裏頭望去，店裏頭燈火通明，華貴的吊燈泛著暖黃色的柔光，卻沒有一個店員在裏頭，應該是被地冥包場了。他順著街轉角往後走，地冥坐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上，他看見地冥正同對面的人說著什麽，帶著笑意，眉眼是他從未見過的柔和。

       他站著的位置正好被窗簾擋住了，看不見地冥對面坐著的人，正打算再走兩步切換角度，地冥卻站起了身。

       地冥往餐廳的中央走去，那裏有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

       天迹只好又折回身，隔了一面牆，跟著地冥往前走。

       地冥彈了一支鋼琴曲，天迹像被凍住了似的直直地站立在玻璃門之外，他的視線緊緊地跟在地冥身上，捕捉下他的每一個動作。地冥本不應該沒有發現他的，但現在他的注意力無暇分給天迹。修長的指節彈奏下最後一個音符，地冥擡起眼，站起身來，對著身前的空氣鞠了一個躬，又伸出了手臂，像是挽著誰的手，像是親吻了誰的手背。

       天迹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他仿佛聽到地冥嘴裏溫柔而深情地喚道：

       ——曙晨。

       雪下大了。

10

       天迹推開門進了去，但他還沒想好該說什麽。地冥看向他，片刻之前的溫軟神情像是天迹自己的虛夢一場，此時已然不存，他的眉尖微微蹙起，依舊是那副不屑一顧的模樣。

       場面一時間有些尴尬。

       “眩者以爲你該是在婚宴之上？”地冥將他上下打審了一番，白色的西服，配他恰到好處。

       “跟奉天和小妹請了個假跑出來了咯。”

       “不是因爲吃得太多被趕出來了？”地冥刻薄的唇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哼，”天迹眯眼打量著他，“總比你一個人在這裏吃飯好。”

       地冥擡高了眉梢，“有曙晨相陪，眩者怎是一個人。”

       “那你的曙晨呢？”

       “剛剛離開。”地冥說道。

       “我剛剛從那兒進來。”天迹繼續逼問。

       “他從後門離開的。”地冥陳述道。

       “你……”天迹突然一步上前，揪住了地冥的衣領，皺眉瞪視著他，“至始至終都只有你一個人，根本沒什麽曙晨，醒一醒你。”

       “你再說一遍。”

       “根本就沒有什麽曙晨！都是你自己臆想的！”

       “眩者不許你汙蔑曙晨。”地冥沈下聲音用警告的語調說道：“神毓逍遙，你過線了。”

       “我管你什麽線不線，走！”

       “去哪？”

       “帶你去看病！”

       地冥揮手撇開他的胳膊，表情極爲陰冷，“天迹，眩者看你才有病。”

       “靠，我看我是有病才管你！”天迹給氣笑了，咬著牙還去抓他的手腕，“那你跟我說，你的曙晨長什麽樣？”

       “……”地冥張了張口，呼之欲出的答案卡在喉嚨口卻沒能出來，他想不起來曙晨長什麽樣了。

       “怎麽，說不出來了？”

       頭痛，有什麽東西在他的大腦裏爆炸了。

       小學的時候，他被養父關在房子外的倉庫裏，是曙晨同他說話，中學之後，他因爲沒有考第一名，掌心被打得通紅沁血，是曙晨幫他上藥，成年之後被養父遺棄，他辍學流落街頭，是曙晨陪著他。

       那個給予了他無數日夜的陪伴的人的臉，怎麽在他記憶中消失了。

       地冥痛苦地低吟了一聲，他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手臂絕望地向前伸出，在空氣中虛抓了一下，像是溺水的人。

11

       天迹扶住了他，扣握住了他的手，他們的十根手指交錯著糾纏在一起。

       地冥直直地看著天迹的臉，抽疼的額角，狂跳的心髒，在他腦海中交彙成一支合奏曲。

       從來沒有什麽曙晨。在那個陰暗寒冷的倉庫裏，跟他講話的是自己，在那個狹窄雜亂的儲物間裏，給他上藥的也是自己，在那條肮髒惡臭的黑街上，想方設法活下去了的同樣也只是他自己而已。

       他是劇作家，是冥想者，是命運規劃師，是冥冥之神，但從來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餵，地冥，你沒事吧？”天迹擔心地說道，“我帶你去醫院。”

       地冥按耐住頭痛，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站穩了身體，甩開了天迹的手，將神情收斂得無懈可擊。

       “不用。”

12

       地冥打出快速撥號，卻沒想到接電話的人是離凡。頭，更痛了。

       所幸離凡正好就在附近，五分鍾之內就把車開了過來接地冥離開了。

       “天迹哥要一起走嗎！我送你！”車是新買的，離凡高興地說道。

       “不了，我打車走。”天迹搖搖頭，又笑道，“你喊我哥，又喊他爸，這輩分怎麽算的啊？”

       “那我喊你叔？”離凡眨眨眼。

       “別，總覺得被喊老啦，還是喊哥吧。”

       “哎喲！爸，你糊我幹嘛呀！”

       “多嘴，走了。”

13

       地冥回到家中，從抽屜的底部取出了一份五年前便確症的病例，臆想症。

       這個抽屜從未上鎖過，五年之中他打開過這個抽屜無數次，卻從未想起過這份症斷書的存在。視而不見得久了，便真的從記憶中刪除了。

       他無從判斷自己現在想起來是對還是錯，將會導致怎樣的結果，但既來之，則安之，地冥向來不是易與之輩。

14

       次日早晨，地冥坐在餐桌的一側，享用自己的早餐，熏肉三明治，以及一杯熱咖啡。

       他擡眼看向自己對面的位置，一束溫暖的陽光落在空無一人的椅子上泛著柔和的暖光，映出空氣中微小的塵埃顆粒。

       永夜劇作家對他說，“換眩者來吧。”

       鬼谛發出了一聲低笑。

       地冥端起咖啡，飲了一口。

15

       “橘子糖？”

       地冥假笑了一下，從天迹的掌心接過那顆糖。

       陽光正好，透過二樓的辦公室窗玻璃落在地冥亮橘色的長發上，熠熠生輝。地冥坐在辦公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身前的人，天迹坐在待客椅裏頭，撐著臉上下打量他，“你好像變了一些。”

       “哈，誰不是在變化的呢。”地冥剝開糖紙，指尖抵著剔透的水果糖推入唇間。

       天迹有些懈氣，看不出他半點破綻來，“你沾手軍火了？”

       “天迹，”地冥跳下辦公桌，順手拿起他慣用的鋼筆，用鋼筆的末端挑起天迹的下颌，湊得極近，以至于鼻尖相抵，“眩者不止一次同你說過了，你管得太寬了。”

16

       無神論說道：“眩者給永夜打九分。”

       瑟斯皺了皺眉毛，猶豫道：“會不會有點過分了。”

       命運規劃主晃晃悠悠地出來贊同了無神論的觀點。

17

       “如果你開始經手那些的話，我就必須逮捕你了，你知道的吧。”天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眩者不需要你來提醒。”地冥笑起來，俯首貼在他的耳畔輕語，“如果你找得到證據的話。”

18

       廢棄大樓裏頭剛進行了一場槍械交易，現已被警方控場。

       天迹從大樓樓頂往下望，看到了一個人在河邊慢步走著，柔紫色的長發，紮眼又極少見。他啧了一聲，下了樓脫下防彈背心，向河灘跑去。

       “地冥！”天迹跑得急，喊了他一聲，停下來喘息。

       “嗯？天迹。”地冥轉過身來。

       “你怎麽在這裏？”天迹盯著他，又走近了幾步，質問道，“你和這個案子，有關系嗎。”

       地冥搖了搖頭，回答道，“沒有。”

       地冥回答得直接又幹脆，天迹反而愣了，他這才發現這次的地冥又跟前幾次的不一樣了，氣質格外的溫和。“呃，你……”

19

       無神論說道：“永夜，捂住他嘴。”

       瑟斯掙紮了一下：“唔、嗚……永夜放開，我知道了。”

20

       “其他的眩者就無可奉告了。”地冥又說道，“法律應當沒有禁止眩者在這附近散步吧？”

       天迹沒接上話，點了點頭，又覺得自己最近有點太被動了。

       “那眩者先回去了。”地冥轉身離開。

       “等下！”天迹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嗯？”

       “呃，組裏的都直接回去了，你開車來的吧，送我一程呗。”

21

       鬼谛說道：“不能答應！”

       血暗源頭附和道：“快點拒絕。”

22

       “跟上吧。”地冥——或者說瑟斯說道。

23

       地冥變得反複無常，當然，這不是說他以前就不反複無常了，只是，現在更加嚴重了。更重要的是，他的手段隱隱變得偏激了。

       天迹覺得這裏頭或多或少有點自己的責任。

24

       清晨，地冥站在盥洗室中，對著鏡子將領帶系好。盥洗室的采光並不好，只有牆上一扇通風的小窗，陽光通過幾番折射，落在鏡子上，又映在他的臉上，他垂下眼，將腕上的襯衫袖口的紐扣系上。

       “那單軍火，你考慮好了嗎。”鬼谛在鏡子的暗處問道。

       “無神論，不能接。”瑟斯于明亮的一邊現出身影。

       地冥擡起眼，陽光映在他一側的臉上，明晦不定。鏡子之內總計有五個影子，還有一處是空白的，其余的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將他提起。

       “叮咚——”

       劇作家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地輕笑，“這個時間來拜訪的人，劇本中的意外，會是誰呢。”

25

       “早上好！”

       地冥還沒應上話，天迹已經自顧自地踢掉鞋，踩上那雙白色的棉拖鞋啪嗒啪嗒往客廳裏走了，帶著一身陽光的味道，相當的自來熟。

       “天迹。”地冥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反手帶上門，跟在他身後，“什麽事。”

       “來跟你吃早飯啊。”天迹把塑料袋擱在餐桌上，又進廚房拿出了餐具，正好是一黑一白兩套，雖然白色的那套從未被使用過，上頭卻一點灰塵都沒有。“小籠包，還熱著呢！”

       “……眩者已經吃過了。”

       “那就陪逍遙哥再吃一次。”天迹把小籠包盛進盤子裏，坐在餐桌的一側吃了起來。地冥在他對面坐下。

       “嘗嘗看，特別好吃！皮薄餡大，肉汁還多！”天迹夾了一個進地冥的盤子裏。“地冥老師，給個面子嘛！”

       “嘁。”地冥拾起筷子，夾起小籠包送入口中，咀嚼數下咽下，抽出一張紙巾擦去唇角的油漬，吃得優雅萬分。

       “怎麽樣，好吃吧！”天迹燦笑地看著他，眼睛裏盈了星星。

       “尚可。”

       “那就是好吃嘛！”

26

       天迹吃完早飯就走了，騎著他的摩托車，不像地冥那樣時間自由，畢竟是公務員，上班打卡，遲到扣錢。天迹走的時候，一邊在玄關穿鞋，一邊對他說，晚上一起去吃飯。

       地冥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他打開了咖啡機，機器在指腹下持續地無聲輕震。他的大腦中安靜得異常。

       地冥清楚自己的病症，卻繼續對其放任自由，他的心裏有個洞，自從曙晨不見了以後，這個洞便露了出來。他收拾起餐桌上的餐具，指尖磨蹭過白色的餐盤的邊緣，依照自己修正過的記憶，這是這套餐具第一次被使用。

27

       地冥收拾好了桌上的文件，起身去關窗戶。邪說已經離開了。

       算不上有所期待，只不過是期待事態的發展。

       夕陽染紅了半邊的天，地冥低頭看去，天迹站在街邊的電線杆底下，聽到窗戶移動的聲音擡起了頭，正衝著他招手。

       “……”

       “快下來，逍遙哥來接你啦！”

28

       坐在天迹機車後座的地冥陷入了無限後悔之中，爲什麽半個小時之前，他沒有同意邪說開車送他回去。

29

       天迹請他吃飯的地方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店，裝修算不上高檔，但也幹淨。

       “不就是害你頭發亂了嘛，不用那麽生氣吧——”天迹好笑地看著他，拿茶水將兩人的餐具燙了一回。“還是很好看啊，頂多就是有點毛躁而已。”

       地冥的眉梢高高地挑起，“閉嘴。”

       “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噗——”

       “……”地冥拾起一根筷子，威脅地指向他的脖頸，“想打架是嗎，天迹。”

       “不打，要打也得先吃飽嘛！來，嘗嘗這個，雲朵厚片！”

30

       “早上好，今天吃叉燒包！”

       “啧，你不能吃的健康一點？”

       “街邊買的嘛，不都是這種，不然燒餅油條？”

       生活總是充滿了無盡的可能性，挑戰著每一個人的想象力。他不僅讓天迹填占入了自己的生活，還每日爲他准備早餐。

31

       電影院的大熒屏上放映著一本喜劇片，地冥去抓爆米花才發現已經被天迹吃空了，側頭看過去，天迹已經腦袋一點一點地昏昏沈沈睡了過去。

       眼看著天迹就要往另一邊歪過去，地冥伸手一攬，在他的額頭抵上旁邊的人之前，讓他靠上自己的肩膀。

       他重新把視線移回熒屏上頭，心思卻不在影片上頭。

       天迹最近在忙的案子是……

       地冥動作極輕地從上衣口袋中抽出一張名片與一支鋼筆，在上頭寫下了一串數字，放進了天迹的口袋裏。

32

       “玉逍遙。”天迹舀了口冰激淩，突然說道。

       “嗯？”坐在他對面端著咖啡的地冥擡眼困惑地看向他。

       “我本名。”天迹眨眨眼說道。

       “……”地冥放下咖啡杯，支著臉頰彎起唇角低聲喚道，“玉逍遙。”

       “哎！”

33

       夏天的雷陣雨總是說來就來，天迹一出警廳大樓，就遠遠地看見地冥的黑色轎車停在街邊。

       “來接我呀？”天迹坐上副座，關上車門，衝他笑道。

       “也不知是哪個笨蛋不看天氣預報。”地冥發動起車子。天迹早上來吃早飯的時候就沒帶傘。

       “那我是不是該謝謝某人來接笨蛋啊？”

       地冥輕哼了一聲，“感恩戴德吧。”

       天迹啧啧兩聲，“走，逍遙哥請你吃飯！”

       “哪兒？”

       “開，往城市邊緣開！”

       “……玉逍遙，沒事別總刷微博。”

34

       兩個大男人在貓咖喝下午茶是怎麽樣的體驗。

       “地冥，轉頭——”

       地冥懷裏抱了只黑貓，轉身過去便是一聲快門聲，天迹拿著手機得意洋洋。

       “玉逍遙！”地冥把黑貓丟到一旁，去搶他的手機。

       “別那麽小氣嘛！大不了我也給你拍一張！”天迹拿胳膊戳戳他，順手將那張相片設置成了手機壁紙。

       地冥掃了一眼哼了一聲，“眩者沒那麽幼稚。”

       “好好好——”天迹直接從地冥口袋裏摸出了手機，旁邊的貓爬架上躺了一只白貓，正在睡覺，他湊過去調好角度自拍了一張，也設置成壁紙。“搞定！”

35、36 戳我

37

       天迹皺起了眉毛，捏住了地冥的臉頰，“你看清楚我是誰？”

       “天迹。”地冥沈聲說道，撇開了他的手，指尖按住了自己的眉心。

       “……解釋一下？”天迹小聲地說道，在他身邊躺下來。

       “眩者需要些許時間。”

       “只要別告訴我你把我當什麽人的替代品就好。”天迹輕輕地歎了口氣，半開玩笑地說道，伸手覆住了地冥的眼睛，“頭痛嗎？”

       “……”地冥沒有應聲，天迹湊首吻在他的太陽穴上。

38

       第二天，地冥少有的醒遲了，身側的位置已經涼了，頭痛並沒有消減下去。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是玉逍遙的短信。

       地冥扔開手機垂下了眼，扶著衣櫃搖晃了兩下站穩，進盥洗室將自己收拾幹淨。依舊是襯衣，領帶，袖扣。盥洗室的鏡子碎了，碎成了六份，但他記不得是什麽時候碎的了。

       面包機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他將兩片烤得正好的面包放入餐盤中，與此同時，咖啡也煮好了，天迹的那份裏頭加兩份奶，自己的那份則是兩份黃砂糖。即使天迹已經通知過他不來吃早飯了。

       “叮咚——”門鈴響了起來。

       地冥沒有急著去開門，而是給邪說打了一通極爲簡短的電話。

       “父親？”

       “按我說的做，記好。隨意挑選一張撲克牌，將花色與數字發給神毓逍遙。”

       “是。”

       “不要做多余的事，我會再聯系你。”

       地冥挂上了電話，垂眼看著手機壁紙，輕笑了一下，起身打開了門。

39

       “早上好！”

       地冥揚起了眉梢，“怎麽又回來了？”

       “我就是醒得太早嘛，出去散了個步，餓了就回來吃早飯咯！”天迹鼻尖輕動地嗅了兩下，“咖啡？”

       “咖啡。”

       他們在餐桌的兩側坐了下來，天迹兩三口地就把烤面包上的培根吃掉了，“你頭還痛嗎？”

       “好些了。”

       天迹像是松了一口氣，笑道，“那就好。”

       晨光和煦地照在兩個人身上，時間在三言兩語之中悄悄流逝，很快就到了天迹每天要出門趕去上班的點。

       地冥擦幹淨了唇角，問道：“吃飽了嗎？”

       “嗯，怎麽啦？”

       “眩者有個問題。”

       “你說。”天迹眨眨眼看著他。

       “眩者方才讓邪說發了一條短信給你，上頭寫著什麽？”

       “嗯……方塊九？到底怎麽了？”

       地冥長久地注視著他，唇抿成了一線，再次撥通了邪說的電話。

       “父親？”

       “方才你發給神毓逍遙的，是哪張牌？”

       “黑桃九。”

       地冥挂上了電話，面前的神毓逍遙像是輕歎了一口氣，然後消失了。

       白色的餐盤裏，面包和培根原封不動地放在那兒，已經涼了。

40

       一個空蕩蕩的房間裏，他聽到了水龍頭的滴水聲，鍾表齒輪走動的滴答聲，以及自己愈來愈快的心跳聲和越來越慢的呼吸聲。

41

       天迹急匆匆趕到的時候，推開門嚇了一跳，地冥坐在沙發上，雙手交錯地放在膝蓋上，面前的茶幾上放著一把手槍。

       “你……”

       “放心，眩者沒有自殺的打算。”地冥甚至沒有移動視線看向他。

       “我……”

       “你接到邪說的短信，立刻給邪說回了電話問他發生了什麽，覺得有些不對就趕了回來。”

       天迹愣了神，先上前去把他面前那支槍挪遠了一點，“你怎麽知道的？”

       地冥低頭發出了一聲輕笑，“如果鍾表上的時間不是假的的話，那這兩個小時之內，你已經是眩者見過的第十六個神毓逍遙了。現在，你要怎麽向眩者證明你是真的呢。”

42

       天迹愣住了，他沒想到地冥的病會一下子惡化到這種程度，之前分明還好好的。

       是……因爲他。

       天迹深吸了一口氣，坐到了他旁邊的沙發上，“那，我們出去找一個人問？你不相信我是真的，那找個路人問不就好了。”

       “如果那個路人也是眩者構想的呢。”地冥笑道。

       “呃，那就用你讓邪說做的那個方法？”天迹又說道。

       “你在小看眩者嗎。”地冥饒有趣味地擡著眼睛看著他，“那只能證明你是假的，卻不能證明你是真的。”

       天迹一時間沒了主意。

       地冥站起身，天迹直起身看著他，他又俯下身，手掌捧著天迹的臉頰，低頭抵著額頭，閉上了眼睛，“玉逍遙。”

       “眩者應當承認你嗎。即便你或許只是個幻覺。”

43

       天迹擡起手反握住了他的手，瞳孔幹淨得如同雨後的晴空。

       “你不是向來自诩聰明嗎。”天迹說道，“你可以用各種方式來驗證我，而我不會消失，會不斷地通過你的驗證。除去所有假的可能性，剩下的就只能是真的了。”

       “那想必會花費相當的時間。”地冥彎起唇角。

       “怎麽，堂堂冥冥之神怕了？”天迹揚起眉梢看他。

       “樂意奉陪。”

44

       “我的大劇作家，你還沒有好嘛——”天迹抱著靠枕在沙發上滾了兩圈，“出門吃個飯化妝三個小時！你其實是女孩子吧！”

       “啧，誇大其詞，混淆視聽。”地冥從盥洗室走出來，他身上穿著黑色的呢子風衣，配上繡著暗金色花紋的羊絨圍巾。

       天迹坐起來將他上下一打量。“給你九分，怕你驕傲。”

       地冥哼笑一聲，俯下身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伸手。”

       “做什麽？”天迹歪了下頭，伸出手，攤開手掌。

       “聖誕禮物。”地冥在他掌心放入了一枚橘子糖的糖紙。

       “啥？”天迹捏著糖紙的一角將它翻來覆去看了個遍，“不是耍我？”

       “自然不是。”

       糖紙上的印刷圖案都已經模糊成一片了，泛著老舊的灰白色，天迹試著猜了下，沒想出來，“有故事？”

       地冥故作神秘地笑了下，“先去吃飯吧。”

45

       地冥的孩童時期一半的回憶都是那個漆黑陰冷的倉庫，倉庫裏堆放著各種雜物，他只能在很小的空間內將自己蜷曲起來，所幸那個角落的上頭正好對著通風口，太陽升起的時候總可以看到一束溫暖的陽光正好落在他的面前。

       “餵，裏頭有沒有人啊！”

       “啊？唔……”

       “真的有人啊！你爲什麽在裏面啊！”

       “噓！你小聲點……被父親發現的話就不好了……”

       “什麽啊，你爸把你關裏面的？我去把門撬開！”

       “別！別！”

       “啊？”

       “……我自願呆在裏面的。”

       外頭的小孩突然沒有了聲音，他有些緊張。

       這時，突然一顆糖從通風口被扔了進來，他撿起一看，是橘子糖。

       “給你吃，很好吃的。”

46

       曙晨就是從那之後開始出現的。

       地冥忘了問他名字，也不知道他長什麽樣。時間在無盡的孤獨中走得格外緩慢，他遺忘了這一切，轉而爲曙晨塑造出了形象，添加上性格，語調，常伴于自己左右。

47

       塵封已久的記憶再次被喚醒，他隱約記得自己同那個倉庫裏的男孩說道，明天見，卻再也沒去見過他。

       “我……那之後搬家了。”餐盤中火候正好的牛排失了滋味，天迹擱下刀叉，張了張唇又沒能說出什麽，地冥需要的顯然不是他的道歉。“這張糖紙是……”

       “前幾日收拾舊物時發現的。”地冥顯然已經收拾過自己的心情了，此時全然是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天迹臉上混亂的表情，懊悔、愧疚。

       天迹定了定神，從外衣口袋中摸出兩個小方盒，打開了其中的一顆，雪白的天鵝絨之間躺著一枚銀白色的戒指。天迹擡眼注視著他，頗爲認真地說道，“你願意我爽約多年以後再履行約定嗎？”

       地冥取出那枚戒指，挽起天迹的左手，將戒指緩緩地推戴上他的無名指，然後低下頭，像個虔誠的信徒，親吻上他的指節。

       “我愛你。”

48

       “現在你相信我不是假的了吧！”

       街上全是熱熱鬧鬧的行人，二人的手牽在一起，抵肩散著步。

       地冥應了一聲。

      “什麽時候確認的呀？”天迹瞅著他。

       “前頭有賣冰糖葫蘆的。”地冥說道。

       “……你這種岔話題的方式，是看不起我玉逍遙嗎？”天迹啧了兩聲，“吃！”

       地冥哼笑了一聲，“眩者看你才是女孩子吧。”

       天迹被噎了一噎，拿胳膊戳他兩下，“有你那麽記仇的嗎！有本事買了糖葫蘆你別吃！”

49

       “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玉逍遙。”

       下雪了。

li397006643	2018-03-09 23:18
诶嘿嘿，总感觉多重人格的地冥和天迹的“幸福”生活一定很精彩

mao7xiong	2018-04-22 18:53
第十六个神毓逍遥那里被虐到了……所幸，尚有良药可医。

benren	2018-04-23 13:23
he万岁！圆满，看到最后露出姨妈笑

音話日月	2022-06-18 19:57
看到第十六個玉逍遙那裡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等等，第十六個？如果這個玉逍遙也不是真的的話，當第十七個出現時，是不是地冥就徹底成為十七號了QAQ

senna	2022-07-20 23:37
非常喜欢啊啊啊啊磕晕了，有点小虐又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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