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7 【苍千竞】地狱火九脈峰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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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youxiu

2018-04-27 17:40

ABO设定。

非常非常雷，中心思想只有一句。

“王叔。”

——————

苍狼意识到事情不对时，竞日孤鸣已在他眼前倒下了。

苗疆后花园因方才的决战一片狼藉。竞日孤鸣肋下一刀，血流如注。他乍失功力，这几步路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尚未走远，便一头栽倒。

苍狼刚被传功，气海撑得生痛。一句久违的“祖王叔”，如有千金之重，坠在舌尖，无法开口，身体却做出了最诚实的应答——他跌跌撞撞爬起来，想去搀扶竞日孤鸣起身，然而在这一刻，瞳孔遽缩。

是千雪王叔的气息。

竟然是千雪王叔。

千雪落下山崖，生死不知，他的气息依然留存，狠狠震慑着所有想贸然靠近竞日孤鸣的狼。那是曾经的占有，标记和征服的印痕，此刻却是鲜血淋漓的伤口，横亘两人之间。苍狼骇然一惊，这股气息浓烈如千雪只是昨日刚刚离开，明晃晃地标识着领地，逼得他想远离此处，但偏偏又有另一股幽幽甜气，裹挟而至。这是狼身边的花束的味道。失去了轮回劫的压制，便如洪水决堤，对苍狼而言，甚至更为险恶。

他的身体遭受了诱惑，而理智却知道绝不可靠近。竞日孤鸣瘫倒在地上，起初是因痛苦和寒冷而颤抖，可随后，另一种尖锐而不可言说的热力席卷他的全身，让他挣扎如痉挛。这是无形的火焰，炙烤他的理智，叫他眼前模糊，身体骤然空虚。强烈的香气爆发，迫不及待地呼唤着他的狼，他的千雪，与他结合，与他相聚。

这是……

竞日孤鸣伏在地上，笑声喑哑。是天不予命啊，是他自作自受的报应。这一年的苗王竞日孤鸣曾在夙面前仪态尽失，语不成声，连他这样能忍，却也需屈服的身体的本能——他斩断了曾经的镣铐枷锁，却陷入另一个死局，举目四望，已无人能救他分毫。

书上谬误百出，为何偏偏只有此处，一点也不错，正确得让人痛恨！

发情期结合标记后的花再也离不得狼了。若是失偶，那情热不再是情热，而是……

“地狱火。”

——————

起初，是酒杯落地。

金池离开，冰心珊瑚也被竞日孤鸣放出了王府。身边侍女全是生面孔，面对苗王的骤然失态，只吓得跪伏地上，连声讨饶。竞日孤鸣示意她们退下，被这阵远不在他预料之中的发情热给逼出了一身热汗。还是一如既往，夙站在门外，替他守着房间，这次竞日孤鸣忍耐的时间却格外之长。曾被喂到过饱足的身体再回到以前已是奢望，在夙的耳中，一开始是他熟悉的，竞日低低的喘息，除此之外毫无异响。可随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成了低低喃喃的一声声“千雪”，带着熟悉情事后才有的呻吟顿促，渐至哽咽，曲回百转竟似讨饶。这阵火烧尽时，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竞日孤鸣一人。

其后夙也离开了。

现在这样的火焰延烧至苍狼眼前。他被逼到屏住呼吸，眼前起了热腾腾的雾，可千雪王叔留下的气息又让他神智清醒，如饮冰水。

他并非不知王叔与祖王叔的关系。他也曾在北竞王府有过甜蜜的时光，但这一切早随着这一年的砥砺流离而支离破碎，每一回想，尽皆藏毒，血泪满目。众叛亲离时，他曾经想，那个温暖慈爱的祖王叔可曾真正存在过？若真有过，为何又能从容地推他从小爱护的侄孙沦落地狱，一次次送他去死？孤鸣家再也不剩什么人了，仅剩的亲人，就是仇人。就是这个人，带着昭然若揭的过去的刻痕，他在忍受着一些，但他还在渴求着另一些——若非传功，这一阵火焰不该发作得如此猛烈，可也正是因为竞日孤鸣此刻已是病弱之躯，原本还能忍耐的情热，此刻已足以取了他的性命。一口血咳出，也是滚烫的，落在地上，仿佛瞬间蒸发了一般地融入泥土。苍狼如梦初醒，他将竞日孤鸣一把抱起，在这个瞬间，千雪的气息像是一把利剑，合着发情期的甜香，劈头盖脸而来。苍狼踉跄了两下，胸膛里铁锈味涌动。他知道只有一种办法能让竞日孤鸣再活着熬过这次情热，他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救一条命，只是为了不让孤鸣家，彻彻底底，只剩他一人！

竞日孤鸣眼前悬浮，他依靠在一个怀抱里，明明只是一年前的光景，却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了。这是另一股他熟悉的气息，血缘关系让苍狼与千雪一样，拥有一双蓝色的眼睛，连这股狼气都有些像，只是更为青涩。他觉得累了，便也不再挣扎，苍狼抱着他，熟门熟路，行走在北竞王府里。竞日孤鸣的房间布置还是和一年前一样，苍狼记得他那次去镇守祭坛前，还在祖王叔的房间里放下一碗药，让祖王叔喝完了好好睡一阵，补一补殚精竭虑排军布阵损耗的元气。

但这些现在并不需要。竞日孤鸣衣裳上尽是血迹，晕眩和高热让他气喘吁吁。房间里残留着的一点香气足以让他心神松弛，凝聚出多余的一点精神思考。苍狼的气息搅进去，他忽然惊醒，一切都是荒谬的，他在微弱地挣扎。

“苍狼，你……”

这张床上，千雪曾与他度过无数个美好的夜晚。现在血与尘土弄脏了房间的地毯，肋下伤口血流渐缓，苍狼的气息插入其中，虽然相似，到底不是同一个人。竞日孤鸣喉中滚热，又吐出一口血。

他处心积虑娇养着的狼崽子确实长大了。

两股狼气互相搏斗。强烈的精神压迫感让苍狼太阳穴直跳，头痛欲裂。

唯一能解除竞日孤鸣身上地狱火煎熬的办法，就是用另一匹狼的气息去强行覆盖，重新标记。

只要苍狼比千雪此刻更强，他自然可以做到。

“祖王叔，你不该死。”

这就是唯一一个救命的办法。

繁體字	2018-04-30 21:12
我TTTTTT啊啊啊啊啊我愛你！！！！！！！！！！！！！！！！！！！！！垂死病中驚坐起，我愛你！！！！！！！！！！！！！！

塔爾忒斯	2018-05-01 00:52
是苍千竞呜呜呜，好磕！期待修罗场，两条狼的争斗什么的

lanyouxiu

2018-05-04 18:46

（2）

火光熠熠照亮竞日孤鸣的脸。有一双手颤抖着拉开他的衣襟，稍凉的风扑上赤裸的胸膛，肋下伤口红艳艳地暴露在外。是痛，但痛也是热，发情期时，为了更好的结合，属于痛觉的感官会被人体自动削弱，只留情欲，那道火才是真正的要人命的燥与热。竞日孤鸣一双眼中映出苍狼的影子，片刻的愣怔后，他惊得连连后退，手肘一软，软倒在床。

伦理墙早在他与千雪在一起时就已破碎，但还有一些事情并非如此。苍狼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他膝下的晚辈。竞日孤鸣曾想抹杀他，想了几十年，面上不动声色，笑意盈盈，心中算计百端。现在杀意消散，他却格外见不得苍狼受一点损伤，也见不得亲手养大的孩子犯这等大错。他黑发散乱，一些惊哀裹挟着羞耻，混杂着热辣辣的情欲，让竞日孤鸣语调几近哀求：“苍狼，你不可……”

但情欲被唤醒的躯体不是这么说的。饥饿了一年，干涸到了极处，因为这股有几分相像的狼气而骤然兴奋。孤鸣家的人多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身处其间，竞日孤鸣才是异类。他的眼睛是琥珀揉了蜜，身体混杂着一股浓郁的甜香。他在喃喃说“不可”，但他的眼睛，嘴唇，泛出热汗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大声地说想要。狼气被这股香气给催发，又因另一股狼气的压迫而愈发不服输，苍狼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骨头里的狼性被同类催逼。即使是狼主，也不能令一头长大的头狼臣服，眼前的祖王叔，已是落入陷阱的猎物。

起先是一个吻。

双唇叠合时，竞日孤鸣身躯猛然惊跳了一下。

格格的血气溢出喉咙，唇舌交缠，却分明温柔旖旎。胸膛间热力涌动，心脏砰砰直跳。孤鸣家的血缘关系血亲怨仇皆是如此，早就是一笔乱麻，这口血如烈酒，被两人共同饮下，仿佛罪业共担，熏得两人头脑昏昏如醉。竞日孤鸣有一双不经劳作，洁白如雪的手。这双手曾抚在苍狼的发上，也曾落在他的手中，一直是微凉的，是上好的脂玉。现在这双手按在了苍越孤鸣的发间，第一次滚烫得让人发狂。一个吻就是一个烙印，刻在唇上，又印在脸颊上。

千雪的气息感受到了入侵者的冒犯，本能性地反抗和震慑。

而竞日孤鸣在恍惚浮沉中，仿佛又见到了千雪。

他伸出手，像是那一次千雪姗姗来迟一样，抚摸着苍狼的头发，抱他入怀。

那一次千雪中途有事，回到北竞王府时，比寻常晚了一天。府中静悄悄的，夙守在房间门口。

浓香从门缝间溢出，竞日蜷缩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好，只留一头长发垂落在外。他的床头放着一碗冷掉的药，但他一口没动。千雪打开包装时，发现王叔什么都没有穿。

不过是一天拖延而已。当他撞入竞日体内时，出乎意料的热情将他融化。两人胡天胡地，沉沦几天，千雪后来玩笑，说王叔从被子里出来时，浑身湿漉漉，血都是烫的——他已经快被烤干了。

千雪一直都不知道，那一天他的耽搁是竞日故意而为，只是想试探自己能忍耐多久。千雪一无所知，心中充满爱怜。那时，也是这双手，抱住了他，滚烫灼热得像是要烧起来的雪。现在它们被苍越孤鸣握住，指尖泛红，血色映照。竞日孤鸣的脸也是红的，双唇泛出朱红。千雪的气息萦绕，他知道自己走不脱了，却还在虚妄中勉力挣扎着。

千雪那天说，以后绝不会失约。

是王叔负他！

竞日喉间又是一口血涌出。两匹狼在以他为战场，搏斗缠杀，招招见血。初生的狼崽亮出了獠牙，确实莽撞，却是在笨拙中想抢出祖王叔的一条命。

苍越孤鸣脑中如有针扎。千雪的气息对他而言，太过熟悉。这是他的血亲，是他的王叔。以前，大狼带着狼崽，同类的气息令人觉得安宁，但现在，狼露出了牙齿，敌意凛然。千雪王叔在威胁他，不要靠近自己的……“遗产”。这样交错混杂的味道，他不是第一次闻到……但他从未想过，需要与它为敌！

那一次闻到是什么时候？苍狼已记不得具体的年岁了。他只记得千雪王叔从远方回来，带来了珍贵的药草。他站在廊下，听到一些短促的声响。珠玉互击，笑闹气喘。他并不解事，却在当天晚上闻到了千雪王叔身上的味道。

心满意足餍饱的男人坐在房间外亲自熬一炉草药，苍狼想去叫祖王叔吃晚饭，却被千雪王叔拉住了。

“嘘——他在睡觉。”

千雪脸上有点尴尬，但除此之外，却有另一些难以尽述的欢喜，让他的眉眼舒展。

他的身上新染着竞日孤鸣的香气。气息和谐交融，正是眼下这股味道。

——TBC——

otrabez	2018-05-05 12:57
祖王叔！真是太好吃了了了了了！！！！！！

君自安	2018-05-08 09:56
给太太打call！！这个感觉真是太棒了！！

lanyouxiu	2018-05-09 21:40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lanyouxiu

2018-05-13 21:35

（4）

竞日孤鸣这场病来得汹涌，病势缠绵，久久不愈，耗干了他的精元。他脸颊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沉卧锦被华衾间，睫毛浓密，长发乌黑，好像一尊细细的冰雪的雕像。

苍越孤鸣第二日登基，宣布了苗疆王室恢复正统的消息。叛逆竞日孤鸣已被囚禁，姑念其皇族身份，昔日养育之恩，只废他的武功，永久囚禁，却宽饶了他一条命。

新王对前任苗王党羽下手并不留情。这点对首脑的宽赦，让一些朝臣进言说王上不可妇人之仁，又让另一些这一年屈身从逆，惴惴不安的朝臣心下安定。连竞日孤鸣都能这么被放过，他们的项上人头似乎也能得以保全，这任苗王并未因在外一年流离颠沛而性格大易，变得如撼天阙一样暴戾。于是人心始安，东西苗复归一统，年轻的苗王开始了他的统治。

一切好像回到了一年前。御医穿行北竞王府，在路上遇到同行，无不摇头叹息。贵价的草药流水价送进王府，针药汤石皆下，却连竞日孤鸣的神智都无法唤醒。

他肋下那刀固然凶险，却也只是皮肉之伤，那场情事才是更大的元凶。标记完成时，竞日孤鸣已彻底昏死了过去。地狱火退去，留下的是失血的冷，好像一场白茫茫的雪地，皮骨皆寒。御医小心回禀苗王：“王上，这……”他一时纠结，不知如何称呼这位病人。说竞王爷，说叛王，说竞日孤鸣，似乎哪个都古怪，他觑着苍越孤鸣的脸色，含糊而过：“体质有异，强行换……于史少有记载，据传闻，十死九生……需慢慢调补……”

苗王坐在床头，坐得笔直，不碰触床上病人分毫：“请太医多费心，”他犹豫一下，缓缓道：“还按旧称。”

这个语调宛如十几年间温文有礼的苗王子。御医心下略宽，将一卷脉案呈上：“王上，这些是竞王爷旧日脉案。他气血亏损，太医院皆知，并无错谬。”

苍越孤鸣服侍祖王叔医药惯了，很自然接过去翻了两下。久病床前，自然出良医，他眼中阴霾，对御医道：“他之前伪病，脉案未必作准。”

御医方想摇头，北竞王爷肺腑旧伤，做不得假。触及苗王神色，忽觉自己已碰触到了皇家秘辛，遂诺诺应是。苗王想病人苏醒，太医院脉案又做不得准，那怎么办？太医小心问：“臣有一议……”

苍越孤鸣示意他继续说。太医低声道：“听闻千雪王爷是杏林圣手，又曾对竞王爷多加诊治，臣若能得到他当日的脉案，或许……”

苍越孤鸣深吸两口气，将脉案放在药柜上。他心绪繁乱，这一下重了一些，御医被他惊得一抖：“请恕臣罪！”

苍越孤鸣沉声道：“太医何错之有。”他想起来，千雪王叔下落不明一事，被竞日孤鸣当日掩盖消息，直接抹成了千雪为护王兄，和藏镜人打斗，两败俱伤，双双落崖。针扎入皮肉中，绵绵疼痛，他忽觉疲惫，挥手让御医退下了。

一室寂静。苍越孤鸣又拿过脉案，这次仔细翻看，从头到尾。竞日孤鸣的脉案累成一大摞，御医呈上的是最新的一本，满纸气血亏损，中间忽然断了一年，平安脉请来请去，只说苗王身体康泰。最新的几页，这脉相，苍越孤鸣就算半懂不懂，都知是凶险无比，只差一条线就是死了。

一年间苍越孤鸣无数次要竞日孤鸣死，可近在眼前，他又硬生生收偏了刀。这并非出于简单的“仁”之一字，原谅不得，说恨又不够纯粹。说是不让孤鸣家只剩一人，可竞日孤鸣手上正沾染着孤鸣家的血。昨夜，也是竞日孤鸣的血，染了半床，还在源源不绝地从他口中一口一口涌出。很难想象人能吐出这么多血，好像是他的身体违背意志，冥冥中在偿还犯下的血腥，又像是狼的标记气息更替，非要伴随着将血全部换过一遍的流程。血流得缓了，竞日孤鸣身躯洁白，在失血过度的抽搐昏厥中冷了下去。苍越孤鸣摸了两把心跳便知不好，幸亏房间布置还和以前一样，床边药柜里常放着一些救命保心的药丹，两丸下去，险险将竞日孤鸣的命吊了回来。碰不得，杀不得，救不起，扔不了。苍越孤鸣在床边再坐一会儿。熟悉的房间，熟悉的病人，一切好像他小的时候，可有些东西是再回不来了。

————————

苗王苍越孤鸣踏进北竞王府的书房。

一路侍女都是生脸，他环顾左右，问了一句旧人何在，得到的只有茫然的神情。冰心珊瑚这两个得力丫鬟被竞日孤鸣不知何时放出了府。其他相熟的侍女侍卫，多半不在。苍越孤鸣坐在书房里，查找千雪王叔可能留存的医书。

首先是《千金脉案》。苍越孤鸣翻得极快，力求一目十行找王叔笔迹，不过少时就找到了千雪的痕迹。

简明的两个字，墨色浓重，歪歪扭扭。

“放屁。”

苍狼不出声微笑了一下，换了本继续找。

《布衣药囊》。

“狗屎。”

翻了许多卷，书房里药书都看完了，苍越孤鸣学了许多骂人话，不过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千雪王叔在这个书房里被困过很多次。苍狼很小时，偷偷去看王叔，千雪坐在书房正中的椅子上，抓耳挠腮，仿佛椅子上垫的不是柔软的狼皮，而是针织的毡子在戳他的屁股。他看到苍狼毛茸茸的脑袋从书房门外探出来，就招手示意小孩子过来，苦着脸问他，他的王叔现在在做什么。苍狼不知就里，老实回答说祖王叔喝了两杯酒，和自己下了一盘棋，现在在看书。千雪急忙问：“那他现在还咳嗽吗？”

苍狼点头：“是有点……”

他话还没说完，千雪从椅子上蹿跳起来，喜气洋洋：“走，苍狼，我去给你祖王叔看病！”

最小的时候，他以为王叔是关心竞日孤鸣的身体，长大了些就知道是王叔不乐意读书，想方设法地脱身。可到了现在，苍狼再回头想一想，千雪王叔雀跃的背影里，到底有几分是为了见到人，几分才是逃书的喜悦？

从不读书的千雪王叔，却翻过这个书房里所有的药书。苍越孤鸣翻到最后，从最深的深角落，嘎啦一下掉出一个很旧很旧的小本。

纸面泛黄。

他拾起来，拍拍灰尘。

——————

竞日孤鸣有时候做梦，会梦到自己九岁前的时光。那时他是祖苗王膝下幼子，一落地就是铁铸的富贵。喜妃抱着白嫩嫩的孩子，学着中原的礼仪去抓周。竞日孤鸣呀呀笑着，眼前金银珠宝琳琅满目，书卷印章，刀枪弓箭，皮毛绸缎都堆成了摞。

祖苗王的大儿子，竞日孤鸣的兄长也在场。他的正妃已经失宠了，为他生了个二王子的侧妃坐在只有正妃能坐的位置上。这么个喜庆时节，无人指摘，只有喜妃极快地皱了皱眉。

妇人后宫之事只有同类最懂。喜妃是聪明人，在金银珠宝上悄悄涂了奶和蜜，很早就让儿子学着抓这些闪亮东西。竞日孤鸣闻着甜味儿去抓，左手一串玛瑙珠，右手一个银酒杯，相持不下，十分苦恼，连眉毛都皱了起来。

小孩子长得可爱，就算这抓出来的东西表明了他以后要贪财好酒，也十分有趣。祖苗王被小儿子逗得开怀，兴之所至，在金银珠宝堆里加了个码。

这东西拿出来，喜妃受宠若惊，替儿子推拒：“王上，小孩子家家受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别折了他福气。”

祖苗王浓眉一挑：“我的儿子，怎么就受不起？”

那是一枚十赦王令。竞日孤鸣闻到了父王的气息，将手里的东西一扔，抱着十赦王令不松，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他不会是苗王，也不用是苗王。老苗王抱起小孩子，朗声大笑：“不愧是我儿子，这么小就聪明，会挑！”

这些都是喜妃在竞日孤鸣三四岁时告诉他的。竞日孤鸣开蒙极早，已学着母妃的样子，拿笔写字。喜妃发觉儿子早慧，又惊又喜，每天都会给他讲许多故事，听儿子煞有介事的疑问分析。

“闻十赦王令之用，今日食桂花糕。”

这是日记里的一条。

竞日孤鸣用王令命令侍女给他做桂花糕吃。

苍越孤鸣读着这本老日记，眼前仿佛浮现一个锦衣小王子，拿着王令，奶声奶气要桂花糕的模样。他想伸手去拍拍幼龄祖王叔的头，又怕把这孩子拍散了。第一页就让他读了很久，有些舍不得翻下去。

“过甜，食之无益。”

喜妃探手去摸儿子的牙床，满脸慈爱：“王儿在长牙，糖糕不能再多吃了。”她转头看向身边侍女：“以后你们看着点。”

两个侍女苦了脸：“小王子太聪明，我们看不住啊。”

喜妃拍拍怀里的竞日：“王儿知道怎么做了吗？”

竞日孤鸣点头。喜妃对两位侍女道：“你们只管吩咐厨房少做些糖糕就罢了。”

小王子确实爱吃糖，可他极小就会自控。说是一天一小块，他就不会多偷吃两口。

善忍。

喜妃对祖王感慨：“王儿就不曾惹过我生气，真不知是我什么样的福分，能入宫为王上生下这样的孩子。”

祖王去看儿子，竞日孤鸣正坐在棋盘前，安静思索。

五六岁的孩子华服美衣，是个标致瓷娃娃。棋谱们被他极快地过眼，随后放在一边。教习师父们不是他的对手，竞日开始了漫长的思考，整日不挪动一枚棋子。

祖王逗他：“在想什么？”

竞日乖巧规矩地行礼，指着棋盘数说：“儿臣在想，黑棋是我苗疆，白棋是中原，这样如何算目。”

祖王十分惊异，再看棋盘，中路大龙绞缠，殊死搏斗。他在儿子的房间里停留了整整一个下午。

祖王对喜妃说：“你给孤王生了个好儿子啊。”

落在日记里，就是许多页的今日算目。苍狼看着眼前的祖王叔一日日长大，许多琐屑的事都被记录得妙趣横生。这个竞日孤鸣身在锦绣堆里，有父王母妃的爱护，笔端故作老成，也是可爱。他说今日苗疆第一棋手已投子认输，苗疆已无人是他对手，不知何时可以出门游历，挑尽天下棋士。他说今日新读儒书，颇为陈腐，用来折磨人最好不过。他说他又多了个小王侄，叫千雪，抓周拿了一把小刀，恐怕和他的大王侄天阙孤鸣一样，以后注定是个武人——抱下去时，千雪看中了小王叔头上的珠宝，哭着闹着去抓，把竞日的发辫都扯松了，北竞王这一日的日记如实记载，颇有怨念：“宜罚读书。”……

这个幼年的祖王叔越发鲜活。他静悄悄走近苍越孤鸣，坐在他身边，一双清亮含笑的琥珀眼好奇地看着这个俊秀青年。

“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的书房？”

这么薄的书册，苍越孤鸣读了两个时辰。竞日孤鸣已过了八岁的生辰，千雪还小，竞日去看他时，最喜欢用坠子在王侄眼前晃，把对方大大的澄蓝眼睛逗成对眼，引以为乐。

苍狼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他再翻一页，却见已是日记的末尾。

下一本呢？

那个竞日孤鸣消散在空气里。苍狼再去翻找，没有了。

就这么没有了。

竞日孤鸣九岁时，祖王遇刺身亡。

再过三月，喜妃自尽。

——TBC——

君自安	2018-05-14 00:01
勤奋的太太！！情节越来越带感了，就是不知道狼主回来以后一个竞王爷要怎么分2333

lanyouxiu

2018-05-14 22:48

（5）

若是一年前，苍越孤鸣会感叹于喜妃一片情痴，可一年之后，他对着苗史中寥寥七字，冷汗冰住了脊背。

“后三月，喜妃自殉。”

她身边的大丫鬟们主仆情深，无不随主而去。

喜妃的遗物，只剩了她还没长大成人的儿子竞日孤鸣。

当日的血腥味已经旧了，一双母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凄哀中透着决然，死不瞑目。九岁的孩子，埋在毛裘中，玉雪可爱，静静走近母亲的床，凝视半晌，伸出手为她整理好衣裳，抚上不能阖上的双眼。如有所感，幼年王子猛然回头，远远望向苍越孤鸣。母子两的眼睛如同琥珀，与苗疆王室遗传的蓝眼并不相同。这双酷肖母亲的眼睛逼视着他，小小的孩子再度发问：“你是谁？”

苍越孤鸣从透寒中猛然一惊。他看向窗外，夜色已至，一片漆黑。他站在苗王宫的史库里，血都是冷的。

————————

苍越孤鸣足足两天没有来看竞日孤鸣。

这一年时光，毒渗入骨髓。苍越孤鸣起初无数次回想过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其中找寻着一点真心的印迹，来说服自己，祖王叔绝不可能对他这样残忍无情。那些相处难道是假的吗？那么多次他回头时，见到竞日孤鸣微笑蔼然的面容，难道是假的吗？可现实击碎了他的回忆，这就是假的。他起初有些麻木，这是人自然的保护机制，免得心碎；可麻药只能抵得一时，钻心蚀骨的痛和血，在一张撼天阙赐予他的鬼面具下灵魂翻涌。他将祖王叔想得坏极了，想得穷凶极恶，想得罪大恶极，可他读到了那本日记。

他的祖王叔到底是什么人？

苍越孤鸣登基，排在前头做的几件事之一是去祭父王的牌位。当日颢穹孤鸣棺椁俱坏，竞日孤鸣做表面功夫，牌位还是放进了宗庙，只是从不去祭，一年时间牌位上全是蛛网灰尘。苍越孤鸣回到苗王宫，亲手擦拭清扫，为父王上好一炷香。这两日，年轻的苗王下朝，精神已有些疲惫，可他还是站在宗庙里，站在父亲的牌位前，天黑站到天明，站到脸色发白，双眼晶亮，对着灵牌无声发问：

“父王，你与祖王……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答案隐没在历史的深处，有些串珠却在这样镇日的静思和他这一年所见所闻，以及童年那些不太注意却确有蛛丝马迹的线索中飞速地连接成完整的故事线。母后的愁容锁眉，舅舅的割舌沉默，大伯的暴躁与自我放逐，还有……

母后死去后，父王颓丧悲痛，难以自抑，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北竞王府，让竞日孤鸣教养。来自苗王宫的马车走了好几日，终于停下。车门打开，苍越孤鸣听到一个轻而细的声音说：“小王必不负苗王托付。”

苍越孤鸣年纪太小，虽知母后病逝，难过得却有些茫然。他临行前被父王教导，要孝顺长辈，要好好照顾祖王叔的起居，祖王叔有什么身体不适，立刻给苗王宫报信。苍越孤鸣跳下马车，仰头见到了这位苗王室辈分最高的长辈。

天光隐隐，微有落雪。黑发的青年裹在大裘中，只露出白玉一样的脸庞与一双手。

“苍狼，小王就是你的祖王叔。”

他对苍越孤鸣伸出一只手，让小孩子牵住他。

是凉的。

苍狼一冷之下，用双手将这只手好好包住。

竞日孤鸣颇有些意外地低头看他。

过了几日，等两人熟络了，苍狼才不太好意思地告诉竞日孤鸣，说是他想暖一暖祖王叔。

那几日雪没有停，屋子里透着暖香。逆着光，苍狼见不到他的神情，却不知为何，一直记得竞日孤鸣说的话。

他说：“可惜了。”

那句“可惜”现在在苍狼耳边回荡着。有些他一直不愿去想的事情，在这对竞日孤鸣避而不见的两日里，一天天如水冲走砂砾，露出嶙峋岩石一样显露出丑恶的真相。冤孽原来早就种下，他以为自己是复仇者，可到底谁是蛰伏三十年的复仇者？前人犯下的血腥，一无所知的后人付出性命来偿还，他对竞日孤鸣说“你的王冠上全是血泪”，可到底是谁开了这个先河，谁最早造下了杀孽，谁让竞日孤鸣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是父亲唯一的子嗣，可他的诞生并不来源于爱情。他重视亲情，可他的舅舅为了大伯而坐视祖王叔杀死他的父亲。王族，王座。祖辈的庙堂里，高祖的牌位与祖父、父亲的放在一起，生前深仇，身后香烟缭绕，一样被孤鸣家的后代祭拜。不被选中，永远被剩下——

夕阳照在孤鸣家祖祖辈辈的牌位上，晃眼得如血迹铺洒。脚背上的温热，也是血亲们相互残杀的鲜血，积聚成了湖泊。

苍越孤鸣的身体晃了一晃。这两天时光，他一步都没迈进竞日孤鸣的房间。但此刻，他只想去见见祖王叔。

——————

已经是第三日的晚上，苍越孤鸣重新踏入这间卧室。

床头药柜上摆着一碗苦药，竞日孤鸣昏沉睡着。

三天了，房间里隐隐约约的血腥气依然没散去。

“祖……”

苍越孤鸣尝试着开口，却觉得喉间一片干涩。

“祖王叔。”

真正像往日一样叫出口时，却觉得并不难了。

他握住被下一只冰凉的手，像是最初那样，用两只手包住，去暖他。

当日他还小，两只手勉强覆住。今日他的手已足够大了。

竞日喉间尚有红迹，是新标记的印痕。

苍狼停顿了一下，方才组织语句继续说下去。

“苍狼小时常想逗母后笑，可她从来就没笑过。”

苍越孤鸣印象中的祖王叔一直年轻。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是发如乌木，面如白玉，笑容温蔼。但此刻他笑容敛去，昏沉中再无矫饰，苍狼才得以真正的，仔细地凝视他的面容。

三十年过去，如何能不老。竞日孤鸣也已非当日稚子少年。

“祖王叔，你笑着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孤王……不能原谅祖王叔。”

苍越孤鸣有些艰难地开口。

“但孤王……也没有资格复仇。”

他的眼睛湛蓝，此刻渐渐有了水汽。男儿流泪，是为丢脸，若他的父王在世，必会大发雷霆，可苍狼再无一言可道。

千雪王叔是另一桩冤仇，可此刻再提又有什么意义？苍狼为了救竞日孤鸣，抢走了千雪王叔的“遗产”，驱散了他的气息。

背德的生理约束是另一道责罚，注定会跟随着孤鸣家的这两人到最后。

千雪王叔会在那里等着他们。

“祖王叔，活下去吧。”

呜咽声吞在喉咙里，眼泪落在了竞日孤鸣的面颊上。

他双手间那只冰凉的手，微微动了动。

lanyouxiu

2018-05-16 10:57

具体有什么，我觉得这篇的氛围不适合多说……我看看怎么插进去。

——————

（6）

竞日孤鸣面颊上的一点眼泪变冷了。

天色昏暗，他吃力地眨了两下眼睛。眼前依然是熟悉的卧室布置摆放，只是许久不曾有人握他手了。

许久以前，他也有过重病在床，奄奄一息的时候。醒来时，他的手被压得发麻，一个紫黑色的小脑袋枕在手上，热乎乎的。

小孩子贪睡，又坚持要看护祖王叔，时间久了就昏昏睡了过去。竞日孤鸣也不作声，示意身边的侍女们把苍狼抱进他的被窝。等苍狼揉着眼睛醒来时，祖王叔披着衣裳半坐半靠着，正懒洋洋地伸着手腕，让千雪诊脉。

从精工富丽的被窝里钻出一张小孩子的脸，大约是睡得太好了，脸颊红红的。他有些赧然，千雪收回手，顺势在他的脑袋瓜上敲一记：“都说了你祖王叔没事，现在放心了？”

苍狼刚醒，呆呆地被敲了下，眨眨蓝眼睛，过了好久才想起来用手捂住脑壳。竞日孤鸣不由开怀。他的手很暖。暖而软，搂着苍狼，脉象虽然细弱，却平和而稳当，那时的气氛恰是和悦的……

散功以后身躯沉重，昔日能仗着功体撑过去的自损经脉现在成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隐疾。肋下伤口被妥善地包好，此刻还在隐隐作疼。

竞日孤鸣终于苏醒。这一瞬两人之间的寂静沉默混合着深沉夜色压得人胸口闷痛，他不由从胸腔里吐出了一声深长的叹息。

苍越孤鸣一动不动坐在床边，僵硬得好像一尊石像。

那只手慢慢移动着从他双手间抽离，无力地重新盖在了苍狼的手上。

——————

竞王府重新有了活气。这一年时光，竞日孤鸣不曾在苗王宫住过一夜，他将整个朝堂都挪到了北竞王府。他的母妃是在苗王宫自尽的，那处宫殿已封了起来。

苍越孤鸣也选择在北竞王府处理政务，下朝后睡在他还是苗王子时住的房间里。有人提议王上迁还旧都，苍越孤鸣回答说，旧日王宫一年无主，已生蔓草，已有破败。新君初立，何必劳民伤财。

君主贤德，实是苗疆之幸。

这几日奉苗王令，来了一些工匠重修因为大战而毁损的后花园。昔日旧王府的图纸被拿出来，几个工匠描描画画。因为图纸是初创府时勾下的，有的地方不太清楚，工匠们还要问过主人的意思。竞日孤鸣身边侍女都是新人，一问三不知。苍越孤鸣接过了这个活，从脑中挖出后花园昔日模样，指点工匠复原。

“这里应该有一树茶花。”他一边思索回忆，一边带着工匠走过大战后倒伏的树木焦土。

工匠们一开始受宠若惊，后来见苗王谦和，也就放开胆子，七嘴八舌点评起北竞王府的布局风水。

苍越孤鸣绕过假山绿树，走过流水花坪。树木确实倒了不少，假山石也有崩碎的地方，但若是精心修复，不出几月便能恢复如初。

这样绕过一圈，他刚刚说到这里有三棵桂树时，在层层树影间忽然站定。

竞日孤鸣身体渐渐康复，今日终于出门。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衬得脸色如雪之白。他看向苍狼，像是无数次过往一样，微微一笑。

苍越孤鸣拨花而近，眼中有些酸胀：“祖王叔。”

两个人维持着一种谨慎小心而守礼守节的气氛。那个晚上太过混乱，两人并不再多提。苍越孤鸣起初一下朝就会到竞日孤鸣身边，寸步不离，生怕祖王叔萌生死志。但竞日孤鸣出乎意料地平静。他像是以往任何一次重病初愈一样，配合医生做所有的诊疗，嘴角含笑，如一张精致华美的面具，覆盖住所有的神情。苍越孤鸣竟然不知祖王叔到底在想些什么。

苍越孤鸣刚接手国事，东西苗复归一统，又有许多政务需要处理。道理来说，他身边就有最好的老师，一个做了一年君主的前任苗王，但苍越孤鸣不想打扰祖王叔的养病。更令人难以启齿的是，当竞日孤鸣昏沉睡着，十分凶险时，他来不及多想许多，仿佛回到小时候一样，能守着床铺，直视竞日孤鸣的面容。但祖王叔此刻已醒，生命无虞，那么，一些迷乱而香艳的回忆就重新回到了年轻人的脑海。苍越孤鸣后知后觉，直到若干天以后才咂摸出他当时到底做了什么，忽然红了脸。

汹涌的情欲裹挟着他犯了大错。但在这个危险的深渊里，又有一点极其细微，不可估量的未知。回想时会觉得羞耻而恐怖，但仍然有难以数说的甜蜜事物在诱惑着新任的苗王。

苍越孤鸣临登基前，他收到的最后一份贺礼，是前任苗王的身体。

他有些不敢再看祖王叔的眼睛。他知道这份大礼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王叔。

竞日孤鸣的想法不得而知。他在竞王府依然和以往一样，该看书看书，该下棋下棋。他甚至不再提起千雪。

但是有些事情是变了的。

竞日孤鸣床头那个药柜，能开的一向只有上面几层。千雪在的时候，他每次回来，药柜里就会多一些新调制的药丸。看配方，用了许多别人见都见不着的好药材，都是他风餐露宿，在外漂泊时收集的。他一边嫌弃一边看着他的王叔服下。竞日孤鸣皱眉道：“千雪，真苦。”千雪被他这个语调缠得浑身一抖，大吼道：“那还不快点好！”话是这么说的，可他下次回来，药柜里除了药丸，就又多了一小罐蜜饯。其实北竞王府哪里少的了一口糖？可这是千雪从外面带回来的，那就是不一样。竞日孤鸣服完药以后，笑眯眯地睨着千雪。千雪一边脸红一边取一枚蜜饯，敲敲王叔的嘴唇，放进他的口里。

后来千雪带回来，放在药柜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有外头的小话本，有应季的花朵，还有泥土捏成的人偶。

春水初盛，春林多媚。在相互看中的人的眼中，有些事情心知肚明。

药柜的下层一直锁着，钥匙只有竞日孤鸣有。终于有一日，竞日故意没有锁，它敞开在千雪眼前。

竞日孤鸣猛然闭眼。

后来几日，苍狼问他，那只药柜怎么不在了？他的祖王叔说，时间久了，木板朽坏——他说：“王上，罪臣……”

苍狼打断他，道：“祖王叔依然是北竞王。”

竞日有些想笑，苗王在有些地方意外执拗。连北竞王这个称号都是竞日的王兄赐的，过往的枷锁早就和皮肉骨血长在了一起。他从善如流，改口：“小王本无大病。以后药柜也不必有了。”

连同着药柜里的东西，扔了个干净。

——TBC——

君自安	2018-05-16 12:46
太太！！爱你！！！心疼小王和苍兔，感觉千雪是他们心中解不开的一个结了

zuimao	2018-05-16 18:26
感觉苍竞两人的感情开始发酵又有点束手束脚，竞日最后是真的把千雪放下了还是在欺骗自己呢

lanyouxiu	2018-05-16 18:55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君自安	2018-05-20 21:18
想看接下来的发展，乖巧等太太更新！

lanyouxiu

2018-05-23 13:40

地狱火（七）

苍越孤鸣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小时候，祖王叔将一个星星挂在他的胸口。

苍狼还小，年年长高，祖王叔会给他做新衣服。皮毛是千雪王叔打猎得的，针线样式是冰心珊瑚的手笔，那颗星星，则是祖王叔送的。

千雪王叔看着一身黑裘的幼童，有点嫌弃地说：“小孩子，穿这么老气做什么？”他那时很年轻，穿着一身粗蓝布袍都是无尽的英俊。相比之下，弯腰为孩子整理衣襟的竞日孤鸣，一身珠宝，皮肤白如象牙。竞王爷胸前挂了一枚金环，被巧手的匠人打成了太阳形状，据说是他的母妃留给他的遗物，竞日时时挂在胸前，永志不忘。现在另一枚月亮形状的被他送给了千雪。千雪无数次怀疑小王叔又在整他玩儿——在他能打赢所有的劫匪前，这枚月亮形状的精致饰物给他惹了许多麻烦，逼得他不得不贴肉放在心窝子上。但千雪依然戴着它四处流浪。天边有新月，也有满月，人也有相聚和离别。

苍狼摸了摸胸前金质的星星。星星的光芒也许看上去微弱，甚至隐于月光，但月或有圆缺，星星从来不会。苍狼说他喜欢这身装束，他爱自己的王叔和祖王叔。

后来这枚星星上沾了尘土和血渍。苍狼的衣服破了，毛裘也被撕烂了。他的手掌曾经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少年的手，纵有刀茧，毕竟没有做过粗活，指节纤长。后来他的骨头都碎了，身上再没有一块好皮肉。金色的星星被山匪抢走了，争夺中落在泥淖里，又被抢着捡起来，被放肆地议论成色斤两，能换几袋烈酒牛肉。纯金偏软，被几双大手一捏就变了形，苍狼带着鬼面木然看着这一切，他没有力气去抢回自己的东西。那时候他忽然想起，千雪王叔胸前那枚月亮随着主人风餐露宿，已不复当日新制的明亮，却从未有一点磕碰的痕迹。千雪王叔现在不知生死。在那个瞬间，苍越孤鸣麻木了许久的胸口猝然疼痛，疼得要裂开了。他躬下身体，一些喘不过气的痛苦卷着凉风，吹得他的肺腑洞开，心肝发颤。

他忽然从梦中惊醒。新任苗王的额角渗出一些冷汗，呼吸急促。他下意识地去抚摸胸口——空荡荡。一年前就丢了的东西，再怎么打制也不会是原来的样子了。

他心跳得极快，仿佛回到小时候。那时他刚离开苗王宫，夜里思念母后，梦到她时，却只有一张忧愁的面容。他是在竞日孤鸣膝上，听着祖王叔娓娓低声念诗说故事的声音睡熟的。

过了这么多年，多少人事变迁。推开房门，好像有一个声音轻轻细细地在叫他的名字，为他引路。苍狼一身单衣，犹豫一刻，静悄悄推开了竞日孤鸣卧室的门。

纯净而甜腻的香气像是一只柔情的手，关上了他身后的门。

竞日孤鸣并没有睡着。

他面颊通红，眉睫湿润。空气在变得燥热，正如他这一年曾屡次遭受过的一样。他将自己埋在千雪留下的衣服里。从前，这样的气息能让人精神舒缓，能让他的情欲平缓两刻到来，足够他去打开药柜，取出一些东西，清醒或不甚清醒地度过这混乱的几天。但现在药柜已经被扔掉了，千雪的气息在一年中渐渐散去，越来越淡。残留的一点存储在衣领袖口间，只有一点，最让人难过的也是这一点。原本能让人安心的气味，现在则是一点蚊虫的叮咬，针扎一样地穿刺皮肤。他已经不再是竞日孤鸣的狼了。

但这件衣裳并没有被竞日孤鸣扔开。他抓住袖口，像是无数次那样，在汗水和喘息的缝隙中，去用嘴唇抚触着旧日的织物。即使接近带来的疼痛高于抚慰，这件衣服筑成的巢穴也依然像以往一样存在着，庇佑着。

甜甜的香气在接触到另一股狼气时骤然兴奋。这件衣裳轻飘飘地覆盖在竞日孤鸣赤裸的身上，苍狼并没有试图扔开它。

苍狼没有点燃烛火。他在黑暗中，在纯净柔软的香气里闻到一点苟延残喘的千雪王叔的气息。他不排斥这股味道，却摸索到了因汗水润泽而格外柔软细腻的一截皮肤。

大约是手腕。在生理本能的亲昵和交合时，这双手腕，这双手臂，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苍越孤鸣在黑暗中垂头亲吻。他想，这样看不见彼此，祖王叔会好受一些吗？

极少有花能在这样的酷刑后活下来，因而世上几乎无人知晓竞日孤鸣此刻面临的境地。一把锁原本只能配一把钥匙，现在却有两把钥匙曾闯入他的体内，揉弄他，镂刻他，标记他。因而，即使锁的外表看上去依然完好，内里也依然是受了些伤，甚至被摧毁了对钥匙本来该有的选择权。表现在外，就是他的身体虚弱，发情期紊乱，而且，在向一个可悲可怜的深渊滑落。

青涩的亲吻游弋，落在他的下巴上。这一次他可以完全的体味这股气息——年轻而血气旺盛，带着一些犹豫和年轻人藏在火山灰下岩浆一样的热情，这份热情只来自于发情期本能的互相吸引。咽喉，胸口，肩膀。苍狼并没有什么经验，他在笨拙地试探和取悦着长辈。但他的心跳在这样的黑暗中咚咚有声，跳得极快。年轻的头狼叼着一枚熟果，雪白的牙齿磕磕碰碰，带出一些果皮破损，微涩发甜的汁液，他咽了下去，并惊讶和沉迷于这一点点甜蜜的滋味。舌上粗糙，摩挲在皮肤上，竞日孤鸣的手指插入黑暗中的头发，发出了不知是舒服还是忍耐的长吟。

如果一口咬下，刺破表皮，吃到果肉，一定是汁水四溅的甘甜。可苍狼舍不得。在黑暗中，仿佛道德感能被削弱，他的呼吸急促，为每一个“下一口”而忏悔，但忏悔中又生出另一份暗暗的期待。

上一次太过仓促了。他囫囵吞下了血浸泡的果子，来不及咀嚼，只是为了救命和充饥。事后品咂，好像是有一点甜的余韵，又像是他的幻觉。但这次果子就在他的口中了。他去嗅去饮，这么品酌和安抚，在这熟悉的北竞王府的卧室里，在祖王叔的床上。黑暗涨满了他的眼帘，让竞日孤鸣的身影变得只如一道模糊的剪影。触感却是真实而细腻的。由微凉变得发烫的颈下耳侧的皮肤，布满汗水因而柔滑的大腿内侧，扶着他的胳膊的手指，起伏不定的胸膛，蜷缩的脚趾。湿润的睫毛，微启的唇齿。

短促又低细的喘息声，衣衫翻动的声响。

在某个顶点时，他听到了一声带着泣感的呻吟。顶端濡湿，淋淋漓漓，落在他的手掌心，顺着指缝落在床单上。

身下的躯体一阵痉挛紧缩，绞得他也丢了出去。他意识到了那是什么，脸颊烧了起来。

他想，祖王叔是不是又将他想成了千雪王叔？

但苍狼仅仅是苍狼而已。这一年他在外受尽了苦难，虽然这几日得归王座，掌心依然是粗糙的，留下了风霜的痕迹。在双掌接触时，竞日孤鸣抚摸着这双手。他不曾认错人，情欲关头，什么都顾不得，但就像是小时候安抚睡不着的苍狼一样，他去抚摸揉弄着苍狼的头发，直到身躯被打开，直到虚软无力，这一阵情热度过，能得一枕黑甜。

药柜的钥匙被竞日孤鸣在白日丢了。但另一把能打开他的钥匙，则在黑暗中被学习成为头狼的苍越孤鸣渐渐地握在了手心。

第二日天色微亮，苍越孤鸣就睁开了双眼。他已记不清去祖王叔床上之前做了什么噩梦，却有另外一些细节在他脑海中浮浮沉沉着。昨夜后半觉极沉极香，仿佛许久没有这样的好眠了。上朝在即，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在祖王叔苏醒之前先回自己的房间。

但他的头发被竞日孤鸣压着。他轻手轻脚，试图抽离，竞日孤鸣已醒了过来。

是了，祖王叔也做过一年的苗王，要论作息，他们是一样的。

这双眼睛在微熹的晨光中由朦胧变得清醒。那件故人的旧衣裳昨晚不知什么时候飘落在床下，和其他衣服混做一堆。

苍越孤鸣忽然有些胆怯。他眼珠湛蓝，落在微光里，面色微窘。

竞日孤鸣仔细看了一眼侄孙，露出一丝他熟惯了的微笑：“苍狼，你上朝要迟了。”

这天新苗王的心情一直可称雀跃。一些害羞又喜悦的心情，叫他下朝的步履轻快。他想，祖王叔身体不好，他应该多去相陪。

后花园的工匠轻手轻脚搬运花木。竞日孤鸣坐在廊下，眯着眼捧着茶杯看着，时不时出声指点。工匠们见到苗王纷纷行礼，有几个拿着一卷图纸。

竞日孤鸣说，他想在窗下种一树芭蕉。

芭蕉喜温耐阴，窗下种一树，光线正好，只是土质和浇水都要细细斟酌。工匠们有些嘀咕，不过这也并非绝顶难事。苍越孤鸣到竞日身边时，竞日正在娓娓和工匠讲引水渠的设计——这一亩的后花园，他是打算以后自己亲手侍弄，好好过一过养老生活了。

苍越孤鸣不由出声道：“祖王叔不老。”

竞日孤鸣对工匠比划完了，转过身，点点头，笑道：“苗王下朝了。”

lanyouxiu

2018-05-24 17:15

苍狼去搀扶他，就像很久以前一样。

竞日孤鸣的手吹了风，是冰凉的。他的侍女都不在身边，也无人给他续茶。苍越孤鸣下意识地问：“冰心珊瑚呢？”

北竞王言语不顿，道：“她们年纪也大了，小王不能拘着她们不嫁人呀。”

一年之间，放两个身边得力的姑娘出府？苍越孤鸣这几日接触朝中人事任免调动，在这方面的神经略紧，道：“祖王叔，可其他人照顾不好你，还是让她们回来才好。”

他回想起他在北竞王府看到的一路生脸，忽然恍然，渐渐收住了声。他记得从小到大，父王一直在往北竞王府送人。宫女侍卫，一年年地送。他一直以为是父王孝敬长辈，却在此时意识到，有些事情，不做上位者便看不清楚。他握住竞日孤鸣的手指一紧，便感到竞日孤鸣安慰一般地回握了握。

竞日孤鸣早知他想什么，道：“冰心珊瑚是你父王赐的宫女，品格极好，小王为她们挑了好人家，何必再让人回来，家宅不宁。”

苍狼被旧事扰得心惊，反倒是祖王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苍狼，你捏痛小王了。”

苍越孤鸣缓缓松开一点。他喉间梗堵：“祖王叔，对不起。”

竞日由着他继续握住不放手，道：“乖苍狼何须道歉，现在不疼就好。”

当日他登基，整个府内的侍女宫卫都被洗了一轮。竞日想起当日母妃自殉时，随她而去的几位宫人，宫殿里飘飘垂下几条白绫。这个姐姐一双巧手，曾给他做过桂花糕吃，那个姐姐最擅长针线，给小王子缝过许多衣裳。还有一位老嬷嬷，喜妃的长发黑亮滑顺，老嬷嬷为她梳了十几年的头发，还说以后要给小王子再梳十几年的头。

冰心珊瑚多年侍奉他起居，虽是从苗王宫出来的宫女，性格一个活泼一个温婉，都是好姑娘。竞日孤鸣放她们出王府时，两个女孩子泪眼婆娑：“竞王爷……苗王，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赶我们走？”

竞日孤鸣那时笑着叹气说：“能平安走出这里，是你们的福气啊。小王……孤王不能出宫，喝你们的喜酒了。”

其他眼线被清理出府，两个姑娘也平安出嫁。送完她们，竞日孤鸣站在空落的前北竞王府，环顾四周。即使已无人再能监视于他，他依然下意识地轻轻咳嗽。但再不会有人担忧地问祖王叔添衣服，也再不会有人一边抱怨，一边为王叔熬药了。王府里安安静静的，新来的侍女大气不敢出一口，将头埋的低低。那时，轻微的寂寥和失落感头一次漫上新任苗王的心头。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尚未来得及想清楚这个问题，尚未一统的苗疆的纷杂事务又让他竭尽心智，投身其中。

现在牵着的手是温暖的。苍狼没有死。

这已经足够了。

竞日孤鸣闭上双目。

苍狼照旧去书房批阅奏折。竞日无可无不可，自寻了两本闲书随意翻阅。苍狼不问，他便不多说。这一年政局交接频频，许多规章制度需要重新设立，苍狼免不得去找竞日孤鸣昔日批阅的旧章作为参考。这一笔朱字十分秀丽，只是转折处劲道不够，是因为久病的缘故，手腕力气偏弱，就算是这一年无需装病，字迹也并不曾更改。苍狼的第一本字帖是祖王叔亲手为他描的红。

朱笔御批与昔日描红重叠片刻，虽是旧年往事，颜色艳丽如初。也是这笔字写下的亲启，在伏羲深渊开启时让苍狼深信不疑，掉以轻心。非是他不够谨慎，实是这笔字从小看到大，铭刻心底，熟悉至极。

他记得有个春日的下午，那时祖王叔抱着他，纠正他握笔的姿势。有个字是“爱”，对于小孩子来说，结构不太好把握，竞日孤鸣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笔将这个字写得大大的。

他屏着呼吸，看着这个“爱”字在他的手下成型。他问竞日孤鸣，什么是爱？

竞日孤鸣便指着这个初干的字，教导苍狼：“爱里有心。乖苍狼，你每天心里想谁想得最多，你就最爱谁。”

苍越孤鸣在心里细细想了一遍。他爱他严厉的父王，爱他故去的母后，也爱他的千雪王叔。他爱陪他游戏的玩伴，爱每一位守卫苗疆王室的侍卫，也爱着苗疆所有的一切山川河流。但当时春日烂漫，花香浅淡，他坐在祖王叔的膝上，手被祖王叔轻轻握着。风熏水暖，檐下燕语，他的心里映照出祖王叔的面容，忽然明通。苍越孤鸣说：“那，苍狼爱祖王叔。”

周遭的侍女们无不掩口轻笑，小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何来说“爱”？竞日孤鸣握住孩子的手轻轻一颤。他抱着苍狼，说：“小苍狼啊，你以后要爱你的王后，爱你的儿女。只是祖王叔看不到这一天了。”

苍狼曾以为这是他的祖王叔再一次自伤体弱。他将笔放下，回身抱住竞日孤鸣的脖颈。他说：“祖王叔一定能长命百岁。”

许久以后他才知道竞日孤鸣当日心境。

“爱”字是艳色的。苍越孤鸣低声自语：“祖王叔那时并不是说他活不到……”

多年回忆，还能翻搅起一点绵绵刺痛。苍狼眨动眼睛，翻开祖王叔曾批阅过的奏折。

毕竟之前无人教苍狼这一课，事关国政，新王初涉权柄，自然十分小心。若是在昨夜之前，他不能也不想多问祖王叔；可就是在昨晚今早之后，他想，或许可以像以前一样，遇到事情就去请教一下他的祖王叔。

而且，苍越孤鸣也真想见一见竞日孤鸣。

一切好像回到了从前。以前是下学，现在则是下朝。竞日孤鸣喝着茶看棋谱，房门被轻轻敲响。苍越孤鸣抱着一叠奏章，有些忐忑，有些紧张。他说：“孤王……尚有事请教祖王叔。”

那两条毛绒绒的头饰垂在脑后，活像是一只垂耳兔。

竞日忍不住轻笑出声。他站起身，对苍狼道：“王上，你说错了。”

“这并非请教，而是来自苗王的垂询啊。”

他去补上曾被他刻意相隐的一课。这一课带着血和铁锈的味道，是一门在皇家必修，却不会有文字流传世间的的课程。他教得巨细靡遗，讲到星辰东起。一扇金铁的门在这个下午，在苍狼的面前打开了。

竞日孤鸣讲得辛苦，苍狼给他续上茶水，他也喝下去了。

天色已晚。竞日孤鸣问：“苍狼，祖王叔也有一事不解。”

他问出了问题，苍狼脸颊忽然涨红。他回忆了一下昨夜，不甚确定地说：“昨夜，孤王睡得不好，半夜醒来，就知晓祖王叔身体不适……”他说得吞吞吐吐，羞窘得快要着火。竞日孤鸣忍不住莞尔：“王上已经是苗疆之主了，怎的还羞怯如此？”

他若无其事说：“苍狼，你可有意中人吗？”

苍越孤鸣心中忽然一冷。

他不知这阵冷意来自何方，但他听到自己双唇开合，说：“没有。”

两人静了一下。苍狼抱着奏折起身，说：“不打扰祖王叔休息了。”

竞日坐在书房里，过了许久，轻轻叹了一声。

千雪确实死了。

这一年时光，千雪若是活着，定然月月不得安枕，就算是坠入深渊，也会爬上来向他复仇。

但这一年什么都没有。

现在千雪终于能得真正不被惊扰的长眠了。竞日以茶代酒，再饮了一杯。

君自安	2018-05-25 09:59
心疼小苍兔……祖王叔是不是想让小苍兔纳妃了

lanyouxiu

2018-05-25 10:54

【苍千竞】地狱火番外：一些不会出现在正文的段子

不适合放在正文，谨防漏气XD

（1）

这一年，千雪得了病。

他自述症状，十分苦恼。

“每隔几天就睡不好觉，而且还狂打喷嚏，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睡不好觉的千雪只好摸着胸前月亮出去晒月亮。

他十分苦恼。

“鼻炎？过敏？神经性失眠？”

无药可救，一年后才自动痊愈。

“该不会有个相好整天叨叨叨吧……可是，怎么什么都记不得了。”

（2）

论小孩的教育问题。

七岁时，苍狼说：“苍狼爱祖王叔。”

对王储的正统教育应该是教他要先爱苗疆，再爱父母，随后才是妻子儿女。可是竞日孤鸣歪教小孩，和蔼地省了前两条。

这么长大的苍狼性格温柔善良，也没放下自己对苗疆的责任。但是还是有些事变了的……

“祖王叔，做我的王后吧。”

竞日孤鸣：？？？？

“我会好好爱祖王叔和……”苍狼一边告白一边脸红，声音越说越小：“孩子……”

竞日：“……”

他后悔了。

（3）

苍狼对千雪的控诉。

“王叔，我五岁时，你告诉我你要和祖王叔盖棉被纯睡觉。”

千雪目光游移。

“十五岁时，你告诉我你还是要和祖王叔盖棉被纯睡觉。”

千雪哈哈两声。

“王叔，我……孤王今年二十五了，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对不起。”

（4）

关于游牧民族的婚姻关系。

“听说你们苗疆，弟弟可以娶哥哥留下来的嫂子。”

“嘘——别在老苗王的牌位前提这事，他的灵牌要跳起来的。”

“听说你们苗疆，苗王登基要接手前任苗王留下的妃子？”

“……这个，我们现在不搞了。”

“那，听说，你们竞王爷……”

“好吧我承认我们搞。”

“真乱。”

“乱了也没喝你家的酒，反正都是孤鸣家的事儿，他们自己解决……”

（5）

关于亲属问题。

现在请听题。

“千雪的兄弟的亲哥的大儿子应该叫千雪什么？叫竞王爷什么？”

“假设千雪王叔被打下悬崖时，竞王爷有了孩子。请问，这个孩子应该叫新任苗王什么？”

“已知兔子的繁殖力很强，求问，祖王叔的孩子应该叫千雪王叔什么？应该被封为？？现在回到第一题，这个孩子应该叫千雪的兄弟的亲哥的大儿子什么？”

“……我选择死亡。”

君自安	2018-05-25 22:09
现在苗疆的传统是新苗王登基要接收上任苗王了23333

lanyouxiu

2018-05-25 23:23

数了下，还有四五节可以完了。

————————

流光等闲抛去，转眼就是一个月。政局渐稳，苍狼下朝后的课程，时长也越来越短。他已是一国之君，需得勤政。祖王叔为他开了一扇门，但学了多少，又有多少需要他自行吸收，这是个人的课程，断然不能再依靠别人。

他已是个成年的男人，无论如何，不可能如以往一般在祖王叔膝下无忧无虑生活。在批阅奏折，深思熟虑时，他偶尔会抬头，看一看窗外的绿影婆娑。

窗下芭蕉终于如期栽了过来。

竞日孤鸣仔细查看着芭蕉根部引水渠的情况，到了末了，站起身，对工匠颔首赞许：“你们做得很好。”

书房窗外原本一览无余，这一两棵芭蕉栽下，风过影摇，顿生情致，至夜雨时则有潇飒点滴声。大致是竞日孤鸣精心侍弄的缘故，芭蕉并未因水土不服而枯萎发黄，反而有新叶抽出，幽艳吐绿。

他有时候有些好奇，祖王叔种这一棵芭蕉的意义。他想，或许这里面还有什么故事。但祖王叔并不多说，他也就不多问。

绿影纷披时，他想到很早以前，千雪王叔曾给他讲过的大江南北的山河风景。千雪在外流浪多时，他见过的市井红尘可远比娇养着的竞日和苍狼要多。千雪王叔和他说了许多，提到江南的杨柳，也说到了西北的高楼。有时候他觉得千雪王叔像是一匹骄傲地抖着皮毛的孤狼。他来去自由如风，牵绊着他的游丝，松松地挽成结，绕在祖王叔的指头上。

小时候的苍狼十分向往：“千雪王叔，我也想去看。”

千雪抱着王侄，揉着他的头发：“苍狼以后要做苗王，到时候你去了中原——那是苗王御驾亲征，中原人要吓坏啦。”

苍狼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这样还没一把刀高的小孩也会吓到中原人。他说：“王叔，你来做苗王。”

千雪吓了一跳，摆摆手：“你这话让你父王听到了，他肯定不高兴，”——其实是要揍苍狼的，不过千雪不想吓坏小侄子，就没说——“你祖王叔也要唠叨。”

熟悉的咳嗽声传来，竞日慢悠悠地踏进书房：“小千雪，原来你背后是这么说你王叔？小王实在……伤心啊。”

千雪毛发悚立：“哇！王叔！”

人人都说王座好，这里却有两个皇室中人，从头到尾都不想要什么王权富贵。

有一回半下午的时候，千雪被罚抄定性书。他抄得十分烦躁，纸团满地都是。竞日孤鸣中途探班，捡起一团展开，字迹歪七八扭。他一眼都不多看，摇摇头，搬把椅子坐在挠头的千雪身边：“小千雪，你这样，小王怎好安心向你王兄交代？”

千雪不去看他，鼻子里哼了一声：“王叔你放过我，我自己去找王兄！”

竞日意味深长沉默半刻：“哦，原来是小王不放过你？”他的声音又似含笑了，千雪忽然内心发憷：“难道不是？”

两人靠得极近，顷刻之后，软缠软缠的香味漫了过来。

千雪忽然领悟这个阴谋，但为时已晚。竞日对他眨眼：“千雪，现在是谁放不过谁？”

书房的门紧闭着，千雪快步把窗格关上。等他回头时，竞日孤鸣依然端坐如常，甚至对他伸出胳臂。于是接下来的半个下午，有一只雪白的脚趾尖点在地上，滚着汗珠，颤颤悠悠，似触非触，又被捞着架在另一个人的肩上。竞日孤鸣一直记得那一日透窗的好风色，千雪的犬齿尖尖的，咬住他的指头，每个都吮吻了一遍，湿漉漉地引着让他自亵。

这一日的风色被芭蕉叶挡住了。绿影阑珊里，苍狼抱着他，两人不带遮掩，纤毫相对。竞日孤鸣陷在狼皮椅子上，后背被刮蹭得又疼又爽。狼皮是很久很旧的东西，深灰色，有一些粼粼波光一般的银色光彩，被人扶着搭着用久了，狼毛虽然还是硬的，皮子却变得十分柔软，陷入其中好像陷入一潭深水。侄孙的面孔近在咫尺。他足够年轻，却也已开始成熟，这样天光尚未暗淡的时刻，一切清晰。竞日孤鸣的手抚摸过他的脊背。苍狼在叫他祖王叔。

苍越孤鸣面前，竞日孤鸣在失神中，轻轻呢喃着叫出了他的名字。

强烈的惊喜伴随着肉体的欣快感冲刷了他的脑海。他见到了琥珀融化了一般的眼睛，见到了祖王叔沉迷的神态。在那个瞬间，苍狼的心里被一个人填满了。他罔顾其他，将竞日孤鸣更深地压入这张狼皮椅中。苍越孤鸣吻了迎面的嘴唇。唇舌交缠时，他终于真真切切地品咂到了熟果的甜蜜。

天光暗了下去，两人回到了床帐里。竞日孤鸣昏昏沉沉，从情热中刚刚挣脱，浑身乏力。苍狼抱着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的脸。过了一阵子，另一些事情回到他的脑海，苍狼有些懊恼地抚摸着祖王叔的脊背。那里被狼毛刮蹭得红了一大片，皮下几乎出了血点。

他说：“苍狼弄疼祖王叔了。”

竞日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他累极了，有些事在脑海中飘浮悬移着，但像是一缕香气一样，总是抓不住。到了第二日，他对着狼藉一片的书房，目光移动，定在了椅子上的狼皮。

狼皮是苗王宫库里拿出来的——苗王孝敬长辈，送狼皮给王叔做年礼。这是千雪的说法。

千雪那时候还很年轻，是个野孩子。他那次来北竞王府，鼻尖和耳朵都是红的，据说是在雪山上掏了个雪窝子，呆了两个月。

苍狼对祖王叔告密：“千雪王叔说他打猎，找到了最好的狼皮。”

千雪急忙解释说：“送人啦！”

问送谁了，千雪气急败坏：“不知道，路上遇到了个水姑娘，就送了！”

再想问什么，千雪又跑出去了。又是好长时间没回北竞王府。

当时这条狼皮拿出来，光彩熠熠。竞日孤鸣十分喜爱，便把它搭在椅背上。但他那时候没想过更深的缘由吗？这么简单的推测——甚至不用智者的能为，只需简单的线索统合，为什么他当时就怎么也不愿多想？

以北竞王的能力，这是严重的失格。可竞日当时就是绕过了，没有多想一点点，只当这是苗王宫的年礼，却又那么喜欢，放了十几年都舍不得换。

他眼前浮现出千雪那时的模样。他的鼻尖红通通的，耳尖也是红通通的，都是冻伤了的痕迹。脸颊在外面晒黑了，眼睛蓝莹莹的。对他的王叔又不耐烦又坏。

草原上有个风俗，对心爱的人，越是送贵重的猎物越是心意的珍罕。

原来千雪从那么早就在喜欢他，可以竞日孤鸣的聪明智慧，他却连这么浅显的一点都不曾看穿！

他缓缓关上了书房的门，也将那窗芭蕉叶关在了窗外。

——TBC——

君自安	2018-05-27 18:09
真是佛系小王本王了，他心中还是挂念着千雪啊，居然看不出一点苍竞he的苗头……难道是be吗哭唧唧

lanyouxiu	2018-05-27 21:42
你觉得完全看不出苍竞HE的苗头吗？好吧，其实HE不太可能，但是应该也不会有人死掉。这个End到底是什么我还在想……

君折柳	2018-05-27 22:49
小王应该也很矛盾吧，无论是千雪还是苍狼，都十分的难以从感情上完全割舍。

君自安	2018-05-28 21:18
别呀太太！(尔康手)其实我特别能看出he的苗头！他们这么配，肯定能he的！！！就是看小王现在对千雪的牵挂太深了，感觉没办法完全毫无芥蒂地接受小苍狼……

lanyouxiu

2018-06-01 18:17

关于鹿的意象特别多。《礼记·曲礼上》里那句话非常狠毒了。考虑了一下苍狼的生长环境，如果有人教他这本书，教到这句话，几乎铁定是竞日孤鸣教的。如果他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也多半来自他的祖王叔。

但是他理解错了。他的梦不是礼记，是列子。列子不是儒书，竞日应该不会教，苍狼大概是不知道的。

——————

（10）

苍狼少时打猎，是千雪握住他的手射出的第一支箭矢。

苗疆人骁勇善战，从能跨上马背时就开始弯弓行猎。苍狼七八岁时，千雪回北竞王府，却看到这孩子在陪着竞日孤鸣读书。

儒家经典善养浩浩然之气，苍狼身形挺拔，双眼湛湛然如朗日晴天，一看便是精心教养。他诵读得流畅，祖王叔听罢，抚着他的脊背以示赞许。苍狼微笑起来，千雪却忍不住皱眉。

他说：“王叔啊，你把苍狼的爪子都磨光了！”

竞日孤鸣讶然：“非要学他王叔那么野吗？小千雪，你可别带坏了苍狼。”他不怀好意地看王侄：“千雪，你却是要多读书。”

千雪目瞪口呆，连连摆手：“我以后不说了，不说了！”

话是这么讲，千雪照样偷偷把王侄拉上了马：“走，别让你祖王叔发现！”

身畔风声呼呼，苍狼坐正了身子，面不见惧色，只有握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千雪带着他，像是大狼带着小狼，一起往草原深处飞驰。苍狼听到千雪王叔在他耳边大声问：“怕不怕？”

眼前的路已经陌生，苍狼紧握缰绳，迎着风：“不怕！”他还没说完，被冷风呛了一喉咙，开始咳嗽。千雪大笑，说：“不愧是孤鸣家的男子汉，走，王叔带你去打猎！”

水草丰盛的地方有兔有狼，天色光明时，能看到黑影从草缝间嗖嗖一过，一下子就消失了。云压着太阳，投下阴影，又能听到活物皮毛摩擦草茎时发出的淅索声响。苍狼大睁双眼，千雪执弓射箭，应手而发，一只啃着草根的野兔登时毙命，左眼穿到右眼，一点别的伤痕都没有。千雪捡起兔子，往马上一丢：“苍狼，你来。”

苍狼在王宫和王府里都学过射箭，但打猎和练箭并不一样，他双臂拉开，对着草丛里的暗影，失于预判，箭箭落空。毕竟还小——千雪叹气：“都怪王叔，把狼养成了兔子。”他上马抱住怀里这个小小的孩童躯体。手指握住手指，手臂叠着手臂。这一瞬，仿佛风都停住，一切静寂。眼前绿影姗姗多姿，叶下有一匹美丽的鹿影。苍狼心中忽生恐惧，但马蹄如飞，箭已出弦，不能再收，那只鹿晃了晃，带着咽喉上的利箭颓然倒地，细细的血流出，集聚成血泊。

千雪王叔说：“苍狼，你猎到了鹿，是个好猎手啦。”

苍狼忽然从梦中惊醒，他心中悸动难安。

那只鹿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竞日孤鸣也被他惊醒。苍狼赧然，喃喃道：“祖王叔，对不起。”

竞日孤鸣拍抚着他的脊背：“乖苍狼，做了什么梦？”

窗外雨声潺潺，落在芭蕉叶上，发出细碎声响。苍狼想起梦中鹿影，遮覆它的是阔大的芭蕉叶。

他低声说:“祖王叔，我梦到第一回和千雪王叔打猎去。”

竞日轻轻拍着他:“你们那时淘气，偷了一匹马就跑出去，累小王找了许久。”

“祖王叔，我梦到的猎物是鹿。”竞日手掌一滞，随后若无其事:“乖苍狼，梦中逐鹿，是天佑苗疆强盛。”

但事实上，那时千雪和苍狼半夜回来，苍狼头一次打猎，送给祖王叔的礼物是狐皮。

不是鹿。

梦境犹如泡沫，雨声淅沥，透着一层床帐，似有若无。大概是看久了一窗芭蕉，才会在梦里也不自主地惦记。苍狼在神智清醒的白天忽然明白鹿是何兆，也明白了祖王叔那阵僵硬所为何事。

他的《礼记》毕竟没有白读，当年还是祖王叔逐字逐句教他的。

先贤评判语句如鞭子迎头抽打，他的面孔腾地涨红，火辣辣的。但比起羞愧和惊耻，他更后悔的事情是告诉了祖王叔。

苗疆人不比中原人谨守礼法，或可称化外之邦。但若要守一国之地，悦一疆之民，就需以诗书礼乐化之，以仁德善政佑之。江南渐至梅雨，苗疆也到了一年一遇，水草丰茂的季节。牧人将牛羊放出栅栏，追逐水草丰盛的地方。再怎么艰难的生活都是要过的，只要今年气候略和顺一些，雨水更多，草更密一点，就足够平民百姓的脸上露出欢容。

这样，今年的苗疆的夏湖节就会更热闹。在整个苗历的五月，有几个风清月朗的夜晚，火把燃至天明，年轻的少年少女们换上艳丽的服装，唱歌欢祝。草木丰茂，牛羊肥壮，也是年轻人恋情的萌芽初始。至于北竞王城，作为一座竞日孤鸣多年统治的城市，也由他初到北苗时的荒凉变得繁荣发达。很晚了，北竞王府内依然可以听到墙外的欢笑。

在几次苍狼夜惊后，他便搬到了竞日孤鸣的卧房中。他记得很早以前，他便是这样陪伴着祖王叔的。

那时竞日孤鸣身体不好，手脚发冷，苍狼听御医说小孩子火气旺，就经常半夜抱着枕头，去祖王叔那边睡觉。

时间久了，祖王叔笑话他，乖苍狼这么大了，怎么还撒娇？苍狼不做反驳。他喜欢祖王叔身上的淡香气，以及两个人靠久了以后暖而柔的温度。现在他重新和竞日孤鸣睡在一起，这股淡香气里混合了他的味道，融为一体。曾经被祖王叔搂在怀里抚慰的幼童，现在可以去拥抱抚慰别人了。

这一日王府宫墙外，依然可以听到甜蜜的歌声。声音传了很远，在本该寂静的夜里像水光潋滟的余波。两人卧在一起，无人言语，那几句歌词便格外听得入耳。依稀是在说，恋人间的情意，是水依靠山石，是鹿追逐饮水。苍狼静静听着，不觉脸色微红。民间的情歌越唱越大胆，得了几句热情的对歌，就邀请看中的男子去草丛间走一走，留一留。男女声相谐依依消失了，苍狼才觉得自己躺着的姿势太过僵硬，想翻个身。他轻手轻脚，努力不去惊动祖王叔的沉眠，却发觉自己的头发正压在枕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头发从竞日孤鸣枕下抽出来。黑暗中看不分明，他触抚到了竞日微凉的头发，似乎还摸到了赤裸的脖颈和脸颊。苍越孤鸣骤然心跳，手指顿了两顿，继续努力与枕头和交缠的发丝做斗争。越急越不行，这个姿势扭得他脖子发酸，忽然听到黑暗中轻轻一声笑。

苍狼羞窘，道：“祖王叔。”

竞日将枕头挪开。没有东西压着，头发自然解开。暗中衣被犀索，他翻了一个身。苍狼长大了，身上的味道和千雪到底是不一样的。千雪是游侠气，带着一点风里雨里来的粗蛮，像是阳光晒在狼毛上，吸一口心旷神怡。苍狼前几年分化还带着一点奶味，虽然是狼，但青葱年少，不带侵略性。这几日做了苗王，他的气味变得成熟，更为深沉内敛，更为温柔。他已经是苗疆新的头狼。

苍狼调整了一下睡姿：“祖王叔，宫外真是热闹。”

外面另一首歌声又起了。这次是男声起头，在热情歌颂着心上人的美貌，说她发如云霞，面如鲜花。竞日侧耳听过去：“今日月满，也是夏湖节最热闹的一天。”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对久远以前时光的怀念。苍狼停顿了一下，还是照常去问：“祖王叔看过夏湖节吗？苍狼一直没有去过。”

竞日孤鸣的手轻轻落在他的头发上：“小苍狼，苗疆人看重夏湖节，许多婚事都会在这时候办。各苗的姑娘会打扮得漂漂亮亮，跳舞唱歌，如果遇到喜欢的人，就会朝他扔鲜花……有的人啊，花多得双手都拿不下，那么多姑娘看着，又不能扔，着急得团团转。”

他像是讲一个甜蜜的童话一样：“月亮升起来了，篝火燃起来，就要对心上人唱歌。唱得好，姑娘才肯跟你走……应了，就会离开人群，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他们好几天都会呆在一起，谁也找不到，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摸了摸苍狼的头发：“小苍狼，若是你去夏湖节，鲜花一定也是双手都抱不下。”

天上月光，人间篝火。端坐在帐中珠宝璀璨的祖王叔。又大胆又纯情的情歌飘荡四围。苍越孤鸣心想，他会将满满一怀的赠花抖落，然后送出他的花朵。

到了第二日的凌晨，苍狼起身，披上苗王的衣裳。他的发型复杂，侍女们为他仔细打理，将毛绒绒的头饰给梳理好。另外一个姑娘给竞日梳发。那些发辫又细又繁复，苍狼从侍女手中接过发梳，说：“祖王叔，离上朝时间还早……我来梳。”

他的手艺出乎意料的熟练，编完头发后打开台上的梳妆匣，仔细地挑选那匣珍宝，用心程度不下于批阅任何一份奏折。玉环金饰在黑发上闪烁发光，他的目光停留在祖王叔镜中的面孔上，又悄悄停在他的嘴唇上。

清醒的畅想是罪孽，在这种罪孽中，一点甜蜜都能叫人血液发烫。竞日孤鸣对镜凝视，若无所觉，夸奖道：“乖苍狼，谁若是苗疆的王后，就有福气了。”

苍狼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头黑发：“祖王叔又开苍狼的玩笑。”

两人目光一直没有直接触碰，竞日孤鸣缓缓道：“苗王的婚庆，如何算做玩笑。孤鸣家的子嗣凋零，苍狼你……”

苍越孤鸣有生以来第一次打断他祖王叔的和声软语：“孤王心中所思，是佑苗疆强盛……暂无婚姻之想，”气氛凝了一瞬，他为竞日孤鸣梳好最后一缕头发：“如果有了意中人，孤王也不会对祖王叔隐瞒。”

竞日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道：“王上要误上朝时辰了。”

苍狼这一日下朝时，两个侍女匆匆小跑过来，神色惶恐，面色惨白。

他的祖王叔旧疾复发，吐了满口的血。

太医说，竞日孤鸣体内有大寒之物，积少成多，积久成疾。

是他梦中覆鹿的芭蕉叶。

——TBC——

lanyouxiu

2018-06-04 16:59

完结倒计时了。

讲真写的时候我老觉得苍兔要绷不住黑化了，可是他的人品和性格把他拉回来没黑掉……

————————

地狱火（11）

苍越孤鸣心中冰凉。他记得竞日孤鸣抚摸芭蕉叶时的动作，也记得他对工匠们称赞时微展的眉峰——竟是为了这样？！他面前，无数竞日孤鸣的面孔浮现。有时温暖慈爱，有时森冷无情，他见过祖王叔病弱昏迷时的神态，也见过祖王叔沉迷情欲的神色，他以为自己触到了一点面具下的真实。假的，都是假的，祖王叔对他何曾有过多余的心！

可这怨得了谁？他难道不应早就知道？他以为自己将竞日孤鸣从地狱火中拯救，却将祖王叔又推入了另一个地狱。一个用情欲构筑的牢笼，一个让竞日孤鸣不惜服毒逃离的地狱！

他做错了吗？可他到底怎么做？苍越孤鸣急匆匆地走过长廊。他在路上，与太医迎面一遇，差点当头撞到。太医对苗王行礼，苍越孤鸣无心多言，盯着他，问：“孤王问你，祖王叔服毒多久？”

太医正是当日为竞日孤鸣整理脉案的那一位。不过一个半月，他面对苍狼，竟然有些两股战战，真被上位者的威严压制得不能动弹。君王之威，一至如斯。他连头也不敢抬，脖颈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回禀王上，观脉象，竞王爷……服芭蕉叶已有一个月。”

一个月。

对面沉默，太医大着胆子微微抬眼。苍越孤鸣怔怔不语，猛然呼了一口气。太医道：“臣已为竞王爷开了药方，蕉叶大寒，温补之物济之……”

苍越孤鸣打断他，轻轻道：“暂且不必了。”

一个月。

竞日孤鸣当日在晨曦中对侄孙微微一笑：“苍狼，你上朝要迟了。”

千雪的那件衣裳飘飘落在地上，落在苍狼的面前。

他害羞着雀跃，下朝时看祖王叔在窗前指点工匠移种芭蕉。

一个月。

苍越孤鸣走入卧室时，竞日孤鸣已止住了咳嗽，正坐在床上看书。苍狼坐在床边，问道：“祖王叔，你现在可还难受？”

他一双蓝眼莹莹然。竞日道：“已经好了许多。王上不必挂念。”

苍狼喉间梗堵：“祖王叔体弱，需好生将养。”他说了无数次，从小说到大，从未有一次说得这么艰难。竞日孤鸣叹了一口气：“已经是做王的人了，怎么连句场面话都不会说……”

苍狼紧紧看着他，问：“祖王叔，孤王尚有事请教。”

竞日孤鸣道：“且讲。”

“为什么是芭蕉？”

竞日孤鸣打量了一眼侄孙，道：“因为芭蕉性寒，可抵御地狱火。”

苍狼端坐如常，道：“孤王日前已翻过祖王叔书房里的药书。大寒之物千百种，千雪王叔……所留笔记中，不曾提及芭蕉叶一字，这并非苗疆所产，”他在竞日孤鸣的目光中，神色不动，只是双眼凝注，目不旁遐：“所以祖王叔可否告诉孤王，为何是芭蕉？”

竞日孤鸣不觉微微颔首：“王上成熟不少。”他颇有欣慰，道：“苍狼，你看完了祖王叔书房的药书，那你应该明白，小王也能看完，而且背完这些药书。”

“小王知道，芭蕉叶不在千雪的笔记上。”

苍狼怕他寻死，对药方和脉案亲自过问。既然如此，自然应该用一些别的不会让苍狼起疑的药物。一丛意象多指的芭蕉就很好。

苍狼停顿一刻，缓缓道：“祖王叔，你又在骗我。”

竞日孤鸣收敛去笑意：“王上请讲。”

苍越孤鸣静静道：“千雪王叔为了你……成了杏林圣手。他每次流浪回来，都会带许多珍贵药物，苗疆境内，雪山巅上，还有中原腹地，只要是对祖王叔病症有用的药，他都会找来。”

竞日孤鸣沉默不语。

苍越孤鸣道：“他说那是苗王宫的进贡，但苍狼以前也去过宫库，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药。祖王叔，若王叔搜罗尽了天下的药，却独独漏掉不难找的芭蕉叶，不是很奇怪吗？”

竞日道：“那也许是因为千雪粗疏了。”

苍狼道：“千雪王叔在祖王叔这里从来没有粗疏过。”

他凝视着竞日孤鸣，脸色越来越白：“祖王叔，芭蕉叶到底有什么用？为什么你将这页笔记毁掉了？”

竞日孤鸣忽然微笑，道：“乖苍狼，你猜出了这么多，那何不继续猜？”

苍越孤鸣猛然起身：“祖王叔，我不愿猜。你不会猜到第一个看到千雪王叔笔记的人会是我，这一页笔记，你是怕进入你书房的其他人看到。能进你的书房的人，要么是洒扫宫女，要么是窃贼细作，要么是……你的敌人，”他心痛如绞，因为他知道这敌人，很长一段时间上是指他已死去的父王：“因为你知道，如果是这些人看到了这一页纸，就有了对付你的把握。祖王叔，这是什么药？”

竞日孤鸣轻声道：“不知道。”

苍狼的声音戛然而止。

竞日孤鸣重复了一遍：“千雪不知道。”

他说：“苍狼，你已经想得足够多了。”

确实，地狱火可以被芭蕉叶克制，但副作用是什么？以千雪之能，都判断不出来。因而，这一页笔记只在那里，千雪从不敢用这味来制药。

后来在这一年里，苗王特地以此事询问中谷大娘。

中谷大娘若有所思。她论药理不如千雪，在毒理上的造诣却堪称出神入化。她道：“王上，且容我试验。”

但中谷大娘的回禀也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火是难以揣度之物，那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压制乃至克除它？中谷大娘以毒药催动，让中庸的叶的体质也如花一般，然后再喂他们服下芭蕉叶。确实，地狱火在长期的过程中，逐渐熄灭，伴随而来的确是有人渐渐失智，有人体质削弱，废去武功，几乎濒死。也有人一如平常，毫无异状。中谷大娘反复试验，却连一丝规律都寻摸不着，只知死不掉，活不来。

这样的消息告知苗王以后，竞日孤鸣也只能说一句：“是吗？”便将这页笔记撕下。确切的痛苦，和伴随着不可知的副作用的治愈，他能选择哪一样？至少那一年，苗疆内战，这或许能让人失智废武的药，竞日孤鸣丝毫不敢动用。

但是北竞王现下已无顾虑。

能够牵住竞日孤鸣的丝线已尽数崩裂，苍越孤鸣背对竞日，衣角微微发抖。竞日孤鸣道：“苍狼，除掉地狱火，你……”

苍狼不再看他：“苍狼……知道。”

他的肩膀也在颤抖：“祖王叔若是身体有毁损，苍狼照顾你……一生。”

鼻音渐重，竞日心中猛然一沉，脱口而出：“王上言重！”一些强烈的预感让他不能再听下去了，他开始逃避，难得慌乱：“苍狼，你现在是苗王，小王已是病弱之躯，能见你婚姻美满，子孙满堂，小王就心满意足……苍狼啊，苍狼啊！”

苍越孤鸣低声说：“祖王叔，是吗？”

他眼前模糊，泪水充盈眼眶。不知如何，那一年的春和景明再度浮现，那时年轻的北竞王带着还幼小的他一笔一笔地学写字。

“祖王叔，'爱'是什么意思？”

他眼前的竞日孤鸣长发上珠玉琳琅，乌黑发辫精巧极了，让他从小看着，一日日地看着，心里想着，就学会了怎么去梳。他想过，要让祖王叔一天天看着他长大，等他大了，他也要为祖王叔梳发。

竞日孤鸣的声音像是阳光一样落在他的耳中：“乖苍狼，爱里有心。你心里想着谁，你就“爱”着谁。”

那一日稚嫩幼童的心中澄明，他说：“那，苍狼爱祖王叔。”冰心珊瑚掩口而笑，竞日孤鸣含笑叹息，那个“爱”字，是祖王叔亲手描红。艳红的颜色，落在他的眼中……一切都模糊了，他回过头，眼泪一滴滴落下。“爱”里有心，若是心里有谁，那就是在爱着谁……苍狼终于将这句话重新说出口。二十年了，他心里回荡着这样的句子，最初也是最终的心声，完全不能再指望回应的心声——他说了出来，不带任何对回应的希望，讲出来的同时，他心中如最初一样澄通。

“孤王，爱祖王叔啊。”

竞日孤鸣猛然闭眼。

他感到年轻的苗王的眼泪再次滴落在他的手上，滚烫得像火炭。一个月前，他昏沉躺在床上，就像很多年前，亲眼见到母妃死去，自毁经脉，气息奄奄躺在床上时那样，就像这一年，熬过地狱火后痛不欲生，冷汗涔涔躺在床上那样……三十年间拽住他的丝线是复仇与不甘，这一年，拉扯住他的丝线又变成了至高的王权。如今这些线已经通通崩断，为何他还不死？因为他听到了苍狼的哭声……那一日苍狼的眼泪落在他的脸颊上，滚烫后冰凉的眼泪，苍狼哽咽着说想和祖王叔好好过的哭声……现在竞日孤鸣去抚摸苍狼的头发，就像很早以前一样，安慰着这个和他一样被王权倾轧着失去母亲的孩子。他阖上双眼。如果千雪还在，一定会告诉他这个神情，和当日他推千雪跌下悬崖时一模一样。

一年后他重蹈覆辙，他让另一个晚辈坠落深渊！

竞日孤鸣抚摸着他，苍狼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的声音发颤：“乖苍狼，你的祖王叔老了……我的乖苍狼，要护佑苗疆强盛，要爱你的王后儿女……你的祖王叔，老了呀！”

竞日平生极少哭泣，在此刻眼眶酸楚，无可抑止。他的眼泪流下时，连他自己都怔愣了片刻。而苍狼将头颅靠在他的膝上，错过了这一滴，也是唯一的一滴泪珠。

——TBC——

zuimao	2018-06-05 10:33
我也要哭了，竞日推开苍狼的决心那么大，要怎么转寰啊

lanyouxiu

2018-06-09 21:45

地狱火（12）

佛家曰“爱河”，曰“苦海”。河水终会流归于海，以这种角度而论，恋慕与苦痛正是同源而生，爱之极自然生忧怖。溺水者不得超拔，不复见清凉世界。

千雪原本是俗世中的狼性男儿，喝酒食肉，爱恨由心，就算披着袈裟自号空空大师，也不见他了断一点红尘事。他的梦中，三千业火翻涌。悬崖下没有别的，只有岩浆烫熟烤焦了他的皮肉骨。世事本是梦幻泡影，焉知他现在可还身在梦中？

千雪在昏蒙中哼了一声，少焉，他额上的手巾被换了另一条冰凉的。

千雪这一年多过得不好。他妻女皆有，原本一家和乐，可他频频夜惊，却不知所为何事。后来，这夜不安寝的老毛病就莫名其妙地好了，他又觉得自己错失了什么，开始不习惯起来。

反而是在这茅屋陋室里，千雪这一觉是久违的安稳绵长。

微微苏醒时，他见一人在背对他熬药。背上蝴蝶骨纤瘦窄窄，伶仃可怜。烟熏火燎的，伤病中迟滞，千雪一双蓝眼霎也不霎，从那个陌生人的头看到脚。一个背影让他看了许久，不知缘故，只是想看。

气味有些像，却不是。这样似是而非，反而令人心生焦躁。

待到那个人回过身露出面孔，千雪松了一口气，终于喃喃叫了一声恩公。

他没有想错。那个人倘若活着，怎可能放过苍狼？苍狼活着，做了苗王，那个人又焉有命在？

死了好，死了好啊！

陌生人将千雪额上被烘热了的湿巾子拿开。他身上带着一点苦药味，正是这个才让千雪搞混了他与那个人。千雪在晕眩的似梦似真里，由着这人将他扶起，给他喂了一碗汤药。
药极对症，千雪被苦到神智清明。他近距离看着陌生人的一双手。虽然天生肤白，却布满做粗活的老茧，还有一点水浸火燎的伤疤，瘦到骨节凸出。
千雪问：“恩公，你身体也不好，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陌生人就说，原本是有一大家子的，世道太乱，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就剩他这把老骨头还在苦挨着了。
千雪问：“恩公啊，我也是个医生，给你看看吧？”
陌生人咳嗽两声，说娘胎里来的老毛病，几十年了，顶好的医生看过了，也治不好，那就这么耗着吧。

千雪听得难过：“恩公啊，你救了我的命，以后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我肯定照办……”

陌生人看着他，仿佛诚惶诚恐，小心翼翼：“什么都行吗？”

千雪心里猛然一紧。

他离开这处蓬门陋室时，仍然怔怔，好像自己依然在泡影幻梦中。

苍狼在现在的苗王宫，以前的北竞王府办公。宫女禀报千雪王爷回来时，苍越孤鸣手上一颤，一支笔蘸了朱砂滚在地上。他连衣冠都来不及整，顾不得什么君主仪态，跑到门口去接王叔。千雪大踏步进门，看两眼，抱住他的肩腰颠了一颠，抱不动，反而笑出声：“好小子！”

以往千雪整日不着家，回来时总会抱抱苍狼。从一开始能抱着扔高，到后来肩背上扛起王侄，再到后来抱到双脚离地，多少离别的生疏都能被这个动作给消弥。千雪紧紧地看着苍狼的面容。这是他仅存于世的亲人了。苍狼衣着华贵，气度自生，正与王座相衬，身板仿佛瘦削拔高了一些，一双孤鸣家的蓝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他从小就羞涩温柔，蓝眼睛是湖；现在沉着凝定，蓝眼睛成了海。千雪鼻头有点儿酸，他拍了拍苍狼的肩膀：“好孩子，你的父王能见你今天这样，一定很高兴。”

他记得颢穹孤鸣去世弥留之际的遗言。痛极了，恢复记忆时，这句话也悄悄回到了他的心底。只剩叔侄俩相依为命了，而苍狼终于能独当一面。王兄在天之灵会高兴吧？苗疆动乱到了尽头，一切又步上了正轨。
重逢欣悦。

当天晚上，两人相对饮酒。

苍狼刚将酒抱出来，千雪就抿住了嘴唇。这酒别人不认识，他认识。苍狼亲自拍开酒封，先给王叔满满倒了一碗：“只剩一坛了，王叔，我们喝。”

千雪也不管其他，一碗酒登时就下了喉咙。他摇头，嫌弃说：“这酒糖水似的，没劲！”他看向苍狼，道：“王叔大老远回来一趟，苍狼你就用这个混弄？”

苍狼起身。不到一盏茶功夫，他抱了另一坛回来，拍开封泥，给千雪满上。这坛酒没什么香气，就是一个劲的烈。千雪仰头喝下，喉头动了一动。

烈酒烧得人毛孔都张开了，甜酒则是软绵酥骨。两人也不说什么话，一碗碗对着喝。

千雪将酒碗放下时，叫了一声痛快。他的脸颊烧起来了，满口喷着酒气，对面的苍狼变成了两三个。千雪伸出手，去摸王侄的脑袋：“苍，苍狼，你长大啦……”他说：“唉，之前在那边，连肉都不许吃，嘴里淡出个鸟……”他还说：“苍狼啊，你长了这么大，这么帅，什么时候让，嗝，你王叔，也当一回祖王叔啊……”

苍狼原本听着王叔醉话连篇的抱怨，还觉得好笑，可到了最后那一句祖王叔，却着实踉跄了一下。千雪被他背回了卧室。他犹豫了一刻，转头去给千雪王叔找醒酒汤。

千雪躺在锦绣软被中，舒舒服服地打了个酒嗝。他的衣服带着旅人特有的风霜气，蹭脏了床单，一双脚横在床帐里。熟悉的香风扑上他的脸，千雪模模糊糊呢喃了一句，挣扎着爬起来脱衣裳脱靴。竞日孤鸣最喜欢干净，这么合衣躺卧，第二天早起他要被王叔活活念死。醉后手抖，两件衣服解了好久，总算脱完了，他往香软衾枕里一钻，伸手便去搂。

帐里无人，他摸了个空。

千雪一惊之下，骤然清醒。他盯着眼前熟悉的床帐，过了一刻忽然明白自己身是何时，身处何地。苍狼捧着一碗解酒药踏进卧室时，千雪只穿了一身里衣，赤脚站在地上，环顾四周。他的衣服全落在地上，笑藏刀则握在手里。

千雪对这里实在是太熟悉了。即使一年不见，过往十几年的记忆依然能让他毫不费力地辨认。整个卧室，陈设一如往常，只有一处有破绽。

药柜消失无踪。

苍狼不知里面有什么，却没有人能比千雪更清楚。若是不怀念往事，苍狼为何处处维护北竞王府旧貌？若说怀念旧事，这个药柜为何独独被扔掉？这不是苍狼的手笔，这背后有另一人的行迹……千雪的刀尖与其说是指着苍狼，不如说是他心神骤乱，连手里有刀都不再注意：“苍狼，药柜呢？”

苍越孤鸣道：“孤王登基后，把它扔了。”

千雪的刀尖直抖。他的王侄脸色微微发白，但一双眼毫不相怯，直直凝视着他。千雪眼眶通红：“苍狼，他没有死？”

苍狼手中的解酒药怦然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没有人比这对叔侄更清楚这个“他”是谁。千雪的表情可怕极了，苍越孤鸣顶住牙关，死死地看着王叔。他一字一顿：“他已经死了！”

竞日孤鸣死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当苍越孤鸣回宫时，空空如也的居室告诉了他一切。苍狼愣怔一刻，遣走了曾侍奉过竞日的宫女和侍卫。竞日孤鸣离去之时，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他只留下一窗芭蕉影和这一座北竞王府。苍越孤鸣并不曾颓丧。这是祖王叔留给他的东西，他坐拥的是长辈们留下的江山。苗疆已是他的责任与义务，身为王者，并不再有肆意纵情的资格。

刀落在了地上，和解酒药混在一处，千雪似笑非哭，似哭非笑。

“是吗，死了。”

他的王侄毕竟还年轻，多少蛛丝马迹，言行举止。千雪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也见到了整个北竞王府一成不变的摆设。有些事情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知道？有一个人，到底是仇人，还是情人？他是生是死，是恨是爱？

“他死了啊！”

是笑声也是哭声，是大仇得报也是哭泣嚎啕！

酒已醒了，千雪最后轻轻道，苍狼，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那时你不会说谎，那个人就逗你玩儿，教你说假话就要看着人说，人家就不会以为你在说谎了。

“苍狼，你这样专注地看着王叔，是在说什么谎话呢。”

————————

从昏昏罗帐里伸出一只沉浸在快感中，汗水莹润的手掌。指甲修剪整齐，五指纤长，掌心皮肤原本缺了点血色，现在泛着潮红，湿漉漉的，变得极其诱人，仿佛咬一口能流出蜜水。

这只手无意识地攥着一团丝帐的布料，伴随着帐内十分有节奏的珠玉脆响，水声冲撞，手指时紧时松。紧的时候，指尖泛白，像是落入罗网里的猎物，挣得仿佛连床帐都要扯落；松的时候，手掌颤栗着滑落，在帐上留下汗水的湿痕。到了最后，这只手虚软得什么都握不住，瘫软着落在了帐里。伴随着两声畅快的叹息，帐里的声息响动一时停了，只有轻细的呼吸声，从急促慢慢变得平缓。然后声响复起，千雪搂着身下的躯体，反复吮吻着后颈处一块被他咬到通红发热的皮肤。

甜蜜的香气渐渐收敛，那是花在情动时的气息。千雪顾忌着王叔的身体，这次只是轻轻的做了一回。竞日懒得动弹都不愿了，由着侄儿在他脖颈处嗅嗅亲亲。千雪的头发上全是汗，刺刺的有点儿痒，竞日轻飘飘笑出来：“小千雪，我听说草原上遇到了狼，要先打鼻子？”

千雪的身体现在还塞在他的体内，闻言只是“嗯”了一声，不知道是赞同还是疑问。他的王叔身体虚弱，出府机会都少，罔论猎狼，这多半是他从不知道哪本书上看到的煞有介事的说法。竞日说：“因为狼鼻子最灵，最怕疼……”他眼中促狭，瘫软的手掌恢复了一点力气，弹了弹千雪的鼻子：“是不是啊，千雪？”

千雪猝不及防被调戏，不满地哼了一声。天光还好，竞日看上去精神也不错，千雪又咬了一口他的咽喉，含着喉珠轻轻地舔弄，埋在他体内的物事也涨了一圈。竞日一声轻呼，千雪咬着他的耳朵：“狼鼻子怕不怕疼我不知道，”王叔的手掌心湿漉漉的，他当真咬了一口。甜软的香气蔓延而来，像是竞日最爱饮的酒水的滋味：“狼鼻子灵得很，逮到了就要……”

“不放过你，咬死你。”

在他重新见到那个陌生人时，千雪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觉得这股气息熟悉又不是。掩藏在苦药下的气味，摆脱了贵重熏香的气味，挣脱了甜蜜花香的气味，这是竞日孤鸣本质上的味道。层层叠叠的面具掩盖了它，连主人自己也未必识得，不是药的苦，不是花的甜，来自于他骨头里的味道，千雪竟然对面不曾识。

因而他眼框酸楚，他口里说着些乏味的句子。他说：“上次走得太急了，没来得及给恩公报恩，我带了些银子……”然后对面的陌生人就诚惶诚恐：“草民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当不起当不起。”千雪就说：“恩公救命之恩，有什么当不起的，要是没有恩公，我早就死了。”对面的陌生人连连摆手，气急了，还在咳嗽……他的肺里有空洞的声音，说话声也带着一点嘶哑：“哪里哪里，是吉人自有天相……”

苍狼告诉过他，不管那个人在哪里，过得怎么样，若是不见，尚有生机。若是千雪认出来了，便是硬生生逼着那个人去死。

可千雪却知道他已认出来了。他不知道他为何又要去看那个人，却知道若是不看，那一年睡不安枕的病会复发，会夜夜缠绕，害他半生；可现在真是看了，他的一辈子便折在这里。

他想过杀死他，想过拆解他，想过拖他入地狱，可到了最后，他依然在木然演着这出恩公与落难人来报恩的戏。

这细细的纱缕一端绕在他的掌上，一端系在那个人的小指。他只要轻轻一扯，丝线便能断裂，然后这个人可以摘下面具，一切都无所遁形。这个人会死去，这一切的冤孽都归无形……可千雪喉间几乎带了哭腔，或者是喑哑的呻吟：“马上要冬天了，恩公这里的屋顶，是不是要修一下？”

那个人就说：“也不太费力气，多劳挂心……”

一个报恩心切，一个连番推辞，好一个知恩图报热心肠的王爷，好一个淡泊名利不求回报的好人！

暮色将至，单夸送千雪王爷出门。王爷留下了一笔银子，说下次再来看他。说这话时，他眼睛凝视着他的恩公。单夸送他出门，千雪背向着他，行不数武，喉间梗堵，眼眶酸楚——

苍狼不会说谎，可千雪就很会说吗？

那双蓝色的眼睛看着竞日孤鸣时，竞日便知道，分明一切已心知肚明。

当一个从来无忧的孩子学会了哭泣，当他把两个晚辈推落崖底。当过去的亲人学会了对面不识，当一个心直口快，处事爽朗的男人学会了曲折说谎，延延回回。

他不说破，不重聚，竞日便知千雪还是当日的千雪。

是什么在改变，是什么又没有在变？

千雪行过老远，回过头去。暮色已沉落到了采参客的茅屋上，一道模模糊糊的黑影正在门侧，不知那个人现在是什么面孔，又是什么神态表情？

他脑中莫名想到许久以前，被关在那个人书房里念会了的一句诗。

那是一个暮春，天光尚晴。既然大学中庸扭转不了千雪的性子，那个人就赏了他一本唐诗三百首教他背诗。千雪最不耐烦读书，对着四五二十四七二十八面面相觑——他指着一首又一首的诗，说诗人们无非胡言乱语，伤春悲秋。他随手乱翻，捡着一首，将那个什么佳人批驳得百无一是：“她是个傻的，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啊？咱们苗疆什么时候讲过中原的规矩？王叔，我再读这些，脑壳要锈了！”

那个人含笑叹息的神态宛如目前，只是现在隔着血与火，一切都混沌不清了。千雪眼前模糊，看不清那个陋室小屋，也难看清什么人。一切忽然寂静，五蕴皆空，唯有那首怎么也背不顺的诗，残缺不全的最后一句，在他的脑海中久远地回荡着，暮钟一般激荡起战栗的回音。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千雪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眼前的路已陷入暮色，再难分辨清楚。他遥遥地回视着那个他看不清楚，却一定在那里的身影。

日暮而月将出，路总是能被照亮的。

可千雪已不知怎么走了。

——END——

lanyouxiu

2018-06-09 21:46

写后感：

1.如果我没记错，我真的是为了写肉文才写这篇文的…… 可是兔这个品格，真的没法很多肉很多肉……

2.结局刚想好时，亲友们对千雪回去不回去展开了各种设想。说实话我也没想好。这篇文的感情因为原剧的爱恨情仇的缘故，非常之混沌。一点小动向导致的偶然因素会导致很多想法不一样，类似蝴蝶效应。我后续会写个短的逆之章，what if 苍狼在十一章时，发现芭蕉叶的真相，一念之差黑化了。当然了，ooc了，但这就是为了放飞而设计的梗，会有真·三人同框修罗场，而且会往某个深渊滑落……但，说起来很悲哀，孤鸣家有个很惨的通用梗，有些感情和事物，撕毁了才知道它存在过。原剧举例，撼夙。再举例，苍千竞。逆之章里把苍狼的天真给撕了，苍竞的感情线反而比地狱火正篇会更明显一点。但是发现时已经是撕毁状态了。

3.这篇文的灵感是来自于“有情皆孽”这句话。因而想起孤鸣这一家子的大戏，“参一生参不透这条难题”因而想到天龙八部众里乾达婆。乾达婆是食香之神，乾达婆城则为海市蜃楼，因为梦境和香气一样是不可捉摸而飘渺之物。因而，这篇文效仿乾达婆，“寻香而行”“逢梦而往”，线索多与气息和梦境有关系。为了效仿乾达婆神之姿，所以转场比较跳，蕉叶覆鹿典也是在说梦。另外，紧那罗与乾达婆同为八部众，曰“疑”神。所以感情的迷惘和不知解读，也是想强调的一点。

4.十分抱歉的一点。是想写等边三角，兔狼是重亲情三角的。由于篇幅和节奏考虑，砍掉了好多兔对千雪的回忆和感情线，只保留了打猎和重逢。这样就等腰甚于等边了……我错了……

5.写文时放难念的经，奇效。放“爱本是恨的来处”也有奇效……

END

從心所欲

2018-06-10 16:13

有蟲子，應該是兔對狼主的回憶，碼成兔對蒼狼
恨有多深，愛便有多深，再怎麼恨，蒼狼也下不了手殺小王，也無法讓小王眼前死。
連自己的兒子都能算計，更會猜忌聰慧的兄弟，情有可原，兒子有樣學樣，妒忌兄長。這是蒼狼的父王隱喻七惡牢裡的人說過，把蒼狼送到小王前，除了能有明目張膽的塞人外，更希望牽制舅兄，可惜人家念著牢裡的，兒子的性情又肖似妻子。

從心所欲	2018-06-10 20:47
三兄弟，只有千雪練的護國神功被小王的剋制，而蒼狼連武藝也是狼主教授，同樣對上小王只有被壓制的份，落到大伯手上，那段時間是弟弟怎麼對自己，加倍到侄子身上，直到憾天闕死前才比較好一點點。對小王從一開始就不公，都不是嫡長子，也不是一母同胞。

lanyouxiu	2018-06-11 00:58
感谢捉虫！我去修改！ YTL [z:k} 也感谢你对人物的评析～

yuta	2018-09-27 02:58
我是真的好想看修罗场卧槽……这篇太带感了

lanyouxiu

2018-12-18 01:29

游戏Sweet Pool里，选项可以分“理性”和“本能”。“理性”为蓝色，“本能”为红色。

正篇里苍狼选择了“理性”：祖王叔既然心里念着千雪王叔，甚至不惜服作用未知的毒去克制地狱火，那么他也只能作为小辈去压抑自己的情感，迅速变得成熟，因而通向正篇结局。

这个What if里，苍狼选择了“本能”：狼对已属于自己的花的“本能”，一个成年男人所谓“爱”和“恨”，值得商榷的，接近于野兽的本能。所以他黑化了。

因为苍狼在原剧中不可能做这个选项，所以这篇注定OOC放飞。

涉及情节预警：晚辈侮辱长辈，逼【和谐】奸，当面NTR。结局不好。

再次预警，OOC。全体OOC。可能造成阅读不适。

按惯例，不打角色tag。

上接地狱火（11）。

————————

苍越孤鸣心中冰凉。他记得竞日孤鸣抚摸芭蕉叶时的动作，也记得他对工匠们称赞时微展的眉峰——竟是为了这样？！他面前，无数竞日孤鸣的面孔浮现。有时温暖慈爱，有时森冷无情，他见过祖王叔病弱昏迷时的神态，也见过祖王叔沉迷情欲的神色，他以为自己触到了一点面具下的真实。假的，都是假的，祖王叔对他何曾有过多余的心！

可这怨得了谁？他难道不应早就知道？他以为自己将竞日孤鸣从地狱火中拯救，却将祖王叔又推入了另一个地狱。一个用情欲构筑的牢笼，一个让竞日孤鸣不惜服毒逃离的地狱！

他做错了吗？可他到底怎么做？苍越孤鸣急匆匆地走过长廊。他在路上，与太医迎面一遇，差点当头撞到。太医对苗王行礼，苍越孤鸣无心多言，盯着他，问：“孤王问你，竞日孤鸣服毒多久？”

太医正是当日为竞日孤鸣整理脉案的那一位。不过一个半月，他面对苍狼，竟然有些两股战战，真被上位者的威严压制得不能动弹。君王之威，一至如斯。他连头也不敢抬，脖颈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回禀王上，观脉象，竞王爷……服芭蕉叶已有一个月。”

一个月。

对面沉默，太医大着胆子微微抬眼。苍越孤鸣怔怔不语，猛然呼了一口气。太医道：“臣已为竞王爷开了药方，蕉叶大寒，温补之物济之……”

苍越孤鸣打断他，轻轻道：“暂且不必了。”

一个月。

竞日孤鸣当日在晨曦中对侄孙微微一笑：“苍狼，你上朝要迟了。”

千雪的那件衣裳飘飘落在地上，落在苍狼的面前。

他害羞着雀跃，下朝时看竞日孤鸣在窗前指点工匠移种芭蕉。

一个月。

苍越孤鸣走入卧室时，竞日孤鸣已止住了咳嗽，正坐在床上看书。苍狼目不转睛，默不作声，竞日孤鸣便也不释卷，不抬头，两人无声相对，竟过半个时辰。竞日孤鸣手中书页已至最后三页，他看得慢慢的，还是翻到了最后，苍越孤鸣才道：“祖王叔耐性确实甚好。”

这本书被放下了，苍狼见到封皮是《列子》。竞日抚平书角，道：“乖苍狼耐心也有见长。”

苍狼缓缓道：“皆是拜祖王叔所赐。”

他说得十分镇静，身躯不动分毫。竞日抬眼看他，苍越孤鸣继续道：“孤王从小时，就多蒙祖王叔教导……读书，写字，处事……连恨和报仇都是。”

然而，爱也是。

这一声轻巧近乎无声。苍狼喉间一点呜咽，很快消弭无踪。他直视竞日孤鸣，道：“祖王叔，你还有回头的机会。”

两人目光对了一瞬，竞日孤鸣心中一寒，一脚落空。他的侄孙曾被他下的杀手伤透了心，但现在伤他心的却是别的事。北竞王一直不愿意见证的某样事物忽然在这句冷冰冰的话暴露无遗。果然如此，但怎能如此？他合上眼，道：“王上，小王从来不愿意回头，也不可能再回头了。”

天下百计，攻心为上，竞日孤鸣最擅绵绵杀人刀，人前笑如春风，心里筹谋盘算，三十年杀去仇敌，杀去侄儿，这一月略施小计，轻而易举，就能让苍越孤鸣痛得气都喘不过来。

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苍越孤鸣心想。从来没改变过，又从何而言的“回头”？

但满心孺慕，胸前珍藏着一颗祖王叔送给他的金星星的乖苍狼已死了，死在这个人的手上！

这阵子沉默几可杀人。一股大力，竞日孤鸣忽被强力推倒在床上。他断断续续咳嗽两声，一睁双目，苍越孤鸣眼中无泪，神色冷漠。

他道：“祖王叔，既然无法回头，何不再教孤王一课？”

竞日忽然有预感，他瞳孔遽缩。苍越孤鸣不过一只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抽开他的衣带。苍狼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要压制毫无功体在身的竞日孤鸣易如反掌，病体挣扎，微弱得像是清风涟漪，甚至没让苍狼的手掌有一点动摇：“长大的狼爪有多利，就请祖王叔告诉我吧。”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违礼，却是第一次清醒着逾矩。天色甚至尚未全黑，竞日孤鸣面色煞白，瞳孔里都是自己的侄孙毫无波动的神色。他的手腕被按在床上，动弹不得，苍狼另一只手直探入他的衣下，这么凝视着竞日孤鸣的脸，手指在他的衣下抚触试探，不多时便摸到了还在沉睡的某物，隔着层绸裤不轻不重揉抚起来。
触电一样的快感叫竞日心里冰冷，他咬着喉间的声音，只是全心想挣脱。大腿间皮肤柔嫩滑腻，隔着层丝绸，不自觉地夹住苍狼的手，阻止他的进犯。可那只作乱的手强健有力，掌心撑开，硬要他的腿间有了一点缝隙，随后就是一条腿卡了进来。苍狼不惯做这种事，力气轻一下重一下。并非情动，除了吃疼以外，其他感觉来得就并不如以前那么快，可衣料上也渐渐沾染了一点水迹。

房里古怪地静着，苍狼就这么看着他身下的祖王叔面色渐渐由雪白浮上一层胭脂式的淡红，咬着唇一点声息都不发。丝绸柔滑如水，湿漉漉以后会紧贴皮肤上，苍狼的手隔着一层丝质，隐隐约约的老茧划蹭着顶端。狼的气味故意一样地往竞日鼻子里扑，他再勉力克制，有些旷久了的事物也苏醒了。

竞日的手腕被按得生疼，便连抽手捂住自己的嘴都做不到。他还在挣扎，但腰部酸软，不自觉地沉沉往下坠。竞日孤鸣偏过头，尽量将自己的神色埋藏在被褥里，这样却又将自己的耳朵暴露在了苍狼目光中。小小一枚耳垂，洁白如玉，用一个金珠耳夹扣着。现在落在另一人的眼中，一点点涨红，变得又软又熟。苍狼不自觉低头去含咬，身下躯体猛然颤抖，湿漉漉的舌头舔过耳扣的地方，敏感极了，耳垂沾了水光，红晕往下一路染到了脖颈上。竞日终于开口，压抑着声气，道：“王上，你行差了……啊！”

苍狼手上一个使劲，让他一疼，又是爽极。热气全扑在他的脖颈上，苍狼将手从他的衣裳下摆伸出来，隔了一层丝依然是满手的湿漉漉。花的味道不自主地散逸，遇到了狼的味儿，像是火遇到了油，鱼遇到了水一样，扑棱棱烧了起来。竞日孤鸣理智渐渐剥离，挣扎得越来越弱，手腕被松开，却连下床逃走的力气也在迅速流失。苍狼在一粒粒地解开他的衣扣，一片又一片的皮肤全无掩饰，逐渐露出，他随意揉捻着，又去毫无顾忌地亲吻。天色尚未暗透，竞日衣衫不整，他的面容一片潮红，可仅剩的理智却冷得像冰雪。

冰雪在迅速融化，炽热逼着这具身体百般厮磨纠缠，亲昵讨好着标记他的狼。竞日孤鸣被吻得气喘吁吁，晕头转向，被自己的侄孙抱在怀里，眼神渐次迟滞，像是琥珀融金混了酒，盈盈一片，向着深渊坠落。

独守久旷，初识风月，自然身体契合。深渊至深处，有火焰腾腾燃起，忽然扑烧至眼前。那是千雪曾遭受过的痛楚……竞日恍惚地迎合，伸出双手，被苍狼一把握住。他喃喃吐息，迷乱得不知所以，耳边是侄孙急促的低喘，吐气灼烧得他耳垂发颤。

苍狼埋在他的颈窝里，他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成熟低沉了？竞日恍惚思索，苍狼的声音逐渐带了哭腔，在叫他祖王叔，在让他……

“祖王叔，叫一声苍狼，叫……苍狼……”

竞日嘴唇开合几次，竟然无声。

明明这么熟悉的叫法，却在此刻变得全然陌生而干涩。小王的小苍狼，乖苍狼，好苍狼……

“你……”

竞日孤鸣忽然全身一冷。一阵尖锐而寒冷的痛苦撞破他的太阳穴。压抑许久的蕉叶之毒缠绵体内，压住了地狱火，也在同时，化作一把锋利的冰锥，在他滚热而混沌的脑内翻搅不休。竞日猛然抽回手，绮念冰消瓦解，脊髓里倒灌冰水。他双眼一下子清醒，正见自己浑身赤裸，一身狼藉，再无长辈体统。从小看到大的苍狼伏在他的身上，热切的吻在试图唤醒他——他已经成功！

这一声“苍狼”叫出来，变调而尖锐。竞日徒劳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像是在摸一把无形贯穿了他的匕首，只觉得眼前一片似虚还实，血液鼓噪，思绪狂乱漂浮。这拒绝来得太迟了。大梦初醒，一切不堪，尽数在他面前炸裂。

他眼前幻影幢幢。似是有人握住肩膀，为他运气疗伤；又有太医一声声的“惶恐”，好像是有什么针扎入身体，可他木得什么都感受不到。动荡，混沌。床帐拂动，千雪应该回来了……千雪……千雪！

这个名字在病弱时叫出来，总能缓解一点痛苦。不是药，却抵得甜糖。千雪……千雪啊！

太医为北竞王爷做过无数次急救，却从未见过竞日孤鸣露出这样的神色。似有什么破碎，竟然是一张垂死而惊痛的面孔，嘴唇蠕动，一口淤血压在胸口。太医顾不得许多，扎了穴道，十指再都用银针扎过，不见一点动静。他将耳朵凑近去听竞日的胸音喉音，只听到格格的气声，竞王爷脸色发青，已是垂死之兆。

床榻间残留的气味清晰彰明发生了什么。太医久处宫闱，早学会了不见不听，不说不记，却也骇然。实在走投无路，他情急之下，尖声叫道：“王爷，千雪王爷回来了！”

这个名字活像是一记鞭子，抽在垂死的病人身上，也抽在抱他坐起身的苗王身上。两人齐齐一震，竞日猛咳两声，一口血吐了出来。

这具身体在抽搐和挣扎后，慢慢平静了下来。

苍狼紧紧绷住嘴唇，脸部藏在阴影里，任太医施为。竞日痉挛着抓着他的衣服，像是溺水之人，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闭着眼睛，声音低到不得不凑在他唇边了，才能听到一点点叹息的尾音。

他说：“夙，活着，真难啊。”

qingzhou

2018-12-18 12:33

感觉要虐小王。。。
一声千雪，2个人都被惊到。。
不知道后面苍狼面对他的千雪王叔的时候，会是什么的表情。。
可能一边喜王叔没死，。。一边纠结。。
千雪如果回来，他对小王应该是恨爱交加。。。他们之间应该处于虐的状态。。
再加上疯狂撬墙角的苍狼（应该说已经撬了？）
（莫名有点期待X）（等等你

agua	2018-12-18 19:04
好吃好吃好吃！！！太太文笔当真是妙啊妙极了！！！！欲罢不能

zhaizhaizi	2018-12-22 23:52
我心甘情愿为苍千竞流泪呜呜呜呜太太您是神仙

kilrin	2018-12-23 02:55
好看好看好看敲碗求更多！好虐啊哭哭

koukou	2018-12-26 22:04
QAQ我的祖王叔啊，QAQQAQQAQQAQ。

qingci	2019-01-03 12:24
苍狼和小王这时候应该是认为千雪已经死了，但心里可能也暗暗期待有什么奇迹，太医喊了一句千雪王爷回来了，感觉苍狼和小王既喜且惊，高兴千雪没死，又惊怕不知怎么面对他。 ,!sAr;Rk` 真的不知道千雪如果真的这时候回来了，会是一个什么场景，可能三个人都是痛苦吧

giaman	2019-01-03 17:07
噫！看到更新真好，可是被虐了！看到预警还有NTR所以……千雪会撞破现场？

dzgd	2019-01-17 03:19
3p也太好吃了！无论是肉还是感情上的纠葛！！大家在一起啊！千竞苍真是好看的飞起！！！

孤雪競日千峰	2019-01-20 22:40
苍竞千大三角是真的好磕，怎么组合都rio，感谢太太的神仙文

翎岺於	2019-02-18 20:55
lof来的，觉得感情的描述简直了，让我痛哭，好想he！

五一	2019-02-19 00:41
太太寫的真好啊！！蒼千競這個三角真實處處是糾結……

li5106096	2019-05-28 20:17
苗疆组杀我千百遍！我的眼泪不值钱啊啊啊啊啊QAQ

jiangmaomao	2019-06-15 09:36
太太，请问番外有后续吗？感觉没写完啊，千雪还没出场呢

作業系統	2019-06-16 18:41
呜呜呜，这个三角关系写得太真实了，虽然我站苍竞但是不得不说按照原剧发展他们的结局就不可能美满，连见个面不尴尬都很难。至于千竞就更惨了，编剧点名的希望不要再见，呜呜呜啊！苗疆的感情线让我哭泣，站哪条都没有一条是能美满幸福的。

mesfish	2019-06-22 14:54
再看一遍还是感叹写得真好，情天恨海，三人都深陷其中，纠结与放手，哪个都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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