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2 【杏默(基本不分)】《三生》32(完) 九脈峰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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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小塵

2018-05-13 00:25

《三生》說明： .z>." `
1.    主食：杏默（基本上是不分的，可是寫肉末的時候就變成這樣…… 3cFLU^
2.    副食：千競、軍兵、溫赤（其實就是個大背景設定，幾乎不會寫，只是怕有人雷到） ~0'l,
3.    現paro、古風有、私設有。 P"~T*Qq-R
4.    OOC有，因為我到達不了智者們的境界啊! ! wXZY5-h4
5.    鬥智劇情請大家不要太認真（跪 7%}3Ghc%
6.    這是一個很不會燉肉的人（眼淚。想吃大塊肉的客官對不起了，這裡只有牽牽小手調情和一點點肉末

楔子
　　杏林深處，碧水江邊，一綠一青兩條人影相對而立。今夜月色皎潔，且杏影稀疏不成遮蔽，地上一草一石皆能清晰入眼，卻不知為何唯有那二人容貌模糊不清，彷彿罩上一層薄霧似的。單看兩人衣著服飾，雖是陳舊，但似乎不是出於普通人家；只是衣襟衣袖沾染不少風塵，顯現兩人是一路奔波，才終於來到此處。
　　兩人相對無語。該說的，已說盡；不該說的，彼此心知，更不必多言。
　　晚風吹起，帶來了遠方的暴戾之氣，似乎催促著什麼。
　　先開口的是那綠衣人：「杏花。」
　　青衣人應了聲，口吐的字字句句似都十分艱難似的：「什麼？」
　　「笛子，你帶著吧？」
　　青衣人不語，自懷中謹慎地拿出了一支玉笛，其色碧綠，好似綠衣人的衣衫服色。「你想聽什麼？」
　　綠衣人默然半晌，開口：「〈三生緣〉。」
　　「好。」
　　一聲笛音響起，如龍吟鳳泣一般地清亮，笛聲滑入月色，十分動聽。綠衣人靜靜聽著，旁人聽之，或許只聽得出那是淒然哀婉的曲調，他卻聽得出吹笛人的萬般心緒───雖是無可奈何，又決絕非常，在那背後卻是藏有無限溫柔。他閉目細聽，腦海中閃過千萬回憶，可笑的、可悲的、可嘆的，歷歷在目，難捨難忘。
　　笛聲將盡，最後一響的清音也歸於沉寂時，那綠衣人忽然低低說了聲：「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
　　「只可惜，我們終究捱不到天明。」
　　青衣人聞言一怔抬眸，赫然發覺綠衣人眸裡的冰冷決絕之情更甚自己。
　　又是一陣狂風吹來，枝頭上的杏花飄零飛散，模糊了兩人身影。離枝的杏花隨風亂飛，飄飄散散，終於朝夜色濃黑處隱沒而去。

01
　　最近冥醫杏花君老是被同樣的夢侵擾。
　　夢裡，總是有兩個人在杏花林中說話，接著其中一人開始吹笛，隨即夢就醒了。
　　有時，他在夢裡的笛聲未吹完便醒來；有時則能聽見曲聲結束，一人悠悠說了句「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
　　冥醫書讀得不錯，否則當年也考不上中醫。可他讀的書和文學類八竿子打不著干係（可能除了都是古文以外），更不會做詩。這夢夢了好幾次以後，冥醫心血來潮上網搜尋了這兩句詩，發現這兩句不是自己的夢亂湊出來的，實際上真的有出處；而且那根本不是詩，而是詞，一個他聽都沒聽過的宋代詞人寫的。
　　重複做同樣的夢也就算了，這種事也不少見，但是夢到一個連自己聽都沒聽過的兩句詞，實在不可思議。
　　那天冥醫呆呆地瞪著螢幕上顯現的結果，心裡忿忿的想早知道就不要查了搞得自己心煩，忽地房門開了，隨即茹琳探出腦袋，喊了聲：「師哥，你在幹嘛？」最近茹琳迷上了武俠小說，見到冥醫就是師哥長師哥短的。
　　冥醫來不及回話，更來不及把地上扔著的長褲套到自己穿著的四角褲上，茹琳已經蹦蹦跳跳的進門，把腦袋湊到螢幕前瞧。
　　「哇！這是詞耶！師哥，你終於要棄醫從文了嗎？跟那個誰一樣，民國的那個誰一樣……啊！余光中！怎麼樣？我國文不錯吧！」
　　冥醫無言，到底不忍心吐槽這個小學妹兼義妹，撓著腦袋說：「哎，你記不記得我說過一直做一樣的夢。」
　　「記得啊！怎樣？」
　　「夢裡有人唸了這兩句。」冥醫抱著頭，「這太奇怪了，為什麼會夢到連自己讀都沒讀過的東西啊？」
　　茹琳咬著小指想了想，隨即領悟：「一定是前世的記憶！」
　　「蛤？茹琳啊，好歹你也是念醫科的，第一個想到的應該是佛洛伊德吧？」
　　「師哥你說什麼啊？那個是心理學，又不是醫學，何況我們念的是中醫！」
　　「那好歹有點常識，都二十一世紀了說什麼前世？有點科學素養好不？」
　　「你就是這個樣子，才老是找不到一個穩定的交往對象，有點浪漫素養好不？」茹琳小嘴一厥，轉身就走，到了門口才又轉頭說：「媽說吃飯啦！」
　　冥醫應了聲，把電腦關了跟著出去。冥醫老家在南部鄉下，大學時到北部念書，班導幽冥君看他資質好，又肯用功，個性溫和，所以很照顧他，甚至到後來冥醫抽不到學校宿舍，幽冥君乾脆讓他來家裡住。
　　本來因為他們家還有個獨生女茹琳在，師母嬌姨反對讓一個和女兒年紀相近的年輕男性住進來，但看冥醫一臉老老實實、勤勤懇懇的模樣，頓時心生好感，也就同意了這件事，心裡還琢磨著，要是能讓兩個年輕人來個順水推舟似乎也不錯。
　　只可惜，這兩個人感情好歸好，卻毫不來電，有的只有兄妹情。嬌姨在心中暗嘆。瞧瞧冥醫在茹琳面前穿著四角褲也不覺丟臉、茹琳見了也不害羞，還批評起冥醫的品味來。
　　「師哥，你那麼大一個人了，還穿什麼小鴨圖案的四角褲啊？」茹琳一臉嫌惡，順手把一口飯扔進嘴裡。
　　「這褲子可便宜了！菜市場地攤貨四件一百塊！還是我從一群大嬸中搶來的。」
　　「要是改天跟女朋友開房間，一脫褲子人家一見到那件小鴨四角褲，肯定轉身就走了。」
　　「女孩子家不要亂說話！還好今天老師不在家……」
　　嬌姨心底嘆息一聲，說：「好了，安靜吃飯。」
　　
　　讀中醫最後一年，冥醫就在學校附設醫院實習。實習醫生當然不是什麼好差事，跑會議、寫報告、日日早出晚歸。
　　這天他仍是抱著一大疊資料，哀哀怨怨地想著報告還沒寫完就被要求去跑腿，眼見走廊盡頭的電梯就要關起，大喊一聲：「等等我啊！」然後拔腿就往電梯跑。
　　隨即，就像三流言情小說那樣的，他撞上一個人，一個註定會和他糾纏一輩子的人。
　　冥醫一屁股跌在地上，咬牙切齒地喊了聲疼，透過在半空亂飛的資料，冥醫眼見電梯門緩緩關上，以及那邊摔到牆邊的人。可他竟然不在意那關上的電梯，反而直直盯住了對方──那人年紀與他相仿，臉上面無表情，一雙眼清冷如水，一瞬間，冥醫腦子就像給雷劈了一樣，猛地脫口：「我見過你！」
　　話剛落，雪白的資料也紛紛飄落一地。
　　那人臉上還是那個一號表情，冥醫卻從他眼中看到一絲訝異。對方開口反問：「你見過我？」那聲音如同他眼神一樣清冷。
　　冥醫回過神來，就想巴自己的頭。這人他哪裡見過？這不是要嚇壞人家了。他連忙雙手直搖，說：「沒有、沒事、沒見過，我認錯人了。啊！我的資料啊！」哀嚎一聲，他一雙手當三雙用似的，眼明手快開始撿起滿地資料。
　　那邊那人望著他一會，站起來默默撿起最後一張遞給他。冥醫單手接過說了聲謝謝，抬起頭又見到那一雙俯視著自己的清冷的眼，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熱流湧過心頭，他下意識地開口問：「你叫什麼名字？」
　　然後冥醫就又想巴自己的頭。禮貌呢？教養呢？沒事問人家做什麼？難不成是搭訕？那也沒這麼拙劣的！
　　可那人面無表情認真地回答了：「默蒼離。」
　　──這個名字我聽過！冥醫費盡轟轟亂響的腦中殘存的理性，壓下這句話。
　　「你呢？」當冥醫站起身，默蒼離反問。
　　「冥醫。幽冥的冥，醫生的醫。」
　　默蒼離直直看著他，清冷眸子裡陰晴不定。就在冥醫磨磨蹭蹭的想要離開時，默蒼離忽然說了聲：「杏花？」
　　那一刻，連冥醫也說不清道不明、膝射反映似地就回應：「別叫我！」
　　默蒼離似乎愣住了，冥醫也愣住了，而且還摻雜著心頭萬馬奔騰似地驚惶。他抓緊那一疊資料，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有事，先走了，再見、再見，慢走不送啊！」說完，他也不等電梯，往旁邊樓梯頭也不回地衝了上去。

02
　　「然後啊，我就一口氣爬了八樓，八樓啊！我都懷疑自己哪來的體力了。」午飯時間，在餐廳裡冥醫揮舞著手上的筷子，連說帶比地向神蠱溫皇和千雪孤鳴說。
　　「哈。」溫皇興味盎然地笑了，優雅地夾出秋刀魚的眼睛放入口中，很美味似地嚼了起來。一邊千雪噁心地看他，然後也連說帶比地開口了：「冥醫啊，看不出來你體力這麼好，不如跟我去跑馬拉松吧！苗疆企業主辦的，我那邊小道消息說，這次獎品可豐富得呢！」
　　冥醫扶額：「那是重點嗎？我要說的可不是我的體力啊！」
　　溫皇撥弄著秋刀魚，涼涼開口：「聽說還有大Ｏ發的禮券，要是拿到那能省下多少錢？」
　　一聽到錢冥醫眼睛就亮了：「真的？有幾千塊？不對不對，這種手法你們也想騙我啊？我要說的不是體力和馬拉松！」
　　千雪雙手抱胸，說：「不然呢？你重點是什麼？」
　　「這個……也就是說……」冥醫頓時支支吾吾起來，溫皇瞥了他一眼，說：「是那個默蒼離吧！」
　　冥醫唧唧哼哼了一聲，算是默認了。
　　千雪還是那個雙手抱胸的姿勢問：「什麼？難道是看上眼了？想不到你是個彎的！」
　　溫皇純良地笑了：「醫友啊！支持多元成家，尊重性別差異，我們都會祝福你。」
　　那一瞬間冥醫真想掐死千雪孤鳴和神蠱溫皇。
　　「我說你們啊！正經替我著想行不行？難道你們曾經遇過一個從沒見過、但又莫名覺得非常熟悉的人嗎？沒有吧？你們曾經和一個陌生人說話時，他不明不白地說了一句，你卻能反射性地回答嗎？」冥醫拍著桌子說。眼前兩個人一個認認真真思考了三秒，然後誠實回答：「沒有。」另一個悠哉悠哉地夾了一口魚肉，淡淡說著：「這就是注定的姻緣。」
　　冥醫氣得還要拍桌，溫皇卻是語出驚人又說了一句：「那個默蒼離挺有名的，你真沒聽過？」
　　冥醫張口結舌的搖頭。
　　溫皇說：「他是金光大學的副教授。」千雪於是不服氣了，說：「就算金光大學是全國頂尖的學校，一個副教授有什麼了不起？」
　　「他今年24歲。」溫皇話才說完，千雪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哇靠！冥醫，那還小你兩歲欸。不過話說回來，溫仔啊，這人真的很有名嗎？我和冥醫都沒聽過。」
　　溫皇微微一笑，說：「那是因為你們都不關心社會啊。」
　　千雪哼了聲，說：「是因為他年紀和你差不多，你存心要和他比，才特別關心他吧？」千雪撇頭看了看溫皇，這人只比自己大一歲，卻因為跳級、而同樣和冥醫在實習，而且這傢伙明明讀醫學系卻還雙主修中醫！但現在有個默蒼離，年紀和溫皇相當，卻已經是個大學副教授。千雪孤鳴幸災樂禍地想，總算有個人才智能媲美溫仔了，說不定還能壓過去呢。
　　溫皇又是「哈」地一笑，說：「吾友啊！男人是最禁不起挑釁的生物。」
　　感受到溫皇渾身爆發出來的低氣壓，千雪識相地拉著椅子往旁邊挪了挪，決定改變話題，探身向冥醫問：「所以呢？你真的從來沒見過他？那個默蒼離。」
　　「沒有，就我記憶，完全沒有。」
　　「說不定是你忘了？」
　　「不可能吧？」
　　「你確定？」
　　「很確定。」
　　「是這樣吧！」溫皇身上的低氣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愉悅的神情，不著頭腦地問了句：「冥醫，你知道賈寶玉第一次見到林黛玉說了什麼？」
　　冥醫瞪他：「好端端地說什麼鬼話？」
　　溫皇笑得更愉悅了：「他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醫友啊，看來這是三生石畔的絳珠仙草要來還你淚債了。」他說完，夾了魚肉一邊嚼著，一邊笑咪咪地欣賞冥醫的神情變化。
　　千雪雖然是個討厭讀書的人，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紅樓夢》（這或許得歸功於他那年紀相差無幾的小叔。但一想到小叔水汪汪的眼、軟綿綿的語調，千雪不禁感到一陣惡寒。），頓了三秒，這句話的意思千雪是聽懂了。他拍了拍冥醫的肩膀，說：「支持多元成家，尊重性別差異，我和溫仔都會祝福你。」
　　溫皇說：「你若能順利脫魯，不管是娶媳婦還是嫁出去，相信你的老師幽冥君都會備感欣慰。」
　　冥醫無語問蒼天，只能怪自己誤交損友。
　　自冥醫遇到默蒼離的一個禮拜後，他終於又夢到了那個夢。
　　一樣的杏花林、一樣的對話與笛聲，恍恍惚惚之間，他在夢裡的視角變了，從前一向都只是遠遠的觀望著兩人，這次卻變成那青衣人的視角。在他吹完笛後一抬頭，眼前綠衣人的眉眼口鼻便清晰可見，面色蒼白，薄唇緊抿，一雙眸子冰冷清鬱，冥醫大吃一驚，喊了聲：「默蒼離！」
　　隨即他醒了。
　　冥醫推開棉被坐起身，卻打了個噴嚏，趕緊重新抓起棉被裹在身上。他心頭碰碰亂跳，一抹額頭，才發現全是汗。剛才的夢境和默蒼離的臉面仍縈繞心頭，不知為什麼的，想到剛剛那一幕，心口便像是被狠狠捶了一下，喘不過氣。自他小時候有記憶以來，這個夢便三不五時地糾纏，可到今天他才知道，那裏頭的人一個是默蒼離，一個是他自己。冥醫瞪著眼前一片黑暗，忽然在意起之前之後的事了。
　　夢裡，默蒼離說他們捱不到天明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他露出那樣的神情？天明之後，他們兩人又怎麼樣了？
　　冥醫苦思許久，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忽然想到：「只要我再做一次夢，說不定就能夢到之後發生的事了。嗯哼哼，真是個好主意。」於是冥醫重新躺下，「啪」地閉上眼睛，決心再做一次夢。
　　可不到一分鐘，他又「啪」地睜眼，抓著頭髮哀號：「睡不著啊！」他一邊哎哎亂叫，一邊在床上滾來滾去，終於連同身上的被子，摔到了地板上。
　　這一摔，頓時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愣了三秒，冥醫果斷放棄睡眠。他爬起來，把棉被扔回床上，抓了外套披著。這下子想睡也睡不著，該做什麼呢？寫報告嗎？冥醫一陣頭痛。想了想，明天是冬至，還是來煮紅豆小湯圓吧。
　　冥醫來到廚房打開冰箱，剛好昨天嬌姨煮了紅豆湯，家裡也有麵團，於是他喜孜孜地拿了麵團，專心搓起湯圓來。
　　他一面搓著，一面思索那個夢，不經意地哼起了夢裡的笛曲來了。搓完以後，冥醫走到客廳看時間，正好過了十二點，他於是傻呼呼低張開雙手，手掌上還沾了麵粉，說了聲：「耶！冬至快樂！」
　　然後玄關「碰」地發出好大一聲，還夾雜著一個女孩子哭叫：「爸，你抓小力一點啦！」然後是怒不可遏的吼聲：「安靜！」
　　冥醫愣愣地轉過頭，舉過肩的雙手還停在半空。只見門口站著三個人，一個木著臉的年輕男子、哭紅了眼的茹琳，以及殺氣騰騰的幽冥君。

03
　　門口三人與客廳的冥醫對峙了三秒，幽冥君悶悶地發問了：「你在幹嘛？」
　　冥醫這才意識到自己高舉雙手，手上滿是麵粉，正是一副蠢得不能再蠢的傻相。他趕緊把雙手藏到身後，雙腳一併，立正站好，說：「沒、沒什麼，就是在煮紅豆小湯圓。」頓了頓，還補了一句：「明天……今天是冬至嘛！」
　　幽冥君一瞬間炸怒，一腳踢翻了板凳怒罵：「杏花君！我栽培你給你吃給你穿，難道是要你大半夜的煮紅豆湯圓不成？」罵完，他轉過頭，一把將茹琳拽進客廳，然後一指那個年輕男子：「你說！要怎麼負責？」
　　冥醫還正在哀怨，不過就煮個湯圓嘛老師這至於嗎？可一聽到「負責」兩個字，立刻就猜到什麼，心頭頓時涼了半截，眼見茹琳蹲在地上哭成個淚人兒，他結結巴巴地問：「茹、茹琳啊，這傢伙……你該不會……」
　　茹琳嗚嗚地哭著卻回答不出來，那邊的年輕男子雖然臉色蒼白，卻堅定地回答：「我會負責的。」
　　幽冥君氣得拍桌，大罵：「負責？你還敢說負責？你個兔崽子能負責個屁！你直接切腹以示負責還比較快！」
　　眼見那個年輕人臉色更白，冥醫有些於心不忍，再說這人以後十之八九，還是自己的妹夫。秉持著一貫的好心腸，他揮舞著滿是麵粉的手，在旁邊勸說：「老師啊，是你剛剛要他負責的，別這麼生氣啊。」
　　幽冥君聽了氣得連連拍桌，那木頭桌簡直要給他拍碎：「臭小子！給我閉嘴！」冥醫聽話的又把手負在身後，立正站好。
　　正這麼僵持著，嬌姨終於從房間走出來，皺眉說：「老公啊！你大半夜的在吵甚麼？這年輕人是誰？茹琳啊，你怎麼哭成這樣啊？」
　　冥醫連忙挨近嬌姨，小聲說：「師母，是這樣啦！茹琳她……」
　　嬌姨也湊過去冥醫身邊，目光在幽冥君、茹琳和年輕人身上來回打轉，問：「茹琳怎麼啦？」
　　冥醫頓了頓，小聲說：「她懷孕了。」
　　「咻」「碰」「哇」接連三聲，一張凳子騰空飛來砸在冥醫頭上，接著聽見幽冥君一聲怒吼：「懷你個頭！」
　　嬌姨聽見「懷孕」兩個字，頓時也緊張了，連忙問茹琳：「來，告訴媽媽，妳懷孕了？」
　　茹琳抽抽噎噎地搖了搖頭。
　　冥醫覺得自己真的該切腹了。同時產生另一個疑問。
　　「那老公你在發什麼脾氣？」嬌姨問，冥醫跟著望向幽冥君。
　　幽冥君咬牙切齒，說：「這小子！茹琳說她的心被這小子偷走了！你個偷心小偷！說！要怎麼負責？」
　　「啪」一聲，冥醫聽見自己理智線徹底斷裂的聲音。
　　回過神來，冥醫已經被趕出幽冥君家門，正裹著身上那件薄外套、穿著拖鞋，可憐兮兮地在無人的大街上走著。
　　為什麼偷心小偷是那個叫冽風濤的，被趕出家門的是冥醫？不過就是因為他對著幽冥君說了實話。
　　「老師偷心有什麼？這需要負什麼責？又不是結婚後偷腥。」
　　「現在年輕人談戀愛很正常的，沒弄到未婚懷孕，都不算什麼。」
　　「況且年輕人忘得也快，今天茹琳說喜歡這個人，明天說不定就喜歡上別人了。」
　　幽冥君還沒聽完就翻桌了，抄起旁邊的掃把就追著冥醫打，直把他打出家門。關門前，幽冥君還衝著冥醫吼：「我們家茹琳才不是那種三心二意的女孩！」然後甩上大門，獨留冥醫一個人在門外風中凌亂。
　　他一摸口袋，除了幾個硬幣什麼也沒有；想打電話給神蠱溫皇還是千雪孤鳴，偏偏手機也沒在身上，更慘的是，今天是冬至啊！天氣冷得要命，冥醫直冷得瑟瑟發抖。
　　不如先找個公共電話打給朋友吧！冥醫邊走邊盤算著。問溫皇嗎？低頭瞄了一眼自己的狼狽相，然後想到溫皇「人畜無害」的笑容，冥醫打了個冷顫，覺得心理上的折磨比現在肉體上的苦痛還要可怕得多；至於千雪呢？這人雖是大大咧咧的，倒還是很講義氣的……不對，他昨天說他小叔競日孤鳴舊病復發，送進急診室，似乎是性命垂危，這幾天千雪都得在醫院照顧他小叔，在這個節骨眼兒，恐怕也幫不上忙。至於其他的人嘛……
　　冥醫憂愁地站住了，明明自己平常人緣也算是不錯的，今天遇到大難，怎麼就想不到一個可靠的人呢？他瞅著不遠處的便利商店，想著要是沒辦法，不如用口袋裡的銅板買個茶葉蛋在裡頭坐到天亮，雖然憑他這一身穿著，或許會被店員趕出去。
　　「叮咚」一聲，便利商店門開了，從裡頭走出一個人來。冥醫不禁站住，那人提著一個塑膠袋，背著背包，眉眼冷清，可不正是默蒼離？
　　默蒼離一走出來，似乎也注意到他，腳步頓了頓，便向他走過來，然後在他面前站定，問：「被趕出家門了？」
　　冥醫呆呆愣愣地望著他走來，滿心亂糟糟的，經他一問，才回過神來嗯嗯啊啊半天，說：「是啊……等等你怎麼知道？」
　　默蒼離冷著一張臉，說：「看就知道。」
　　冥醫垂頭。
　　默蒼離沉默片刻，又說：「沒地方去？」
　　「嗯嗯對啊……不對你怎麼又知道？」
　　「看就知道。」
　　冥醫頭垂得更低了。
　　這回默蒼離沉默更久了些，才又說：「去我家住？」
　　冥醫：「嗯嗯……欸！可以嗎？」
　　等等，這麼三流言情小說的情節，竟然在現實裡發生？難道有詐？該不會一回神就被吃了……不對不對，雖然他長得斯文秀氣些，我和他可都是純爺兒們，一起住有什麼打緊？就是同睡一張床蓋一條被子也沒什麼！況且也就一個晚上，還怕了他不成！
　　冥醫腦中轟轟亂響像一堆煙火衝天亂射，這邊默蒼離只有簡簡單單兩個字：「可以。」然後轉身就走。
　　冥醫急忙三步併作兩步地追了上去。

04
　　默蒼離的家非常不像有人住的地方，兩房一廳一廚一衛，一個人住算是挺奢華的，但客廳兼餐廳的地方只有一張方桌，一張椅子，別無他物。默蒼離把塑膠袋擱在桌上，回頭看見冥醫還呆呆地站在玄關，於是指著那張椅子，對冥醫說了聲「坐。」冥醫才脫了拖鞋赤腳走進來，傻愣愣地坐下。
　　默蒼離把背包放好，從塑膠袋裡拿出了兩碗泡麵，問：「要吃嗎？」
　　「好。」
　　「加蛋？」
　　「好。」
　　然後默蒼離不發一語拿著泡麵走進廚房裡。
　　冥醫環顧四周。
　　目光所及，只有雪白的牆，牆上只掛著一個方方正正的時鐘，另一頭有兩扇緊掩的房門。默蒼離剛剛放下的背包孤零零地擱在地上，冥醫這才發覺，木頭地板上一塵不染，且寒涼非常。
　　廚房傳來煮水水滾後尖銳的笛音。
　　沒多久，默蒼離端著兩碗泡麵走了出來，放下之後又轉身從房間搬來一張椅子，最後拿了一雙筷子和一支湯匙，在冥醫對面坐下。
　　冥醫看著他這一連串動作，最後看著他把筷子地給自己，說：「吃吧。」
　　冥醫訥訥接過，瞧著默蒼離手上的湯匙問：「你都用湯匙吃泡麵？」
　　默蒼離說：「不是，家裡筷子只有一雙。」說著將泡麵杯上的紙撕開，那張清冷的臉頓時藏在蒸騰熱氣之後。
　　冥醫跟著撕開了紙，只見裡頭就是個普通的泡麵，還浮著一顆半熟蛋。雖然賣相不怎麼好，到底還是給那香氣勾起食慾。冥醫抄起筷子吃了幾口，忽然想起兩人第一次碰面的事，就慢吞吞地擱下了筷子，支支吾吾地想要開口，默蒼離似乎察覺到他的動作，抬眼瞧了瞧他。
　　冥醫乾咳一聲，說：「上次在醫院，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大概是一時頭昏了，才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默蒼離仍一邊吃麵，說：「嗯。我不介意。」
　　冥醫乾笑著說：「還說什麼我見過你，真的是昏頭了……我們那時候是第一次見面嘛！」
　　「嗯。」
　　不知為何的，內心浮起淡淡的失望，還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可是，有件事我有點介意。」
　　「你說。」
　　「你……那時候怎麼突然說『杏花』？」
　　「理由大概和你為什麼會說見過我一樣吧。」
　　話題到此，兩人陷入沉默。冥醫內心糾結著的不只是那天的事，還有他反覆出現的夢，夢裡還出現了默蒼離。可冥醫到底沒勇氣向默蒼離提這件事，他苦惱一會兒，突然想起別的事，醫生的職業病就犯了，吞口麵抬頭問默蒼離：「你天天把泡麵當消夜吃啊？」
　　默蒼離拿著湯匙吃著麵，冷冷回答：「這是晚餐。」
　　冥醫瞪大眼睛：「晚餐？」
　　默蒼離吸著麵條不說話。
　　冥醫看向時鐘，正是半夜一點半。「這個時候你才吃晚餐？」
　　默蒼離撈起半熟蛋咬了一口。
　　冥醫見他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終於受不了了，他擱下筷子，一本正經地開始說教：「我說，默……先生啊，你這樣搞身體一定負荷不了啊！飲食不規律，睡眠也不規律，而且還只吃泡麵！我是醫生，這種情況我聽多了，年輕的時候拼命工作，把自己身體搞壞了，中年以後才這裡病那裡痛的。我不管你是什麼金光大學的教授還是副教授，不管你是世紀難得一見的天才還是什麼，照顧自己都是本分，免得老了才在後悔！」
　　冥醫的話說完，默蒼離剛好把湯喝完、將泡麵杯放下，清冷的眼直勾勾盯著冥醫的雙目，冷淡地說：「你是來說教的？」
　　默蒼離眼中沒有不悅，卻有著比不悅的眼神更令人備感壓力的東西。冥醫被那一雙眼逼得想要轉頭，努力克制了半天，才瞪回去，壯著膽子大聲說：「當然不是！但我是醫生耶！看到有人這樣過日子能不多說兩句嗎？」
　　默蒼離瞅著他，像是看著什麼冥頑不靈的傻瓜一樣，好半天才冷冷回了句：「你還沒拿到醫生執照吧？」
　　於是冥醫呆了呆，抱著頭弱弱地問：「蛤？你怎麼又知道了？」
　　默蒼離站起來，丟下一句：「吃完了，自己去廚房處理。」說完拿著泡麵杯和湯匙拿進廚房清洗，隨即走進房間關上了門。
　　冥醫獨自哀哀怨怨地吃完了麵，洗好了泡麵杯和湯匙。那期間，默蒼離出房門到浴室洗了澡，又無言地走進房間。等他走出來，只見他手裡抱著寢具，默默地就在客廳角落舖好，然後對冥醫說：「你睡這裡吧。」
　　冥醫心想，這人餐具只有一副，餐桌椅子也只有一張，寢具倒是有多出來的啊？可他也懶得多問，只有支吾地應了聲，就在寢具上盤腿坐下。那棉被、枕頭、墊子，一概是素色的，看起來毫無特別，但一碰上去卻軟呼呼地極是舒服。
　　冥醫心裡彆扭，見到默蒼離在旁邊站著，不想在默蒼離面前毫無防備的躺下，於是坐在被子上，雙手抱胸，故作冷酷地乾咳了一聲說：「嗯，可以了，謝謝，你快去睡吧。」
　　默蒼離也沒多說什麼，將客廳大燈關上，然後開門就要進去。這時他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轉頭過來，像是要說什麼。冥醫也跟著望向他，因為逆光，冥醫看不清默蒼離的神色，只聽見他問：「你喜歡黃色小鴨嗎？」
　　「蛤？你說什麼？」這麼一個冷清自持的人，居然說什麼黃色小鴨？冥醫還沒領悟過來其中的不對，默蒼離已經又說了：「沒事，你睡吧。」隨即進房關門。
　　在一片黑暗中，冥醫仍是愣了半晌，這才醒悟到自己從被趕出幽冥君家，直到現在，腳上都只穿著那件黃色的小鴨四角褲：在大街上亂走的時候是、在超商門口遇見默蒼離的時候是、一邊吃麵一邊給默蒼離說教的時候也是。冥醫無法克制地發出了慘絕人寰的哀鳴。
　　很多年後默蒼離跟冥醫談起這件事時，冥醫才知道，那天是默蒼離生平第一次含著微笑入睡的。

渡江	2018-05-13 12:00
心疼杏花（。）日后怕是难以重振夫纲了（。）期待后文

野小塵	2018-05-13 23:08
引用引用第1樓渡江于2018-05-13 12:00發表的 : 0vbiq 心疼杏花（。）日后怕是难以重振夫纲了（。）期待后文 Ao~ZK[u }JyWy_Y f\|G,pDLx 哈哈別心疼別心疼，被教授吃得死死的他是心甘情願的

野小塵

2018-05-13 23:19

風逍遙會出場完全是作者的私心(嗯

05
　　冥醫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懷裡還抱著枕頭不肯起來。他依稀聽到默蒼離起來梳洗，又轉到廚房弄早餐的聲音，覺得自己是該起來了，偏偏又把臉埋到枕頭裡，深深吸了一口氣。
　　有股很好聞、很熟悉的味道。真不知道是用哪個牌子的洗衣精。
　　於是他益發抱著枕頭、賴在棉被裡頭不肯起來了，直到他覺察到有根冰涼的手指在戳他的額頭。
　　冥醫一驚抬頭，眼前就是默蒼離面無表情的臉，正蹲在旁邊湊著臉瞧他，兩人鼻尖相距不超過十公分。冥醫又是嚇了一跳，抱緊枕頭身體向後一閃，問：「怎……怎麼啦？靠著麼近？」
　　默蒼離用鼻音輕輕「嗯」了聲，半晌才說：「吃早餐。」然後站起來，走到飯桌。
　　冥醫傻呼呼地跟著起來坐到飯桌，剛坐下來猛然想起自己的下半身套著的四角褲，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彆彆扭扭的不安起來，想跟對方借條褲子，又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就著麼光著腿，那也是丟臉至極。默蒼離望了冥醫一眼，竟十分善解人意地問了：「要不要借你一條褲子？」
　　冥醫掙扎一番：「不、不用……啊，好，你還是借我吧。」
　　等到冥醫穿上默蒼離借給他的一條運動長褲，他終於有心思打量默蒼離做的早餐了──一片烤得半焦了的土司，上面放著又乾又柴的煎蛋，旁邊玻璃杯裡有半杯牛奶。
　　冥醫無言抬頭，那邊默蒼離已經啃起吐司，而且還是焦掉的那一角。
　　「你平常早餐都吃這樣？」
　　「今天比較特別，多了荷包蛋。」
　　冥醫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那一份，再看看默蒼離的那一份，確定這肯定是做荷包蛋時，在翻面時不僅僅是戳破了蛋黃還包括其他悲劇的作品。冥醫彷彿聽見蛋在嚶嚶啜泣。
　　「那吐司為什麼是焦的？你自己煎的嗎？」
　　「我用烤土司機，從沒不焦過。」
　　這是什麼天命！冥醫驚嘆。
　　然後他勉為其難地把土司拿起來咬了一口。
　　默蒼離望著他的表情，忽然說：「你要是嫌棄，不用勉強。」
　　冥醫嚇得幾乎就是一跳，連忙揮舞雙手說：「不勉強不勉強！」別人大清早起來做早餐的，怎麼可以嫌棄呢？他三口兩口就把手裡那份給吃完，接著伸手抓起玻璃杯，咕嘟咕嘟就把牛奶灌下。
　　默蒼離看著他，似乎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話也沒說。但冥醫是藏不住心中話的，他自己吃完了早餐後，反想起眼前人的飲食習慣了。他憂心忡忡地看著眼前人，蒼白的臉顯得十分不健康，身體前傾就問：「你每天有沒有好好吃飯？」
　　默蒼離反問：「好好吃飯的定義是什麼？」
　　「飲食均衡，每天攝取七大營養素，包括碳水化合物、蛋白質、脂肪、礦物質、纖維，維生素和水；定時吃飯，三餐正常吃……」冥醫嘆了一口氣，小聲說：「顯然沒有。」
　　默蒼離沒理會，繼續啃著吐司沒說話。忽地問：「你不用去醫院？」
　　冥醫「哦」了一聲，說：「還好，今天我休假。你呢？不用去學校？」
　　「今天禮拜六。」默蒼離喝了口牛奶，又說：「吃完飯，你就回去把家裡的事處理好吧。」
　　冥醫摸摸鼻子點點頭，收下了逐客令，然後穿著默蒼離借給他的長褲回去了。
　　但不到一個小時，冥醫又回到了默蒼離家。
　　默蒼離看著眼前的人站在玄關，揹著個大包包，拖著個行李箱，終於是換了雙球鞋來了，卻還是穿著那條借來的褲子，一臉悽慘的模樣。
　　「又被趕出來了？」
　　「老師說，都是我教壞茹琳……我學妹，不讓我住他家了。」冥醫一臉委屈。
　　「朋友呢？」默蒼離問。他本來對冥醫寄住在老師家這事並不知情，但聽冥醫這麼說，到底把他事情摸了個透。
　　「一個說他現在家裡有病人，不方便借我住。另一個……」冥醫忽然臉上一陣扭曲，恨恨地說：「我就是想不開了才會問他。還什麼淚債？我以後要他血債血還！」
　　饒是默蒼離天縱英才，也猜不到那人是誰、到底對冥醫說了什麼，但肯定不是什麼好話。他默然看著冥醫，腦中的數據在腦海裡煞是熱鬧地刷了下來，冥醫哪裡知道？伸手一拉默蒼離的手臂，可憐兮兮地哀求：「我實在沒地方去啦！你就再收留我吧！我保證一個禮拜內找到房子搬出去。」
　　默蒼離無言抽回手臂，轉身走進屋裡，正當冥醫暗想沒希望時，默蒼離忽然說：「東西放著，去買簡單的生活用品回來。我家的東西都只有一副。」
　　冥醫呆了三秒，才聽懂默蒼離的意思，趕緊回答：「好、好的！」
　　當他毛手毛腳地放好行李，轉身要出門時，默蒼離坐在椅子上又說了一句：「別忘了買睡袋或是另一套寢具回來。」
　　冥醫不解，問：「昨天不是有多的一套？你拿來借我的。」
　　默蒼離瞅著他，淡淡地說：「那是我的。」
　　冥醫幾乎說不出話來了：「那、那大冷天的，你……怎麼睡？」
　　默蒼離沒回答，低頭繼續滑iPad。
　　冥醫想到半夜自己睡得香甜，那邊默蒼離卻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今早自己抱著那顆枕頭，像個癡漢似地拼命地聞，那模樣肯定給默蒼離看見了。慚愧至極、羞憤欲死、無顏見江東父老……冥醫第一次覺得成語果真能貼切地說心聲，然後他喊了聲：「我出門了！」逃也似的衝出門。

　　在超市裡拿了一些生活日用品後，冥醫正想去結帳，忽然想到，今天正是冬至。不到十二個小時前，冥醫還在幽冥君家裡歡歡喜喜地搓著湯圓，沒想到現在卻淪落到這下場……他摸摸鼻子，倒也沒有太多無謂的感傷，反而又想吃湯圓了。想想默蒼離在飲食方面毫無品質可言，肯定不會煮湯圓來吃，冥醫決定買幾盒回去，也當作感謝默蒼離收留他的謝禮。
　　他打開超市的冰箱門，拿了一包芝麻、一包花生湯圓出來放好，就在這時，他看見旁邊有個身材矮小、穿著一件藍外套的小孩子，也正開了冰箱拿湯圓，只是他個子太小，勾不著最上層的東西，正踮著腳尖伸長了手掙扎著。
　　冥醫好心地走過去，問：「小朋友，要幫忙嗎？」
　　那小孩猛一轉頭，惡狠狠地說：「你眼瞎嗎？誰是小朋友啊？」
　　冥醫看了他的臉就是一呆，那小孩臉圓滾滾地很是稚氣，但眼鼻之間竟然有些狠戾滄桑之色，加上他那兇霸霸的口氣顯然就不是小孩子。冥醫一時犯傻，脫口說出心裡話：「……侏儒？發育不良？」
　　那人瞬間炸怒，一甩冰箱門大罵：「你這個蠢貨！白癡！王八蛋！」他接連罵了許多髒話，冥醫目瞪口呆地聽著，不敢相信這世上原來有這麼多罵人的詞彙。他微微垂下視線，不經意地看見那人手裡提著的籃子裡放了好幾包衛生棉，也許是順眠不足吧！冥醫又不經大腦地開口了：「這麼多衛生棉……原來你是女孩子？所以比較矮？」
　　那人二話不說抓了把衛生棉就往冥醫臉上扔過去，接著一邊離開一邊咒罵：「老五那個宅女！我回去一定要跟她算帳！啊！氣死我了！」
　　冥醫摸摸鼻子，收拾著滿地衛生棉，一個個放回架上。

06
　　等他回到默蒼離家的時候已經近中午了，而默蒼離還是維持在他出門時的那個姿勢滑ipad，聽見冥醫進門，只淡淡說了一句：「買齊了？」可目光完全沒離開過螢幕。
　　冥醫「哦」了聲，說：「對，睡袋也買了。」然後開始整理東西，又把湯圓拿進冰箱。
　　他打開冷凍櫃，裡面竟然空無一物，連冰塊也沒有。他傻了傻，好奇地打開冷藏庫，裡面整整齊齊地放著一盒雞蛋、三個草莓優格和一瓶牛奶。
　　嬌姨常對茹琳說，嫁人之前一定要先看看男方家的冰箱長什麼樣子，就能知道嫁去後會不會過的好──擺得整整齊齊，那就是有生活品質的；放得亂七八糟還有些過期食品，那就是沒怎麼注重生活的。如果是默蒼離家的冰箱，真不知道嬌姨會怎麼評價。
　　冥醫沉默地關上了冰箱，走到默蒼離跟前。
　　「那個……咱們中午吃什麼？出去吃嗎？」
　　「你想出去吃？」默蒼離繼續滑他的ipad。
　　「也不是，但家裡沒有吃的了不是嗎？」
　　默蒼離挑眉，終於肯放下ipad，一言不發地走到廚房。原來還私藏了什麼好料的啊！冥醫有些期待起來。隔一會兒，默蒼離拿了兩碗泡麵出來。
　　「你要吃海鮮口味還是牛肉口味？」默蒼離頓了頓，「蛋還有剩，可以加蛋。」
　　冥醫沉默地望著默蒼離，那邊默蒼離見他不回答，又說了：「你要是都不喜歡，還有花雕雞麵。」
　　冥醫走過去拿走那兩碗泡麵，沉痛地對默蒼離說：「走吧！我請你出去吃飯。」
　　默蒼離第一次在冥醫跟前皺了眉頭，說：「今天假日，我不想出門。」
　　冥醫拍著默蒼離的肩，說：「拜託，算我求你。」
　　默蒼離思索片刻，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冥醫拉著默蒼離來到一間火鍋吃到飽，一面開店門，一面絮絮叨叨對默蒼離說：「吃飯要營養均衡，外面的東西雖然不一定好，但比起你天天吃泡麵，不知道健康多少倍了。今天我請你吃飯，你就大方地吃吧！這間店食材新鮮，我朋友神蠱溫皇這麼刁鑽的人都覺得好吃。」
　　可一進店門，裡頭坐了滿滿的客人，一個店員走過來，說：「兩位客人嗎？不好意思，請問併桌可以嗎？」
　　冥醫點點頭，店員就領著兩個人走到一張四人桌，那裡有兩個人相對而坐，開一鍋的爐。一個人大概二十多歲，穿著淺藍與素白相間的條紋襯衫，左手戴著一支高級腕表，氣質相當不俗；另一個是個少年，紮著一頭馬尾，眉眼之間甚是跳脫，正對著同伴說：「魚仔啊，該不會因為你的綽號叫魚仔，所以都不點海鮮類啊？來啦，我們來點綜合海鮮拼盤啦！」
　　那青年人正要回話，卻看到店員領著冥醫和默蒼離走來，他直直看著默蒼離，三秒後才轉開視線。
　　店員傾著身對在座的兩個人問：「不好意思，請問這兩位客人可以跟你們併桌嗎？」
　　那少年立刻豪爽地答應，說：「好啊！不用客氣！」
　　冥醫於是坐在那少年身邊的位子，默蒼離不動聲色，慢慢地在那青年身邊坐下。少年轉頭繼續大嚼眼前的牛肉片，青年則是默默地喝了一口茶。
　　冥醫研究著菜單，說：「你有什麼不吃的嗎？不然都來一份……嗯，有沒有特別想點的？」
　　默蒼離看也不看菜單，說：「來三份綜合海鮮。」
　　冥醫說：「哦，你喜歡吃海鮮啊？」
　　默蒼離淡淡地說：「這個嘛……今天特別想吃魚。」
　　青年默默地喝茶。
　　沒多久，店員送餐上來，默蒼離二話不說拿起那一盤海鮮拼盤，魚蝦貝類就「刷」地扔進滾沸的火鍋裡，湯汁濺了滿桌。
　　冥醫愕然：「哇！你跟魚有仇嗎？這麼用力地丟，如果湯汁會噴出來等等燙傷了怎麼辦？」他一邊說，一邊把桌子擦乾淨。
　　默蒼離說：「不是有仇，是因為魚很好吃，非常好吃。不過有些倒是難吃得很，光看到就讓人難以呼吸。」
　　冥醫一臉莫名：「還有光看到就讓人不能呼吸的魚喔？那是什麼？垃圾魚喔？」
　　青年仍然默默地喝茶。
　　沒多久，鍋裡的海鮮都熟了，冥醫熟練地拿起碗，每一樣海鮮都夾了一項，還附帶問一句：「要湯嗎？趁現在剛煮，湯還沒濁，喝一點怎麼樣？」
　　默蒼離「嗯」了一聲，冥醫就舀了兩匙清湯倒入碗中，然後擱在默蒼離面前。接著拿了三碟沾醬，一邊一個一個放在默蒼離面前，一邊說：「這是和風醬、這是芥末醬油、這是辣椒醬。第一次吃先吃原味，他們家的魚都很新鮮，接著看你愛用什麼調味。」
　　默蒼離拿起碗喝了口湯，說：「湯底是昆布，用昆布鍋煮魚果然特別好吃。」
　　冥醫哈哈一笑說：「你這樣說，讓我想到昆布是長在海底，魚在當中游來游去……這一鍋怎麼好像有點意思！」
　　青年抓緊杯子，還是默默地喝茶。
　　少年看了看青年，說：「喂，你吃飽嘍？怎麼都不動筷子啊？」
　　青年「哈」地笑了聲，不相干的說了一句：「我原來以為，你家老大仔養了你這麼一個小鬼當累贅，已經是非常不智的了，想不到竟然還有更加愚蠢的。」
　　少年不高興地嘟著嘴：「我哪是累贅啊？」說著，夾了一大把高麗菜扔到青年碗裡，說：「少說話，多吃菜！肉我幫你吃。」
　　默蒼離忽然對冥醫說：「你知道食物鏈吧？」
　　「怎麼了嗎？」冥醫說著，然後又把一大塊鮭魚放到默蒼離的碗裡。
　　默蒼離說：「魚吃水草，我吃魚，這就是食物鏈。」
　　「啪」地一聲，青年手上的筷子被折斷了。少年「啊？」了一聲，說：「魚仔啊，你怎麼啦？難道他說魚的食物鏈什麼的讓你生氣啦？人家又不知道你的綽號。」
　　冥醫說：「啊！原來是你的綽號叫魚仔喔？抱歉啦，我們沒有別的意思。」
　　默蒼離說：「嗯，作為陪禮，我分一塊魚肉給你，如何？」
　　青年乾乾冷笑一聲說：「不用了。逍仔，我吃飽了，先走一步。」
　　少年說：「喂喂！那至少把碗裡的水草……啊不對，是高麗菜，先吃完再說。」
　　青年霍然站起，頭也不回的離席了。少年一呆，胡亂把剩下的肉塞進嘴裡，然後跟著追出去。
　　冥醫嚼著魚肉，喃喃說：「我們是不是把他氣走啦？」
　　默蒼離沒說話，盯著那鍋滿滿的海鮮，說：「嗯，好像點太多海鮮了。」

　　青年走出店門，快步地往大街走去，一邊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對方很快就接了，是一個很豔媚的女聲。
　　「喂？」
　　「我剛剛遇到他了。」
　　「哦？他竟然會出門？」
　　「而且還跟著一個人吃飯。」
　　「什麼人？」
　　「一個呆頭呆腦、看起來很老媽子的人。」
　　「呵！他聰明一世，想不到能忍受這種人。」
　　「老二最近養了個小鬼頭，並不可靠，這個人就給你調查吧。」
　　「老三啊，你自己發現的問題，怎麼不自己解決呢？」
　　「反正，你也會叫老七去做，不是嗎？」
　　「呵！」女子媚然一笑，接著說：「老大大概快支撐不住了。」
　　「這麼說，老師快回來了。」
　　「最多，只剩下一個月吧！」
　　青年握緊了手機：「唉，可惜我做人失敗，還是找不到證據。」
　　「老三，真不知道該說你老實還是愚蠢。證據可不一定是真的。」
　　「看來你有主意了？」
　　「我們要扳倒的可是那個人啊。只有一張牌怎麼夠呢？」
　　青年還要說話，後面卻傳來一聲叫喚：「魚仔啊！你一個人怎麼先跑出來了？」
　　青年低聲對著手機說：「老二家的跟來了，先掛了。」
　　女子又是一笑，接著雙方都掛上手機。
　　青年慢慢轉身，看著少年甩著馬尾、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雙手叉腰說：「魚仔啊，不要那麼小氣，對方已經說了不是故意的啊！」
　　青年看了一眼手錶，不理會他，只說：「我要去辦點事，你呢？」
　　少年「啊？」了聲，回答：「那我……先回家吧。」
　　青年點頭，隨即一招手就是一輛計程車，他坐上去，剛要關車門，少年一把就按住車門，馬尾一甩歪著腦袋，半撒嬌的語氣說：「順路送我回去吧？」
　　青年瞅了他一眼，說：「算了吧！我可不想和老二搶人。自己去搭公車！」說完，他一使勁關上車門，而後揚長而去。
　　少年呆了呆，長長馬尾隨風拂到臉頰邊。他嘆口氣喃喃自語：「魚仔啊魚仔，真是小氣的魚！」

野小塵

2018-05-19 22:32

出現了五姨的高跟鞋、還有私心的兩行軍兵(捧臉 hQX|wWh
有任何想法或疑問都可以發表喔

07
　　吃完了午飯，兩個人因為塞了太多海鮮於是走路回家。一到家裡，默蒼離就打開ipad，「咕咚」一聲坐在椅子上刷起遊戲，一面對冥醫說：「另一間房是書房，你先暫時睡在那邊吧。」
　　冥醫應了聲，拿起他的行李和生活用品等物，就要走進書房，卻忍不住碎念：「你剛吃飽就坐著，這樣對身體不好啊！」
　　默蒼離不答，ipad裡的遊戲發出叮叮噹噹的音樂聲。冥醫嘆口氣，開始在書房和客廳忙進忙出收東西。可他到底還是那個婆婆媽媽脾性，見默蒼離一動也不動地盯著ipad，終於又說了句：「哎，好歹你在一個燈光明亮的地方滑吧！又不點燈，又這樣一直盯著，對眼睛不好。」
　　默蒼離極其不悅地「哼」了一聲，猛一推開椅子就站起來，拿著還叮噹作響的ipad就往房間走，然後「碰」一聲甩上門。
　　冥醫內心暗叫不好，心想這下該不會又要被趕出門去。這次要再被趕出去，他可就要流落街頭。他心驚膽戰地站在原地，等著默蒼離下一步動作，可等了半天，默蒼離卻沒再出來。冥醫猶豫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先收拾好東西，大不了跟默蒼離撒賴，說東西都放好了又把人趕出去太不義氣了。
　　訂下主意後，冥醫又拿著東西往書房裡去。默蒼離的書房大約有個五坪，三面的牆擺滿了書，有著門的那一面牆下則擺了一張安樂椅。冥醫把安樂椅稍稍挪開，就在牆邊鋪下了睡袋，然後鬆了口氣地坐在睡袋上，仰望起三面的書櫃起來。
　　從默蒼離擺放書的樣子，就能明白這是個一絲不苟的人。那書分門別類地放好，還按照書名第一字的筆劃一一排列整齊，簡直比圖書館還有條裡。冥醫嘆為觀止，忽然看到有一角的書，排放的卻不是那麼整齊。
　　冥醫好奇地走過去看個仔細，只見那一角的書都是冥醫從沒聽過的舊書，什麼《中原遺事》、《滅魔傳奇錄》、《墨家秘辛》等等，裡頭還夾了幾本筆記本，冥醫抽出來隨手翻翻那幾本筆記，字跡蒼勁，細讀下來，似乎是在研究某段歷史的真偽性。他把筆記本放回去，忽對一本書書名莫名興趣，而那本也幾乎是所有書冊中最舊的一本。
　　他把書拿了下來，封面上斑駁的筆跡不似剛剛筆記本上的那樣，反倒有幾分娟秀，寫著的是《羽國志異》四字。他翻開第一頁，只見泛黃的書頁上寫著這麼幾個字。

　　──天降孛星，引禍於世；其光熠熠，惑亂九界；一翼降災，一翼彌害；鵬蓋羽國，戰生開端；特以此記，志其異也。

　　冥醫猛覺腦中一陣暈眩，心底不知為何地像是翻起滔天巨浪，耳內嗡嗡作響，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聽見了千軍萬馬喊殺聲作響、彷彿看見了血光瀰天、一節血色琉璃……可他仍舊什麼也沒想起，猛然地又回過神來，發覺自己跌坐在那安樂椅上，一手還正顫顫巍巍捧著那本《羽國志異》。
　　冥醫一掌拍上臉頰，定了定心神，重新讀起手裡的那本書。
　　那故事寫得傳奇非常，一個名叫萬軍無兵策天鳳的陰謀家，在羽國隻手遮天、翻雲覆雨，一一突破各種難關，沒想到最終陰謀敗露，霓霞之戰後，他遭到羽國國君雁王追殺，故事到此結束。
　　明明只不過是本小說野史，裡頭內容幾乎可說是荒誕不經，況且歷史上有沒有羽國、有沒有雁王、策天鳳，冥醫都還不知。本來就應當一笑置之的，冥醫卻看得冷汗涔涔，讀到最後，闔上書本，卻是一時呆住了。
　　「你在看什麼？」正當冥醫恍惚間，一個清冷聲音響起，冥醫嚇得「哇！」地大叫，手上那本書就摔到地上。
　　默蒼離快步走過去撿起那本《羽國志異》，他看看封面，又翻翻封底，問：「你讀完了？」
　　冥醫心虛地低頭，說：「呃，一時好奇只是想稍微看看，一個不注意就……」
　　默蒼離也沒生氣，只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想起什麼沒有？」
　　冥醫一呆，傻不楞登地「啊？」了聲，默蒼離瞄了他一眼，又說：「有什麼感想沒有？」
　　冥醫搔搔腦袋，說：「什麼想法……這故事太過誇張，可又隱約覺得或許是真的……」他頓了頓，反問：「這故事是真的嗎？」
　　默蒼離不置可否，只說：「有時候，稗官野史裡的真相，比正史還多。」
　　冥醫說：「你怎麼知道啊？我以為你的專業是國際政治。」
　　默蒼離冷冷回答：「這種事，小學生就應該知道了。」
　　冥醫嘟囊：「又不是每個人都是默蒼離。」他乾咳一聲，在默蒼離發表言論之前，接著又問：「你研究這些做什麼啊？不過都是些舊事。」
　　默蒼離望著冥醫，目中又浮現那種陰晴不定的神情、那種威逼得人幾乎喘不過氣的神色，冥醫吞了口口水，正想我這又是說錯什麼話了，默蒼離卻眼眸一歛，走近書櫃將那本《羽國志異》放了回去，淡淡說：「你記不得，說了也沒用。」
　　冥醫聽不明白，內心不知為何的一沉。就在默蒼離臨去之時，冥醫問他：「那邊的書，我能看嗎？」
　　默蒼離扔下一句：「隨你高興。」接著離開了書房。
　　冥醫花了整個下午翻遍了那些書和筆記，可古書紀錄都太過殘破，隱隱約約的只能湊出幾個片段，比如魔世何時入侵中原、當初的中、苗、鱗怎麼聯手對抗等等，默蒼離的筆記又語焉不詳，不知是真的研究不出，還是刻意寫得模糊。
　　冥醫終於翻到最後一本默蒼離的筆記，仍舊沒太大斬獲。讀到最後一頁時，卻發現沒任何紀錄，只提了半闕殘詞，而且字跡凌亂，不似先前的樣剛勁，竟是有幾分蒼涼。他不明白默蒼離為什麼要寫這些，更揣摩不出他寫下這些字句時的心情，只覺得那殘詞，字字句句都震搖人心。

　　──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裡。然重諾，君須記。

　　等到冥醫神色恍惚地走出書房，一看時鐘，才發現已經七點了。他不見默蒼離在客廳，想著大約是在房間吧！他忽又想起早上買的湯圓、想起今天是冬至，終於有些感嘆──這一天還真是漫長啊。
　　冥醫走到默蒼離房門口，敲了敲之後，鼓起勇氣打開了個小縫，探頭進去。只見默蒼離散著長髮，懷裡抱著枕頭，坐在床上滑ipad。
　　之前見到默蒼離，都是把長髮攏起綁成個低馬尾垂在身後；這時見到默蒼離散了髮，冥醫第一次認認真真打量起默蒼離的外貌來──一頭淡色長髮及腰，瀏海散在白皙的額前，鼻樑直挺，雙唇薄而透著淡淡的櫻色，手指長而偏纖細，卻又節骨分明，他渾身上下唯一沒那麼秀氣的只有眼眉，但大約是因為此時在滑ipad，一向冷冽的目光竟有幾分呆滯。
　　冥醫一時間居然發起凱來，默蒼離察覺這人進了門又不開口，橫了他一眼就說：「怎麼了？」
　　冥醫見他眼神恢復之前那樣凌厲，頓時回過神，心虛地搖搖手，說：「沒、沒什麼，就是想問你要不要吃湯圓……我今早買的，今天是冬至嘛！」
　　「甜的嗎？」
　　「甜的，有芝麻和花生。」
　　默蒼離「嗯」了一聲，回轉目光繼續刷遊戲。
　　冥醫默默望著默蒼離的身影，忽然說：「那個策天鳳，應該不是什麼陰謀家，《羽國志異》作者是故意抹黑策天鳳的。」
　　默蒼離移動流暢的手指停下了，半晌才問：「你研究半天，得出來的結論？」
　　「不是，我哪裡研究得出來？這我也不清楚，大概是直覺。」
　　默蒼離手指又動了，說：「去煮湯圓吧！我餓了。記得加牛奶。」
　　冥醫「蛤？」了一聲，嘟嘟囊囊地說：「中午吃這麼多居然還喊餓？」說歸說，他還是乖乖煮湯圓去了。
　　等冥醫出門，默蒼離又停下手指，把ipad放了下來。他凝視著自己床邊小几上薄薄的幾張資料，目光深沉不已。那幾張資料，是在書房他和冥醫說完了話、放回《羽國志異》時，趁著冥醫不注意時悄悄抽出來的。
　　那是他花費了整整一年解讀文獻之後，所得出的歷史真相。

08
　　人類並不是一種太勤勉的生物。這句話，冥醫本以為只最適合用在神蠱溫皇身上，想不到自己也是──他答應默蒼離一個禮拜後要搬出去的，卻從沒出去找房子。既然已經有了個棲身之所，雖然每天要幫忙煮飯、料理家務事，但一來冥醫本來就不討厭做這些，二來家裡那個人實在不是個會做家務的料子。
　　於是轉眼一個月就過去了，千雪等友人問起，他總是推託說找不到好住處、自己身上又沒錢等等。
　　他心裡有些捨不得默蒼離家，更不敢想像自己要是搬出去，那默蒼離又要過起三餐不定時、天天吃泡麵的可怕日子。
　　冥醫光想著，就忍不住打個冷顫。
　　那天，嬌姨趁著幽冥君不在家，撥了個電話給冥醫，問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按時吃飯、現在住在哪裡。冥醫一一回答了，嬌姨聽完，不知怎麼的沉默許久，冥醫連忙問她：「師母，怎麼啦？」
　　「小杏花啊，你個性雖好，可太單純，你那個同居室友小蒼離聽起來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或許他心裡藏了很多事，你要多多替他想，別為難人家。」
　　冥醫嘆氣：「師母，我天天給他煮飯燒菜洗衣服，你不替我可憐，還護著人家啊？」
　　嬌姨笑著說：「師母還不瞭解你嗎？小杏花你要是不想替他做，早就想盡辦法搬出來了。而且，你肯定也是捨不得讓他自己一個人住吧？」
　　知杏花君者，嬌姨也。冥醫心中暗嘆，想不到那天吃午餐，溫皇對他說了幾乎一樣的話：「醫友啊，我看你不是找不到房，是捨不得你的有著前世姻緣的同居人餓死在家裡吧？」
　　千雪在旁邊點頭，說：「果然是這樣！」他豪邁地咬了口飯，毫不意外的模樣。
　　冥醫決定忽略溫皇說的「前世姻緣」，只問：「你們怎麼都知道啊？」
　　溫皇笑吟吟地輕輕揮動筷子，說：「耶！醫友，你可是個誠實得超乎你想像的人啊！」
　　冥醫賭氣地一面扒飯，一面說：「哼！我知道，你們就暗笑我笨，藏不住心思。」
　　千雪拍拍冥醫的肩，說：「哈哈，那很好啊！不要像某個心機溫仔，最喜歡裝模作樣的。」
　　溫皇喝了口茶，笑說：「耶！溫皇一向誠以待人啊……」他話未落，渾身忽然散發起一股不悅的情緒。千雪首先感受到了，問：「溫仔，你幹嘛？」
　　冥醫皺了皺眉說：「哦，你也發覺有人在看這裡喔？」
　　溫皇「哈」一笑，卻是毫無笑意，說：「原來是醫友帶來的麻煩。」他頓了頓，說：「你得欠我一次人情了。」說完，他忽然一扔筷子，那筷子就越過了一張桌，砸在一個戴著墨鏡的矮小藍衣人身上。
　　那人「哇」地哀號一聲，一拍桌子才大罵：「王八蛋。」冥醫看了脫口喊：「啊！是那個發育不良的！」溫皇卻已經緩緩走到他身邊，伸手拔了他的墨鏡，那小矮子還要再罵，卻被溫皇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場震驚到打哆嗦。
　　溫皇笑吟吟地說：「偷窺狂，你知道我溫皇平常最討厭什麼人嗎？」
　　那人嘴硬的說：「誰、誰管你啊？」
　　溫皇伸出手指，數了起來：「第一，是綁著小辮子、愛生氣的矮子；第二，是企圖破壞我身邊好友的因緣的跟蹤狂；第三，是連變裝都做不好的蠢貨！」
　　那人氣咻咻地說：「怎樣？不然你想打架嗎？」
　　溫皇「哈」地一笑，說：「凡事訴諸武力，這就是你們九算的本事？」那個人聽見「九算」兩字，已經變了臉色，想不到溫皇臉上笑意更濃，接著說：「鴻蒙初始玄之玄。」
　　玄之玄艱難地開口：「你……為什麼？」
　　溫皇微微一笑，說：「耶！你別誤會了，我還沒興趣與你們為敵，不如說，我對另外那個人比較有興趣。所以……」溫皇瞅著玄之玄，一字一句說：「別想來挑釁我。」
　　玄之玄扭曲著臉，終於搶走溫皇手上的墨鏡飛快地逃走了。看著溫皇走回來，千雪不禁讚嘆：「哇！溫仔，想不到你這麼勤勞啊？難得難得！你看，我都拍下來了。」
　　溫皇說：「這個嘛……大概是一時某種屬性發作吧。」說完，他一笑指著冥醫，說：「這回你欠我欠大了。」
　　
　　冥醫騎著他的小綿羊回到家，打開門一看大吃一驚，只見家裡多了一張沙發和電視，本來總縮在小木椅子上滑ipad的默蒼離，如今舒舒服服的把身體埋在沙發裡，更難得的是，他沒拿著ipad，而是在看電視新聞。
　　冥醫才開口說了：「你怎麼了？哪來的沙發和電視？」默蒼離卻用兩個字：「安靜。」堵住他的嘴。冥醫摸摸鼻子，在默蒼離旁邊坐下，跟著看新聞。
　　新聞正在報導，有數名遇到海難的漁船船主的家屬抗議，當初海巡署救援時，溝通時間上有所延遲，導致救援時間晚了三個小時，因此抗議海巡署救援不力，家屬正一哭二鬧的，要求海巡署署長欲星移請辭。冥醫一看見欲星移的臉，失聲大喊：「這不是火鍋店的魚仔嗎？」
　　又隔了幾篇報導，其中一篇還是某中原人飛到海外道域國去誘拐未成年少年少女的醜聞，冥醫一邊看一邊搖頭，大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丟臉丟到國外去。沒多久又出現另一個讓冥醫大吃一驚的新聞，原來是「飛羽成衣」的女經理，涉嫌跟黑幫有掛勾，但警方目前證據不足，只在今天下午，抓到一名可能是關係中間人的嫌犯。那嫌犯一亮相，冥醫又是大叫：「這不是那個發育不良的嗎？」
　　默蒼離關掉了電視，問冥醫：「你認得那個嫌疑犯？」
　　冥醫回答：「第一次是在超市遇到的，第二次是今天，我才知道之前偷偷跟蹤我的原來是他。」
　　冥醫第一次看到默蒼離毫不掩飾地露出嫌惡的神情。
　　冥醫咳了一聲，問：「你今天想吃什麼？我去煮。」
　　「豆豉清蒸鱈魚。」說完，默蒼離又拿起ipad，叮叮噹噹的遊戲音樂再次響起。
　　曾幾何時，他們倆的關係變成這樣的了？冥醫看了一眼嬌姨口中那個「心思細膩的小蒼離」一眼，無聲嘆口氣，轉到廚房洗手作羹湯去了。

　　應對完了成群記者連連追問，欲星移終於脫身回到家。他獨自一人住在高級公寓頂樓，落地窗外面對著首都中原市的大好夜景。當他正想給自己煮一壺百里聞香放鬆一下，群組通訊的通話就在此時響起。
　　欲星移嘆了口氣，打起精神接了電話：「喂？」
　　「老三，好久沒看到你的狼狽相啦！不過媒體還是把你拍得人模人樣呢！」豔媚女聲響起，欲星移揉著眉間，冷冷說：「老五，你忘記你差點就被掀了底了嗎？」
　　「有老七擋著，暫時不會有事。」
　　「你就不怕老七把你賣了？」
　　「好了！」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響起，「現在不是鬥嘴的時候。老大已經被老師處理掉了，明天老師就會回來……這次計劃失敗了。」
　　女子「呵」地笑了聲說：「老二，你還敢說，這回你可完全沒使力，都在忙著處理你養的那小鬼的事啊！」
　　男子轉移了話題，說：「老七查到和他同居的人的資料了嗎？」
　　女子說：「查是查到了，不過似乎惹到不該惹的人啊。」
　　欲星移說：「以老七來說，能查到就不錯了。他是九算之恥，別太苛責他。」
　　女子笑了：「也是，而且他恐怕得在看守所住一段時間。」
　　男子說：「咱們先得設下一個局。」
　　欲星移說：「我這陣子雖不能出面，倒是有幾個想法。」
　　女子說：「也許不用太費心。」
　　欲星移說：「什麼意思？」
　　「老二，我問你。」女子語氣綿軟，問題卻銳利不已：「事情如果關係到你家小鬼的安危，你會如何？」
　　男子只是冷冷地「嗯？」了一聲，其他兩人卻感受到明顯的殺意。女子「呵」地一聲笑了，說：「收斂點吧！老二。」
　　接口的卻是欲星移說：「老五，只是他們關係有到這樣的程度嗎？」
　　男子冷冷地說：「以他平常的習慣來看，這人和他的關係必定超乎尋常。」
　　女子笑說：「哈！身邊帶著一個麻煩的人，老二果然最有經驗了。」
　　那男子正要說話，忽然一個局外人的聲音混了進來：「老大仔！你居然把酒櫃的鑰匙藏起來了？我要喝風月無邊啊！」
　　「不准！」
　　接著男子就離線了，只用文字傳了一句話：「先按老五的安排。」
　　欲星移嘆了口氣，說：「老五啊，看來現在能出力的，暫時只有你了。」
　　女子一笑：「老三，你得趕快把那邊的事處理掉，好讓我能不必出門呀！」
　　欲星移又嘆口氣，說：「唉！果然是我做人失敗，連真心的祝福都得不到嗎？」
　　女子「呵」地一笑，終於掛上電話。

09
　　冥醫本以為兩人相識一個月以後的互動關係，就是極限了。
　　他給默蒼離準備早、晚餐，替他整理家務；兩人關係雖然親近但也保持某種客氣，他喊默蒼離「蒼離」、默蒼離則喊他「杏花君」。
　　但又過了兩個月，一切又不同了。
　　這天，冥醫在廚房裡做飯，默蒼離捧著ipad忽然就站在廚房門口。
　　「杏花。」
　　「別叫我！」冥醫握著菜刀往砧板就是用力一剁。
　　「……杏花。」
　　「別叫……唉！好啦！又幹嘛？」
　　「今天午餐便當的白飯，沒有昨天的好吃。」
　　「什麼？我剛換的新米比較貴耶！難道水量比例……不對，我說默仔蒼離啊，你怎麼每天都給我嫌東嫌西的！不就是個白米，將就點不行？」
　　「讓你廚藝更進步，不好嗎？」
　　「是是是，然後你就更有口福了！」
　　「……杏花？」
　　「別……又怎麼了？」
　　「我想吃你上次做的草莓千層派。」
　　「蒼離啊，你知不知道做那個多費工夫？」
　　「……」
　　「好啦好啦！今天沒空，假日再做啦！」
　　然後默蒼離心滿意足地回到客廳，倒在沙發裡繼續滑ipad了。
　　這樣的對話、這樣的情景，已經變成兩人的日常。溫皇聽說以後，笑得好不愉悅，說：「原來不是他要還淚債，而是醫友你要還飯債。」千雪則拍拍冥醫，說：「不要緊，你這心情我明白。我家也有一個，簡直是個磨人精，不能罵不能怨，肯定我前世殺了他全家這一世來討債的。」
　　溫皇淡笑：「哎呀！真是不老實啊！我看你們兩個不都做得很愉快嗎？」
　　兩個人聽了，無言以對。
　　冥醫和默蒼離兩個就這麼一塊住了三個月，日子平淡，也沒什麼起落。這天晚上，冥醫照例騎著他的小綿羊，高高興興地下班回家。停好車，他揹起他的後背包、拎著剛剛從超市裡買好的食材，一面想著不知道今天默蒼離晚餐又要給他出什麼難題，一面愉快地往住家走去。忽然，暗巷中一隻手就摀住他的口鼻，另一手就把他扯進巷子裡。
　　冥醫根本來不及反應，往後栽倒，而後覺得脖頸微微一痛，已不知道被注射了什麼，他張口說了一個：「你……」隨即眼前一黑，再沒有知覺。
　　暗巷裡，伴隨著一陣寒風，響起清脆的高跟鞋踩踏聲，隨即一個女聲問：「好了？」
　　一個全身黑衣的人低聲回答：「是。」
　　女子走來，俯視著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用鞋尖輕輕踢了踢冥醫的頭，冷笑說：「長得也算是人模人樣，可這麼傻，到底是看上他什麼了？」說完，她一甩身上披著的深黑皮衣，隨著冷風踩著高跟鞋走了。

　　等到冥醫醒來，覺得渾身痠痛，腦子昏昏沉沉地一片空白。好一會兒，他終於勉強有了點思考能力，這才發覺自己雙手被綁在身後，盤腿坐在地上，他試著掙扎了一下，可渾身沒有力氣，一點也動彈不得。冥醫雖然念中醫的，可西醫什麼的還是有點概念，心裡明白是給人下了麻藥。他艱難的看了看四周，似乎是一間廢棄的工廠，所有的光源只有頭上的一盞黃燈。
　　冥醫試著想釐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腦袋混沌，實在無法再深入思考。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冥醫試著想轉頭，但麻藥剛退，渾身都不像自己的，根本沒法動彈。那腳步聲在他身後停下，就著麼沉默著。冥醫費了一番力氣才能開口：「你是誰？想做什麼？」
　　那個人說話了，聲音沙啞，也不知本就如此還是刻意為之：「你什麼時候住進默蒼離家的？」
　　冥醫「哼」了聲，說：「你問這幹嘛？」
　　忽然，冥醫感到後腦被什麼冰冷的東西頂著，就聽那人說：「你不說，就死在這裡。」
　　冥醫哈哈大笑，只是一笑就渾身發疼，只笑得斷斷續續。他喘著氣說：「中原好歹也是法治國家，你在這裡不明不白的嘣死了我，難道不會有人發現？不說別的，我今天半夜了還沒回家，蒼離難道不會來找我嗎？」
　　那人「哈」地一笑，收回了槍，說：「好吧！看在你還有點硬氣的份上，就不動傢伙了。不過，拿法治、拿默蒼離威脅我，也未免太沒腦子了。」說著，那人冷不防狠狠踹上冥醫的背脊，冥醫頓時歪起身體大咳起來。
　　那人等他咳完，慢慢地說：「好了，說吧！你什麼時候住進默蒼離家的？」
　　冥醫冷冷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那人低聲說：「執迷不悟。算了，反正今天找你來，也不是為了問你這個。」他停了停，說：「是三個月前吧？」
　　冥醫一愣，隨即氣咻咻地說：「蛤？你都知道了，還問我？你也太不講道理！」
　　那人又接著說：「自從你來了，就給默蒼離弄三餐，還要他準時回家吃晚餐，不能在研究室待得太晚，是不是？」
　　冥醫反駁說：「我可沒強迫他非得回來吃晚餐不可。」他說著，又補了一句：「怎樣？給他煮三餐不可以嗎？」
　　那人淡淡地說：「沒什麼不可以。」他頓了頓，又說：「你喜歡做家事？」
　　冥醫這回卻老老實實地回答：「不怎麼排斥……不對，你問這到底要做什麼？」
　　身後傳來沙沙數聲，那人似乎拿出紙張，接著就聽他說：「冥醫杏花君，男性，26歲，金光醫大中醫科學生，目前正在金光醫大實習。勉強撐得上朋友的有神蠱溫皇、千雪孤鳴。單身，交過兩任女朋友，兩任都只維持了半年到一年……」
　　「等等！你到底在幹嘛？」冥醫還沒聽完，忍不住大叫。那人「哼哼」兩聲，卻不說話。
　　冥醫等了半天，才又問：「你把我抓來，到底有什麼目的？」
　　那人輕描淡寫地說：「頭一個，就只是想跟你聊聊天。」
　　冥醫氣得把牙咬得喀喀作響。
　　「第二件，」那人忽然靠在冥醫耳邊，冷冷地說：「我就是在告訴默蒼離別鬧得太過火。」
　　冥醫頭皮一陣發麻，反嗆：「你才別鬧得過火！」
　　那人冷笑了，說：「我看你，真的像九算說的，傻得絕頂了。你到底知不知道默蒼離是什麼人？」
　　冥醫說：「不就是金光大學的副教授？聽說明年還有機會升到教授呢。」
　　那人冷笑不已：「哦！這就是你知道的默蒼離啊？哈，你知道不知道，一個國家都有明裡暗裡兩面？我們就是在暗裡操縱著一切，做些你無從想像的事。」
　　冥醫大聲說：「接著你該不會要說：『我要毀了這個世界！』吧？你少年漫畫看多了？」
　　那人冷冷地說：「愚蠢。你只要記得，默蒼離跟你是不同人，以後我這個位置是他的，我可不希望他身邊有任何變數。說明白點吧！免得你這愚蠢的腦袋想不明白──你就是那個變數。」
　　冥醫乾笑：「哎呀！我何德何能啊！你也太抬舉我了。」
　　那人說：「是啊！你何德何能啊。」
　　冥醫氣得說：「所以你告訴我這些，到底想怎樣？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害怕，然後搬出去不跟蒼離住了？」
　　那人嘆了口氣，說：「我從不會為難愚蠢的人。放心吧！我想默蒼離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冥醫還要說話，那人卻忽然說：「好了，你別說話了，再跟你繼續對談下去，我都要跟你一樣變成傻子。」
　　冥醫氣得指天罵地的喊著，卻只聽到那人越漸遠去的腳步聲，突然，那腳步聲停下，那人就又問了：「對了，你還會做那個夢嗎？」
　　冥醫大吃一驚，心想他居然連這也調查到了，也才想起，自從和默蒼離同住以來，再也沒夢過那個夢。他一時說不出話來，那人聽他不答，也未再追問，踏著沉沉的腳步離去。
　　冥醫呆呆地想著那個夢，也不知怎麼地，迷迷糊糊地似乎想起了某個古老的記憶、某個風景，昏沉之間，隱約似乎聽到有人在喊一個熟悉的名字。他沒聽清，更未想起，只是再次暈了過去。

野小塵

2018-05-23 19:44

10
　　古色古香的宅院裡，種了幾株杏樹。此時正是杏花將開時節，紅杏點點，含苞待放，那姿態嬌豔，甚是好看。
　　偏偏在此時，屋宅主人李幽明怒氣沖沖地大喊，驚飛起杏枝上的黃鶯：「說！李杏那臭小子又跑去哪了？」
　　幾個奴僕悽慘地跪著，哆嗦地回答道：「回老爺，少爺本來還在書房的……哪知道……」
　　李幽明「啪」一聲拍案而起，怒道：「說這些廢話幹嘛？我也知道他本來在屋裡！你們幾個，給我出去找！一個時辰內找不到，我就打斷你們的腿！」
　　奴僕們一聽，都慌慌張張地四散而去了，一邊跑一邊心裡暗暗哀怨：「少爺呀！自己貪玩也就罷了，何苦連累我們呢？」
　　此時，那個惹得自家雞飛狗跳的大少爺，正悠閒地在鬧市裡信步而走。他津津有味地看著市集各色商品和行人，走著走著，忽然見到前方為了好多的人，想著多半是什麼有趣的事物，心下大樂，加快腳步擠進人群之中。
　　李杏好不容易擠到第一排，只見眾人圍著的是一張小桌，桌邊坐了兩個人，正在對弈，小桌邊泥地上插了根大旗，寫著「棋樂醫三絕」，李杏看得不明不白，拉過身邊的人就問：「喂！這是幹什麼的啊？」
　　那人「嘿」的一聲，指著正在對弈中的其中一人說：「那邊那個少年，插了根大棋說，一人要來挑戰全國的棋手、樂師和醫者，你說稀奇不稀奇？」
　　另一個人插口笑道：「本來還以為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哪曉得已經來了三個棋手、五個樂師、六個醫者，沒有人能比得過他……」正說著，正在對弈的一人忽罷子而嘆：「唉！我輸了！」
　　一干圍觀人轟然叫好，又是議論紛紛。李杏抬眼看向坐中那個少年，只見他穿著一身淺綠舊衣，髮色甚淡，腰間一枚青玉環佩，甚是素雅。再看他五官，眉目清冷，膚色蒼白勝雪，那氣質猶如一枝幽谷青竹。他神情甚是淡漠，對於剛剛對弈又取得一勝之事，似乎無任何感觸。
　　李杏登時給引起興趣來，一來是他還年少，也是個爭強好勝的；二來他見那少年容貌不俗，大有好感。未等眾人喝采聲停歇，李杏便大步走上去，就在那少年面前大大咧咧坐下，一攬雙袖，想了想，到底不敢用真名免得引起騷動，於是一拱手，道：「在下李一冥，特來賜教！」
　　少年清冷的眼掃過他渾身上下，那李杏身材中等，手腳修長，衣著乍看雖然樸素，可細看下來卻相當華貴精緻，顯然出身不凡。再看他相貌舉止，雖不是翩翩濁世佳公子，但也稱得上俊帥斯文。少年一面收拾殘棋，一面淡淡地問：「敢問公子要比棋、比樂、比醫？」
　　李杏哈哈一笑，道：「先比樂，若比不過，再比醫！只是若比醫術，我必能勝你！」
　　眾人聞言，都倍感興趣──眼前兩人看來都是十幾歲的年紀，卻都狂妄無比，眾人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那少年仍是清清淡淡的神色，問道：「也可。在下擅長古琴，敢問公子，善於何種樂器？」
　　李杏從懷裡摸出了一枝玉笛，笛身碧綠幽幽，光芒隱隱，顯然是名貴之物。少年點點頭，道：「那麼，在下先獻醜了。」
　　那少年說完，便捧出一張古琴。李杏一眼便瞧出是上好的桐木所製，待那少年調音之時，「錚錚」彈了數聲，卻只數聲，李杏便知這琴絕非凡品，心裡暗暗叫了聲好。
　　他心裡讚嘆不歇，忽然那少年眼廉一垂，素白手指撥動琴弦，叮叮咚咚地彈奏起來。在場無數目光集中於那少年身上，見他手指靈動、衣袖翻飛，那模樣正是好一幅風景。只有李杏在少年彈琴之後，便闔上眼，凝神細聽。
　　那琴聲一開始如涓涓細流，飛濺於深山幽谷，頗有隱士之風，然則深處卻隱隱然若有潛龍藏身。過了半晌，其聲忽然一變，細流化為滔滔江水，一波一波踏浪而行，且愈發繁複緊促，層層高疊。陡然之間，琴聲迸發，如狂浪襲來，一時間蛟龍出海吟嘯、鯤鵬沖天而飛，抖落千萬水珠揮灑九天之間，李杏聽得心搖神馳的當下，忽然琴聲化為一聲厲響，霎時收聲，唯有餘音悠悠散去。
　　李杏訝然睜眼，只見眼前少年正看著他，方才那一曲如何驚心動魄，那少年竟仍面無表情。四周忽然響起如雷般叫好之聲，可李杏恍若未聞，只是微微皺了眉頭，開口：「你有鯤鵬雄心，卻為何如此壓抑情緒？」
　　少年聞言怔然，臉上終於展露了一絲絲情緒，半晌，方勉強出聲問道：「你如何聽出？」
　　李杏道：「這一曲〈滄水潛龍〉，正是有志之士表明心跡之曲。尤其曲子高潮，那應是如飛龍遊於九霄那般，毫無顧忌。可你這一曲，雖有雄心，卻似乎又頻頻回首。再說這曲子收尾，應當是瀟灑萬分──我既有縱天之才，必能睥睨天下，縱然不得志，亦是無所掛懷，那是瀟灑萬分的氣度。然而你這收尾，卻未免太過淒厲，終是不能捨下。」
　　在場眾人聽得是一愣一愣，少年卻沉默下來，忽然起身，卻是一揖及地，道：「公子高明，在下拜服。」
　　李杏慌的也站起身讓開，道：「我還沒吹笛，你就先服輸，這我可不答應！」
　　少年道：「公子不過聽在下演奏一曲，便能知我心胸，這樣的才能，在下實在不如。」
　　李杏擺擺手，道：「會聽曲子，也未必會演奏。你聽我吹完，再跟我認輸不遲。」
　　少年沉吟片刻，也不堅持，道：「既如此，公子，請。」而後復歸入座。
　　李杏笑了笑，就這麼站著身、拿起玉笛附於唇邊。他剛閉上眼，笛音便如清風般流洩而出。少年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他面上仍無甚表情，心緒隨著清亮的笛音而震動，那笛音彷彿帶著少年看盡了山林春曉、晚花夕照。微風吹來，李杏髮絲衣帶輕飄，笛聲宛如乘著微風漂浮而上、又翩翩落下，一瞬之間，少年以為自己置身在紛飛落花之間，他眨眨眼，驚覺笛聲已歇，眼前那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人，手上仍持著玉笛，正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問了一句：「這一曲〈杏花天〉，如何？」
　　少年還未回答，不遠處卻有人大喊：「找到啦！那是少爺的笛聲！」而後便傳來推擠聲，圍觀眾人跟著惶惶吵雜起來。李杏一回首，心知家裡人找來了，對著那少年道：「不妙不妙！我有要事，先走一步。」
　　那少年一點頭，李杏抽身就走，踏前兩步，猛一回首就問：「還未請教你的姓名？」
　　少年一頓，回道：「莫蒼離。」李杏一頷首，三步併作兩步地竄身走了。少年在亂哄哄的人群之中，仍不改顏色，他緩緩包起了桌上古琴、收拾好棋盤，凝視著李杏離去的方向，忽低低念道：「李一冥，李杏。」

　　過了數日，杏花滿開，被父親禁足的李杏愁容滿面地坐在書房窗下，望著園裡盛開的紅杏，托著腮幫子唉聲嘆氣。
　　李幽明是太子太傅，今日太子有課，李幽明並不在家，沒人在家督促，那李杏便不肯乖乖讀書了。他百無聊賴地拿著墨筆對著空中比劃，哼著小調低聲吟唱道：「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
　　忽然，地下一個小僮跑來，道：「少爺！不好了，有客人來找老爺了！」
　　李杏嘆口氣道：「那就讓他等著，有什麼關係？」
　　小僮愁眉苦臉，道：「不是別人，是二皇子身邊的鳳天策啊。」
　　李杏「哦」了一聲，心知那鳳天策不是普通人，他年紀甚輕，不過十七歲的年紀，卻已才華畢現，被二皇子招攬入府上拜為客卿，名滿京城，雖然如此，真正見到他的人並不多。算算年紀，李杏大他兩歲，卻無甚作為。他本是淡泊的人，但到底少年心性，終究有些不服氣，於是一投筆墨，道：「好！我去會會他！」
　　他說著，也不管禁足之事，袍袖一拂，大步就往大廳走去。行至迴廊，他就見廳外立著一個人，束髮華冠，一身精緻的青竹色衣衫，負手立於一株杏樹之下。那人聽聞腳步聲，緩緩轉過身來，李杏一見，吃驚道：「是你！莫蒼離？」
　　那人一怔，清清淡淡地道：「在下鳳天策，見過李公子。」
　　李杏大步走來，不悅道：「原來你竟是鳳天策，那時候怎麼沒報上真名？」
　　鳳天策淡淡一笑，道：「當初李公子所報的，難道又是真名了？」
　　這一笑，當真是笑比河清。李杏別過臉，假咳一聲，道：「罷了罷了！家父不在，你且隨我進來等吧！」
　　知交好友如何結成？李杏事後回想，明白那是強求不得，或許只能算是緣分。那一日下午，他與鳳天策品茶、賞杏、談樂、論醫，相談甚歡，最後甚至說起內心滔滔的雄心壯志。鳳天策說他盼著有一日能登堂拜相，李杏則說他要浪跡天涯、懸壺濟世，接著又笑道：「可惜我這也只是妄想，要是我和我爹提起這件事，他肯定要當場打死我。」
　　鳳天策道：「施行醫道，那也能救濟天下蒼生，令尊為何反對？」
　　李杏嘆道：「這說來複雜，總之，我就是資質愚鈍，接不了我爹的擔子……說來，若是你是我爹的兒子，他肯定很滿意。」他說著雙掌一拍，道：「有了！你可有從師？不如拜我父親為師，如何？」
　　鳳天策道：「令尊是太子太傅，我有何資格做太傅的學生？」
　　李杏默然一笑，知道說錯了話，正想轉開話題，忽聽身後一人道：「太子拜我為師，我的身分就是太子太傅；但你拜我為師之時……」鳳天策抬眸、李杏轉頭，望著不知何時出現的當今太子太傅，接續著道：「我便是墨家鉅子。」
　　「噹」地一聲，李杏手上的茶碗落到地上，愕然道：「父親，你怎麼突然……」然則李幽明卻不說話，只定定地看著到訪的青衣少年。那邊鳳天策面上波瀾不興，起身，對著李幽明跪下就是一磕頭──
　　「弟子莫蒼離，拜入墨家鉅子門下。」

11
　　冥醫一驚乍醒，一睜眼，便見到潔白的天花板，隨即聞到一股熟悉的、很好聞的味道，渾身蓋著暖呼呼、軟綿綿的被子，他恍惚片刻，才明白這是默蒼離的被窩。
　　渾身痠痛、且還有些鈍重感，冥醫吃力地坐起身，額上一塊半乾毛巾便滑落下來。他茫然地拿著那塊素色毛巾，微微轉頭，只見默蒼離坐在床邊，歪著身體靠牆睡著。他呼吸極輕而淺，長長睫毛覆蓋眼皮。那張臉，比他記憶中的蒼白更多、比夢裡見到的少年多了一分淡漠。一時之間，冥醫怔然想碰他臉頰，手伸至半空，最終還是垂手作罷。
　　冥醫揉揉太陽穴，回憶半天，才隱約想到被帶離廢棄工廠之後的事──他被蒙住雙眼，給轎車載回家附近的公園，然後被放下車，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走回家，只是他還沒能掏出鑰匙開門，似乎就在門前昏了過去。
　　並且，在轎車內，有一名女子似乎跟他說了很多話。可到底說了什麼，他一點也回想不起來。再來，還有那個夢。若說那是夢，卻也太過真實；若不是夢，那是什麼？難道真如茹琳、溫皇所說的，是前世的記憶？
　　思緒一時間紛至沓來，冥醫忍不住扶著頭呻吟一聲，耳邊忽響起一清冷嗓音說：「覺得怎樣？」
　　冥醫轉頭，就看到默蒼離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可冥醫看得出那眼底滿是關切。他有些不習慣默蒼離這樣的眼神，揮揮手，雖覺得頭暈目眩，還是強笑著說：「沒事，我這人沒什麼優點，就是身體特別好。」
　　默蒼離不語，直直看著冥醫，冥醫給他看得渾身不對勁，知道他還在擔心，於是拍拍胸脯，說：「好啦好啦！你放心吧！我再睡一覺就沒事了。」
　　默蒼離站起來，說：「我今天早上已經打電話到醫院給你請假了。你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吃飯吧？想吃什麼？」
　　隔了三個月，終於換默蒼離問他要吃什麼了。冥醫心裡感動得想謝天謝地，沒經大腦開口就說：「我想吃絲瓜鮮蝦小籠包。」
　　默蒼離橫了他一眼，眼神終於恢復成之前那樣清冷。「我叫俏如來給你訂粥送來。」說完，便拿著他的寶貝ipad轉身出房門。
　　冥醫嘆口氣躺了下來，心想這人當初把學生特地為他訂來的便當嫌得一文不值，現在又那麼順口的命令俏如來叫外賣來？況且人家還是國中生，現在還在學校上課呢！迷迷糊糊之間，他睡睡醒醒，不久，默蒼離拿著一碗粥進來遞給冥醫，冥醫一打開，卻是香菇鮑魚粥，他吃了一口，覺得好吃得簡直要掉淚，不禁說：「蒼離啊！這家粥真是好吃，俏如來明明就很有眼光啊！他當初到底訂了什麼便當讓你這麼嫌棄？」
　　默蒼離根本懶得回他，只說：「安靜吃，不准掉床上。」
　　冥醫非常聽話地默默吃完了粥。
　　吃了飯，之後冥醫又躺下去睡了一覺。等他再醒來，已覺得好了大半，可他渾身被一股軟綿綿、挺好聞的味道包裹住，撒賴地不想起身。他半瞇著眼，把臉埋進枕頭裡，幾乎就又要睡去，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癢絲絲地，便伸手去抓，這一抓，就摸到一根髮。冥醫抬起臉，把那根髮拿到眼前，那根頭髮極長，且是淡淡的綠色，一看就知道頭髮的主人是誰。這時候，他終於清醒地明白自己躺在誰的床上，又正耽溺於誰的氣味。
　　冥醫連滾帶爬地爬下了床，跑出默蒼離的房間，心口還正咚咚亂跳。定定心神，冥醫才注意到屋裡靜悄悄地，默蒼離大約是出門去了。看了看時鐘，已經是晚上八點。他伸個懶腰，習慣性地想該是去弄晚餐了，於是哼著小調走到廚房下麵。
　　他煮到一半，默蒼離就回來了。冥醫從廚房探出腦袋，說了句：「回來啦……」話就嚥下去了。默蒼離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但冥醫跟他相處了這段時間，能從那一點細微變化分辨他到底心情好還是不好。此時冥醫見了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心情惡劣到了極點，簡直是前所未見。冥醫熄了瓦斯爐，磨磨蹭蹭地轉出廚房，問：「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
　　默蒼離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就「刷」地坐在沙發裡滑ipad，遊戲音效比往常大了好幾倍。冥醫呆呆地看著好友這麼不尋常的反應，忽然默蒼離一抬頭，說：「杏花，我想吃糖心櫻桃鴨腿佐魚子醬搭配虎斑貓拉花咖啡。」
　　冥醫足足呆了五秒，才弄明白默蒼離說了什麼，他慌慌張張地走過去，摸了摸默蒼離的額頭，卻被對方不耐煩地撥開：「杏花你幹嘛？」
　　冥醫訥訥地說：「確定你有沒有發燒啊？蒼離啊，你這是怎麼了？」
　　默蒼離不語，片刻又說：「我有說你可以下床了嗎？」
　　冥醫無奈地說：「哎，我沒事了呀！而且我不煮飯，咱們晚餐吃什麼？」
　　默蒼離「哼」了一聲，說：「我不吃。」
　　冥醫扶額，說：「那我也弄不出什麼櫻桃鴨佐魚子醬……魚子醬也不是用來配鴨肉的。還有什麼……虎斑貓拉花咖啡？那是什麼？」
　　默蒼離重新滑起ipad，遊戲音樂叮叮噹噹地滿客廳都是。
　　冥醫看他又不說話了，回到廚房把麵煮好，連哄帶騙的才讓默蒼離吃了晚餐。看他吃得差不多了，還探頭問他：「好吃嗎？」
　　默蒼離不說話也不看他，囌囌囌地吸著剩下的麵條。想來在外面忙了半天，也是餓了。冥醫搔了搔頭，拿著自己吃完的碗要進廚房，忽聽默蒼離冷冷說：「放著，我洗。」
　　想我杏花君也有這一天啊！冥醫再一次感動不已，坐在沙發上望著默蒼離捧著兩隻碗走進廚房。但他高興不了多久，就聽見裡面清脆的摔碗聲，然後默蒼離就兩手血淋淋地走出來。
　　洗兩隻碗能把兩隻都摔破已經很不容易，而且還能把自己傷成這樣，冥醫哀嘆起默蒼離的天運來。一邊給默蒼離上藥包紮時，他心裡暗想──以後絕對不能讓默蒼離再碰任何家事！

　　彷彿在捉弄人似的，冥醫從這天開始，夜夜都夢見了李杏和鳳天策。白天，冥醫就是那個在醫院和默蒼離家往返的實習醫生；到了晚上夢裡，他就變成了李杏，和鳳天策遊覽京城、把酒言歡的風流少爺。
　　於是冥醫每天累得半死，不單單是天天睡不好覺，更是因為精神上的苦惱。默蒼離早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但冥醫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死活不肯告訴默蒼離真相。
　　──我夜夜夢到了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這人和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結成了生死至交。
　　這話他對默蒼離怎麼樣也說不出口。至於身邊好友一個溫皇、一個千雪，前者對冥醫的訴苦充耳不聞，後者是自己身邊也有一個人處裡不得。
　　冥醫思前想後，終於想到一個親切可靠的人，能一吐苦水。這天午餐，冥醫難得沒有和溫皇、千雪等人吃飯，就在附近的咖啡店和嬌姨見了面。
　　一段時間不見了，嬌姨拉著冥醫的手，又是拍臉頰又是揉頭髮，一會兒下了評判，說：「人是沒瘦，可怎麼一臉苦惱的樣子？」
　　冥醫於是開始對嬌姨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但給人綁去的那一段則隱去不說。冥醫最後說：「師母，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跟蒼離提這件事。說了，那又能怎麼樣？可不說，我心裡頭總有塊疙瘩過不去。」
　　嬌姨默默聽完以後，沉吟片刻，說：「小杏花，我活了這把年紀，也沒聽過這麼奇特的事。只能說，你和小蒼離緣分極深。『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如果有前生今世，說不定你和小蒼離之間，還真有這麼一層特殊的關係。」
　　冥醫呆呆地聽著，仍舊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嬌姨又說：「小杏花，你自己想想，小蒼離對你而言，是怎樣的人？」
　　冥醫想也沒多想，直說：「很要好的朋友。」說完，他覺得不對，又添了一句：「非常非常要好的……」微微皺眉，仍想不出能分辨出兩人關係的一個詞語──若說是朋友，那似乎太淺了些。或許彼此間已到如親人一般的自然，雖只相處了三個月，卻彷彿已經三生相識，一點細微舉動、一個閃動眼神，都能知道彼此心底想的事。
　　一瞬間，冥醫意識到他對默蒼離，有著超乎自己想像的在意和熟悉。冥醫一向是個無神論者，但此時此刻，他卻不由得懷疑起來：「師母，假如我和蒼離前一世就認識了……」
　　嬌姨喝了口茶，又說：「假使果真有前生今世，那麼你有問過小蒼離，有沒有前世的記憶嗎？」
　　冥醫一拍腦袋，是啊！他那時初見默蒼離，對方不也沒頭沒腦地就喊他一聲「杏花」？還有《羽國志異》裡的策天鳳，難保不就是鳳天策，而蒼離一心一意地想挖掘當時的歷史真實……想到這裡，冥醫簡直是坐不住了，說：「說的是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接著就跳起來要離開。嬌姨忙不迭地說：「小杏花，別忘了你下午還要繼續實習，別現在就跑去找小蒼離啊！」
　　冥醫點點頭，說了聲：「我明白！師母，我先走了，有空我再來看你。」
　　嬌姨望著冥醫離去的背影，輕輕嘆了聲：「執迷不悟……算了，如果能在這時候了結，也好。」嬌姨放下茶杯，看著落地窗外、披上醫師袍的青年快步離去的背影，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作者廢話:
喜歡嬌姨喊小杏花，莫名的被戳中萌點。雖然正劇裡面沒有，但嬌姨應該會喊教授小蒼離(吧?

野小塵	2018-05-29 14:47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野小塵	2018-05-29 14:51
樓上的肉很少很少很少(很重要要說三次 )"Dl,Fig:/ 但為了符合板規還是鎖了~

canglijiade	2018-06-28 15:43
好看啊，前世今生割不了的情，忘不了的爱，杏默大爱啊！ j55OG~) 大大求更新啊

canglijiade	2018-07-17 10:14
大大为你打call，加油 @-aMj 杏花和师尊恩恩爱爱一辈子！✺◟(∗❛ัᴗ❛ั∗)◞✺

野小塵	2018-07-25 20:18
謝謝你! 70T{tB 這陣子有點忙所以沒時間更新，之後會慢慢更， <PpW.1w 一定會填完的!!!(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了(被打

野小塵

2018-07-25 20:21

13
　　「杏花。」
　　冥醫嚇得幾乎要跳起來。
　　夢裡夢外的一句話，雖然語氣大不相同，卻是同樣的詞句、同樣的音色。冥醫一咕嚕坐直了身，就看見默蒼離俯視著他。那張臉五官精緻得和夢裡的一模一樣，可一個臉帶潮紅被壓在身下，另一個蒼白著臉低頭看他。他這才回憶起來，自己剛做好了晚飯，正等著默蒼離回來……
　　冥醫結結巴巴地說：「蒼、蒼離你回來了？好極了咱們開飯。」
　　默蒼離看著他，若有所思，然後才說：「飯菜冷了。」
　　冥醫一呆，飛快瞄了自己下半身一眼，心裡哀號不已。這個樣子怎麼能起身呀？於是他仍坐著，乾咳一聲說：「今天的菜呢，就是冷了才好吃！而且你也餓了吧，再重新弄熱，費時。咱們開飯！」
　　默蒼離危險地瞇起眼，說：「杏花，你別想騙我。」冥醫直起背脊，背後冷汗直冒，心想這男人真是聰明得可怕，居然連我生理反應都能猜出嗎太可怕了……
　　幸好默蒼離最後還是妥協，在對面位子坐下，抄起筷子默默吃起飯來。
　　另一頭的冥醫又發起呆來，他望著默蒼離的手指，便想到鳳天策緊抓著被單的模樣、望著他的耳朵，便想起吻著鳳天策耳垂時柔軟的觸感、望著他的嘴唇……
　　冥醫啪啪啪地打了自己三個的巴掌，心裡哀號：杏花君啊杏花君，古時候柳下惠美女在抱，尚且能坐懷不亂，你眼前好友穿戴整齊一臉正經，你怎麼這麼下流？
　　另一頭默蒼離見冥醫忽然就照著臉打了三下，一臉懊悔。他見冥醫犯傻也不是第一回，但最近頻率實在有點太高，停下筷就說：「杏花，我有話問你。」
　　冥醫恍恍惚惚，半天才回神，說：「嗯啊！你問。」
　　「你什麼事瞞著我？」
　　冥醫才想到今天本要跟默蒼離坦白一切，告訴他那個夢，以及說不定的前生今世。
　　可現在他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他能說嗎！
　　冥醫訥訥地不說話，想溜回房，又礙於身下精神抖擻的小杏花起不了身，眼前默蒼離又是緊迫盯人。他苦著一張臉，說：「我……這……哪有什麼事……」
　　默蒼離沉下臉，把筷子放下，沉默了半晌卻只有一個字：「說。」
　　冥醫背默蒼離一雙冷眼直直盯著，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動也不能動。他冷汗直冒，就在終於快要支撐不住時，口袋裡手機響了起來。
　　冥醫鬆了口氣，像是得到了救星，飛快接起電話：「……對！我是。」回話時，聲音還大了三分。
　　默蒼離看他一臉僥倖，冷冷地想待會兒肯定要逼問到底，誰知冥醫忽然臉色大變，手機差點滑落下來。「我知道了，我馬上回去。」說完這句話，冥醫就掛了手機，扶著桌子站起來，臉色極為難看：「蒼離，我要回家一趟。」
　　「你老師家？」
　　「不是，我老家。」冥醫一臉慘白，說：「出事了，警方要我回去……」
　　冥醫微微哆嗦，說起話來有些不清：「有……意外，幾具意外死亡的大體……我要回去……認遺體。」

　　中午，千雪和溫皇正在吃午飯。冥醫家的事已經傳到他們耳裡，千雪攪著碗裡的湯，嘆著氣說：「好好的一家人，一場大火全沒了，真是可憐。」
　　溫皇戳著竹夾魚，淡淡說：「所以不要三代同堂住一起，這叫分散風險。」
　　千雪瞪他：「溫仔你這沒心沒肝的。」他又嘆口氣，說：「這下冥醫舉目無親啊……」
　　溫皇接口：「卻也因此離大喜之日更近了一步。」
　　「蛤？你說啥？這種時候哪有什麼喜事？」
　　「耶，好友是真傻還是裝傻？冥醫他那個同居人默蒼離，已經跑到南部去找他了。」
　　「什麼？可是溫仔你怎麼知道的？」
　　「天機不可洩漏。」
　　「哼！裝模作樣！」千雪不屑地咬了口飯。
　　「唉，想我溫皇才是舉目無親的……」
　　「你說什麼啊？你有藏仔，還有我啊。咱們朋友當假的咧？」
　　「……所以最近領養了一個女兒。」
　　「……一般人先想到的是結婚不是養女兒吧？話說你又沒結婚，又這副德行，政府居然會讓你領養？我看中原這個國家沒救了。」
　　「好友怎麼這麼說呢？我還想讓你當我女兒的乾爹呢！」
　　「該不會你看到藏仔家的無心可愛，老婆卻是個賤婦所以幹脆要女兒不要老婆……你要養就養，不要牽拖到我！」
　　「……好友你看，這是鳳蝶的照片。」溫皇掏出手機，螢幕裡的少女一身紫色的連身洋裝，即肩的頭髮，夾著蝴蝶樣式的髮夾，對著鏡頭甜甜地笑。
　　「……溫仔你說我乾女兒什麼時候生日？要好好給她慶祝慶祝。」
　　溫皇「哈」地一聲笑了，說：「是該好好慶祝，只是你家小叔恐怕要吃醋了。」
　　千雪皺起眉來說：「有什麼好吃醋的？我小叔生日哪次沒幫他慶生過？」
　　「好友啊，多學學人家冥醫，才沒幾個月，就把默蒼離牢牢抓在手心裡，你和你家小叔，從小就住在一起，怎麼進展比冥醫還慢呢？」
　　千雪氣得要拍桌，說：「溫仔你說啥啊？我能把我小叔抓在手心裡嗎？是他把我牢牢抓在手心、我想逃都逃不掉吧？說到這我就有氣，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近學校忙，天天吵著說要去北海岸玩，說不帶他去就裝委屈。我沒時間還是其次，就憑他這副弱不禁風的身子骨，還想在海灘玩沙吹海風？要是又送進急診室我可不管！」說到這，千雪就又想到小叔叔競日孤鳴對著他唱瓊瑤：「小千雪，你是風兒我是沙啊！」就忍不住把桌子拍得價天響。
　　溫皇看著好友氣呼呼地大罵，「哈」地一笑，心想這邊這個也是定下了。忽然想我溫皇怎麼還找不到一個有趣的人物玩玩呢？真是可惜。他笑得雲淡風輕，卻把筷下的竹夾魚戳得骨肉分離。

　　冥醫這幾日被處理喪葬一事搞得暈頭轉向，連停下來喘口氣的時間也沒有。葬儀社的人員問他這邊要如何、那邊該如何，他總選最簡便的方式，一切從簡。但就算是這樣，家裡一次八個人去世，再怎麼簡要仍是件大事。
　　這幾天他待在小時候住的鄉下舊家。出事的是新家，目前粗估是隔壁鄰居家半夜電線走火，整排屋子都受到波及。但最慘的不是引發事故的鄰居家，而是冥醫家，全家老小都不幸罹難，沒一個倖免的，要不是冥醫在外求學，只怕也要跟著葬身火窟。
　　有時人生荒謬，也不過如是。
　　他忙得沒日沒夜，根本沒時間想到要聯絡誰，何況親人都過世了，也沒什麼人好聯絡。然而就在頭七結束隔天，家裡電話就響了。
　　是幽冥君打電話來，劈頭卻是一句：「你手機掉了嗎？打了老是沒通？還好你師母細心，有記下你老家的電話，不然這幾天都不用跟你聯絡了。」
　　冥醫頓了三秒，才慢悠悠地說：「好像是很久沒充電了……」
　　難得幽冥君沒再多說什麼責備的話，只說：「你師母說明天就要去，我醫院忙，抽不出時間，就讓你師母代替了。」
　　冥醫說：「不用麻煩師母了，我能處理好。」
　　「就只有你一個人？能處理好？」
　　「我爸那邊的朋友也有來幫忙，而且主要是交給葬儀社那邊，老師你們不用擔心。」
　　「那我讓你師母出殯那天再去。」
　　「大老遠的，不用麻煩……」
　　「杏花君！你還拿不拿我當你老師？連出殯都不讓去什麼意思？」
　　冥醫連忙說：「是我昏頭了，對不起。」
　　師生兩人又說了一些話，講好了出殯當天的細節，然後冥醫掛上了電話。這時葬儀社的人又來了，說要做遺照什麼的需要照片。自己爺爺奶奶父母和弟弟的也就算了，叔嬸和堂哥的實在沒太多能挑的。冥醫又忙了半天，終於有時間稍微喝口水休息，他剛坐下，就想到他的手機了。
　　他慢吞吞走回房，在房間裡把手機翻出來，充著電開機。螢幕上顯示有數十條未接電話和幾封簡訊，冥醫連忙點開，發覺那數十條的未接來電，一半是幽冥君一家人的，另一半是默蒼離的。
　　冥醫又點開了簡訊，幽冥君給他的簡訊只有一條，是今天一大早寄的：「臭小子給我回電！」後來他就接到老師的電話。
　　再點開其他簡訊，清一色全是默蒼離寄的。從他那天半夜南下回來，天天就至少一封。
　　「到了就打電話。」
　　「發生什麼事？什麼時候能回來？」
　　「我看到新聞了。你現在在哪？」
　　「醫院你沒請假？昨天那邊打電話來罵人，我已經解釋了。多準備一份訃聞回來補請。」
　　「你在哪？至少出殯那天我會排出時間。」
　　「你沒寄訃聞？」
　　「杏花君，你回來，給我做十斤的杏花糕。我要吃。」
　　「你真的沒事？我要報失蹤了？」
　　「杏花，你在哪？」
　　冥醫啞口無言，一條一條地讀著，忽然鼻頭就是一酸。他揉了揉眼頭，趕忙就回撥給默蒼離。
　　手機還沒響第二聲，另一頭的人就接起電話來。
　　「喂？」冥醫開口，發覺自己聲音有些沙啞。
　　「你人在哪？」默蒼離劈頭就問。
　　「我在鄉下的舊家……」
　　「地址。」那邊傳來劈啪寫字的聲音，聽那響度，難道是板書？這人上課還敢接手機？
　　「你急什麼？我再傳給你就好了，你還在上課……」
　　「說。」板書聲停，電話那頭傳來學生們的哀號聲，但只有一聲就馬上安靜下來。冥醫實在不敢想像默蒼離做了什麼、現在臉上的表情是什麼。他老實地說出了地址，然後就聽到急急的走路聲。
　　「我馬上過去。」
　　「你？現在？不好吧你這幾天的課呢？」
　　「讓他們提早考期中。沒什麼，早就該念的了。」
　　「蒼離我該怎麼說你……而且我這裡一團亂，根本沒辦法好好照顧你。」
　　「杏花，我才該怎麼說你？六天了沒消沒息，連訃聞你也沒寄給我。照顧我？我去難道是為了要你照顧？」默蒼離語調平穩語速極快，聲音亦如往常清清冷冷，可冥醫卻聽得出，自他們認識默蒼離從來沒這麼生氣過。
　　「……你到車站打個電話，我去接你。我住這裡偏僻，迷路就麻煩了。」
　　默蒼離只有「嗯」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14
　　默蒼離到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冥醫看著他一身西裝筆挺的上班服，提著一個包，臉色冷冷地，長髮鬆鬆地束著垂放在身後。看見他，冥醫心底莫名地安穩起來。
　　他下車朝車站走過去，默蒼離遠遠地一眼就看見他，三步併作兩步地走來。先說話的卻是冥醫：「你吃過晚飯了沒有？」
　　默蒼離搖頭，兩眼把冥醫從頭打量到腳，又抬起頭。冥醫給他看得莫名，抓抓頭髮，說：「那先在車站吃吧！現在家裡實在沒什麼好吃的。」
　　默蒼離沒回答，踏前一步，捏起冥醫身上那件半新不舊的灰藍色上衣的一角，說：「真邋遢。」冥醫低頭，看著自己穿著四角海灘褲、腳下一雙夾腳拖，再看一眼默蒼離整整齊齊的西裝襯衫，撇撇嘴，說：「是是，默教授，杏花君受教了。」然後很順手拉著默蒼離的右手，牽著他吃飯去。
　　等他們回到家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默蒼離先在靈堂簡單致意過，冥醫就問他：「這裡客房在二樓，可是衛浴都在一樓。還是你要跟我睡樓下？反正是紅眠床，很大一張。」他擔心默蒼離一個都市人不知道啥是「紅眠床」，又補了一句：「睡三個人都沒問題。」
　　默蒼離淡淡說了句「可以」，冥醫就領著他到房內，說哪裡有替換衣服能借他、又指了浴室給他看，安頓好，冥醫就又到客廳忙去了。
　　默蒼離洗完澡，出來客廳，就看見冥醫背著他，坐在靈堂前一張小桌子摺蓮花。他摺得很慢、很仔細，昏黃燈光下，默蒼離一瞬間覺得，冥醫彷彿也要隨著往生者一起消失在這一片安靜的天地之間。
　　於是他有些怕了，匆匆走上前，低聲說：「杏花。」
　　冥醫回頭，仍就是那樣輪廓分明的眼眉、微微蹙著的眉頭，他眼裡滿是憂愁，但看著默蒼離時，眼神一轉，卻有藏不盡的溫和。死者已矣，說再多似乎都是無益。默蒼離無言在他身邊坐下，拿起黃紙幫忙摺了起來。
　　兩人沉默地摺著蓮花，一朵接著一朵。冥醫忽然喃喃說：「等我哪天死了，不知道有誰能給我摺蓮花。」
　　默蒼離沒答話，手上動作卻是一頓，冥醫馬上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打了個哈哈，說：「我最近真是累糊塗了，說什麼傻話。」
　　靈堂又歸於沉默，只有老舊電燈發出低頻的規律噪音。冥醫不知道在想什麼，低頭摺著黃紙，就又是一句：「蒼離，你不要死。」
　　除了老師一家，我就只有你一個人了。
　　也許這才是真話。
　　默蒼離沒看他，靜靜回答：「沒有人不會死。」
　　冥醫揉揉眼頭說：「這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他頓了一頓，想開什麼似地一笑，說：「算了，真有那麼一天，我還是寧願你比我早走一步。」默蒼離猛然抬頭看他，冥醫卻沒有發覺，手指壓著黃紙，接著說：「至少，還有我替你摺那一百零八朵蓮花，好讓你平安到下一世去……不對，應該是到天堂。」
　　默蒼離手一抖，手肘碰到了桌上擺著的蓮花，「唰」地便一大半掉到地上。
　　冥醫吃驚地看向默蒼離，對面的人雙唇微微發顫，有什麼話似乎是要脫口而出。「蒼離，你怎麼了？」
　　默蒼離沒說話，彎腰將蓮花撿起，冥醫連忙湊過去幫他。撿起最後一朵時，默蒼離臉色已恢復先前，終於開口：「杏花，你真覺得我比你早死，是比較好的？」
　　冥醫愕然：「你胡說什麼？」他盯著默蒼離的雙瞳，自瞳裡看出了十分激動的情緒，不禁又是愕然。
　　「你真覺得我死得比你早、比你先死還要好？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你也能承受嗎？而且還是……」
　　冥醫只聽到一半簡直嚇壞，伸手摀住默蒼離的嘴沒讓他說下去：「別說了別說了！太不吉利了！唉，是我的錯，好好地說什麼瘋話。」
　　靈堂裡一片尷尬的沉默，默蒼離拿開冥醫的手，默默又折起蓮花來。冥醫看著他，好一會兒開口說：「後天就是出殯，再處理一下瑣事，一兩天後就能回去了。」
　　「嗯。」
　　「回去之後上課，你那些學生……可別太刁難他們。」
　　「嗯。」
　　「……蒼離？」
　　「嗯？」
　　冥醫望著好友，小心翼翼地說：「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沒告訴我？」
　　「你怎麼這樣以為？」
　　「因為你……」冥醫猶豫了一秒，深吸口氣，說：「剛才那樣激動，很不像你。」
　　默蒼離抬頭，兩人再一次四目相對。「在這件事上，我們是彼此彼此。」
　　冥醫忽然明白了。
　　兩人都隱瞞了一些事，可能是不敢說，也可能是不知該怎麼說，或許兩邊都有。彼此對於對方的想法，也都知道個七八分，但既然沒說出口，仍然有那幾分機會是自己徒勞妄想。
　　這樣彼此信任卻又不信任的矛盾關係，使得冥醫忽然意識到這段關係、處在一種極脆弱的處境，或許只要一點點的壓力就可能崩毀──儘管他兩人都不肯放手的。
　　嬌姨曾經要冥醫對默蒼離坦白，也許冥醫一坦白，默蒼離也會如實對他說那些隱瞞起來的事。就算不會，默蒼離也能知道冥醫在想什麼、他記憶裡又有什麼。然而，冥醫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假如那天晚上，冥醫還不知道李杏和鳳天策的親密關係、爽利地對默蒼離說出了口；或者更早一點，該在他們初遇不久就坦白，那麼，他兩人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心中藏了千萬話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冥醫還想開口，默蒼離卻站起來，對冥醫低聲說：「晚了，該睡了。」他頓了頓，補了一句：「你也該好好休息的。」
　　
　　嬌姨不愧是歷經過人生百態的，一眼就看穿冥醫和默蒼離兩個人彆彆扭扭的心結。
　　出殯儀式結束，客人也紛紛道別離開。嬌姨趁著人少、冥醫稍微閒下來，就過去拉著他的手，問：「小杏花，你還沒跟小蒼離說過嗎？」
　　冥醫支支吾吾起來，說：「這個……師母，我說不出口。」
　　嬌姨皺眉，摸摸他的頭髮，說：「有什麼好說不出口呢？那天我們不是都說好了？」
　　冥醫苦著臉：「可是師母，那時我還不知道李杏和鳳天策是什麼關係。」
　　嬌姨一愣：「不就是好朋友嗎？」
　　「不只！師母你不知道那個李杏心懷不軌……」自那一夜春宵之後，每隔幾天就會做春夢，而且還讓我夢到他在做春夢……後面那些話，冥醫咳咳咳地幾聲略過了，接著說：「師母，我實在沒辦法對著蒼離說出那些話啊。」
　　因為如果李杏真是我的前世，那真是個整天意淫好友的色鬼。
　　嬌姨柔聲說：「小杏花啊，師母不知道你又想起什麼了，可你現在不說，以後只會越來越難說出口啊。」她望著一臉苦惱的冥醫，又說：「而且，我今天見了小蒼離，就知道他脾氣又比你更難坦白的。你不說，他更不會說。」
　　冥醫抓著頭髮還想辯解什麼，忽然嬌姨低聲說：「快看！小杏花！那邊不是小蒼離嗎？快點趁現在一鼓作氣，告訴他吧！」
　　冥醫慌張地雙手直搖，說：「師母等等啊！我現在是喪家，怎麼能這樣擅自離席？」
　　嬌姨拍拍他的肩，說：「別擔心，有師母在啊！聽師母的，快去！」說完，就推了冥醫一把。冥醫無可奈何，吸了口氣，心一橫就朝默蒼離大步走去。
　　那邊默蒼離早看到冥醫鬼鬼祟祟的舉動，見他走近，就問：「怎麼了？」
　　冥醫本來還有點信心，一見到默蒼離的撲克臉，又猶豫起來。他不禁暗嘆，杏花君啊杏花君，你這是在怕什麼呢？高中時對學妹告白結果被當面回絕、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何況這次也不是告白，只不過是……冥醫拍拍臉，暗想，真是怪了，怎麼好像比告白時還緊張？
　　默蒼離看他半天不說話，一臉糾結，就問：「杏花？」
　　冥醫抬頭，深吸一口氣，第一句話就是：「蒼離，我還沒見到你的時候，就常常夢見你。」
　　默蒼離頓了三秒，臉色沉靜：「我知道。」
　　冥醫正暗暗哀號想我第一句跟他說什麼鬼話，沒想到默蒼離卻這麼回答，不禁大驚失色：「你知道？你怎麼知道？」
　　默蒼離淡淡地說：「你這人表情的老實程度超乎自己想像。」
　　冥醫先是懊惱，而後又鬆口氣，說：「那太好了，你那麼聰明，我就不用多說了。」說完就要走人，默蒼離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語氣裡滿是無奈：「我再聰明，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夢見什麼了？」
　　冥醫呆了呆，想想也是，於是又轉身回來。
　　他把他所知道的李杏和鳳天策的事都說了，包括後來在杏花林裡、那場不明不白的對話、也說了兩人到江南上青樓的事。可最後關頭，冥醫仍說不出那一晚的事、更說不出李杏對好友抱持著曖昧情感。
　　最終他下了結論，說：「假如說那是前生的話，那就能解釋為什麼我沒見過你卻覺得熟悉、也能解釋為什麼會有這些夢，還有明明我沒聽過那些詞的，夢裡的人卻能背誦出來、而我卻能記得。所以……」冥醫吞口口水，總結說：「我本不相信的，現在卻不得不相信，我們上輩子就認識了。」
　　默蒼離沉默地聽完，臉上不惶不驚，思索片刻，說：「你這話，有兩個錯誤。第一，就算那真的是上輩子的事，也還不能解釋，為什麼這一世你對那時候的事還念念不忘。多半還有什麼，你沒想起來。」冥醫摸摸下顎，心想這倒未必，要是李杏對好友的情感糾纏不休，是有可能牽連到現在，只是沒對默蒼離說而已。
　　「第二件，」默蒼離伸出手指，說：「不是上輩子，是上上輩子，我們就認識了。」
　　冥醫呆住了，半天才理解默蒼離的意思，結結巴巴地問：「難道那個策天鳳……你的意思是，你也記得上輩子的事，卻和我的不一樣？」
　　默蒼離點頭，說：「聽你形容，李杏和鳳天策所處的時代比我記得的那一世早。所以，你記得的是第一世，我記得的是第二世。」
　　而這一次，是第三世。
　　冥醫覺得有點頭大，說：「慢著慢著！你讓我喘口氣來！那麼……《羽國志異》裡的策天鳳……」
　　默蒼離點頭：「對，是我的前世。」他頓了頓補充：「和你記得的鳳天策不是同一個。」
　　「那我呢？你記得的我叫什麼名字？」
　　「你就是冥醫杏花君，幽冥君的傳人。離開羽國後，你就喊我蒼離，我喊你杏花。一喊你杏花就會特別生氣，和現在一樣。」
　　「……我們第一次在醫院見面時，你就認得我了吧？那時候你記得多少？」
　　「剛離開羽國、回到中原之前。」
　　「所以你那時喊杏花是想測試我的反應？真是過分……你現在記得多少？」
　　「記得……」默蒼離這次回答沒先前爽快：「魔世入侵中原以後。」
　　「……不是很明白，但聽起來不會是好事。」
　　「……」是啊，淨都是些殺戮、訣別和死亡的記憶。
　　「那我們，那時候是什麼關係？」
　　默蒼離一字一頓，慢慢地回答：「朋友。」他停了停，補上一句：「至於生死至交的那種。」
　　冥醫淡淡地笑了，說：「和我記得的那時候一樣。三世不忘，朋友做到這樣，古時候那些什麼管鮑之交都沒什麼了。」
　　默蒼離沒有回答，只說：「你該進去了。」
　　冥醫點頭，轉身走了。走了兩步，又是回頭，衝著身後的人粲然一笑，說：「我們明天就回去吧！」
　　默蒼離點頭，就看著好友的背影遠去。默蒼離是多麼聰明的一個人，他知道冥醫有些話沒說出來；但他自己，同樣也隱瞞了一些事，一些他說不出口的事。
　　夕陽漸落、天邊回巢的鳥啾啾鳴叫。
　　天很快地暗下了。

baiblanca	2018-08-29 00:21
看得覺得心都跟著他們揪在一起了哎呀 (掩面 kpNp}b8'] 大愛杏默!!! 樓主太棒了求更新拜託拜託

野小塵

2018-08-29 20:51

謝謝你的回覆!
這篇更這麼慢的原因，除了時間因素，
還有我在考慮要不要把這篇大幅度的修改，因此先暫停接著寫...
目前可能的狀況是會稍微改變後面原本預定的設定。
順利的話會開始更，但即使最後決定大修所以緩更，也一定有寫完的一天(只是時間不敢保證

希望到時候你還能來看一看喔

canglijiade	2018-08-31 23:29
啊啊啊，杏发发再不说可能没机会了（看节奏要虐ㅍ_ㅍ），大大稳住啊

野小塵	2018-09-03 22:55
對!大概還有一兩章就要狗血開虐了(被止戈流

野小塵

2018-09-03 22:58

15
　　玄之玄一推開店門，就看到約他的人翹著腿，以一種極為懶慢姿勢靠坐在吧前。他一手托著腮，一手拿著調酒，盯著手上那杯酒，若有所思的模樣，嘴角似笑非笑，看上去一派悠閒。
　　玄之玄走上去，一貫不悅的口吻：「神蠱溫皇，你到底有什麼事？」
　　那邊溫皇微微側頭，冷冷地瞥了玄之玄一眼，嘴角卻笑了笑，說：「想不到這麼快就讓你出來了，九算還挺有手腕的嘛！」
　　玄之玄忍下怒意，說：「他們缺少重要性證據，當然只能放人！」說著，他在溫皇身旁的位子坐下，還來不及點酒，溫皇已經對酒保說：「給他一個跟我一樣的。我請。」沒多久，一杯鮮紅的調酒就被送了上來。
　　溫皇笑吟吟地望著玄之玄，後者皺眉盯著那一杯，只聽溫皇說：「不認得嗎？這是非常有名的『血腥瑪麗』。唉呀！難道你第一次喝酒？」
　　玄之玄狠狠瞪了溫皇一眼：「誰第一次喝啊？」說完，他舉起酒杯就是一大口，然後「噗」地噴了一桌。
　　「辣死了！為什麼還有一股酸味……神蠱溫皇！你到底給我喝了什麼？」
　　「耶！就是加了五倍辣醬和三倍黑醋的血腥瑪莉呀！不覺得這樣更加可口了嗎？」溫皇笑得人畜無害的，就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手上的特製血腥瑪麗。
　　玄之玄做了三次深呼吸，才說：「你到底有什麼事？」
　　溫皇優雅地放下酒杯，神色懶懶的：「給我『墨狂』的研究資料──我要只留有紙本文書的資料。」
　　玄之玄臉色變了，說：「原來這幾天我們電腦一直有人駭入，是你幹的好事？」
　　溫皇微笑：「你給不給？」
　　「你以為這項研究真的有在實施嗎？開玩笑！光看內容也知道，這麼荒謬的實驗肯定只是還在推論的階段……」
　　「如果你們實驗室裡只有像你一樣的貨色，我也不會相信這項實驗可能成功，」溫皇笑容可掬地打斷玄之玄的話，目光卻沒有笑意：「可是你們的實驗室裡，有一個默蒼離。」
　　玄之玄沉默片刻，說：「就算有在實行吧！我憑什麼要給你資料？」
　　「小矮子，溫皇一向不喜歡威脅別人。」
　　「哼，那也要看你的威脅構不構成威脅。」
　　「唉！真是不死心啊！」溫皇懶懶地從口袋裡拿出手機，一面滑開，一面接著說：「我一直很好奇，你們把接受實驗的人都送到了哪裡？三十八個人，總不會憑空消失吧！稍微調查了一下，就發現在中原市尚賢里的山區，有這麼一個有趣的地方。」他把手機扔過去，螢幕上是一間像是學校的建築物，看得到裡面有幾個穿著白衣服的人影。
　　溫皇打量著玄之玄的臉色，說：「這是什麼地方啊？玄之玄先生。」
　　玄之玄乾笑一聲：「就憑這個，你也想威脅我？」
　　溫皇「哈」地一笑：「我還有訪問錄影檔，你想看嗎？還是你蠢到覺得，我沒有把地址記下來？還是，你打賭我不知道，你們實驗弄死了幾個人？對了，剛好那位受訪者是我的同鄉，從苗疆來的。苗疆王室的千雪孤鳴是我同學，我想，墨家組織也好、中原也好，沒人希望這樁道德爭議的實驗，弄成國際新聞吧？」
　　「……在我答應之前，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你說吧！」
　　「你調查這些、要這些資料做什麼？」
　　「當然是因為有趣啊。作為報答，我能幫你們一把。反正上次我幫了冥醫一次，這回也該幫你們一次。」
　　玄之玄還想冷笑，卻覺得自己快笑不出來了：「噢？我還以為，那個冥醫是你的朋友？」
　　神蠱溫皇笑了，好不燦爛的笑，卻沒有絲毫溫度：「當然是了，怎麼會不是呢？」
　　然而如果是有趣的事，朋友也好不是朋友也罷，都應該好好玩他一玩呀。

　　從冥醫老家回來不久，兩個人的生活很快便上了軌道，一個在醫院裡忙得焦頭爛額，另一個在大學裡教課、做研究。那天，冥醫不知道起了什麼念頭，說要帶默蒼離去了解現在大學生生活：「按年紀你也該是剛剛大學畢業的人，怎麼能不知道現在大學生過什麼日子呢？」
　　於是這天傍晚，冥醫就沒下廚，帶著默蒼離在金光大學附近晃了晃，默蒼離面無表情任由冥醫拉著他四處亂晃。忽然冥醫指著不遠處的鬆餅店，說：「蒼離！那間鬆餅點我們學校附近也有！每次排隊人都超級多，我們去吃怎麼樣？」
　　默蒼離看了一眼興致勃勃的冥醫，這才勉為其難的點頭。冥醫興高采烈地走到點餐口，綁著馬尾的店員小姐姐就笑容可掬的說：「兩位要內用還是外帶？」
　　「內用，我要一份烤雞腿鬆餅套餐。蒼離你呢？」
　　默蒼離一眼掃過用俏皮字體書寫的黑板菜單，淡淡地說：「抹茶鬆餅。」
　　兩人到店內找位子時，店裡一個角落坐著男女四人，忽然其中一個男學生就驚奇地喊：「默老師？你怎麼在這裡？」說著，其他那三個人就跟著轉頭，朝著默蒼離打招呼，邀著冥醫和默蒼離兩個在他們旁邊的空位坐下。
　　冥醫本來就喜歡和年輕人打交道，於是滿口答應的走過去。最早開口的那個染著深藍髮的男學生嘻嘻笑著說：「沒想到默老師會來這種地方吃鬆餅，還跟同伴一起來。」另一個長髮的女孩子就問：「請問你是默老師的朋友嗎？」
　　冥醫大概是人來瘋，洋洋得意地說：「對啊對啊，還是室友呢！這世界上哪來我這麼好的室友啊？天天做飯給他吃。你們都是蒼離的學生嗎？」
　　「難道是那個，每天給默老師帶便當的人？」「居然能做出讓默老師願意天天吃的便當……」「等一下等一下！我一直以為那個是愛妻便當……」
　　冥醫一臉尷尬，默蒼離在一邊淡淡解釋：「都是系上的學生，期中考試沒一個及格。」
　　幾個學生一臉中箭地安靜下來，只有那個藍毛男生說話了：「默老師，這次班上大家都不及格啊！還不是您老人家忽然就提早考了，都還沒教完呢！」
　　默蒼離冷冷地說：「第一，有一個人及格，還是個來旁聽的高中生；第二，這次的東西你們本就該念的，不念也該會的，我還念在你們資質差，不考我沒講過的內容，居然還考成這樣……算了，如果連這點道理都還要一一跟你們解釋才懂，那你們的思考能力和金魚有什麼兩樣？」
　　藍毛學生憂愁了，忽然靈光一閃，說：「老師，難道那天你匆匆忙忙在黑板寫下次考試、然後跑出去找的人，就是這位吧？」他說著一指冥醫，那邊冥醫本來聽見默蒼離的話，心裡就對這些學生很抱歉了，這下被當面指認，他連忙說：「不好意思啊！因為我家出了點事……」
　　默蒼離不客氣地打斷冥醫，說：「你有什麼好道歉的？」冥醫頓時呆住，藍毛學生眨巴著眼睛說：「老師啊！你就這麼不重視我們嗎？您老人家也考慮考慮我們這些可憐學生的心情吧！」
　　默蒼離挑眉，渾身散發的氣場連冥醫都想後退三十步，只聽他冷冷地開口：「我原來以為你有腦子、只是不會思考而已，想不到事實上連腦子都沒有。光是你修我一門課，我就快被你愚蠢的氣息悶到窒息，我還重視你？看你這個樣子，我真後悔當初沒去動物園教數學，留在大學每天忍受你們排放的愚蠢，簡直是公害」
　　藍毛學生閉嘴了，冥醫忍不住戳了戳默蒼離，小聲說：「別這麼兇，對學生好一點兒呀！」
　　四個學生一齊點頭，心想，不愧是系上傳說級的人妻典範啊！這麼溫柔的一個人。但另一邊，也是傳說級的毒舌：「這樣子就是兇了？杏花，你沒看過我罵人吧？我要真想罵他們，你覺得他們還能活得好好地坐在這裡嗎？」
　　大概會萬分羞愧、爭先恐後地跑去跳樓吧。學生們默默地想，一聲也不敢吭，但卻耳尖地聽見了，默老師喊他朋友叫「杏花」。女學生們更加細心，早注意到兩個人的小動作，玲瓏心腸一彎便想到那路子上了，頓時覺得一群學生不應該壞了老師的好事、打擾兩人的好時光，更何況平常默老師這麼冰冷冷的一個人，有這麼一個溫柔的人在身邊，好好感染感染一番，說不準，以後他們做學生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正巧這時候冥醫和默蒼離的餐點送上來了，那個大眼睛、燙著很可愛的捲捲頭女孩子就說：「默老師，我們先離開了，你們慢慢吃吧！」藍毛學生還正要抗議，身邊的長髮女孩子就一把拉起他，跟著說：「老師，那我們先走了！」說完，就拽著藍毛同學，跟著朋友們離開了。
　　冥醫拿起自己那份烤雞腿鬆餅，問：「你平常對學生都是這麼說話啊？」
　　默蒼離拿起他的抹茶鬆餅咬了一口，裡頭的抹茶醬就沾在嘴唇上，他一邊嚼，然後舔了舔唇，才淡淡地說：「連這樣的話都受不了，還能修我的課？」
　　冥醫卻望著他的動作，在內心暗叫不好，前幾天累得沒日沒夜，根本也不記得做了什麼夢，現在那個前前世的「大變態」李杏又在冥醫腦海中甦醒。他抓起手上的鬆餅，胡亂咬了幾口，口齒不清的說：「這麼說，我都要佩服我自己能和你住在一塊兒了。」
　　默蒼離沒回話，慢慢啃著他的抹茶鬆餅。冥醫側頭看他，在店內黃燈之下，只見好友一臉冷冷地嚼著抹茶鬆餅，目光有些放空地看著外頭，那抹茶顏色和他相當匹配，冥醫不覺淡淡地笑了。
　　「你笑什麼？」
　　「沒，就是覺得，你這個樣子挺好的。」
　　「什麼樣子？」
　　冥醫笑而不答，只是轉過頭繼續吃他的鬆餅。
　　窩在小小的店裡，咬著再普通不過的抹茶鬆餅，表情冷冷地卻沒太多思慮，就像個普通的二十幾歲年輕人。
　　這樣子，挺好的。

16
　　冥醫沒多久就收到了溫皇收了一個乾女兒的消息，而且那天中午，溫皇還笑吟吟地告訴冥醫：「這個周末我要給鳳蝶辦個小派對，醫友啊，你可千萬要來捧場。」
　　那蒼離那天的晚飯可怎麼辦呢？冥醫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個，卻對溫皇說：「咱們交友的圈子不一樣，去了難道不會尷尬？」
　　「千雪也是我們的共同好友，交友圈子怎麼會不一樣呢？」
　　「這個……」
　　「哈！我知道了，你是不放心你家的室友吧？唉呀！想不到連一個晚上，醫友也不肯分給我嗎？唉，不知道我家小鳳蝶長大以後，會不會跟他爸一樣到處被排擠……」
　　冥醫最是耳根子軟的人，於是說：「好好，我去，我會去！別跟我唉了。」
　　溫皇一笑，說：「禮拜天晚上六點半開始，別遲到了。」

　　星期日，冥醫穿著淺藍色襯衫、套著一條牛仔褲，騎著他的小綿羊就到了溫皇家。那溫皇還是個準備要畢業的學生，也不知道哪賺來的錢，居然住在獨門獨戶的透天裡。冥醫張著嘴呆呆看著，想著自己當初連搬出去找房子租都覺得肉痛，就在這時候，一台進口車在溫皇家門前停下，千雪孤鳴從駕駛座下來，另一邊走下來一個兇著臉的黑衣人，還從後座牽下來一個四五歲、長得非常可愛的女孩子。這兩個人一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得出是父女，只是一個生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看起來可愛非常；另一個一臉兇狠，活像是護子狼。
　　千雪一看見冥醫，就向他招呼了一聲，介紹給同伴認識，然後指著同伴說：「這是史羅碧，就是我和溫仔的好朋友藏仔，還有這是藏仔的女兒憶無心。藏仔、無心，這就是冥醫。」
　　冥醫伸手和史羅碧握了握，當他還想對著小無心伸手時，忽然背上一陣惡寒，斜眼就瞄到羅碧殺氣騰騰的視線，那眼神像在說你敢碰我家女兒一根寒毛我立刻把你剝了！冥醫識相地收回了手，對著小無心說：「無心你好！」
　　無心對著冥醫燦然一笑，音調裡還有些奶味，說：「冥醫叔叔好！」
　　然後四個人就到了溫皇家門口。應門的是溫皇的女兒鳳蝶，她穿著紫色的及膝裙、一頭長長的秀髮梳成馬尾。她招呼幾個人在客廳沙發上坐著，並端了茶上來，說：「爸爸他還躺在房間裡，我現在去叫他。」
　　沒多久，溫皇終於懶洋洋地走出來，一副剛睡醒的樣子。羅碧挑眉，不客氣地說：「神蠱溫皇，你還真夠悠閒啊？」
　　「耶！我忙著閉目養神啊。」
　　「……」
　　「……千雪，我想揍人。」
　　「好啦好啦！不要在小孩面前這樣。溫仔啊！人到齊了，可以開始了吧！你準備了什麼啊？我可期待呢。」
　　溫皇「哦」了一聲，對鳳蝶說：「去廚房拿來吧！」小鳳蝶點點頭，然後轉身從廚房裡就端了兩個大披薩出現了。
　　「呃，這是什麼？」千雪一臉矇逼，溫皇笑著說：「好友，你難道餓壞了？這是披薩啊！買大送大，我讓鳳蝶訂的。」
　　「你讓鳳蝶訂的？這次派對主角不是她嗎？然後你把我們叫來開派對，就是來吃披薩的？」
　　「好友啊！你忘了我們還只是學生，那邊的羅碧也是剛剛畢業、當上警官的社會新鮮人，怎麼有那麼多錢呢？」
　　這種買大披薩開派對的樣子，怎麼說都是我的消費等級吧？捧著茶無聲喝著的冥醫想。
　　「神蠱溫皇，」羅碧發言，「你活膩了？」
　　「好友這是什麼話？我活得這麼愉悅怎麼會膩呢！」
　　冥醫偷偷瞄了一眼身穿正裝、一臉尷尬的千雪，再瞄了瞄殺氣騰騰的羅碧，而眼前的主人笑容滿面，一點也沒要道歉的意思，他開始認真思索是不是該逃離現場。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當兒，鳳蝶湊到無心身邊蹲下，問：「無心妹妹，披薩有海鮮和大阪燒兩種口味喔！你想先吃哪一個？姐姐拿給你。」
　　小無心睜著亮亮的眼睛，說：「我想吃海鮮的。」於是鳳蝶拿了最小的一塊給無心，小女孩甜甜一笑說：「謝謝姐姐。」
　　另一邊的羅碧不再瞪溫皇，轉頭看著女兒，那目光溫柔得跟什麼一樣，還伸手替無心擦了擦沾到美乃滋的嘴角。鳳蝶站起來問冥醫：「冥醫叔叔，你想先吃哪一種口味？」
　　冥醫雙手直搖，說：「我自己拿就好了，沒關係！」另一邊的千雪也拿了一塊，說：「鳳蝶啊，我們要吃自己拿就好，你也坐下來一起吃吧！」於是鳳蝶就在無心身邊坐了下來。
　　冥醫嚼著披薩，暗想這個女孩子真不簡單，進退得宜，這麼輕輕巧巧地就化解了尷尬，真不愧是溫皇的養女……此時無心和鳳蝶正開心地一邊吃披薩，一邊嘻鬧，千雪和羅碧似乎在討論羅碧和妻子姚明月要辦離婚的事。冥醫一個人咬著披薩，忽然溫皇就湊了過來，說：「我家小鳳蝶怎麼樣？」
　　冥醫點點頭，說：「很好啊，外表清秀，個性又好，真不知道你哪來的好福氣。」
　　溫皇笑了笑，說：「醫友也挺好運的呀！結交了默蒼離這樣一個人物。」
　　冥醫抱胸說：「溫皇，我老早就想問了，你是不是忌妒我啊？」
　　溫皇「哈」地一笑，說：「忌妒嗎？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默蒼離只會是個好對手，不會是個好室友。如果真的要忌妒誰的話，那也應該是忌妒默蒼離有你這麼一個室友才對。溫皇心裡頭默默地想，可沒說出口，他今天的目的不是要說這個的。
　　「說到他，你知不知道你那位同居人，除了在金光大學教書，也在國家實驗室工作？」
　　「不知道，他沒提，我也沒問。」
　　「你不好奇嗎？」
　　「也不是不好奇，但他不提，總有他不提的原因，我幹嘛去追問？」
　　「哦！有道理。」溫皇微微一笑，那笑容讓冥醫渾身不對勁。這時無心忽然說想看電視，鳳蝶拿了遙控器，一邊問無心「你想看什麼？」、一邊按下電視開關。
　　螢幕一亮，畫面上就是一個臉色蒼白、穿著白色上衣的男人，目光有些失焦，對著鏡頭慢悠悠地說：「我覺得在這裡生活很好，每天過著規律的生活，不用思考、不用和外面接觸……我們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活動，我們只要這樣活著就好……」
　　「這是什麼鬼東西？是錄影喔？溫仔啊！你家淨收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千雪抓抓頭，羅碧沒說話，冷冷瞥了一眼悠哉悠哉的溫皇，那邊鳳蝶正在找怎麼切換到電視台的按鍵，螢幕上的人繼續說話：「洗腦？我不清楚。雖然……我們生活還是很好，反正我們也算是半死人了，這沒什麼……」
　　冥醫下意識整個人不好了，轉頭問鳳蝶：「可以把它切掉嗎？」鳳蝶歪著頭看著遙控器說：「好像是這個按鍵吧……」她說完對準螢幕，就要按下去的那一刻，螢幕上的人緩緩吐出一句：「我真的很感謝能參加墨狂計畫……」下一秒，螢幕一跳，就轉到了電視新聞台，短髮紅唇的女主播正在報導中原市裡隱藏版美食，記者一臉浮誇地吃著一碗看起來普通到不行的陽春麵、還大讚好吃。
　　「哇！這是什麼？陽春麵有這麼好吃喔？」
　　「蠢斃了。鳳蝶，還是切到兒童台吧。無心想看。」
　　接著電視就傳來歡樂的卡通歌聲，充斥整個客廳。但冥醫卻通通沒聽見，他耳裡只迴盪著「墨狂」兩個字，接著，隱藏在記憶深處的、被人刻意埋下的那些話語，忽然全都翻騰上來。
　　那一次，他離開廢棄工廠、被不知名的女子送回家時，女子對他說的話。漆黑黏稠的物體似的記憶，本來一直深深藏在腦海深處，卻在這一瞬間被翻到陽光下，張牙舞爪地、蒸騰發燙。
　　冥醫劇烈地頭痛起來。

baiblanca	2018-09-04 13:13
更新了!!!! dmMrZ1u2 傳說級人妻典範跟傳說級毒舌什麼的最棒了 3b<;y% 溫皇藏爸千雪的互動(?)讓我嘴角失守護子狼這形容放在藏爸身上挺貼切的啊XDD @,pn/[ tZr_{F@ 看來後面的發展似乎會挺緊張的(?) 好期待! 大大加油穩住啊~

野小塵

2018-09-08 17:51

引用
引用第17樓baiblanca于2018-09-04 13:13發表的 : (%{!TJgZR
更新了!!!! Q1DiEg
傳說級人妻典範跟傳說級毒舌什麼的最棒了 m;u:_4
溫皇藏爸千雪的互動(?)讓我嘴角失守護子狼這形容放在藏爸身上挺貼切的啊XDD ,u.A[{@py
F[0w*i&u5
看來後面的發展似乎會挺緊張的(?) 好期待! 大大加油穩住啊~ @ 8SA^u0

謝謝回覆!
給三傑打call~他們是我在寫這篇的心靈綠洲啊XD
後面要來灑狗血餵刀了，敬請小心服用XDD

野小塵

2018-09-08 17:51

17
　　「老師跟你說，默蒼離跟你是不同人。雖然他這樣說聽起來挺可笑的，但也沒什麼錯。
　　「默蒼離跟我們一樣，在老師的實驗室底下做關於洗腦計畫的研究。說起來，這個計畫當初還是默蒼離提的。老師他追求的是和平的世界，那時候的默蒼離只想實驗語言的極限，當然，他知道老師的理想，那也是他的理想吧。
　　「我們找到幾個實驗對象，用語言改造受試者的記憶、思想，然後就能控制受試者的行動。說實話，這點我很佩服默蒼離，只要他想，高尚的人能變成殺人犯、積極向上的人會變成憂鬱症患者。
　　「你知道哪一種人，最不會對這世界造成威脅嗎？我們試了很多，發現只有一種、做出威脅世界舉動的機率逼近於零，也是老師選定的那一種。就是不會思考的人。
　　「但是，用語言將一個人改造成不會思考的人，卻常常有一個風險──這些人很容易自殺。我們實驗過三十八個人，改造成功的有三十三人，這當中自殺的有五人。其他活著的二十八人，大部分的都有一點科塔爾症候群。你讀醫的，不用我說明這是什麼吧？
　　「本來我們目標一致，希望能找出最有效的語言改變整個社會。但最近默蒼離卻改變了想法，反對這一套方式。明明當初提案的是他啊。而這個最近，很不巧地和你開始接觸默蒼離的時間非常吻合。這麼說明，你能明白了嗎？
　　「哈！不相信語言有這麼不可思議嗎？那我們來做一個小小的實驗吧！你會忘記我跟你說的這些話，把這段記憶壓在你腦海深處。而且現階段，我們也還不想把這項計畫讓普通人知道。不過，假如真的有那麼一天，我們就會讓你想起來。時間點呢，就看默蒼離的表現了；至於怎麼讓你想起來……」女子露出笑容，滿是威脅性地、也滿是艷媚地：「在你聽到『墨狂』兩個字的時候。」

　　冥醫慢慢回過神來，就看見千雪和溫皇都正望著他，另一頭的羅碧抱著無心看電視，時不時皺眉回頭看他們，眼神裡帶了點威脅性。這邊千雪用他的大嗓門朝冥醫喊：「喂！你是在恍神喔？」
　　冥醫甩甩頭，皺著眉就問溫皇：「剛剛那影片是怎麼回事？」
　　溫皇抿著嘴笑，淡淡地說：「訪問紀錄。」
　　冥醫不怎麼客氣，又問：「哪裡來的？」
　　「怎麼？醫友很好奇嗎？」
　　「……墨狂計畫是什麼？」
　　「唉，你問錯人了吧？你應該知道誰才最清楚墨狂是什麼。」
　　冥醫臉色一沉，說：「神蠱溫皇，我是沒有你們這些人聰明，可也不是傻子。老實說，你和那些人是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
　　「少騙了！」
　　「溫皇一向以誠待人啊，醫友。」
　　千雪孤鳴在旁邊聽不下去了，雙手亂揮，說：「等一下！你們在講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可另外那兩個人根本沒理會他，冥醫冷笑一聲，說：「溫皇，你這麼關心蒼離，又跑去調查了墨狂，還費心地讓我看這段影片，你說你和那些人沒有關係？」
　　溫皇嘆口氣說：「醫友啊！你怎麼就直接斷定我和你說的那些人是同夥呢？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在幫你？」
　　「幫我？你好意思！」
　　「當然是幫你啊！你親身體會過墨狂計畫了不是嗎？你怎麼知道，只有這一次呢？」溫皇望著冥醫，漆黑的瞳孔深不見底，冥醫嚥下口水，終於有些退縮了：「什麼意思？」
　　溫皇臉上似笑非笑，盯著冥醫說：「他們能抹滅記憶，同樣能製造記憶，你怎麼知道這些日子以來的記憶都是真的？怎麼能確信你那些夢，都真的是你的而不是被偽造？醫友啊，墨狂計畫裡的箇中高手不是別人，正是默蒼離。」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冥醫一口否決，隨即嘆口氣，說：「你和那些人，為什麼老是想盡辦法、讓我不接近蒼離？」
　　溫皇微笑：「理由很簡單，告訴你也無妨，反正默蒼離自己也知道。」
　　冥醫瞪著溫皇，看著對方像在品嘗自己的神情似的一臉愉悅，並慢悠悠地說：「因為那個人幾乎毫無破綻，除了你。」

　　冥醫一甩手、離開溫皇家後，千雪才皺眉問溫皇：「溫仔啊，你又玩什麼把戲？別欺負老實人啊。」
　　溫皇一臉純良，說：「好友，你怎麼說我欺負人？我神蠱溫皇什麼時候欺負過老實人了？」
　　有，而且千雪是被欺負最久的那一個。抱著無心的羅碧背著兩個好友默默地想。另一邊的鳳蝶則無言地用責難的眼神、瞟了一眼自家養父，捧著馬克杯喝了口果汁。
　　千雪說：「沒有的話冥醫哪會氣成這樣哩！我跟他認識這麼久，還沒見他生氣過。」
　　「耶！我溫皇一向以誠待人，何況是朋友呢？我剛剛說了，我是在幫他啊！我這麼好心，好友你看不出來嗎？」
　　千雪無言至極：「……這話從你嘴裡吐出來，讓人覺得友情真是不能相信的東西。」
　　溫皇嘆息，說：「我們做了那麼多年的好友，難道你寧可相信冥醫，也不相信我？」
　　千雪還沒回應，那邊的羅碧先發話了：「廢話，路人都比你還可信。」千雪點點頭說：「溫仔你要是可信的話，藏仔大概是溫順的良民了。」
　　溫皇又是大大嘆息一聲：「唉！枉費我們認識這麼多年……」
　　「就是認識這麼多年才這樣說。」羅碧毫不客氣堵住了溫皇的話，然後喃喃添了一句：「真不明白我跟你認識這麼久怎麼沒絕交……」
　　溫皇捧心而嘆，轉頭對小鳳蝶說：「鳳蝶，我心寒了，替我倒一杯熱茶暖暖心吧！」
　　鳳蝶：「……爸爸，茶就在你面前，別這麼懶。」

18
　　離開溫皇家，冥醫卻沒有馬上回去，他騎著他的小綿羊在住家的社區繞了好幾圈，最後還是沒有底氣回家見默蒼離，於是跑去超商買了幾瓶啤酒，坐到附近小公園的鞦韆上，慢慢地灌著酒。
　　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鞦韆，他重新把那段回想起來的話、溫皇的話，全都掏出來仔細梳理。
　　首先，那個在工廠裡、站在他背後跟他說話的人是誰？女子叫他老師，默蒼離向他提了墨狂計畫，所以這個人大概是墨狂計畫的主導人，但他和蒼離是什麼關係？冥醫回想，按照那人說話的口吻，輩分大約比默蒼離大，不是上司就是前輩。
　　其次，溫皇和那些人到底是什麼關係？他讓自己想起來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什麼目的？冥醫一口氣灌下半罐啤酒，想，要是溫皇的心思連他冥醫都猜得出來那才有鬼，還是不要考慮這麼艱難的問題好了。
　　最後，是溫皇說的，說冥醫是默蒼離的破綻。冥醫呆了呆，又把剩下的半罐啤酒喝乾，慢慢咀嚼這話是什麼意思。因為他這個破綻，讓默蒼離完成不了墨狂的工作嗎？或者是，那女子說的，默蒼離開始反對墨狂計畫。
　　這和他冥醫有什麼關係？
　　冥醫拿起新的一罐啤酒，「啪擦」一聲打開，金黃色的泡沫流了出來。他吸著泡沫，想著，其實問題的答案自己隱約是知道的。
　　執行墨狂計畫，一個人必須近乎殘酷的冷靜，他必須步步引導一個平凡人，剝離情感、除去思想，以語言將人揉捏成他想要的形狀。假若執行者不能保持絕對的冷靜，那麼先陷入泥淖裡的，恐怕不是受施者，而是執行者自己。
　　所以，比起有個不只是照料三餐、還會牽動他情緒的同居室友，無機物似的獨居生活，更適合執行墨狂的人。
　　所以，默蒼離的上司把冥醫抓去威脅了一番，實際上在警告默蒼離。
　　因為，冥醫是默蒼離的破綻。
　　冥醫滿心不是滋味，拿了啤酒就是一大口，隨即被嗆了個半天。彎著腰咳嗽時，冥醫忽然想，那蒼離呢？他怎麼看這件事的？
　　其實冥醫一點也不在意默蒼離隱瞞了這件事，這麼誇張的研究，就算是冥醫也不可能輕易說出口。他甚至不在意默蒼離是不是對他用了墨狂、製造了回憶──好吧！其實是他打心底不相信默蒼離會這麼做。假如他真這麼做了……唉，幹什麼想這種事呢？
　　真正讓他在意的，反而是那些糾纏在一起的三世記憶。他和默蒼離各自持有的一份，以及今生的這一份，有時在夢裡的兵荒馬亂，讓他分不清楚到底這是默蒼離持有的那一世記憶、或者是他自己的；更常時候，當他乍醒過來，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冥醫還是李杏，或者是默蒼離記憶裡那個他還不太認識的自己。
　　他放空了腦袋，抓起剩下啤酒，就是大口喝下。當他意識到自己喝得有些醉時，手機忽然響起。是默蒼離。他才想起現在時間很晚了，加上之前那件事，也難怪默蒼離要擔心的。冥醫不禁有些愧疚，接起了手機。
　　「喂？」
　　「還在朋友那裡？」
　　「沒有。我在鞦韆上。」冥醫回答，然後就是一個酒嗝。
　　「……醉了？」
　　「哼！誰喝醉啦？我還能給病人針灸呢！信不信我回去示範給你看？」
　　「現在回家。」
　　「回……哪個家？」
　　「還有哪個家？」
　　冥醫呵呵傻笑，說：「我就回去，馬上回去。蒼離，你先睡吧。」
　　「你騎車嗎？」
　　「不遠，能走回去的。」
　　等冥醫回到家，就看到默蒼離穿著睡衣，還窩在沙發上滑ipad。見到冥醫回來，渾身酒味，微微皺眉說：「去喝杯水，然後睡覺。」然後也不管他，抱著ipad就回房去了。
　　冥醫看了看時鐘，才發現已經快一點了，明天還得早起去醫院呢。他搖搖擺擺走到廚房喝了杯水，忽然就想跟默蒼離說話。
　　醉酒的人是沒有理智的，於是他沒有任何猶豫地，就摸進默蒼離的房裡。彼時默蒼離早熄燈埋在被窩，房裡黑漆漆的，只從窗簾縫隙透出一點街上的燈光。
　　冥醫慢慢靠近床邊，就看見默蒼離側身面牆而睡。他躺得整齊，身上好好地蓋著一件薄被，髮絲散開，垂落在枕頭上，然後冥醫就看見李杏曾經看見的、亂髮之間的半截雪白後頸。
　　或許是因為酒意，一時間他有些分不清真實或夢裡。他坐著床沿，迷惘地靠近，像在夢裡李杏所做的那樣，俯下身就去吻。柔軟髮絲摩擦臉頰的觸感、肌膚散發出來的味道，和夢裡的一模一樣。然而不同的是，此時的默蒼離一翻身按住了他，並且靠牆坐起身來。黑暗中，冥醫抬頭怔怔地、用透著茫然、困惑以及索求的眼神，望著好友的面龐。
　　「你醉了，去睡覺。」默蒼離靜靜地說。
　　冥醫搖搖頭，說：「我有話要說。」然後伸手。藉著酒力，冥醫終於鼓起勇氣，能夠去撫摸好友的臉頰、鼻樑以及前髮。當他把手指輕輕滑過對方的下唇時，默蒼離又低聲說：「你醉了。」
　　「蒼離啊，我知道墨狂計畫了。」冥醫的手仍擱在默蒼離唇上，說：「我相信你。所以我不相信，溫皇說我們能夠認識、我的那些夢，都是因為墨狂的實驗。對吧？」
　　默蒼離沒有回答，低聲問：「讓你想起來的契機是什麼？」
　　冥醫慢慢湊近，輕輕環著他的腰。默蒼離沒有動作，只是微微僵住了身，任由冥醫將下巴枕在自己肩上。另一邊冥醫唇角拊在好友耳邊，說：「我相信你，就算像溫皇說的，你把墨狂那套語言實驗在我身上，我也相信那肯定有原因。我不在意你沒告訴我。可是，我最近卻越來越分不清楚，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我是李杏還是冥醫、而你是哪一個蒼離？說不定，我只是李杏的一個夢，或者什麼都不是……」
　　默蒼離忽然抓住冥醫的肩，一把將他拉開，盯著他的眼瞳就問：「你說，現在的我是誰？」
　　冥醫愣愣地看著好友琥珀色的眼，搖搖頭，說：「不知道，也無所謂。」然後他又要往默蒼離伸上靠過去，卻被對方推回：「你呢？現在的你是誰？」
　　冥醫空虛地笑了笑，說：「不知道，那也不重要。」
　　默蒼離眼神微微一變，此時冥醫臉上的神情，竟有幾分像在實驗室中見到的受試者們──疲倦而且困惑，底下透著深深的虛無。那邊冥醫還要向他蹭過來，默蒼離猛然將他往下推，冥醫全然沒有防備地給推下了床。他摔在地上，愕然地望著默蒼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默蒼離拉開棉被，連拖鞋也沒來得及穿便下床，並一把將冥醫拽起，霍然推門而出，直把冥醫拖到浴室，就往裡頭推去。冥醫踉蹌一摔，跌坐進浴缸，猛然默蒼離就拿起蓮蓬頭，轉開熱水，往冥醫身上噴得一頭一臉。
　　冥醫給他弄得一驚一詫，拼命閃著身，然後才回過神大喊：「默仔蒼離！你幹什麼？」
　　那一喊過後，水終於停下，熱水蒸騰的霧氣在浴室狹小的空間裡緩緩飄盪。冥醫渾身濕透，酒也醒了大半。他抹了抹臉上的水珠，抬頭，看見另一邊的默蒼離半身的隱在霧氣裡。冥醫眨眨眼，仍舊看不清默蒼離的面容，於是試探性地發聲：「蒼離？」

canglijiade	2018-09-11 00:10
说实话我沉迷于温皇的颜值，但每当他作妖的时候，我好想上去揍他哦（剑十一打死）。欺负老实的杏花花，要有被师尊嘴炮的觉悟 mUjM5ceAXO =Z}=nS?4 完了完了杏花花出现异常啦，九算作死啦——感觉高能即将来到结局别太惨就好

野小塵

2018-09-13 19:15

引用
引用第20樓canglijiade于2018-09-11 00:10發表的 : eL{6;.C
说实话我沉迷于温皇的颜值，但每当他作妖的时候，我好想上去揍他哦（剑十一打死）。欺负老实的杏花花，要有被师尊嘴炮的觉悟 Tg\wBhJr|
&24$*Oe
完了完了杏花花出现异常啦，九算作死啦——感觉高能即将来到结局别太惨就好 ooIA#u

溫皇高顏值啊!不管哪一版都好好看!
其實我私心覺得，溫皇不作死就不是溫皇啦

結局不慘的!相信我是HE!

野小塵

2018-09-13 19:16

19
　　「清醒了沒？」那有些沙啞的清冷聲音在浴室裡迴盪，刮搔著耳膜。冥醫啞口無言，不禁懊悔起剛剛在房間內的舉動，多半是冒犯到他了。老半天，冥醫才說：「我不是故意……我沒那個意思……」
　　「啪」的清脆一聲踏步，默蒼離赤足向前，腳邊濺起幾點水花。他站在冥醫面前，俯視著對方，冥醫看見好友臉上的神情，一時呆住，那神情和往常截然不同──儘管仍是面無表情，然而在那底下，卻是決然的無情和冷漠，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
　　忽然之間，冥醫覺得默蒼離陌生得不像自己從前所認識的那個人。他莫名想起初次來到默蒼離家時、家中飄散的那股冷清、無機質般的氛圍，沒有任何生命似的，蒼白得如無塵室一般。
　　隨即默蒼離的話又將冥醫拉回現實，只聽他說：「你知道墨狂了，是嗎？很好。那麼你也知道我平常都在做什麼實驗了。」
　　冥醫嚅囁著：「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麼？你相信我？」默蒼離凝視著他，冷冷說：「我需要你相信嗎？」
　　冥醫一時語塞，忽然覺得此時一番對話，像是某種攻防，然而他冥醫幾乎毫無招架餘地。默蒼離又向他逼近一步，說：「你說你不在意我有沒有告知你，但我有必要向你解釋任何事情嗎？」
　　冥醫抓緊浴缸邊緣，說：「可是，我們是朋友啊。」明明是真心，此時的語氣卻像在辯解；他隱隱覺得這場攻防他必輸無疑，可他仍死守著最後的防線，掙扎著。
　　默蒼離俯視著他，冷聲說：「或許，那只是你以為的。」
　　冥醫仰頭強笑著說：「我不相信，就算只認識了幾個月，但我們這樣還不是朋友？」
　　默蒼離看著他，微微搖頭，一步將冥醫逼上了絕路，說：「你忘了嗎？我是墨狂的執行者，你真的確定這幾個月以來的記憶是真的？」
　　一瞬間，冥醫只覺得渾身一冷，像被從頭潑下一盆冷水似的，冷得直打顫。他望著默蒼離，微微向後退，喃喃說：「我不相信，你在騙我……」
　　默蒼離開口，像在諄諄告誡：「每個受墨狂實驗的人，在得知真相時，都會說這樣的話。當自己心中一直以為的真相，在一瞬間被摧毀的時候，都想否認一切。可惜，真相就是即使你再怎麼否認，也都確實的存在。」
　　冥醫奮力搖搖頭，嘶聲說：「但你那時候告訴我，你也保留了從前的記憶，不是嗎？而且你還為此去研究了那段歷史，不是嗎？」
　　「杏花君，你真的是我見過最天真愚蠢的人。你怎麼知道，那些不是我為了取信於你而說的謊？甚至是……」浴室裡，又是一聲踏步，輕輕脆脆地一響，像是要踩碎什麼似的，「你這幾個月的記憶，全部都是我塑造的，事實上，我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而你卻以為我們認識了三輩子。你今天被我帶來、被我以語言洗腦，然後我現在才告知你真相……怎麼樣，這麼說也解釋得通吧？」
　　緊抓著浴缸邊緣的手緩緩滑落，「唰」地一聲摔在尚且還溫熱著的水，可冥醫卻覺得那比什麼都還要冷，簡直冷得刺骨。他望著默蒼離，試圖從他沒有表情的臉上找出一點裂痕、一點破綻。然而沒有，那雙琥珀色的眼神，像一根針，狠狠扎進冥醫的心裡，怎麼樣也拔不出來。
　　冥醫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曉得自己敗了，敗得悽慘而徹底。可他還是想明白原因究竟是什麼？於是他勉強讓聲音不要顫抖，說：「如果是這樣，你現在告訴我真相的原因是什麼？」
　　默蒼離頓了頓，回答：「實驗結束了。你該回去原來的生活。」說完，他轉身，緩步離開。
　　冥醫怔然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有個預感，假如就這麼任由那個背影離開，恐怕就再也找不回來了。他咬牙想要說話，忽然覺得手裡一痛，連忙低頭，才發現他緊緊握著拳，指甲刺進肉裡，留下了幾道血痕在掌心。冥醫一甩手，執拗地不肯放棄，站起來，對著那背影就喊：「可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喊了我杏花，不是嗎？你記得著的，不是嗎？」
　　──初見時怎麼樣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以及熟悉，倘若不是糾纏已久的緣分，那又會是什麼？
　　──那時你喊我杏花，我也應了。因為我這一世，或許本來就是要來回應你這一聲的。
　　「難道你想說，你不記得了？」
　　那個背影停下，而後側身，模糊間冥醫在那眼中似乎看到了憐憫，也或許不是。他還不能確定，就聽見默蒼離冷冷地說：「但我現在，喊你的是冥醫。」說完，那個人便踏步離去。
　　然後冥醫頹然跌在積著一點溫水的浴缸裡頭，久久不能一語。天花板上的水氣凝結成水珠，滴答一聲，落在水面，散起一陣漣漪不停。

　　在拂曉之前，冥醫已經換好乾淨的衣服、打包好行李。他也沒帶走太多東西，就是他的衣物、私人用品、睡袋，其他比如碗筷杯子、林林總總一些小東西，實在裝不下行李箱，也就算了。
　　他把默蒼離的書房整理得跟他剛來時一樣，沒留下一點痕跡，然後在廚房裡忙了一陣子，再出來時，天色已經微微發亮。也差不多該是去醫院的時候，何況還要先找地方安頓行李。冥醫背起背包，拿了行李廂，忽然覺得還是得去告別一聲。他走到默蒼離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才要開門，手上卻是一頓，終究還是不敢開門見他，就隔著門，輕輕地說：「蒼離，你醒了嗎？」
　　門內沒有回應，冥醫等了三秒，說：「我這就走啦。剛剛煮了一鍋粥，早餐已經幫你裝到碗裡、放在飯桌上，剩下的大概還有三餐的分量，等涼了你分裝到保鮮盒，放到冰箱。要吃的時候微波就行了。」
　　「……就算沒有我煮飯給你吃，也別像以前那樣天天吃泡麵。外面也是有好吃的，上官鴻信和俏如來給你弄的便當，總比泡麵好。」
　　「別像以前那樣晚睡、滑ipad的時候注意光線和姿勢、你做家事時特別倒運，碰刀子瓦斯爐的時候尤其小心點、還有……」冥醫頓了頓，抬頭望著緊掩的房門，無聲嘆口氣，才又開口，說：「總之，好好照顧自己。」
　　冥醫就這麼提著行李，穿好鞋，開了門。當他要關上門時，從門縫就能看見那張沙發，默蒼離老愛窩在上頭滑他的寶貝ipad。此時沙發上沒有人，冥醫卻彷彿能看見那個身影──面無表情地、只有在滑ipad才有的呆滯眼神、極沒形象地窩在沙發一角──然後大門緩緩闔上，一點一點遮去了那個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
　　冥醫抬起頭，望向清晨四月、即將入梅的陰沉天空。

　　默蒼離早就醒了。
　　他也早聽見冥醫忙碌收拾東西的聲音。可他仍躺在被窩裡，沒有任何行動。
　　然後他就聽見冥醫臨別前對他說的話。他彷彿可以想見冥醫臉上的神情，非常寂寞的，像今天早上的天氣。
　　可他仍然不動。
　　直到那一聲沉重的關門聲響起，默蒼離才慢慢地從床上坐起來。他看了一眼窗簾縫隙透來的、潑灑一地的幽暗晨光，終於下床，推門而出。
　　客廳仍是一樣的景色，餐桌上仍然擺好了熱騰騰早飯，可那個幫他弄早飯、老對他囉囉嗦嗦的人已經不在。他的家恢復成早先那樣清寂的模樣。他慢慢走到廚房裡，就看見那一鍋還冒著煙的熱粥，以及旁邊擺好的三個乾淨的保鮮盒。
　　餐具架上，冥醫多出的那一份沒有被帶走，仍然擺在那兒。青藍色花紋的瓷碗，顏色非常好看。默蒼離凝視那只瓷碗，然後伸手，將多出來的飯碗及筷子拿起，收進櫃子深處。
　　恐怕他再也不需要這些東西了。

canglijiade	2018-09-15 09:57
师尊再骗杏花花，也是用心良苦啊为了保护他 `p{,C`g,R 😊

kkkumo	2018-09-15 13:12
心疼死啊(’；ω；‘) PquATAzQA 被虐到心驚膽跳，看到太太說是HE我就放心追了！ \~ql_X;3 幫太太瘋狂打call!!!

野小塵

2018-09-18 21:08

引用
引用第23樓canglijiade于2018-09-15 09:57發表的 : ZFsJeF'"
师尊再骗杏花花，也是用心良苦啊为了保护他 |~I-
😊 SXI3y

對!!!最喜歡這種為了保護你所以捅你一刀的狗血劇情了!!!
看我這狗血灑好灑滿~

引用
引用第24樓kkkumo于2018-09-15 13:12發表的 : u/2!v(
心疼死啊(’；ω；‘) }|7y.*
被虐到心驚膽跳，看到太太說是HE我就放心追了！ zz+p6`
幫太太瘋狂打call!!! +5Bh C9=b

謝謝kumo~
這篇一開始的基調就被我定成先刀後糖~
只是...大概...還要再虐一段(躺

野小塵

2018-09-18 21:09

20
　　中原市郊區的尚賢區、那間廢棄學校改建的國家重要實驗場，此時，有四個人集合在會議室裡。
　　鐵驌求衣、欲星移、凰后以及玄之玄。
　　「墨家九算，想不到到只剩下我們四人。」凰后點了根細菸，翹著腳說。
　　「老四、老八、老九都被默蒼離解決了，老大在道域做的事被老師逮著……不過，撐不到現在的人，對我們的幫助也是微乎其微。」鐵驌求衣淡淡地分析。
　　「只可惜了老大，野心太重，最後反被自己的野心反噬。」欲星移感嘆一聲，臉上倒沒太多惋惜。
　　「老師竟然並未站在我們這邊，那才可惜吧！」玄之玄接口說。
　　其他三人還來不及回話，一個冷峭的聲響自門口傳來：「你還妄想老師會幫你們嗎？老七，一陣子不見，你的愚蠢又更上一層樓。勸你不要再思考了，思考只會讓你越來越愚蠢。」
　　會議室中的幾個人都下意識地直起背脊，看向門口。只見一個人昂然站在那兒，身軀筆直如青竹，眉目冷冽而沒有情緒，他目光一掃，在座四人只覺得心頭一寒。
　　先說話的是欲星移：「你終於來了，默蒼離。」
　　默蒼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上一次，你們九算聯合起來，也沒辦法動我，現在你們還想重蹈覆轍嗎？」
　　鐵驌求衣說：「是聯合起來嗎？恐怕未必吧！」那次九算分崩離析、互相猜忌，默蒼離根本沒費太多功夫，就各個擊破了。
　　「所以你們這次彼此信任嗎？」
　　「就算不彼此信任，我們還是有共同目標。」玄之玄說，「我們要幫助老師完成墨狂計畫，並且讓你沒有立足之地。」
　　欲星移接著補充：「這一次，利益明確，而且四人均等。」
　　默蒼離淡淡地說：「是嗎？那真是可喜可賀。你們四人聯手，的確還有點氣候。只可惜，你們的對手是我。」他踏進一步，說：「利益一致，同樣也互相衝突。你們四人的最終目標，其實不是我，而是老師、是墨家鉅子的位置吧？」
　　欲星移說：「但在繼承老師的位子之前，我們還是必須先除掉你這位老師親點的接班人啊。」
　　默蒼離冷冷哼了聲，說：「從來推翻前朝、取而代之稱王的，都是立功最大者。可惜，鉅子的位置，也只有一個。你們四人，誰將會是立功最大的呢？」
　　玄之玄說：「挑撥嗎？看來你也被逼急了，竟然用這麼拙劣的方式！」
　　「挑撥你們，這種程度的方式就夠了，不是嗎？」那一雙冷若寒霜的眼眉掃向玄之玄，玄之玄嚇得閉上嘴。
　　凰后「呵」地一笑，說：「在擔心我們之前，先擔心你自己吧！如何？你新交的好友，知道真相後的反應是什麼？」
　　「這麼無聊的算計，果然出自你的手筆啊，老五。只可惜，你要失望了，默蒼離仍然是默蒼離。」
　　「我倒想請教，一個人獨自身在戰場，就有一塊息肉長在心窩，非常礙事，偏偏又是自己身上的血肉，那該怎麼辦？」
　　「割下。」
　　「然後呢？怎麼止血？那可是一道留在心頭上的傷啊。」
　　「手上有什麼就用什麼。」
　　「要是只能用火燒才能止血呢？」
　　「雖然我想嘲笑你醫療常識的不足，但若你這樣假設，那這麼做也無所謂。」
　　「哈！那麼你一定深深明白，那是什麼滋味了。」
　　「你想試試看嗎？」
　　「很可惜，我不像你，有這麼麻煩的東西，也就不必受這剜心止血之痛。」
　　「有趣。」默蒼離微微點頭，說：「這樣的挑釁，的確有趣。可惜我一開始就說了，你們惟一的錯誤，就是與我為敵。」
　　鐵驌求衣開口，轉移了話鋒：「默蒼離，如果你的目的是要阻止墨狂計畫，那你應該比我們清楚，唯一的作法是什麼吧？」
　　老師不會退讓，所以唯一的方式是當上鉅子。而要當上鉅子的唯一方式，就是殺掉老師、取而代之。這是墨家流傳千年的規矩，即使到了現在，也不曾改變。
　　在場五人，誰都清楚這一點。
　　「所以在那之前，產除掉所有的變數，不是理所當然嗎？」默蒼離冷冷地說，凌厲地掃過在場四人，而後大步往門口走去。
　　玄之玄在後面喊：「喂！你就這樣走了？」
　　默蒼離停步，微微側首。那一個眼神清清冷冷地沒有什麼，卻足以令墨家四名見識過無數風浪的智者屏息：「臨走前，我再好心給你們兩個忠告吧！第一個，別忘記老八怎麼死的；第二，神蠱溫皇。」

　　冥醫心不在焉地咬著吸管，仔細聽著俏如來說明五百年前的南北朝如何一統的歷史。兩個人約在俏如來學校附近的咖啡店，那邊俏如來穿著白襯衫制服，乾乾淨淨的模樣。他面前桌上擺著兩本書和一疊厚厚的筆記，正對著冥醫解釋。
　　「總之，當時的太子太傅李幽明唆使太子策反，殺了高祖皇帝，整個北朝朝廷大亂，好在二皇子底下的謀士鳳天策，在要緊關頭用計殺了李幽明，二皇子便以李幽明人頭為號昭，率著軍隊衝到宮裡，捉拿太子，之後以造反為罪名處死太子。這二皇子繼任後，就是後來統一南北朝的太宗皇帝。」
　　「哦！統一南北朝的太宗皇帝，這我有印象，以前歷史課本說他是位明君吧？那是怎麼統一的？」冥醫問，俏如來翻了翻筆記，回答：「這段歷史說起來又有趣了，畢竟沒有半點血刃，一個國家就向另一個國家臣服，實在絕無僅有。」
　　他拿了水杯喝了一口，開始說：「先說南朝。本來南朝很富庶，但當時南朝皇帝憲宗不怎麼管朝政，加上他晚年寵信的臣子莫一冥，把整個南朝朝廷搞得烏煙瘴氣。北朝太宗登基兩年後，南朝憲宗駕崩，太子烈帝繼位。
　　「烈帝一登基，馬上就屈服於北朝愈漸強盛的壓迫。那時候北朝雖然剛經歷奪嫡之亂，但剛剛說了，太宗是位明君，而丞相鳳天策也是位良相，北朝很快就振作起來；相反的，南朝在這一兩年內，因為莫一冥，朝廷綱紀敗壞，和北朝呈現此長彼消的狀況，所以烈帝這麼快屈服，也並不奇怪。奇怪的是這裡……」
　　俏如來指了指自己的筆記，用紅筆把「李杏」兩個字圈起來，說：「烈帝說，要南朝臣服於北朝可以，但首先，南朝皇室家族、在烈帝上下三代，都必須受到高規格的待遇；其次，交出這個李杏的人頭。」
　　冥醫一呆，然後才勉強問：「這個李杏，是什麼人物啊？以前我上歷史從來沒聽老師說過。」
　　俏如來笑了笑說：「這就是有趣的點了，其實烈帝有沒有『殺李杏』這個附加條件，在學術還是沒有定論的。我查了很多資料，一直都沒辦法確定李杏是誰，甚至連他是南朝還是北朝人都不能確定，還有學者認為根本沒有這個人。假如真有這個人的話，我覺得比較可信的說法，是他就是莫一冥，那麼一來，烈帝想要殺他，也就說得通了。」
　　冥醫默默看著俏如來筆記上「李杏」兩個大字，又低聲問：「後來呢？他們殺了李杏沒有？」
　　俏如來搖搖頭，說：「這部分，我就真的找不到一點紀錄了。所以我想，李杏這個人是虛構的、也蠻有可能的。只是塑造這個人物的用意是什麼？實在讓人不解。」
　　冥醫喝了口熱茶，又問：「那鳳天策呢？」
　　俏如來說：「他後來又做了十年宰相，卻在壯年之時辭官隱居。後來也不知下落了。」
　　至少鳳天策活得好好的。冥醫心裡暗暗鬆了口氣，轉念一想，自己這麼在意做什麼？就算鳳天策和默蒼離有關係，那也是一千年前的事了。
　　冥醫長長吁了一口氣，說：「我明白了。嗯，謝謝你啊！俏如來，麻煩你幫我查這些。」
　　俏如來微笑著說：「嗯，不要緊。我自己也頗有興趣的，說不定以後能拿來當作研究題目。」
　　冥醫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開口問了：「那個，俏如來，你最近有沒有你老師的消息？」
　　俏如來眨眨眼，問：「冥醫先生是說默老師嗎？」
　　冥醫點頭，就看見俏如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接著搖頭說：「我沒有聽到什麼特別的消息。請問發生什麼事了？」
　　冥醫尷尬地摸了摸臉，說：「這個嘛……前陣子因為一點事，所以我搬出蒼離家。最近又沒機會聯絡，就想問他過得好不好。」
　　俏如來點了兩三下頭，那神情似乎是明白了一切：「如果有老師的消息，我會通知您的，請別擔心。」

canglijiade	2018-09-18 22:27
唔……我也在想李杏会不会是莫一冥，第一世师尊致仕是和杏花退隐啦吧！

野小塵	2018-09-23 22:13
引用引用第27樓canglijiade于2018-09-18 22:27發表的 : /WvF}y 唔……我也在想李杏会不会是莫一冥，第一世师尊致仕是和杏花退隐啦吧！ ~ IPel iME)Jl& >K\|<hzZ www嗯哼作者還不能爆梗，看下去就知道了(手比愛心

野小塵

2018-09-23 22:14

21
　　六月中，梅雨季已進入尾聲。
　　在某間老舊的大樓的一樓大廳，默蒼離負手背對著大門，凝視著這廳中唯一的窗口。而窗外，天色陰霾，沉甸甸地像隨時會落下大雨。
　　他在等，等著獵物上門而來。
　　而他並沒有等太久。
　　大門「呀」地一聲被推開，隨即一道緩慢細碎的踏步聲響起，跟著便是子彈上膛的鏗鏘之聲。
　　默蒼離慢慢轉身，冷冷地對著手持一柄槍，殺氣騰騰的玄之玄。
　　「默蒼離，你該不會以為讓凰后身分曝光、辭掉飛羽成衣的經理，我們就沒有後著了吧？」玄之玄面帶冷笑，他一向拔高的嗓音在大廳中迴響。默蒼離一挑眉，說：「我倒是想反問，這麼簡單的誘敵之局，你就這麼輕易地踏進來了？」
　　玄之玄冷笑，說：「你要不要先看看身邊的情況？就算是誘敵，你今天也一定會死在這裡！」
　　「是嗎？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就算要誘敵，我何必冒這麼大的風險，以自身為餌？」
　　「你自以為自己能逃出去這個殺局，對吧！」
　　「我真不應該期望你能得出正確答案的，你的愚蠢已經超過我能理解的範圍。」
　　「默蒼離！哼！算了，你能得意也就到現在為止！」玄之玄舉起手槍，指向了默蒼離。默蒼離臉色絲毫不變，也沒有絲毫閃躲。他看著玄之玄，緩緩就踏出了一步：「殺了我，然後呢？你能成為墨家鉅子？」
　　「有何不能？能殺了你，再殺了老師，就是下一任鉅子，這是我們九算之間的約定。」玄之玄瞇起單眼，比對著默蒼離胸口的心臟位置。
　　「哦？然後呢？黑瞳組織的老大放棄這個身分，成為鉅子。也許你無知的以為，成為鉅子是一件比較光彩、能見於陽光下的事。如果你這麼想，那就錯得可笑了。」不疾不徐，默蒼離朝玄之玄又踏了第二步。
　　「就算以前的鉅子和墨家見不得陽光，我也能讓它見於陽光之下。」
　　「那麼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再殺了老師，成為鉅子。然後你那愚蠢的腦子會終於了解，你只不過是從一個黑暗跳入另一個黑暗中。而且，墨家鉅子會是一個更大的黑暗，老師就是你最好的範例。」
　　「你想威脅我？門都沒有！」
　　「墨家永遠只能隱身於幕後，一旦暴露在陽光下，你就必須為了陽光而付出代價。欲星移的官位、凰后的經理位置，這些還不夠讓你警惕嗎？還是，你不介意成為墨家最後的鉅子？」
　　「笑話！即使暴露在世人眼下，我也不可能讓墨家……」
　　「你當然會讓墨家消失，因為你們支持的墨狂實驗，一旦暴露，只會讓世人鄙棄。再怎麼包裝，也逃不過世人的眼。這個時代不是古代，已經沒有秘密，除非你本身就是個秘密。你一生追求光明，但注定只能藏身黑暗、葬身黑暗。」
　　「你懷疑我的能力嗎？我說我做得到！」玄之玄吼，握槍著手卻微微顫抖。
　　「你猶豫了。當你猶豫了的那一瞬間，就代表你相信我的話，那麼你就已經輸了。」此時，默蒼離已經站在玄之玄面前，胸口正對著玄之玄手上的槍，臉上神情冰冷無比：「開槍，然後成為鉅子，你就能選擇要一輩子隱身在幕後黑暗，還是死在世人的目光之下。」
　　玄之玄狠狠咬牙，臉上表情浮現一種凌厲狠勁，手指一扣，子彈便已上膛。然而槍口雖已靠在默蒼離左胸，拿槍的手卻仍微微發顫，一滴滴冷汗自玄之玄額上冒出，緩緩滑落直至顎下。
　　此時窗外大雨降下，雨落之聲充斥在大廳，廳內光線晦暗不明。默蒼離盯著玄之玄，低聲說：「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麼要以自身為餌了吧？我想毀掉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意志啊。好了，開槍吧。」
　　玄之玄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地念：「默蒼離！」
　　「啪」地一聲，探照燈的白色刺眼光線亮起，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然後響起無數的腳步聲，並有一人高聲大吼：「玄之玄！把槍放下！」
　　接著另一個相似的聲音說：「我們已經查證你和凰后掛勾、是黑瞳組織領袖的事實！」
　　玄之玄望著默蒼離，忽然大笑，說：「好！好你個默蒼離！」他目光一冷，接著說：「那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默蒼離臉色絲毫不變，說：「如果你想當現行犯，那就動手吧。」
　　玄之玄脹紅了臉，右手直發抖。他連忙用左手緊握右手，手背上暴起一條條青筋。他歪著嘴角冷笑，眼裡滿是紅絲，說：「就衝著你這句話，我非殺你不可！」
　　站在門邊的兩個警官史艷文和史羅碧察覺不對，兩個人極有默契一同快步衝了過來。然而腳步再快快不過子彈，只聽見一聲轟然槍響、飄散起一些煙硝，而後史羅碧才抓住玄之玄、一個過肩摔將人押在地上。而史艷文則跑到默蒼離身邊一把扶住，大喊：「你還好嗎？」
　　然而默蒼離仍如一枝青竹筆直站立，尚且能淡淡地說聲：「我沒事。」史艷文仔細一看，發覺默蒼離左肩鮮血淋漓。他連忙讓默蒼離躺下，簡單檢查了傷口，發覺肩骨恐怕已經碎裂，於是用力按住傷口邊緣，轉頭對著警員喊：「叫救護車！」
　　另一頭的史羅碧拿了手銬銬在玄之玄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說：「五月十四日十七點三十七分，待補現行犯玄之玄。」接著把玄之玄向上一提，推給其他警員，滿臉不悅踱步到史艷文和默蒼離身邊，問：「傷得怎麼樣？」
　　史艷文兩手按著傷口止血，皺眉說：「應該是傷到骨頭了，不過這個位置應該沒傷到內臟，目前人也還有意識。」
　　史羅碧點點頭，打量了默蒼離一眼，然後說：「我帶人犯回去，這裡交給你。」
　　史艷文應了一聲，再看了看傷口，血流速度趨緩，但也沒完全止住。他再抬頭看默蒼離，傷者臉上沒有情緒，彷彿受傷的不是他自己。史艷文忙問：「默先生，你感覺還好嗎？」
　　默蒼離低低「嗯」了聲，史艷文看他眼神開始有些渙散，擔心他會失去意識，連忙找了話題，說：「雖然這時候提這件事有些唐突，不過，默先生之前做過精忠的家教吧？」
　　默蒼離沒說話，也沒看史艷文，只是點點頭，史艷文又說：「那時候精忠給你添麻煩了。」
　　默蒼離低聲說：「俏如來，很好。」
　　史艷文微微地笑了，神情非常的儒雅，簡直不像個警官，而像個教書老師。
　　可默蒼離已漸漸聽不見他說了什麼，剛剛中槍時還沒什麼感覺，但此時，傷口像是被烈火灼燒一般疼痛，疼得他幾乎克制不住自己。他極緩慢地轉動眼眸，模模糊糊看見那張儒雅的面容，有幾分像自己的學生。那個學生，俏如來，一直是個很好的少年、一直都那麼善良。還有另一個，和自己年少時極像的，十分地倔強和自負，可望著他時，目光裡總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他眨眨眼，眼前的人影更加模糊，一瞬間以為看見最想見到的人──穿著廉價的淺藍色上衣，一臉傻氣，總是極溫柔地喊他。不管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就連在夢中的琉璃樹下也是，他一劍刺進那人的胸口，那人就握著他的手，悽慘地笑了，可喊一聲蒼離的時候，仍那麼溫柔。於是理智微微動搖，內心那股滾燙的情緒瀕臨沸騰。但他察覺得到理智仍高高地在那，俯視著自己，以有些輕鄙和憐憫的情緒，看著底下因傷口而痛徹的自己。
　　很遠很遠的地方，他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曉得，實在不該耽溺在那個人的幻影裡。然而等到睜眼時並不會看到那個人，會看到的只有那些算計的臉色。當然他肯定不會敗的，這樣的自信他有，只是此時──唯有此時，他極度地思念那個人的容顏，思念強烈得疼，幾乎比肉體的傷口還疼。那個人總溫吞柔和的，帶著淡淡的藥草香氣，並會擺著碗筷，跟他說，吃飯吧蒼離，我們吃飯。
　　默蒼離還來不及答應、喊一聲杏花，意識已跌入深色黑暗之中。

814399598	2018-09-24 10:49
喜欢这篇啊！第二世就是剧中世界对吧，想知道第一世的结局。 6k=*O\|r 现代世界的刀是不是快捅完了，求糖啊QAQ

野小塵

2018-09-29 22:32

引用
引用第30樓814399598于2018-09-24 10:49發表的 : t%fcp
喜欢这篇啊！第二世就是剧中世界对吧，想知道第一世的结局。 eJy}W /
现代世界的刀是不是快捅完了，求糖啊QAQ #zed8I:w

對!設定就是這樣!~~所以這是一篇題目爆梗的故事~~
現代的這條線剩下的應該是半刀半糖(?
大概是更得太慢所以刀看起來有點多，所以這次多更一點看起來刀子比較少(沒有

野小塵

2018-09-29 22:33

22
　　北朝那幾日，風雲變色。
　　太子遭李幽明教唆，入宮弒君父而欲自立。從太子起兵殺入禁宮，乃至皇帝身死，竟不過短短半日時間。
　　當鳳天策提劍衝進李幽明府中時，只看見李幽明渾身血跡仰躺在地，顯然已經斷了氣。另一邊李杏手持墨狂，劍上血跡儼然，面上無絲毫表情。
　　第一次，鳳天策竟看不出他的情緒，不由得一時啞然。
　　忽地，李杏緩緩轉頭，一見好友，便朝他淡淡笑了笑，以手臂抹去臉上的血跡，道：「蒼離，你還是晚來了一步。」
　　「師尊這一局，難道不是為我設的嗎？」
　　「是為你設的不錯。」李杏低頭，望著血泊中的父親、墨家的鉅子，以及自己手上鮮血淋漓，續道：「然而我就是要壞這一場局。」
　　鳳天策狠狠咬牙，沉聲道：「你一向不肯做鉅子，不是嗎？否則當初師尊為何不傳鉅子之為給你？又何以收我為徒？」
　　「那是因為我從不知道什麼是血繼，而我如今卻知道了。我不想恨你，也不想讓你恨自己。蒼離，況且你想做的，應該是在光明處、登堂拜相的鳳天策，而不是隱身黑暗的墨家鉅子莫蒼離。」
　　鳳天策厲聲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該……」
　　李杏半點不應，彎腰拾起血跡斑斑的墨狂，遞給鳳天策，道：「北朝交給你了。」
　　鳳天策緊抿著唇，一瞬間便收斂了情緒，道：「這是給九算的局？」
　　李杏道：「是，讓他們以為你才是鉅子。」
　　「那你呢？」
　　「去南朝，並找出剩下的九算。」他說著一笑，道：「你還記得我們的夢想嗎？」
　　一個要入朝拜相、一個要浪跡江湖。
　　可最終，兩人都要彌平天下戰禍，救蒼生於水火。
　　鳳天策凝視著李杏，眼前那人一身血汙，持劍而立。那模樣，實在不適合他，鳳天策所熟悉的李杏，是溫和得有些呆氣，應該立於杏花林中，手持玉笛，一派瀟灑溫文；而不是如今這般，親手弒父，遍身汙穢與戾氣。
　　然而鳳天策什麼也沒說，只是伸手接過了墨狂，並一劍斬下了李幽明的頭顱。
　　彷彿那人並非他的師尊。
　　李杏默默看著鳳天策此舉，而後低聲道：「二皇子會是明君，而你會是最好的輔佐。」
　　鳳天策道：「是啊，即使設計太子入彀的是他。」
　　「我們要的是太平天下，不是無能的德君。」
　　鳳天策提起師尊的頭顱，問道：「你何時能回來？」
　　「不會太晚的。」李杏抬眸，霎時間，那一雙眼沉靜決絕地如同前任鉅子，緊緊盯著鳳天策，道：「總有一天，我會回來，用整個南朝跟你換回墨狂。」

　　兩年後，南朝國君崩殂，太子一繼位，沒多久便答應了北朝的招降，並派遣使臣北上談判。
　　南朝新君要求實在不多，只有兩項：除了要保留南朝皇族的貴族身分，其次便是要李杏的人頭。滿朝文武官員均無意見，唯有宰相鳳天策獨排眾議，原因是李杏好歹也是北朝重臣之子，南朝隨隨便便就要他的人頭，豈不是丟北朝的臉？況且李杏此時究竟身在南國還是北國，無人知曉，那麼何時才能履行約定？而這段期間，難保南朝不會變卦。
　　然而，文武百官人人心知肚明，主要緣由，恐怕是因為，鳳天策當年是李杏的莫逆之交。
　　北朝皇帝──當初的二皇子，並未立刻下決定，而是留下了南朝使臣，並道改日再議，便散了朝。朝罷，皇帝傳了鳳天策的弟子上官雁，要他勸一勸鳳天策。
　　還是少年的上官雁，當日傍晚，便到了相府。他才一進入廳堂，鳳天策便冷冷道：「是皇上讓你來勸我的吧？」
　　上官雁一愣，道：「老師你既然都知道了，那弟子也不用多說。只是老師你又是何苦呢？此舉非但會惹怒皇上，況且以大局而論，也應該接受南朝的條件。」
　　鳳天策轉頭，望向窗外那株杏樹。此時又將到開花時節，斜陽昏黃陽光，照得一樹橙紅。「天下人都以為莫一冥誤國，連今日的南朝國君都這麼以為：莫一冥非但導致憲宗的昏聵，更在政爭中逼死了當時朝中肱骨之臣金涵天。然而，卻無人知道，真正誤國的是金涵天，而非莫一冥。」鳳天策頓了頓，續道：「南朝國君要李杏的人頭，是因為他查到李杏便是莫一冥。」
　　上官雁愕然，皺眉問道：「可是老師，你如何知道是金涵天害了南朝，而不是莫一冥？」
　　鳳天策不答，只是淡淡道：「此事我絕不會退讓，難保皇上不會治罪。你是我的弟子，得為自己留下退路。」
　　上官雁還想再勸，鳳天策卻一揮手，道：「出去吧！」
　　「老師！」
　　「你今年十八歲了，也是該能獨當一面。萬不可因我而拖累自己。」鳳天策望向少年，半張臉隱沒於陰影之下，一時間，竟是看不清神情如何。
　　上官雁只得默默地退出相府。

　　因宰相鳳天策堅持不肯答應南朝所開出的條件，使談判數次近於破裂。或者念在往日舊恩，皇帝並未廢掉鳳天策的相位，只是命他暫時幽居家中，不得出門，亦不得見客。而後皇帝便下令追捕李杏，自動請命的，正是上官雁。
　　朝中的三名九算似乎欲藉此機會，拉鳳天策下台。朝廷內外、明裡暗裡，均有股山雨欲來之勢，而鳳天策卻蟄居相府，竟是不聞不問。
　　這一日夜晚，鳳天策屏退左右，獨自在房中掌燈看書。他看書看得有些累了，一抬頭，便見到院中那株杏樹，在月下已開滿了花，晚風中猶帶淡淡清香。鳳天策想起某人，腦中一陣迷茫，忽聽「喀啦」一聲，他回頭，卻是一驚，霍然起身，差點打翻了桌上燭火。
　　一個人垂手倚在門邊，一身雨過天青色的衣衫，眼鼻仍是兩年前的模樣，可雙眉緊蹙，神情憔悴，且一身塵土。他見到鳳天策，便是鬆開神情溫和地笑了。
　　「蒼離，我回來了。」

23
　　一別兩年，再相逢之時，猶如當初。鳳天策緊緊握拳，極克制地沉下嗓子道：「你怎麼敢來這裡？你可知全天下都在追捕你？」
　　李杏走上前，皺眉道：「我才要問你啊！蒼離，你為什麼反對南朝的條件？好不容易取得皇上信任、漸漸坐穩了宰相之位，這是為何？」
　　鳳天策沉默半晌，靜靜地道：「我不能讓你死。」
　　李杏臉上慢慢地失去了表情，道：「你可知天下人在議論，說你保我，是念在從前李幽明的舊恩？甚至有人說，你其實心心念念要為李幽明報仇，總有一天會弒君叛國？」
　　「是九算放的風聲吧？當我決定反對南朝提案之時，我便想到了這結果。」
　　他見李杏還要再說，一揮手，止了李杏的話道：「我們一同出城，而後退隱，再也不問世事。」
　　「你若和我走，連你也要被追殺！」
　　「事到如今，我還在乎這些嗎？」
　　李杏嚴峻地望著鳳天策，不發一語。忽然李杏低低說了聲：「對不住。」而後，反手拉著鳳天策，快步離開了相府。
　　兩人趁著夜色，一路躲藏，往城外逃去。就在他們終於逃出皇城、以為就此安然之時，城內忽傳來兵刃鏗鏘之聲，並伴隨著吆喝聲，「有人見到李杏那個賊人已逃出城外！上官將軍有令，要捉活的！」
　　李杏與鳳天策相視一眼，很有默契地轉身，一路向郊外奔去。
　　然而，那些軍官卻像預先佈下防備似的，一路將兩人逼往南方。
　　直到最後，兩人無路可走，終是被逼至了江水邊。
　　無渡，無橋，無船，唯有岸上一片杏林，杏花紛飛飄散至江面、或者還能朝對岸飛去。
　　鳳天策遙望浩浩江水，他鬆開李杏的手，緩步走到江邊，耳聽江水汩汩之聲，抬頭一望，便能見到飄散入江的漫天落花。他一轉頭，只見李杏蹙眉站著，眼眉裡卻有淡淡憂愁。
　　「杏花，笛子你帶著吧？」
　　「你想聽什麼？」
　　「……〈三生緣〉。」
　　閉眼聽著笛曲時，鳳天策便憶起當時初相見時，李杏吹著一首〈杏花天〉的模樣──盈盈笑著，灑脫不羈，一曲笛音猶如杏花飛天，滿目春色。而後他二人，在江北江南、在廳堂酒館，談盡心中丘壑、看遍天下風景，攜手共度年少歲月。如今時局將他們推至這樣的結局，鳳天策想，那也未嘗不好。
　　一曲既畢，他淡淡開口：「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只可惜，我們終究捱不到天明。」
　　他說著，在混雜著無數杏花花瓣的夜風中，緩緩抽出墨狂，看著李杏訝然抬頭，續道：「除非，你如今聽我的。」。
　　李杏蹙眉，道：「蒼離，算了吧！讓我自盡，你再拿我人頭……」
　　鳳天策沉聲喝道：「杏花君！」
　　李杏聞言登時住口，那邊鳳天策沉著臉，側耳傾聽追兵之聲，而後低聲道：「是時候了。」
　　李杏不解，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鳳天策抬眼，一雙眸子射出兩道寒光，道：「我已設下機關。」
　　一句話，李杏便已知道鳳天策的意思，不禁色變，只見鳳天策走到江邊一株杏樹下，手扶一木樁續道：「只要劈開這木樁，機關便能發動。到時，不論有多少追兵，都要困死在我所設的陣法裡。」
　　李杏道：「可是你的弟子上官雁，不也在追兵之中？你可忍心……」
　　鳳天策無言應對，半晌道：「他若不懂得如何破陣，那也不配做我的弟子。」
　　「蒼離你……」李杏啞然，望著好友挺直的背影，猶如一支青竹昂立。他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道：「你把墨狂給我，讓我開啟機關。」
　　鳳天策回眸，眸中有不解的神色，李杏苦笑：「那終究是你的弟子，還是讓我下手吧。」
　　鳳天策沉默片刻，說了句「也罷。」便將墨狂遞了過去。
　　李杏伸手接過，並緊緊捏住劍柄。古劍墨狂劍身碧青幽幽，一朵杏花落在劍鋒，竟是劃成兩瓣，跌落泥地。鳳天策望著落花，復而抬頭，道：「可以動手了。」
　　李杏深深吸了口氣，道：「蒼離，我一直慶幸，這一生能遇上你，還有……」他握緊了墨狂，低聲道：「對不住。」言罷，他一舉墨狂，一劍便刺入鳳天策胸口。
　　那一瞬間，鳳天策睜大眼，愕然不已。他緊盯著李杏慘然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一切，顫聲道：「杏花，是你……」
　　李杏憂戚一笑，道：「是，是我佈了這一局。」
　　否則追兵為何來得如此之快？
　　鳳天策無聲慘笑，顫抖的手覆上了李杏滿是鮮血、手持墨狂的手，咬牙道：「杏花，你實在不應該……」
　　「蒼離，我那時說了，我要濟世，即使不是以醫道，我還是要解救蒼生。我不能讓此次談判破裂，不能讓天下再起戰禍。」
　　「我明白啊，杏花。」鳳天策想握住李杏的手，卻絲毫使不上力，只能將手搭覆其上，哆嗦著道：「就是因為明白，我才要幫你。杏花，我只想救你……我寧可負盡天下人，也要救你，可是……可是我今天才知道，我根本救不了……什麼也救不了……」
　　李杏聞言又是一笑，幾乎是要哭泣一般地慘笑，他拿開了鳳天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隻手，道：「蒼離，對不住了。這一劍，恐怕此生我還不了，來世，我再還你吧！」
　　鳳天策哆嗦地、還想去拉李杏，一張口便是一口血，卻仍慘聲道：「杏花，你不要死。」
　　然後李杏緩緩地抽出墨狂，自鳳天策胸口噴出的鮮血，濺得李杏滿身。鳳天策還伸手朝著李杏而去，卻再也支撐不住，摔倒在紛飛杏花之下。
　　在模糊而殷紅的視野中，鳳天策看著那個雨過天青色的人影持劍轉身，背著他大步離去。他方才還曾經想過，要與這人攜手隱入山野江湖，從此在竹籬茅舍晴耕雨讀，閒時一本書、倦時一盅茶。那日子，極無味，卻極安穩。
　　此時，這麼一點微薄的想望已破碎如渣子，即便再奮力伸手，卻永遠捕捉不著了。

　　當上官雁率兵而來時，就看見老師渾身是血倒在地上，他衝過去，發覺老師上有鼻息，於是慌張地壓住傷口，一面呼喝手下取藥過來。
　　此時，他就聽到江上傳來一聲長笑，上官雁抬頭，看見江心一人站在小舟上，手持一柄血跡斑斑的青銅古劍，傲然而立，鬢髮衣帶翩然飛起，並朗聲道：「我乃北朝李杏、南朝莫一冥，今日殺了鳳天策，一報殺父之仇！」
　　上官雁狠狠咬牙，喝令放箭，然而卻只見李杏駕著小舟，越漸遠去，在一聲聲長笑之中，終於不見蹤跡。上官雁扶著昏迷不醒的老師，下唇被咬出了一排鮮血齒痕，一字一句發狠道：「李杏，我非殺了你不可！」

24
　　從傍晚開始，外頭的雨就淅瀝瀝地沒間斷過，偶爾還能聽見遠方沉沉的打雷聲。
　　冥醫剛剛給最後一個病人針灸結束，他伸個懶腰，準備去報備一聲然後回家，忽然就一陣強烈的心悸，毫無來由，幾秒鐘後便過去了。冥醫皺眉，心想自己心臟從來沒什麼毛病，也不知怎麼會突然這樣。
　　但畢竟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想想也就過去了。冥醫站起來，找到主治醫生報備後，然後脫下醫師袍，背起背包，踏著步下樓。
　　到了一樓經過急診室附近，冥醫遠遠地就看見幾個護士和醫護人員，急急忙忙地推著一張病床往手術室去，在他們身後不遠，一個穿著警官制服的男子慢慢走著，他半身濕透，臉上表情有幾分憂慮。門外的救護車燈還沒息，幾個男子正在整理車內的設備。
　　看這樣子，那名警官大概是陪同病患坐救護車來的。那警官在手術室附近的位子坐下，看起來還沒要離開。冥醫覺得這人有些面熟，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他經過那名警官身邊時，點點頭對他說：「辛苦了，這年頭警察還要陪傷患來急診室啊。你要等到他出來嗎？」
　　那警官對著冥醫露出帶有倦意的微笑，說：「因為是刑事案件，家屬不在附近，因此由我陪他過來。而我們也聯絡不到病患家屬，就算是基於道德，還是得等到手術結束。」
　　冥醫搔了搔腦袋，說：「你還真是好心。話說回來，傷患沒有家人嗎？」
　　警官露出苦笑，說：「他手機裡的號碼只有工作的地方，剛剛打過了也沒人接。」
　　冥醫感嘆了一陣，忽然就想起默蒼離來。他想，要是蒼離出了什麼事，能倚靠誰呢？接著就想，我幹嘛想這麼不吉利的事？蒼離好好的能出什麼事！
　　他對警官告別後，離開醫院、騎著他的小綿羊回家。冥醫沒回幽冥君家住，就在外面找間便宜的小套房租了。雖然嬌姨告訴他，老師早就沒生他的氣，況且最近茹琳和她的男朋友冽風濤處得很好，幾乎要論及婚嫁，那麼當初的事根本不算什麼。
　　只是冥醫一方面覺得，自己一個二十六歲的人，還寄住在老師家，怪不好意思；再者，倘若搬回幽冥君家，那就不得不向嬌姨說明兩人吵架的事，實在不好說出口。
　　回到狹小的住處，冥醫洗了澡、簡單弄了晚飯，正準備讀書時，忽然有人打電話來。他連忙掏出手機，接起來說：「喂？」
　　「喂？冥醫先生嗎？我是俏如來。」
　　冥醫愣了愣，應了聲「我是」，一面想著俏如來怎麼會聯絡他？他還沒想明白，就聽俏如來說：「是關於老師的事。您接到消息了嗎？」冥醫心裡就突突亂跳，緊抓手機，問：「什麼消息？」
　　另一頭俏如來似乎猶豫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老師他受了槍傷，子彈貫穿了肩膀，部分肩夾骨骨折，幸好沒傷到心肺。剛剛才從手術室出來。」
　　冥醫忽然就覺得窗外雨聲吵雜、扎得耳朵生疼。他好半天才理解俏如來說著這一連串的話是什麼意思。隨即他想：手術成功嗎？是誰做的？蒼離他又碰了什麼危險事？一時間，無數問題紛至沓來，然而他勉強地開口，只問得出一句：「怎麼會……這樣？」
　　「是黑瞳首領玄之玄做的，也還不清楚他們發生什麼爭執，警方還在調查當中。」
　　「蒼離現在人在哪？」
　　「就在金光醫院。手術很順利，雖然現在還在加護病房，但應該很快就能轉到普通病房了。冥醫先生，您會來嗎？」
　　──那是當然。
　　冥醫腦海裡浮現的第一句話是這個，但接著想起那天默蒼離冰冷的神情，忽然就說不出話。他深深吸口氣，垂下眼低聲說：「我要去。」
　　另一頭的俏如來像是鬆了口氣，說：「太好了。父親他也能安心了。」
　　冥醫愣了愣，問：「你父親？」
　　「啊！因為是我父親坐救護車陪老師到醫院的。我父親是警官，剛好負責逮捕玄之玄的案子。」
　　冥醫心裡「格登」一聲沉下，他想起來剛剛在醫院見到那個長官，原來就是大名鼎鼎的警官史艷文、俏如來的父親，他曾在電視上見過幾次。但這不打緊，要緊的是，他才與默蒼離錯身而過，而他竟毫無察覺。
　　一股無可名狀的自責和懊悔幾乎吞噬了他。
　　冥醫匆匆向俏如來應了幾句話，然後掛了電話，大步出門而去。

　　冥醫推開病房房門，一眼就看到病床上的默蒼離，闔著雙眼、臉色蒼白，靜靜地躺著。冥醫覺得自己像踏著浮雲前進一般的搖晃不定，喃喃丟出一句：「他怎麼沒醒？」然後隱約就聽見俏如來回答：「手術時打了麻醉，醫生說大概再半小時藥效才會退。」
　　冥醫茫然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看著一陣子不見的好友毫無血色的容顏。那張臉上的唇色失去原來淡淡的櫻色，如今十分的慘白；呼吸吐氣緩慢而規律，胸口也上上下下地微微起伏。冥醫伸手，想去碰他的臉，卻像第一次的嘗試那樣，他的手在半空中定住，怎麼樣也無法往前。
　　於是他收回手，無聲地嘆了口氣。接著一個陌生少年的低沉嗓音響起：「學弟，這是哪位？」
　　冥醫這時才發現自己和俏如來的對面，還坐著一個少年。少年的神色冷冷的，此時看起來還有些不高興。俏如來對冥醫說：「這是……我的學長上官鴻信。這位是冥醫先生。」對著上官鴻信說話時，俏如來語氣裡帶有幾分敵意。但冥醫此時全然沒有發覺，只想起來默蒼離曾提過上官鴻信這名學生──還是個高三生，卻常跑來大學旁聽默蒼離的課；上回他們期中考唯一及格的，就是這上官鴻信。
　　於是冥醫禮貌性地向上官鴻信點頭，簡單說了句：「我聽蒼離提過你。」而後轉頭又去看默蒼離。但另一邊的上官鴻信卻緊盯著他，開口：「冥醫先生，請問你和老師是什麼關係？」
　　冥醫沒聽見，神色恍惚地看著病床上的人。上官鴻信一挑眉正要發作，俏如來就在一旁解圍，說：「冥醫先生曾經是老師的室友。」
　　上官鴻信「哦」了聲，他在大學旁聽時，早耳聞了老師那位室友，能忍受老師的怪脾氣、給老師做飯，傳聞還是個極溫柔的人。百聞不如一見。上官鴻信仔細打量起冥醫，不說話了。
　　病房裡一時陷入了沉默。
　　史艷文在此時進來了，俏如來站起來，問：「父親，醫生有再說什麼嗎？」
　　史艷文搖搖頭，說：「應該沒問題了，就等著你老師他醒來。還有，我也辦好住院手續了。」他說著，一面看向冥醫，認出他就是早先遇到的人。但冥醫卻毫無察覺史艷文進來，仍舊直看著默蒼離。
　　「精忠，這位就是你說默先生的朋友？」史艷文向俏如來確認，俏如來點頭，還沒說話，忽然就聽見冥醫「啊」地一聲，他轉頭，看見上官鴻信湊上前，冥醫兩手緊抓著床邊護欄，而病床上的默蒼離，則緩緩睜開了眼睛。
　　史艷文說了聲：「我去請醫生過來。」然後匆匆離開，而俏如來和上官鴻信異口同聲對著默蒼離喊：「老師？」
　　另一邊，冥醫哆哆嗦嗦地楞了幾秒，才小聲地喚：「蒼離？」

canglijiade	2018-09-29 22:55
啊啊啊！这是两世逆转互相伤害啊，希望第三世两人能好好的。 d#:7V%]dp

野小塵	2018-10-07 10:14
引用引用第33樓canglijiade于2018-09-29 22:55發表的 : }=s64O9j 啊啊啊！这是两世逆转互相伤害啊，希望第三世两人能好好的。 Zn]!*} $TFWum9wO M`,`2I A u9 G 嘿嘿對的!最喜歡互相傷害的狗血梗了(遠目

野小塵

2018-10-07 10:16

25
　　默蒼離緩緩睜開眼時，還沉浸在夢中的餘味裡頭。
　　血色盡褪，只餘一片蒼白的醫院天花板。而入他眼裡的，卻是一張在夢中、與露出悽慘神情的那人相同的面孔。
　　有那麼一瞬，默蒼離只想拋開一切，抓住那人、狠狠攬在懷裡，連同骨血一同揉進心頭。可他沒有動作，且臉上波瀾不興，只問：「玄之玄呢？」
　　上官鴻信與俏如來相看了一眼，而後俏如來回答：「老師放心，已經交給警方了。」
　　默蒼離點點頭，說了一聲：「扶我起來。」兩個少年搶先著伸手，扶著默蒼離坐起身，而冥醫仍抓著病床護欄呆呆坐著，想伸手卻又不敢，只是又念了聲：「蒼離……」
　　默蒼離睫毛輕輕一翻，正眼望向冥醫，那一眼，無波無瀾，極淡極冷。冥醫張口，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就在這時，醫生帶著兩名醫護人員來到病房。做了簡單的檢查，並問了傷患幾個問題，然後醫生點點頭，一邊寫著紀錄一邊說：「等傷口痊癒，接下來只要定期來復健就可以了。」
　　「什麼時候能出院？」默蒼離問。醫生敲了敲紀錄本，說：「最快也要三天，雖然手術成功，但還是多觀察幾天比較保險。」
　　默蒼離說：「明天，最晚明天我要出院。」
　　醫生愣了愣，皺眉說：「不行啊，這樣怎麼能確定你生理都恢復正常？才差一兩天，有這麼急嗎？」
　　默蒼離冷冷地看著那個年輕醫生，說：「病患早一分鐘晚一分鐘進開刀房有差嗎？你是醫生，應該清楚。」
　　醫生一呆，說：「要是出院之後出了什麼狀況，你自己要負責。病患家屬，你們都沒意見嗎？」他一面說，一面朝身邊一干人看去，卻沒一個人敢應聲。醫生只好皺眉，答應明天拿申請單給默蒼離，讓他提早出院，接著就帶著醫護人員離開病房。
　　史艷文左右觀察，怎麼看似乎只有自己最有機會勸勸默蒼離，於是開了口，說：「默先生，真的不考慮多住院幾天嗎？還是聽醫生的指示比較保險……」
　　默蒼離搖頭，說：「我要休息了，都出去。」
　　第一個站起來的是上官鴻信，他恭恭敬敬地對默蒼離行個禮，然後走出病房。接著是史艷文和俏如來，父子兩人相看一眼，向默蒼離道別離開。最終只剩冥醫一個人，仍坐在病床邊，一副欲言又止。默蒼離斜看他一眼，說：「你不走嗎？」
　　冥醫卻不相干地問了一句：「吃過飯了嗎？」
　　「……」
　　「還沒吧？你要是想吃什麼，我……」
　　「不用麻煩。」
　　「……我讓醫院送晚餐過來。」
　　默蒼離一時不答，整個病房頓時陷入了寂靜。牆是雪白的，空氣是涼的，窗外透出一點霓虹燈的閃光，一明一暗的閃爍著。
　　忽然默蒼離一轉頭，一向冷淡的臉色終於有一絲絲變化：「杏花君，我問你。你是誰？李杏又是誰？」
　　冥醫一愣，問題過腦子還沒想明白，便沒頭沒腦地說：「我是我，李杏是個變態。」
　　默蒼離臉色一頓，少見地呆滯了半秒，才接著問：「那你是李杏嗎？」
　　「我不是變態。」冥醫一臉嚴肅。
　　默蒼離把手壓在額上，思考了半秒，這才恢復如常，又問：「你這幾日，可有見到溫皇？」
　　「有，但我從不搭理他。」
　　默蒼離點了點頭，說：「嗯。你回去吧。」
　　「這樣就叫我走？蒼離，問我這麼多，該換我問你了吧？」冥醫抿著下唇，看著對方輪廓鮮明的側臉，明明近在眼前，卻又彷彿遠得不能觸及。他深深吸口氣，指尖顫抖著輕觸對方的肩，低聲說：「怎麼……傷成這樣？」
　　默蒼離沒動，只是垂下眼，說：「不這樣，能有現在的成果嗎？」
　　「那也不是非得這麼做不可！肯定有其他辦法……讓自己傷這麼重，我……」
　　「我自有分寸。」
　　冥醫聽了這話氣得毛都要豎起來，幾乎是用吼的：「你哪有分寸？你從來就沒分寸！那時候天天吃泡麵、晝夜顛倒，現在又讓自己置於險境，你還敢說啊！」
　　默蒼離冷冷地說：「對我而言，那就是有分寸。」冥醫一時無言以對，好半天，終於嘆息一聲，放軟語氣說：「蒼離，對自己好點兒啊，你這樣，我會擔心。」
　　默蒼離良久不應，直到冥醫幾乎要放棄時，才聽見他低聲說：「即使那時我說了，那些記憶，全是假的？」
　　冥醫說：「假的也無所謂，真真假假我分不清。反正對我而言，都是真的，我相信你是真、在意你也是真。況且……我是醫生啊！有人生活過得這麼糙，我能不擔心嗎？」
　　默蒼離沉默半晌，忽然鼻子悶悶地「嗯」了聲，說：「杏花。」
　　「跟你說多少次了，不要這樣叫我！」
　　「……但上次喊你冥醫，你不是哭出來了？」
　　「我、我才沒哭，而且那又不一樣！不信你現在喊我冥醫醫生、冥醫前輩、冥醫大人，我高興都來不及……」
　　「杏花。」
　　「就跟你說……」
　　「我得把墨狂的案子處理完畢。」
　　「……」
　　「你也該準備國考了，七月底考試。」
　　「你、你怎麼知道？」
　　默蒼離轉頭睨了他一眼，淡淡說：「你的事，我都知道。」
　　冥醫一時啞然，這麼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勾起千頭萬緒。他顫顫巍巍地、好不容易伸手，輕輕握住默蒼離的手掌，問：「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這一次，默蒼離沒有回答。

26
　　當欲星移到醫院時，詢問櫃檯才知道，默蒼離已經出院了。
　　雖然撲了個空，他也不意外。欲星移想了想，轉身要離開時，忽然有一人在不遠處喊他。一轉頭，只見一個容貌清俊的人，穿著醫師袍，雙手插在口袋裡，臉上帶著一份從容的微笑，朝欲星移走近。
　　欲星移瞇了瞇眼，說：「神蠱溫皇？」
　　那人讚嘆一聲，說：「不愧是九算，一猜便中。」
　　欲星移禮貌性地笑了笑，說：「太客氣了。不知先生有什麼事找我？」
　　溫皇微笑，說：「有一件事，想請教欲先生」
　　「請說。」
　　「你相信因果輪迴嗎？」
　　欲星移挑眉：「想不到溫皇這麼聰明的一個人，竟會提這麼迷信的事？」
　　溫皇「哈」地一笑，說：「難道默蒼離還沒設局，讓你好奇地再翻一次《白娘子傳奇》嗎？還是，你竟然還沒去監獄裡見過青奚宣？」
　　欲星移的臉色終於藏不住變化，溫皇微笑著接著說：「那個青奚宣，可是為了你們鱗國，才被判了冤獄，他的妻子錦煙霞為了丈夫四處奔走，卻仍徒勞無功，想來，有人在背後出力不少……」
　　欲星移冷冷地說：「你就特地來跟我說這個？」
　　溫皇「唉呀」一聲，說：「讓你不高興了？失禮失禮。」頓了頓，溫皇又接著說：「我們換個話題吧！欲先生來金光醫院，除了找默蒼離之外，還有想見另一個人吧？總不會是我？」
　　欲星移說：「溫皇聰明過人，不會不知道是誰。」
　　「但我卻不知道，欲先生想見他，是要做什麼？」
　　「哈！溫皇你又何必裝傻呢？」
　　「唉！你們九算竟連一個局外人也不放過？」
　　「他可是那人唯一可能出現破綻的地方。」
　　「這麼明顯的破綻，默蒼離可能會放著不管？」
　　欲星移浮現一抹淺笑，眼裡卻冰冷而無笑意：「所以那個人在事發之前，先把那個破綻切割乾淨，一方面也是告訴我們，別想對他出手。那個人也夠仔細，老五和老七最有可能不管道義，仍針對他下手，所以那個人就先解決了他們兩個。」
　　溫皇接口說：「只可惜默蒼離漏算了你，以為你不會針對冥醫，是嗎？」
　　「你想阻止我嗎？」
　　「耶！溫皇怎麼會做這種事呢！只是……欲先生，你難道沒想過，乍看起來是默蒼離的破綻，實際上卻是你的破綻呢？」
　　「哦！那真是有趣。我竟不知道冥醫有這麼大的本事。」
　　溫皇微微地笑了：「這要看你所說的，是怎麼樣的本事。論算計機關，他再強十倍，也不及你；可是，這人卻有一個你怎麼樣也不及的本事，你猜得到嗎？」
　　「話都說到這了，溫皇你又何必賣關子呢？」
　　「他信任默蒼離，而且是死心蹋地的信任。就連默蒼離都動搖不了他，這是怎麼樣的一個本事啊。」
　　「而我想動搖的，也許不是他。」
　　「哈！你動搖不了冥醫，難道就能動搖默蒼離？欲先生，你還不明白嗎？其他九算我不敢說，但唯獨你，絕對無法從冥醫這條線，得到絲毫的幫助。因為你身邊，就有這樣一個人。」
　　欲星移微微瞇眼，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我聽說你們家族企業的老闆，是你的青梅竹馬。你離開他，獨自來到中原，究竟想做什麼？盤算著什麼？你沒告訴他，他卻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吧！」溫皇笑吟吟地望著欲星移，說：「沒有第二句話，就全然信任。他一點也不知道，你在中原到底都做了什麼實驗、玩弄多少事於股掌之間。」
　　欲星移冷冷地說：「溫皇，莫非你是感到寂寞了？在這個世界，竟沒有半個信任你的人？」
　　溫皇撫著下顎，說：「這的確令人感傷。不過，更令人感傷的是，背叛信任自己的人，不是嗎？你曾允諾過你的上司，卻還不曾兌現，更別提你們家族裡有多少人嫉恨你。但你大可以放心，你的上司肯定會相信你的，就像冥醫對默蒼離一樣。那種信任，簡直是到了癡傻的地步。」
　　「因為這樣，我就無法對冥醫出手？」
　　溫皇眨眨眼，說：「你倒是可以試試，你的心志到底能有多堅強。去利用、或者去毀損那種信任。反正那信任不是對你，無所謂，對吧？」
　　欲星移深深吸了口氣，說：「之前玄之玄與你見面時，肯定問過你的動機是什麼吧？」
　　「確實。」
　　「我倒想再問一次。」
　　「我喜歡公平的遊戲。」溫皇笑著說：「我也喜歡看著遊戲邁向一種不可收拾的局面。」
　　欲星移深深地凝視溫皇，卻仍無法從那清淺的笑容中看出些什麼。

　　當新聞報導出「墨狂」計畫時，千雪孤鳴嘴裡一口飯差點噴在神蠱溫皇臉上。
　　而且「墨狂」之所以曝光，根本是默蒼離自己開記者會，向全國宣布的。
　　千雪立刻懷疑起眼前、正不溫不火嚼著鋪了滿滿芥末的鮭魚套餐的溫皇。「溫仔，你老實說，這該不會又是你玩的把戲？」
　　溫皇嚼著滿口芥末，說：「唉！冥醫也就算了，連好友你都懷疑我嗎？」
　　千雪抱著胸，說：「你素行不良，當然要懷疑你啊！也不想想冥醫多久沒跟我們吃飯了？」
　　溫皇拿著筷子在空中晃了晃，說：「好友，不覺得有趣嗎？」
　　「啥？」千雪高高地挑眉，說：「有趣？你覺得有趣的事，別人從來不覺得有趣啦！」
　　溫皇不理會他，繼續微笑著說：「默蒼離一出手，那個背後的主謀就不得不動了。」連同主謀、墨狂計畫以及自己，一塊拖下水，出手果然夠狠。
　　千雪聽不明白，其實也不想聽明白，他大大嘆口氣，說：「溫仔，我給你一個誠心的建議。交個女友吧！」免得危害世人。千雪孤鳴深感維護世界和平的重要性。
　　可溫皇恍若未聞，他微微抬起眼皮，看著電視，正報了另一則新聞。來自東瀛首屈一指的企業西劍流，正著手準備打入中原市場，為此，西劍流的董事長偕同執行長來到中原，並風風光光地辦了記者會。
　　西劍流董事長炎魔只說了一句「我們會拿下中原這塊市場！」而後所有的詳細事項，全交由執行長赤羽說明。溫皇下意識地勾起嘴角，看著螢幕裡西裝筆挺的東瀛男人，豔紅長髮如火，鳳目上挑，對記者的問題皆應答如流。
　　好聰敏的一個人。溫皇舔了舔嘴角殘留的芥末。
　　那邊千雪不高興地伸手在溫皇眼前晃了晃，說：「溫仔啊！我剛剛說啥你有在聽嗎？」
　　溫皇眨眨眼，說：「你說女友嗎？好友，那我跟你說說我的喜好吧！首先，得長得好看，最好像姚明月有個類似『苗將第一美人』的稱號。其次，我喜歡有權力的人，但可別像你這樣的紈褲子弟……嗯，執行長就很不錯。還有，不能太笨，至少能和默蒼離一樣水平。然後……」
　　千雪拍桌大怒：「喂！你怎麼不先看看你什麼鼻子什麼嘴巴？意見很多逆！」
　　溫皇「耶」了一聲，說：「條件說清了，方便好友你替我牽線啊！」
　　千雪大大嘆了口氣說：「我錯了，你還是別安安靜靜的待著，別害到其他女孩子了。」

baiblanca	2018-10-07 11:44
嗚喔好令人揪心的發展啊啊!! 4\|[)D/N 看來墨狂計畫牽扯的層面不是普通的廣啊 (?) ^~:&/0 杏花蒼離都要好好的啊QQQQ o$FYCz n KeiPo KhZi 溫皇不自找危險跟做死果然就不是溫皇了 uEPdL':}2 他會不會被赤羽大人煞到呢嘻嘻

野小塵

2018-10-13 23:35

引用
引用第36樓baiblanca于2018-10-07 11:44發表的 : c3NUJ~>=y
嗚喔好令人揪心的發展啊啊!! OG&X7>'3I{
看來墨狂計畫牽扯的層面不是普通的廣啊 (?) JIobs*e0m
杏花蒼離都要好好的啊QQQQ }*ZOD1j
O%n=n3
溫皇不自找危險跟做死果然就不是溫皇了 9uL="z$\
....... $sX X6K),

刀真的快發完了!大概還有2-3次的更新就發完了!
對...是我自己作死把那個計畫寫很大，所以收尾的時候好頭痛...希望到時候還看得明白
其實再寫溫皇作死的時候，作者心情真不是普通的愉快(喂

野小塵

2018-10-13 23:40

27
　　鐵驌求衣臉色凝重地闔上筆電，抱胸沉思。
　　默蒼離一出手，便把墨狂計畫參與人名單盡數公布，包含受試者的資料、實驗數據。他自己當然沾染上一身腥，甚至有人議論，他這麼做只是想炒作名聲。
　　然而，那個默蒼離當然不會是這個意思。
　　他只想將所有人盡數拉下至泥濘裡，包括他自己。
　　如此一來，墨家和墨狂計畫堂而皇之地曝露在世人眼中，恰恰迎合了老七最喜歡的、曬在太陽底下。
　　老三欲星移因此辭去海巡署署長職位，老五凰后則早就因為勾結黑幫的事而丟了經理一職，如今又添了一樁事。老七更不必說，本來就已經遭到刑事審判，加上墨狂的事，那更別想翻身。
　　反而最沒新聞的是他鐵驌求衣，一個普通的健身教練。如今他除了健身房暫時歇業之外，幾乎沒什麼損失，也沒太多記者跑來炒他的新聞。
　　當然這只是暫時的，因為他的事還沒被爆出來。要是事情放出來，牽涉到苗疆，甚至能牽涉到道域和老大的案子，那可沒完沒了。
　　於是鐵驌求衣處在一極為被動的情況，其他九算也是──他們多少都幹了見不得人的事，如今記者嗜血似地針對幾個人挖掘小道消息，九算光是應付眼前情況，都是自顧不暇，誰也沒太多心思放在默蒼離身上。
　　何況如今名聲最惡劣的，就是默蒼離本人。
　　至於墨狂的負責人、如今的墨家鉅子，或者也能說，默蒼離唯一可稱得上對手的敵人──即使外頭各種風聞沸沸揚揚，他仍不曾公開發表任何言詞。
　　老師打算著什麼呢？鐵驌求衣沉吟著，越是思考，越是覺得可怕。
　　「老大仔，你在想什麼？」話還沒落，一隻手指便戳上鐵驌求衣的臉頰上。
　　鐵驌求衣姿勢不變，只是下令：「去睡覺。」
　　風逍遙滾到沙發上，窩在鐵驌求衣身邊，一手攀著他的肩，說：「那我可以喝睡前酒嗎？」一邊說，他還一邊比出喝酒的動作。
　　「不准。」
　　「不要這麼小氣啦！老大仔。」風逍遙拍拍鐵驌求衣的肩，把臉湊到鐵驌求衣跟前，歪著頭說。
　　「未成年不准喝。」
　　「欸！但是我在道域從來沒這樣被管過啊。」
　　「這裡是中原。」
　　「唉！中原真是麻煩的國家……」他頓了頓，忽然想到鐵驌求衣的出身，又問：「那苗疆呢？」
　　雖然有法律規定，但也沒人在管。一旦滿十二歲就會開始喝，好酒量的人還能被人敬重……當然鐵驌求衣不可能照實告知風逍遙，只說：「去睡覺，未成年不准熬夜。」
　　風逍遙不滿意地晃著馬尾，說：「老大仔你太狡猾了，老是拿未成年來壓我。」
　　鐵驌求衣斜睨了他一眼，說：「我有說錯嗎？」
　　風逍遙跳下沙發，雙手插腰，說：「等我滿十八歲，我要三瓶風月無邊當禮物！」
　　「可以。」
　　大約是沒料到鐵驌求衣答應得這麼爽快，風逍遙頓了頓，說：「嗯，可以五瓶嗎？」
　　鐵驌求衣又睨了他一眼，說：「胡鬧！去睡覺。」
　　風逍遙拖著腳步正要走回房間，鐵驌求衣忽然說：「這陣子，你自己要小心些。」
　　風逍遙回頭，眨著眼表示聽不大明白，鐵驌求衣接著說：「小心找你攀談的人，尤其是……默蒼離。」
　　「那是誰呀？」
　　「就是現在每天新聞頭條的那個金光大學副教授。」
　　「哦！」風逍遙應了聲，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歪著頭不說話。鐵驌求衣看他一臉老沒正經的，嚴肅地望著他，說：「你可記清楚了？」
　　風逍遙點頭，然後說：「老大仔，他會來找我喔？」
　　「也許會，」鐵驌求衣一頓，說：「最好是別發生。」
　　然而世事總是難以如人想望。
　　第二天早上，趁著鐵驌求衣沒注意，風逍遙一個人溜出家門，高高興興地四處遛達起來。
　　按說，以他今年十六歲的年紀，該是上高中的時候，然而他卻沒有學籍。
　　因為他並非中原人，而是自道域來的，說白一點，就是沒有身分的偷渡客。
　　他本人似乎一點也不煩惱這些，也不擔心一個少年獨自在街上徘迴會不會警察攔下盤問，只是哼著小曲，在路上踢著步伐走著，然後就到他慣常來的小公園。公園裡早有幾個小孩子蹲在沙坑，一看見風逍遙，一個小孩便朝他招手，說：「風哥哥！來玩！」
　　「好啊！今天要做什麼？」風逍遙對著小孩笑了笑，才走了幾步，身後便響起一冰冷的聲音喊他名字：「風逍遙。」
　　風逍遙猝然回頭，看見一個男子，眉目冷淡如冰霜，臉色蒼白，看上去十分文弱，風逍遙見到他的眼神，卻本能地退了一步。
　　「你是……呃，金光大學的副教授默蒼離？」
　　男子面無表情，說：「我已經不是副教授了。鐵驌求衣跟你提過，要你堤防我，是吧？」
　　風逍遙睜大眼睛，說：「你都知道？那就沒什麼好說啦！老大仔真厲害，昨天才說著，今天就遇上你了。」
　　默蒼離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卡片遞了過去，說：「拿去。」
　　風逍遙義正嚴詞地拒絕：「我不能隨便拿陌生人的東西。」
　　「你不先看看這是什麼嗎？」
　　風逍遙愣了一愣，終於還是蹭了過去，伸手接過，看見那張卡片時，臉色微微地變了。
　　那是一張苗疆的國民身分證，姓名是他風逍遙的。翻來覆去，看不出半點破綻。
　　風逍遙看著默蒼離，眼裡滿是警戒，說：「你哪裡弄來的？」
　　默蒼離並不回答，只說：「拿回去，給鐵驌求衣。他會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說完，他回身就走，沒半點停步。風逍遙遠遠看著他的背影，還沒回神，在他身後那群小孩又喊：「風哥哥，你在幹嘛啊？快來玩呀！」
　　風逍遙扭頭，一頭馬尾飛揚至半空又落下，望著孩子們「哦」了一聲，彷彿沒事一般，說：「好呀！來玩！」

　　這天冥醫回到家時，便看見自家門口站了一個人。淺藍色襯衫，白色西裝褲，鼻上架著無框眼鏡，渾身上下穿戴的都是冥醫喊不出名字的名牌。冥醫對他模樣有些印象，卻一時想不起姓名，男子已朝他點點頭，說：「冥醫先生，你好，我是欲星移。」
　　冥醫這才回憶起，這人是前任海巡署署長，便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欲星移客氣地微笑，昏暗的路燈照得他輪廓分明的臉龐半明半暗。他朝門口比了比，說：「能進去談談嗎？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
　　當欲星移走進冥醫狹小的租屋時，本來舉止挺從容，一時間竟有些侷促，楞楞地站在玄關。玄關極小，尤其旁邊放了鞋櫃，只容納得了一個人站著。冥醫脫了鞋，穿過欲星移鑽進客廳，把放在單人椅上一疊書挪到一旁，指著那個位子就說：「欲先生，你先坐，我拿茶來。」
　　欲星移還來不及說一聲「不用麻煩」，冥醫已經又鑽進了廚房裡頭。
　　欲星移慢慢脫了鞋走進屋子，抬眼四下張望。這屋子裡東西擺得也不算亂，只是十分龐雜，尤其一落落的醫學用書，還有好幾本筆記。再往旁邊，都是一些生活用品，也沒什麼，然後便是書桌，亂七八糟擺了許多書，就中間有一小小的地方空著，大約是半是寫筆記的空間。
　　其實也就是個挺標準的考生的房間。
　　而後他就在書桌一角看見了一本食譜。
　　在一堆國考用書裡摻著一本食譜實在稀奇，欲星移小心地抽出那本書，挺厚的一本，封面上斗大地標注著「養生」、「健康」幾個字，欲星移挑了挑眉，隨意打開一看，只見幾乎每一道菜旁邊都有註記，哪個是養肝的、哪個是補血的，還有喜歡、不喜歡的。欲星移皺了皺眉，就聽見冥醫在身後說：「欲先生對料理有興趣啊？」
　　欲星移連忙放下書，說：「沒什麼，就是看見了，有點好奇。」
　　冥醫把茶杯放在欲星移面前，淡淡說了聲：「請。」然後拉了一個小凳子，坐了下來。欲星移拿起茶杯，說了聲謝，而後發問：「那本料理書，是為了給誰做飯才買的嗎？」
　　冥醫悶悶地回聲：「哦，是為了一個朋友。現在暫時是用不著了。」
　　欲星移喝了口茶，然後放下茶杯，說：「你說的人是默蒼離？」
　　冥醫點點頭，說：「原來你知道啊？你們……蒼離他，跟之前的凰后、黑瞳的玄之玄，還有一個健身教練叫什麼去了……都認識嗎？」
　　欲星移緩緩地說：「我們師出同門。不只他們，還包括之前在道域發生醜聞的忘今焉。我今天來，就是為了默蒼離的事，才來找你的。」
　　冥醫聞言繃緊了背脊，皺眉說：「你們還想把他怎麼樣？」
　　欲星移皮笑肉不笑的揚起嘴角，說：「唉！冥醫先生，你這話說得太不道義了，該是我問，你說默蒼離還想把我們怎麼樣？凰后和我丟了自己的位子，玄之玄纏上官司，鐵驌求衣呢，如今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冥醫反問：「他拿自己的命來賭，中了槍傷，你們有嗎？」
　　欲星移說：「沒有。可那都是他自己算計的，他早料定玄之玄不會殺他。」
　　眼見冥醫噎著似地瞪他，欲星移嘆口氣，擺擺手說：「算了，你厭惡我們也是理所當然，我今天來也不是要跟你解開誤會什麼的。你……知道什麼是血繼嗎？」
　　冥醫心頭陡然一跳，腦子嗡嗡的響了起來，他下意識的捏緊茶杯，說：「不知道。」
　　欲星移托了托眼鏡，說：「那是墨家千年來的傳統。墨家領導者一貫被稱為鉅子，一代鉅子要傳給下一代時，必須弒師血繼。」
　　冥醫驀地像扎心似地，覺得胸口一疼。有什麼記憶模模糊糊地竄出，血光漫天的，耳中響起一陣叮叮噹噹的碎聲，好似千萬琉璃碎裂之響。
　　「血繼是為了傳承誅魔之利，因此不得不如此。歷代不少鉅子以此為試驗，考驗下一代傳人是否有能力接下鉅子之位。」欲星移壓著眉心，說：「雖說墨家典籍傳到如今已銷毀大半，可光看殘留的紀錄，便知道千年傳承下來，當中有多少慘事……」
　　冥醫緊緊皺眉，問：「那你們如今，還有血繼傳統嗎？」
　　欲星移說：「近百年內，九界通道消彌，各國往來頻繁，表面上的對立減少，也就沒有戰爭，針對魔族的止戈流也就沒有絕對的必要。再說了，如今的軍事武器，有比止戈流更有效的，雖說止戈流力量依然強大，卻也不是獨一無二的了。可是，假如不以止戈流的力量當作繼承鉅子的認定，那墨家，又該以什麼為依準？假如不弒師，止戈流之力仍會依照血脈流傳，即便現在止戈流已不是絕對的力量，可依然殺傷力十足，我們不能讓它隨意流傳出去。」
　　冥醫問：「所以，你們還是以弒師血繼？」
　　欲星移臉色不鹹不淡，說：「這已是傳統。」
　　「那蒼離……」
　　「他是老師認定的下一任鉅子。而我們九算約定，殺了他，再殺了老師，就是下一任鉅子。」
　　「……我還真沒見過你們這種的同門相殘。」
　　欲星移正面看向冥醫，冷冷地說：「你別忘了，你那麼信任的默蒼離，可是同門相殘裡的翹楚。」
　　冥醫一翻手捏緊茶杯，目光迎了回去，說：「我知道他。我知道他要什麼。」
　　也不過圖個太平世界、人人安康，再沒別的什麼。
　　「你所知道的，或許根本不是現在他所希求的。」欲星移摘了眼鏡，又一次揉著眉心，說：「況且你問過他嗎？你真知道他在想什麼？又做了什麼？這麼死心塌地的，不嫌自己傻嗎？」
　　冥醫愣了愣，隱隱發覺欲星移這一聲聲質問似乎不再僅僅是針對他，還針對著某個不在場的人。冥醫慢慢地按下茶杯，說：「我信他，是信他不會讓我失望。」
　　欲星移似乎怎麼樣也沒料到竟是這樣的回答，手指仍按著眉心，緊緊盯著冥醫，一動也不動的。就在冥醫給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時，欲星移忽然一笑，這一笑，有些無奈、還有些釋懷，可卻比他先前的任何一個神情都來得真誠。
　　「欲先生？」
　　欲星移鬆開手，長長嘆息一聲，才說：「冥醫先生，我給你一個忠告吧！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攙和墨家的爭鬥。」
　　「蒼離本來就不讓我介入了。」
　　欲星移搖搖頭，說：「假如到了他弒師血繼的那一天呢？」
　　冥醫一愣，頓時說不出話，欲星移望著他，接著說：「不管他選擇什麼，你不是都信他嗎？」
　　「這件事，唯獨這件事……他如果繼承了鉅子之位，那不就注定以後，也要死於他的學生手裡？」
　　「為了這世上所有的人，不值得嗎？」
　　冥醫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問：「你們墨家，真的帶給世人快樂了嗎？比如你們的墨狂計畫，消彌了紛爭，這樣就為人們帶來幸福了？現在的我沒辦法去愛『世人』這麼模糊的概念，我能關心我的病人、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希望他們能夠平安。但我不知道蒼離成為墨家鉅子能救多少人，只知道他成為鉅子是永遠不會快樂的。」
　　「……你怎麼能知道？」
　　冥醫皺著眉苦笑：「很久以前就知道。我曾經全心相信、理解、支持他，可是他沒辦法快樂，只有死前那一剎那是快樂的……」冥醫茫然一陣，有點訝異自己怎麼會這麼清楚，卻仍繼續說著：「我曉得，他有他的理想，可是難道生命可以用數量計算嗎？我有時候不能確定，世人千百條的性命，一定就重於他一個人？」
　　欲星移扭著雙手，臉上表情卻極為冷靜：「為了絕大多數的人而犧牲一個人，總比所有人一起犧牲要來得好。」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說：「總之，我已經先告訴你了，冥醫先生，你攙和進墨家的事，只會讓事情更棘手，事情也未必會如你所願。還有，你要知道，」欲星移眼神一暗，鏡片底下的眼神有些冰冷：「如果默蒼離殺不了老師，那麼，老師就會殺了他。」

28
　　一身深黑裝束的凰后斜坐著，手裡一柄狙擊槍、一塊絨布，優雅而熟練地清著槍。
　　而後欲星移無聲走入，凰后手上不停，不知是沒有察覺還是不加理會。欲星移淡淡地看了凰后一眼，說：「老五，你這回的安排，都妥當了？」
　　凰后瞇著眼看著槍管，說：「我能安排的，都安排了。可這對峙的兩邊，一個是老師，一個是默蒼離，那出乎我預料的事有多少，就難說了。」她頓了頓，又說：「你今天找上我這，又是為了什麼事？」
　　欲星移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說：「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哦？」
　　「老五，這次的行動，我要退出。」
　　凰后「嚓」地一聲合了槍，長長睫毛一抬盡露媚態，可睫毛底下的目光，卻殺意凜然。
　　「老三呵！你見了什麼人了？」
　　欲星移淺淡一笑：「老五，你安置的手下難道沒告訴你嗎？」
　　「青奚宣。冥醫。」凰后冷冷地說，並翹起了腳，說：「只是我沒料到，你竟就此改變心意。老三，該說你太軟弱，還是你心病太深？或者，兩者都是？」
　　「隨你高興吧！老五。」欲星移冷淡的說：「還有，老二恐怕也要出問題。他家養的小崽子，被默蒼離盯上了。」
　　凰后無言地撫著槍柄，驀地一笑，說：「你們這幫男人，一個比一個不頂用。」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既不愛在明裡掌權，又何必爭這個鉅子之位？」
　　「老七想要暴露於世人目光之下，而我呢，也不過就是想帶領墨家走入黑暗。老三，樹大招風，何況墨家原先本來就是隱身於黑暗裡的。」
　　「想不到你竟也有理想啊。」
　　「否則你以為我就只是功利主義嗎？說到理想，你的理想才是大大了不得吧？」凰后抿嘴一笑，低聲道：「安好靖平的海境，再無上下之分的鱗族。老三，我拭目以待啊。」
　　欲星移淡淡地哼笑一聲，說：「老五，這事不用你操心。」說完，他轉身就走。
　　凰后倚著槍，遙遙看著欲星移的背影，忽然說：「念在同門一場，我勸你一句吧！狠不了心，就別自作聰明。當年可是你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在凰后艷絕的嗓音裡唸來，長長悠悠彷彿永不斷絕：
　　「人生何處不留恨。」

　　默蒼離驟然睜開眼，公車恰巧在此時停了下來。
　　司機從後照鏡看著車上唯一的乘客，問：「先生，你確定要在這裡下車嗎？」
　　默蒼離轉頭，看向窗外：狹窄公路一側是崖坡，看得見下方蓊鬱的樹林，再遠處還能見到模模糊糊的市中心。
　　默蒼離沒說話，起了身在投幣箱裡放下車錢，而後默默下車。
　　司機皺眉，還在車上問：「這是最後一班車了，我等等開回程，就沒下山的車，你真的要在這裡下嗎？」
　　默蒼離冷冷丟下一句：「我知道。」而後背著公車大步離去。在三百公尺之遙，有一座廢棄的學校。司機朝那間學校看了一眼，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隨即那份不安一閃而逝。
　　然後公車重新發動。引擎聲在靜謐的山區轟然作響，終於漸漸遠離時，默蒼離耳畔忽然傳來另一種響聲，且越發清晰。
　　默蒼離猝然回頭。

　　鳳天策看了身後兵馬陳陣一眼，而後轉過頭來。他一身青衣，披著月白袍子，手握韁繩策馬前行。跟在一旁的上官雁皺了皺眉，看著老師重傷未癒故而十分蒼白的臉色，道：「老師，其實你不必來……」
　　可上官雁也明白，任他費盡口舌，也勸說不了鳳天策。他的老師一向固執，碰上和李杏有關的事，只有更加固執。
　　果不其然，鳳天策並未理會他這句話，只是冷冷地問道：「你想明白了嗎？李杏以墨狂刺我這一劍的用意？」
　　上官雁沉默一陣，才道：「當初殺了李幽冥、繼承鉅子之位的是李杏。」
　　「然後呢？」
　　「如果老師真是鉅子，李杏應當清楚自己那時是不是繼承了鉅子之位、是不是真殺了老師，可那時他竟說大仇得報，他不該那麼糊塗。那一劍，就是要告訴九算，誰才是真正的鉅子。如此，九算便不會再找老師的麻煩……」
　　鳳天策「嗯」了一聲，語氣裡不乏讚賞之意，又問：「能告訴九算這項事實的方式何其多，他為何選了這一種？」
　　上官雁愣了愣，暗想，是啊，為何偏偏選擇了這一種？倘若李杏要讓老師不再成為九算目標，方法無數，為何偏偏……
　　驀地，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上官雁不禁下意識地捏緊了韁繩，一口氣堵在胸口卻不敢吐出。此時，眾軍已隨上官雁圍上懸崖，遠處可見崖邊有一人持劍而立，即便遠遠看去，也能看出那人身上血跡儼然。
　　在那人面前，還有兩人，一持長刀、一持鐵如意，上官雁認出是朝中的九算之二。少年人爭強好勝，見有人早他一步找到李杏，當即沉下臉，扯開喉嚨大吼：「弓箭手就位！」
　　上官雁一扯韁繩，就在距李杏三十步之遙停下馬，身後一干兵士訓練有素地各就各位。此時鳳天策才追上他，稍稍落在上官雁之後停下，目光緊緊盯著一個人──
　　──束髮已亂，神色憔悴，一身雨過天青的衣衫滿是血跡和灰塵，惟獨手裡那柄墨狂，依然熠熠生輝。
　　上官雁沒有回頭，目視前方，低聲對鳳天策道：「老師，我明白了，他之所以選擇了那一種方式，是要激怒我。」上官雁一面說，眼神越發凌厲，彷彿要射穿李杏似的：「老師，他一心求死。既然如此，我便依他所願！」
　　言罷，上官雁一揮手，下令：「舉弓！」兩名九算見情勢陡轉，相看一眼，很有默契地撤手退開。
　　霎時間，在場百來支箭羽，全指向李杏一人。
　　李杏剛脫離九算圍殺，喘了口氣，狼狽地一抹臉，而後兩眼向對面掃去。直到此刻，他才在上官雁身邊看見了鳳天策。李杏捏緊了墨狂，避開鳳天策的目光，朗聲對著上官雁道：「上官將軍，你要拿我人頭，回去領賞嗎？」
　　上官雁寒聲道：「你是叛臣李幽明之子，更是與南朝和談的籌碼，五日前竟還膽敢刺殺朝中大臣！其中任何一個理由，都足以殺你！今日，上官雁要你伏誅！」
　　九算見此時上官雁欲殺李杏，無絲毫轉圜餘地。然而殺鉅子血繼一事，豈能讓這嘴上無毛的小子瞎攪和？於是冷笑道：「上官將軍，你這是打算搶功嗎？」
　　上官雁眉一挑，道：「皇上親下諭令，將追捕李杏一事交由我，到底是誰要搶功了？」
　　九算還要再辯，滔滔地又說了許多，可鳳天策根本懶得理會他們，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李杏疲憊地轉頭，目光流轉，又對上了自己。
　　那一刻，也不知是因傷口迸發、或者其他什麼緣故，鳳天策只覺自胸口翻騰起一股火辣辣的情緒，隨即遍佈全身，連指尖都微微發顫。
　　那邊李杏見鳳天策臉上無絲毫神情，眼底卻炙烈猶如火燒，幾乎要滴出血來。李杏不禁又捏住了墨狂苦笑，心道：「早知道了結果，又何必跟來？」
　　而鳳天策遠遠見他那一笑，當即明白他的意思，嘴唇一動，無聲說：「你明白。」
　　──倘若真要生死永隔，至少，該讓我見你最後一面。
　　──況且你還有身後事，還惦念著蒼生。我來告訴你，一切，有我安頓。
　　千言萬語，盡付一眼。只一眼，即兩心知。
　　李杏垂眸，而後仰頭大笑，掩蓋了所有翻滾而上的所有情緒，而後他止住笑，望著九算及上官雁，高聲道：「罷了！你們別爭，今日，你們誰也殺不了我！」
　　在場眾人聞言臉色一變，轉頭望向李杏──那人一身風塵和血跡，本來極為狼狽，然而如今他平舉墨狂，架在頸邊，眼眉一掃先前倦態，那凜然神色，竟逼壓得眾人動彈不得。
　　但如今他眼裡再無旁人。此時此地，亙古洪荒千山萬水盡都退去，只有一個鳳天策，青衣白袍，單單在那兒，那一身蕭瑟蒼白，扎得李杏心頭狠狠地疼。李杏捫心自問，天下蒼生他誰也不負，唯獨欠下了鳳天策一筆、今生算不清還不了的債。
　　而今他將赴死，百無牽掛卻獨獨惦念著鳳天策一人。
　　──我死，獨留他一人在世，可好？
　　然則如今李杏沒有選擇餘地，他最終只能衝著鳳天策淡淡一笑，無聲念了句：「千萬保重。」而後閉上眼，在眾人驚呼聲中，猛地一拉墨狂。
　　鮮血衝天高飛三尺，而李杏卻仰天倒下。
　　此時方才萬箭齊發，千百支箭羽落在李杏身上。上官雁不由得回頭看向老師，只見鳳天策神色如常，穩穩地坐在馬上，可握著韁繩的手指關節卻白得發青，胸口衣衫透出了血色，正一點點地擴大。
　　上官雁有些慌了，在箭羽破風聲中大喊道：「老師，你的傷！」而後衝過去扶住鳳天策的肩膀。然而鳳天策卻恍若未覺，一雙眼緊盯著已然倒地的李杏，極其壓抑地開口，彷彿要逼出嗓子裡的一口血：「我答應你。」

　　生前願，身後事。待一切完成，我會去黃泉找你；這輩子欠我的，下輩子要你償還。
　　此正是：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裡。

29
　　冥醫猛然從睡夢中清醒，明明是七月底的時候，他坐在戶外，背上卻冒出了一層冷汗。
　　一陣夏日午後的輕輕拂來，卻仍是悶熱不堪。不知何時，天上烏雲聚集，壓得整個天地陰沉不已。
　　冥醫先是愣著坐了片刻，然後看了看手錶。今天是中醫師檢定考最後一天，再五分鐘後是最後一科的考試。
　　再過不久，他就能專心處理默蒼離的事了。關於久遠以前的承諾，和連結至今的因果。
　　冥醫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冥醫掏出手機一看，見到上頭「神蠱溫皇」四個字，本來就皺著的眉頭糾結得更緊，他想了想，最終仍按下通話鍵。
　　「喂？醫友你好啊？」
　　「有什麼事？快說，我等等還要考試。」
　　「默蒼離去找他的老師了。」
　　冥醫一瞬間站起來，緊緊握著手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吧？」溫皇口氣慢悠悠的：「今天不是默蒼離成為墨家鉅子，就是他死在他老師手裡。」
　　「他現在在哪裡？」
　　「你不是要考試嗎？」
　　「神蠱溫皇！」
　　溫皇愉悅地笑了，念了一串地址，然後說：「那考試怎麼辦？幽冥君知道肯定要氣壞。」
　　冥醫一句話不說就掛了電話，然後背著考場飛快跑出去。

　　默蒼離推開數月不曾開啟的研究中心大門，早已生鏽的門把發出難聽的吱呀聲，彷彿能碾碎耳膜。
　　門內是一條走道，盡頭是另一扇的門。走道上只有兩三盞的燈光，明暗不定地閃爍著。默蒼離大步走進去，忽然在走道中央停了下來，而後轉頭。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默蒼離身後。
　　那個人穿著病人的白色袍子，臉上看不見一點活人的生氣，他緩緩轉動眼珠，一會兒才對焦到默蒼離身上，開口：「默蒼離。」
　　默蒼離靜靜看著他，手緩緩摸向口袋，走道另一邊卻響起另一個聲音，懶懶的、有些疲倦的：「你終於來了，默蒼離。」
　　默蒼離正對著身穿白袍的男子，卻回應在身後、走廊另一端的人：「九算，已經解決了。」
　　「哦，那只剩下我了。好啊，算我沒錯看你。」
　　默蒼離朝白袍人走去，伸手翻著白袍人的眼皮，而白袍人卻一動也不動，任憑默蒼離動手，身後那個聲音的主人笑了，說：「你竟然不想殺了他嗎？還是殺氣收斂得連他也分析不出來了？」
　　默蒼離收回手，轉身，終於正面望向他的老師、現今的墨家鉅子。走道那一端的男人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笑容，相貌意外的年輕，竟和十年前默蒼離見到他時相差無幾。
　　「訊息啟動器在你身上。」
　　男人很高興似地點頭，說：「對。」
　　「一旦訊息啟動，全國的電子設備就會出現那一段文字。」
　　「墨狂計畫最終開發出來的、像傳染病一樣的文字。阻絕人們的思考，防範任何情緒的產生，人類最終能擁有平靜無波的心靈……」
　　「是科塔爾症候群。」
　　「唉，我說的是一種詩意的形容啊！更何況那是失敗才會出現的病症，如果成功了，人類就能純粹的理性，然後迎接沒有戰爭、沒有迫害的世界。到那時，墨家千年來的願望，也算是實現了。」男人眨著眼睛，笑了：「那不也是你的願望嗎？」
　　默蒼離冷冷地回應：「不是。」
　　「不然你希望的是什麼？」
　　「套用西方的理論，是人道主義。」
　　男人愣了愣，忽然爆笑出聲，甚至笑彎了腰：「你要跟我談愛和幸福嗎？還是要跟我說仁慈的精神？默蒼離，你嗎？」
　　默蒼離沒有理會，轉移了話題：「編號三十九，身分證上寫的姓名是酆都月。」男人止住了笑，側頭聽著默蒼離的話：「他不是人類。」
　　男人點頭，說：「的確不是。」
　　「神蠱溫皇製造了他。」
　　「你連這點都查到了，不錯。」
　　「我想過有三種機制，但我還不能確定酆都月是哪一種。」
　　男人微微笑著，低聲說：「是你必須殺了他、又無法殺了的那一種。」
　　默蒼離微微皺眉，身後的酆都月卻在此時猝然暴起，猛然朝默蒼離揮拳。默蒼離閃過身，一步步向後退，酆都月則揮著拳頭步步進逼。在一片混亂中，男人的話語卻清晰入耳：「他是機器，可是有血有肉。一旦殺了他，他會將保存在腦中的文字檔散播出去。你知道那些文字是什麼。」
　　忽然，酆都月一拳砸在牆上，脆薄的皮膚裂開，在牆上留下一抹血，酆都月卻絲毫不覺，卻在那一瞬間，原來面無表情的臉上洩露出一絲狂暴。默蒼離就在此時抓住酆都月鮮血淋漓的拳頭，酆都月卻伸出另一隻手掐住默蒼離的脖子，猛力將他推壓在牆上。
　　後腦杓一下猛烈的撞擊，默蒼離腦子一陣暈眩，他抓著掐住自己的那隻手，拚命使那隻手鬆開些好多掙到一口氣，然後將酆都月淌著血的拳頭舉起來，冷冷地問：「痛嗎？」
　　酆都月在一瞬間卻露出了遲疑的神色，隨即恢復如常。默蒼離甩開他的手，掏出手機，將螢幕對著酆都月，又問：「你不痛嗎？」
　　螢幕裡頭是一張照片，裡頭有一個被肢解的男子，他面無表情，彷彿沒有一點感覺。
　　男子的臉是酆都月的。
　　默蒼離費力地點開一張又一張的照片，每一張都是令人作嘔的畫面，每點開一張，默蒼離就問一句：「不痛嗎？」而後酆都月的臉色逐漸變了，掐著默蒼離的手開始發抖，自嘴角流洩出嗚咽不成語句的話。
　　默蒼離將手機扔開，忍著因呼吸不順而產生的暈眩，睜著一雙冷冰冰的鳳眼，問：「為什麼你要承受這種折磨？為什麼你要這樣一次一次的死亡又被強迫復生？」默蒼離喘了一口氣，咬牙，說：「為什麼你的主人要製造你？讓你誕生？」
　　酆都月哆哆嗦嗦地搖頭，艱難地開口，語調生澀，像初次學說話的幼兒：「不、知道，主人、他為什麼？」
　　「讓你誕生，又讓你承受痛苦，為什麼？」
　　「我、不知道。」
　　「你不是人類，你只是個人類製造出來的機器，沒有人類的感覺和情緒。但為什麼你不能是人類？為什麼你不會有感情？」
　　「我……會痛，很痛。我是人類嗎？」
　　默蒼離緊盯著他，拼命自牙縫裡迸出兩個字：「你是。」
　　酆都月倏地鬆手。
　　在酆都月喃喃自語中，默蒼離好不容易忍住了嗆咳，抬眼，眼神依然凜然：「你不想去問你的主人嗎？」
　　酆都月一時間僵住了，然後慢慢回神：「主人……我要去問他，他在哪裡？」
　　「在中原市區，他叫神蠱溫皇。」
　　一時間，酆都月像著了魔似的，喃喃叨念著「神蠱溫皇」四個字，宛如夢遊般退後，顫顫巍巍地走出研究中心。他推開大門，依稀可以聽見門外落雨之聲，隨即門「碰」地一掩上。
　　走道上，只剩下男人和默蒼離。

canglijiade	2018-10-14 01:56
哇！还有嘟嘟月的戏份，这一去嘟嘟月伤感啦，他主人有喜欢的人啦…… & B CA 希望杏花及时赶到_(:з」∠)_

野小塵

2018-10-20 09:49

引用
引用第39樓canglijiade于2018-10-14 01:56發表的 : q:iB}ch5R
哇！还有嘟嘟月的戏份，这一去嘟嘟月伤感啦，他主人有喜欢的人啦…… .zm/GtOV@
希望杏花及时赶到_(:з」∠)_ G6*P]<

喜歡嘟嘟月的樓主看我看我(X
只是嘟嘟月寫多了一定會歪成搞笑所以出場一點點就好...

然後!!完結倒數啦!!(默默興奮的作者

野小塵

2018-10-20 09:50

30
　　空蕩蕩的走道上響起男人的掌聲。
　　「你可以讓正常人陷入瘋狂，也能讓人造機器擁有情感。唉！我有時候想，讓你做鉅子，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男人瞇著眼睛，笑了。
　　默蒼離彎腰撿回手機。剛剛摔著那一下，手機螢幕碎裂。默蒼離冷冷地說：「多虧神蠱溫皇，把機器做得太過逼真。」酆都月全身上下機械的器官、神經、細胞，沒有失誤，和人類幾乎是一樣的。
　　人類製造逼近於人類的機器，那究竟是什麼？
　　然而這並非兩人如今要思考的問題。
　　男人微笑著拿出啟動器，說：「好吧！那現在，我想知道你要怎麼阻止我啟動墨狂計畫。」
　　默蒼離將壞了的手機放回口袋，然後冷冷地朝男人走近，站定，說：「你想試試看嗎？」
　　男人眨著眼，滿臉笑容地按下啟動鍵，一點紅色的燈光亮起。
　　默蒼離則面無表情地拿出一個物品。
　　那是無線網路屏蔽器。沒有網路，任何訊息都發送不出去。
　　男人第二次發出爆笑。默蒼離則隨手扔了屏蔽器，說：「其實也不必拿這個，這裡的基地台我已經動了手腳。」
　　男人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淚，說：「好，你做得可真絕！不過你準備了這些，剛才面對酆都月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他？」
　　「酆都月是我給神蠱溫皇的禮物，至於你的禮物，是這個。」默蒼離一面說，一面從口袋掏出了手槍，直指男子，然後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冥醫騎著他的小綿羊，一路飆向山路，把那台50cc的小綿羊騎得都快散了。
　　到半山腰時，天空忽然下起傾盆大雨，那台小綿羊忽然熄了火，終於宣告壽終正寢。
　　冥醫飛快跳下車，根本來不及去悼念那輛從大學入學開始就一直陪伴他的車，踩著剛剛沁入雨水的柏油馬路，奮力往上跑去。
　　大雨模糊了視線，然而遠遠的，一棟建築物便隱約而現。冥醫拚命跑著，一個恍惚的身影就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冥醫喘著氣站住腳，朝那個人大吼：「喂！你有看到默蒼離嗎？」
　　那個人一身的白，神色近於癲狂，完全沒聽見冥醫的話，一路喃喃說著話，就從冥醫身邊走過。冥醫聽見他似乎不斷叨念著「神蠱溫皇」四個字，不禁皺起眉頭，終究沒有理他，抹著臉上的雨水，重新往那棟建築物奔去，但他才邁出兩步，猛地就聽見一聲轟然槍響。
　　冥醫失聲大喊了一聲：「蒼離！」
　　然而那一聲叫喊卻埋沒在滂沱大雨之中。

　　煙硝散盡，默蒼離手上的槍仍指著男人。
　　剛才那一槍正中額頭，然而男人仍笑容滿面，開了一個圓圓小孔的額頭上，連一滴血也沒有流出，只有一顆螺絲釘自額前落下，匡噹一聲，在地上叮咚作響。
　　男人撫著額頭，笑著說：「好痛啊！默蒼離，我還是有神經的。」
　　默蒼離冷冷地說：「這就是你的實驗？」
　　「是啊！」男人臉上的笑容竟有些靦腆，說：「將人類改造成只有理性的生物，你用的是語言，我用的是機械。雖說可以找實驗品，但是不是真的有感情產生，還是自己最清楚啊。」
　　「那麼你成功了嗎？」
　　男人摩擦著下顎，說：「這不重要。默蒼離，我全身上下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機器，核心還在，就不算死。現在問題是，你要怎麼殺我？」
　　默蒼離拉動套筒，讓子彈上了膛。他目光在男人身上游移，說：「找到核心即可。」
　　男人笑著開了口，還沒說話，大門「碰」地被撞開，冥醫夾風夾雨地衝了進來，飄散著一身濃濃的雨水濕溽氣味。他一看見默蒼離好好地站在那兒，頓時鬆了口氣，顫聲說：「蒼離，你沒事，太好了。」
　　可默蒼離卻一瞬間變了臉色，從來沒有這樣大吼過：「杏花，出去！」
　　冥醫一愣，然後就聽見兩聲槍響，接著看見走廊那邊滿臉笑容的男人一支手腕連同手上的槍一同炸飛，斷腕處叮叮咚咚地落下好多零件。冥醫睜著眼，剛想著這人難道裝著義肢，就看見默蒼離望自己、臉色變得極其可怕。
　　冥醫出聲想和他說話，一張口卻說不出話來，只覺腹部一陣熱辣辣的，他低頭一看，就看見側腹一塊血漬正緩緩擴大，混著雨水，滴滴答答落了地，染紅長褲一邊。冥醫反射性地緊緊按住傷口，然後就著一個學醫人的本能在腦中分析，依照這樣的出血速度，應該沒傷到主動脈，得先止血再說、得先找東西綁住傷口。
　　於是他抖著手要解開皮帶，身體一晃，就要往前栽下。隨即他被一個溫熱的身體接住，且被緊緊地抱著，手臂勒得他有些發疼。冥醫鼻尖碰到默蒼離的髮絲，聞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忍不住笑了一聲，說：「蒼離，你好暖和。」
　　默蒼離不發一語，扯下冥醫腰間的皮帶，緊緊綁住傷口靠近心臟處，而後扶著他躺下。
　　動作精準，無絲毫猶豫，眼神冷得如冰。
　　然後他站起來，轉身面對著男人，手上的槍「喀」一聲再次上了膛。
　　他渾身上下沾染雨水和血跡，襯得面容更加蒼白。拿著槍的右手手臂上，一條條青筋暴起，可握著槍的手卻穩穩地，沒有絲毫顫抖。
　　男人微笑，說：「假如你剛剛還有一點猶豫要不要殺我，現在，沒有猶豫了吧。」
　　默蒼離低聲說：「杏花，你來，要我不殺那個人，是吧。」
　　冥醫抬眼努力對焦在默蒼離的背影，說：「是啊……蒼離，你都知道的。」
　　默蒼離沒有說話，手拿著槍，直直走向男人。在模糊的視線裡，冥醫只看得到默蒼離的身影，隨即聽見四聲震耳欲聾的槍響。
　　冥醫倒抽一口氣，奮力抹去淌入眼角的雨水，然後看見默蒼離手裡拿著一個東西走了過來。他蹙著眉，才要說話，默蒼離已經在他身邊蹲下，說：「我只取走他的核心。他沒死。」
　　冥醫其實還不能完全明白默蒼離的意思，但既然默蒼離說那人沒死，就必定沒死。他扭頭看著遠處不成樣子的人形，也不知他哪來的力氣，掙扎地靠牆坐起來，並死死抓著默蒼離的手，說：「你不准變成那個樣子。」
　　默蒼離「嗯」了一聲，盯著冥醫的傷口，然後說：「我們下山。」
　　冥醫苦笑：「我的車壞啦！你……叫救護車。」
　　默蒼離沉默一陣，低聲說：「基地台毀了，沒有訊號。」
　　「毀了？怎麼回事？」
　　「……我做的。」
　　冥醫愣了愣，頭一次見到默蒼離吃鱉，明明是攸關生死的事，他卻忍不住輕笑出聲，一笑便牽動了傷口，於是笑得齜牙咧嘴的：「認識你三輩子，第一次見到你這麼犯傻。」
　　默蒼離又說了一次：「我們下山。」
　　「沒有車，是要怎麼下山啊？跑步嗎？」
　　嘴裡還這麼說著，人就被默蒼離扶了起來，一步一頓地走出研究中心。大雨傾瀉而下，瞬間淋濕了兩人，冥醫頓時覺得寒得入骨，不禁哆嗦了兩下，旁邊默蒼離察覺到了，把他往自己身上靠了靠，然後扶著冥醫在距離建築物稍遠處停下，自口袋掏出了一台遙控器，並按下按鈕。
　　建築物內傳來數聲爆炸聲響，旋即火光沖天，老舊的建築熊熊燃燒起來。
　　默蒼離重新攙住冥醫並邁步前行，冥醫望著他問：「好好的，幹嘛把它炸了？」
　　「引起騷動，或許有人會來。」
　　冥醫嘆了口氣：「你喔，真的是很會算。」他費力眨眨眼，又說：「蒼離啊，我夢見了。很久以前我們第一次認識的那一次，李杏……我先死的那一次。」
　　他頓了頓，停下腳步把默蒼離的臉扳向自己，眨著眼努力想看清對方的面容，說：「那之後，你……那個鳳天策有好好過日子嗎？」
　　默蒼離沉默一陣，忽然說：「我喜歡你，杏花。」
　　冥醫一呆，連那句「別叫我杏花」都沒想到要說，一隻手愣愣地擱在默蒼離肩上，就聽見默蒼離說：「記憶可以捏造，情感卻很難。情感來自於對事件的記憶，但相同的事件對於不同的人，卻未必能產生同樣的情感。」
　　冥醫皺了眉，說：「你想說什麼？」
　　默蒼離說：「原來我懷疑，你我所有的那些記憶可能是捏造出來，乃至於這份感情都是假的。」
　　所以那時候他動搖了，逼得冥醫不得不離開。
　　「然而，即使我意識到這些夢可能為假，卻不曾因此不再作那些夢。以及，夢裡的情感，太真實了，也和如今的我太相似了。老師沒有了情感，他不能把情感塑造得這麼細膩。而後我思考，假若沒有從前那些糾葛的因緣，我是不是還能喜歡你？假如不能，那是真的喜歡嗎？最終我明白了，」默蒼離緩緩抬眼：「杏花，我確實喜歡你。我想知道，你喜歡我嗎？」
　　不是千百年前的鳳天策或默家鉅子，而是在你眼前的，這一個默蒼離。
　　冥醫笑了，微微發顫著伸手擦掉默蒼離臉上的血跡，說：「廢話……不然，我放棄一年一次的考試、跑來這裡找你幹嘛？」他皺了皺眉，覺得越來越無法看清眼前，七月雨水澆在身上卻越發冰涼刺骨，腦子則燙得發疼。他微微搖搖頭，說：「喜歡的話……就不要再丟下我了。你都不知道，那時候你騙我，我多難過。」
　　默蒼離反手緊緊抓著冥醫的手，低聲說：「杏花。」
　　冥醫反射性地說：「別叫我！」而後才發覺剛才那一聲嗓音聽起來有些不同，他忍著頭昏腦脹、費力地抬眼，看見默蒼離的臉龐，愣了一愣，緩緩伸手，厚實的手掌輕輕覆蓋在默蒼離的雙眼，然後湊身過去，垂著眼，溫溫地將唇貼在對方的唇上。
　　覆在對方眼上的掌心碰觸到一絲溫熱的液體，並順著指尖落了下去。
　　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卻彷彿抽去了冥醫殘餘的氣力，然後冥醫的手滑下，整個身體順勢倒在默蒼離的懷裡。默蒼離抬頭看著前方，緊緊抱著冥醫只殘留一點點餘溫的身體，說：「我背你下山。」
　　冥醫沒有回答。
　　默蒼離把人撐起來，背在身上。冥醫迷迷糊糊地將臉埋在默蒼離的頸窩，兩手勉力攀著默蒼離的肩頭。
　　大雨之中，默蒼離背著人一步步沿著山路下山。道路一邊亮起了路燈，延伸下去彷彿永無止盡。默蒼離只覺得背上的人體溫一點一點地抽離，像是要把他的魂魄也一點點地抽走似的，默蒼離只能不斷地向前走，狠命抓著冥醫的身軀。
　　卻似乎什麼也抓不到。
　　雨勢漸漸轉小，眼前浮現一座橋，而在橋的那一側，有一個苗條的人影，手持獵槍，站在雨中。
　　默蒼離仍然向前走著。
　　凰后無言舉起獵槍，對準默蒼離。「嚓」地一聲，在雨中清晰傳來子彈上膛的聲響。
　　默蒼離仍一步一步向前走著。
　　就在他距槍口不過五步之遙，卻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凰后終於冷冷開口，說：「站住。否則開槍。」
　　默蒼離腳步不停，說：「你開槍。先殺了他，再殺了我。」
　　先殺了他、確定他死了，就能跟著安心的死。
　　凰后「呵」地一聲笑了，問：「老師呢？」
　　「在我口袋。」
　　「……要是我偏偏先殺了你呢？然後再救活他？」
　　「如果你能救他的話。」
　　凰后捏緊了手，忽地收槍，望著前方任由默蒼離與她錯身而過。她仰起頭，看著夜裡的細雨紛紛落下，在路燈照耀下絲絲可見，然後說：「你變了。」
　　清冷嗓音自身後傳了過來，說：「你不也是？」
　　凰后驀然回頭，看見逐漸遠離的、交疊的身影。即便路燈如此昏暗不明，卻依然可見，沿路一點一滴的斑斑血跡。

　　冥醫忽然清醒了些，他首先就覺得冷。
　　於是他抱著默蒼離的手就緊了緊，才察覺自己渾身幾乎使不上力。他悶聲說：「蒼離……」
　　默蒼離依然邁步走著，應了聲：「我在，你安靜。」
　　冥醫眼前模糊一片，像是要確認對方真切地在身邊、蹭著默蒼離的髮，說：「蒼離，你還沒回答我……李杏死了以後，策天鳳過得怎麼樣？」
　　「有時間想這個，不如思考回去要怎麼跟你的老師交代，今天考試的事。」
　　冥醫忍不住笑了，可笑聲卻十分乾澀，他費力吞了口唾液，又說：「那一次……你先死的那一次，我又活了快兩年。那兩年，過得很不好。」他喘了一口氣，接著說：「這一次……要是我先走了，你……要好好過日子。」
　　「杏花君！」
　　冥醫沒管默蒼離語氣中的凌厲，叨叨絮絮地說：「那時候我不懂，你在筆記裡，寫那個什麼『一日心期千劫在』……現在我懂了，上一輩子，我還你一劍、為你多活一年數月，是償還當初你為李杏傳承道統、救濟蒼生……照道理，該還的都還了，怎麼還這麼糾纏不休到現在呢……而且，現在我還是記得你……」
　　二渡奈何橋、兩碗孟婆湯，輪迴生死翻翻轉轉，仍舊消磨不去那些記憶、那些曾經。一閉眼，三生三世橫歷千年的記憶便奔騰而至，如在眼前。
　　冥醫再次眨眨眼，如今眼前只剩一片黑，也聽不見雨聲，只剩嗅覺還在。那股極淡可是極好聞的氣味，熟悉地讓他能夠安心地闔眼，而後沉沉睡去。他忍不住又張口，卻發不出聲響，只有無聲地、嘆息似地念了兩個字：「蒼離」。
　　而後默蒼離只感覺到冥醫的腦袋緩緩沉下，深深埋入頸肩，連呼吸聲都聽得不真切了。
　　默蒼離只覺如當頭潑下一盆冰，從骨子裡、徹底地冷了起來。
　　可他恍神卻只有一瞬，下一秒，他一咬舌尖硬生生地嚐出了血味，隨即跨著微微發抖的腿向前走著。
　　兩世相逢，結果一樣的撕心裂肺：第一次，冥醫先離他而去；第二次，他先冥醫而死。那麼這一次呢？假如不只是因果，而是他們注定悲劇，那又何必相逢？
　　驀地，遠處山路兩道燈光亮起，初時隱微得幾乎瞧不見，隨即逐漸逼近過來。默蒼離睜大了眼，看著車燈越發明亮，拚了命地往前走去，接著腳下一拌，跪倒在地上水坑裡，濺起點點泥水。
　　默蒼離費力地想要站起身，卻已經使不上力，只能望著那輛救護車停下，好幾個面容模糊的人奔了過來，大聲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他拍了拍冥醫垂下的手臂，低聲說：「杏花、杏花……沒事了，你會沒事的。你醒來。」
　　冥醫的手在他胸前輕輕地晃著，默蒼離張口，試圖再說些什麼，喉頭卻乾澀得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終於倒了下去。

絡華	2018-10-20 16:51
兩個人一起倒下了⋯⋯所以會被誰撿回家嗎？還是醒來直接進醫院了 zc#$hIi 不過這之後感覺可以修成正果了呢⋯⋯只要不再出幺蛾子

canglijiade	2018-10-20 19:29
就这么完了，杏花花怎么样啦，师尊怎么样啦，抓心挠肝的啊！要有个番外啊

野小塵

2018-10-27 12:24

引用
引用第42樓絡華于2018-10-20 16:51發表的 : >.4mAO
兩個人一起倒下了⋯⋯所以會被誰撿回家嗎？還是醒來直接進醫院了 Tc.k0n%W:b
不過這之後感覺可以修成正果了呢⋯⋯只要不再出幺蛾子 6! .nj3$*

是啊!終於修成正果了(合掌
作者累了!作者也想吃糖了呀

引用
引用第43樓canglijiade于2018-10-20 19:29發表的 : 3 jRI@
就这么完了，杏花花怎么样啦，师尊怎么样啦，抓心挠肝的啊！要有个番外啊 Z\. n6

唉呀那是倒數完結，還有兩回更新，別擔心別擔心

野小塵

2018-10-27 12:26

31
　　救護車是神蠱溫皇叫的。
　　千雪從各種資訊拼出一點真相後，先是感歎了一聲「哇靠」，然後瞪著神蠱溫皇狠狠念了：「心機溫仔……」嘆口氣，說：「算你有良心，雖然只有一點點。」
　　溫皇笑說：「天地良心啊！我是這麼善良的人。」
　　千雪懶得吐槽，只有一句「哇靠」，然後說：「聽說冥醫手術結束了，去看看他嗎？」
　　溫皇淡淡地說：「我看過了，還順道見了默蒼離。」
　　「啥？你居然沒告訴我！冥醫還好嗎？你跟那個默蒼離說了什麼？」
　　「沒什麼。」
　　一局交手，溫皇以為是場不勝不敗之局，默蒼離卻冷冷地說，他們從未立足在同一面棋局上。
　　──過去如此，將來也會是如此。即使理由有所不同。
　　溫皇看了看另一邊昏迷未醒的冥醫，忽然明白了一切。
　　於是他乾脆地離開病房。
　　「心機溫仔，你又在想啥？」見到溫皇一臉恍神，千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聲發問，溫皇撥開他的手，說：「去看冥醫，不如去看你小叔，免得他跟你吵你天天胳臂往外伸，一點也不關心他。」
　　千雪氣極，說：「你別跟我提他！」說完，自己想了想，到底跺著腳去了。
　　溫皇含笑地目送千雪，突然就想到在離開冥醫的病房前，自己還對默蒼離說了一句話。
　　「當心幽冥君，他現在巴不得把你千刀萬剮。」

　　幽冥君見到默蒼離前，確實巴不得把這個將自己心愛的學生騙得團團轉的混帳小子千刀萬剮。
　　在手術房前焦心等待時，默蒼離就在幽冥君心裡死了一千次一萬次。要不是幽冥君一回頭，看見剛剛醒來、便拄著點滴架來到手術房前，一臉慘白的青年，清冷的眼神裡藏不住懼怕擔憂，只怕默蒼離在他心裡還要不得好死個無數次。
　　幽冥君瞪著他，說：「你到底和杏花君那個笨小子什麼關係？好到他連自己都可以不管了？」
　　默蒼離：「兩情相悅。」
　　嬌姨飛快地伸手架住正要動手揍人的幽冥君。
　　然後幽冥君緩了一口氣，頹然坐下，愣愣地想起初見到冥醫時那個胸懷大志的少年，眼神明亮篤定的，說自己要當醫生、救很多很多的人。
　　幽冥君驀地微微紅了眼眶。
　　他的學生雖然有時脾氣孤僻，到底是個老實善良的孩子，卻被摻進這麼複雜的事件，弄得現在生死未卜。幽冥君又忿然暗暗咒了默蒼離一句，抬頭，就看見那個青年著魔似地直看著手術房門，臉色白得不像話，握著點滴架的手指勒得發白。一瞬間幽冥君心就軟了，另一邊嬌姨已經開口，說：「小蒼離，你先回去休息吧，手術結束我們再告訴你。」
　　青年搖搖頭，沒說話。幽冥君清了清喉嚨，拍拍身邊的座位，說：「要等，坐著等。不要人沒出來你就先倒了。」
　　這一回默蒼離很順從地坐下。
　　然後嬌姨也挨著青年坐下了，伸手輕輕覆蓋默蒼離攢得緊緊的拳頭，低聲說：「小杏花那孩子那麼好，老天爺肯定會讓他沒事的。」
　　幽冥君在一邊冷冷地說：「杏花君那小子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幽冥君一時哽咽，然後發狠地說：「混帳小子你給我以死謝罪！」
　　「三長兩短」四個字轟然襲來，默蒼離眼神一頓，啞聲說：「好。」
　　嬌姨嚇了一大跳，連忙伸手摟住默蒼離的肩，十分責備的眼神瞪著幽冥君，說：「老頭子你不要亂說話！」
　　幽冥君也沒料到默蒼離竟會這麼回答，頓時不再說話，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深深嘆了一口氣。
　　那邊默蒼離直挺挺地坐著，表面看上去無波無痕，可內裡一直以來堅守的理智卻猝不及防地斷了，如今腦中鬧哄哄只想：假如杏花真的就這麼離他而去，那他該怎麼辦呢？杏花要他好好的活著，可孤身一人背負傷痕累累的記憶，他又怎麼能夠好好的活？
　　默蒼離根本還沒想清楚、也來不及有任何心理準備，然後「手術中」三個字的燈光，忽然熄滅。

　　冥醫醒來時，第一句話就是問：「蒼離呢？」然後才覺得七月陽光刺眼非常。
　　幽冥君忍下一掌巴他腦袋的衝動，想罵人又捨不得。嬌姨在旁邊拉著冥醫的手，又是撫著他的臉頰，很心疼地說：「小杏花，可憐的孩子。小蒼離去吃飯了，讓他好好吃一頓吧！這段時間守著你眼睛都沒闔一下。」
　　冥醫皺皺眉，說：「我這不就沒事嗎？師母，他怎麼就不休息一下？」
　　幽冥君睜大眼睛，終於按不下怒氣，說：「沒事？你肚子開一個洞失血過多，這叫沒事？你是肚子開了洞還是腦子開了洞？還有，那個混帳小子要是連守著你這點良心都沒有，我非扒了他的皮！」
　　冥醫囁嚅著說：「老師，你別罵蒼離啊，他也不是故意……」
　　「臭小子！為了那個混帳小子你敢跟我頂嘴？故意？他要是故意的我就宰了他！」
　　幽冥君的話還沒落，門口「碰」地好大一聲，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高聲嚷了起來：「媽！爸！那個默蒼……師哥你醒了？太好啦我告訴你，你男朋友吃完飯要上來了！」
　　幽冥君立刻黑了臉：「什麼男朋友？沒有男朋友！」
　　冥醫愣愣地還沒弄清楚狀況，茹琳已經湊過來，蹲在冥醫身邊壓低聲音說：「師哥，你別擔心，老爸他就是這樣，你看我和濤君，他一開始不也是反對得要死？結果呢？放心，撐下去就是你的！」
　　幽冥君氣得直戳茹琳的小腦袋，咬牙說：「不肖女！你以為我真的答應你和冽風濤那個渾小子在一起了？」
　　茹琳疼得哀哀亂叫，滿病房亂跑，最後躲到嬌姨身後，大喊：「爸爸我討厭你！」
　　幽冥君中氣十足地回吼：「隨你高興！反正你不准交男朋友！杏花君也不准交！」
　　茹琳：「我不管！我要和濤君結婚！師哥也要和他男朋友結婚！」
　　冥醫一臉尷尬地看向門口剛進來的人，小聲說：「蒼、蒼離你來了……」
　　默蒼離面無表情：「中原還沒通過同性婚姻法案，杏花君和我還不可能結婚。如果通過了，我們就去登記。」
　　嬌姨覺得頭很痛。
　　直到目眥欲裂的幽冥君和吃吃傻笑的茹琳被嬌姨拖走了，默蒼離才走到病床前。冥醫坐起來，伸手緊緊扣著默蒼離的手腕，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手指摩挲默蒼離分明的腕骨，最後只問了句：「你剛剛吃了什麼？」
　　「陽春麵。」
　　「陽春麵？醫院的陽春麵啊，我隨便下個白麵條都比它好吃。」
　　「……」
　　「呃，蒼離啊，你是怎麼跟老師介紹你自己的啊？」
　　「我說，我們兩情相悅。」
　　冥醫差點把自己舌頭咬下來，結結巴巴地：「兩、兩情……相悅？」
　　默蒼離高高挑眉，眼神銳利得很：「親也親了，抱也抱了，話也說明白，不是兩情相悅是什麼？」
　　而且還是冥醫自己先動手的。
　　「還是你要說那天是你神智不清，一時沒有分寸？」
　　冥醫下意識地捏緊了默蒼離的手，說：「不是！才不是！我是真心的。」
　　「那就是了。」默蒼離拍板定案，然後掙了掙手，冥醫稍稍鬆了力氣，卻沒有放開，搔著腦袋，說：「就算是，那、那也別這樣跟老師說啊？」
　　「萬一你在那時候死了，我還有機會說嗎？」
　　冥醫愣是沒說出一句話，望著默蒼離比往常更加蒼白的臉，莫名的就是心疼，把人拉到懷裡抱著，說：「我沒事，沒事嘛……」
　　本來默蒼離也沒要怎麼樣的，頭一個反應便是要把人推開來說聲：「你手術結束時我就知道你沒事」，忽然覺得就這樣給冥醫抱著，倒也沒什麼不好，於是一聲不吭，下巴枕著對方的肩並放空了腦袋，輕輕眨著眼皮，只覺越來越睏倦。另一邊冥醫聽他不說話，以為默蒼離覺得委屈了，於是拍拍他的背，說：「好啦好啦，是我不對，害你擔心了。我跟你道歉。」
　　頓了一頓，那邊默蒼離卻只是不輕不重地「哼」了聲，冥醫心想沒想到蒼離氣得這麼厲害，只好繼續說：「不然，我回去做清燉牛肉麵給你。」
　　「哼。」
　　「這是嫌棄喔？不然……加甜點，栗子蒙布朗……這有點太甜你不愛吃。那抹茶千層蛋糕？還是你要中式的，叉燒酥還是蟹殼黃？」
　　「哼。」
　　「蒼離啊！我知道我錯了嘛！別這麼刁嘴。不然，你說你要吃什麼，我都做給你……蒼離？」
　　懷裡的人沒有回答，只有極輕極細的呼吸聲，冥醫僵著身體不敢移動，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聽見默蒼離咕噥一聲：「一樹琉璃，只有你的是黃金串……杏花……」然後睡著的人往冥醫頸間蹭了過去，而後又極輕而細地呼吸，溫熱的氣息噴得冥醫頸上肌膚癢絲絲的。
　　冥醫不禁暗暗好笑，想著這是什麼夢話，可從心底深處，卻不能抑止地翻上許多的悵惘。
　　前塵往事不可追，追之亦無用。只是這話說得雖然瀟灑，其實心裡又何嘗釋懷？否則也不會至死不休、相逢三世。當年古人可不曾說過？聖人無情，最下不及情。然而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啊。
　　於是冥醫輕輕抱著默蒼離，像抱著什麼珍貴易碎的事物似的：雙手牢牢扣著，卻又不敢太緊。他撫著默默蒼離的背，望著窗簾隨著空調的涼風微微晃動，以及窗外的藍天白雲，喃喃說：「家裡該去買新的一張床了吧！還有，改天也要找人看一下流理台，老是漏水……對了，還有上次洗衣機……唉！就這些家務事，蒼離怎麼都不處理呀？」
　　七月末熱烈的日光自病房的玻璃窗灑落下來，照得一室潔白，十分的柔軟寧靜。那樣的日光，彷彿是經過無數年歲、無數生死的洗鍊之後，從狂烈而不能掌控的、重歸溫順的模樣。
　　在日光中，還能看見一些飛舞的微塵，在空氣中旋轉、搖擺，而後慢慢飄落，終於一一塵埃落定。

32
　　神蠱溫皇這幾天老是被自己所做的機器人酆都月糾纏。出了門就跟著，回到家就站在門口，左一句主人，右一句溫皇大人。就在神蠱溫皇開始擬定如何嘣了這個酆都月的那天，他遇到了赤羽信之介。
　　那天，一如往常地被酆都月吵得睡眠不足的神蠱溫皇，渾身散發的殺氣連好友千雪孤鳴都不想靠近。正當溫皇不悅地整理醫療器具時，一個說起中原話還有些生澀的清亮嗓音說：「你就是負責我家老闆的醫生吧？」
　　神蠱溫皇殺氣畢露地回頭，眼神卻忽然微微一頓。眼前的青年，鳳目灼灼如火，眉宇之間滿是傲氣。溫皇饒富興趣地打量著他，說：「你就是西劍流的赤羽信之介？」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是，也不是。」
　　「病人給你們醫院治療了三天，頭痛的症狀不減反增，醫生難道不用負責？」
　　「這種事你該去找主治醫生，而不是我這個實習生。」
　　赤羽彎了彎好看的紅唇，說：「哦？實習生啊。我就想，憑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怎麼可能負責呢？」
　　溫皇「哈」地一笑，說：「西劍流最近在中原設廠不太順利啊！果然，憑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怎麼能領導一個企業呢？」
　　正想要轉身走人的赤羽停下腳步，鳳目回轉，冷冽得令人心頭一凜，溫皇仍笑得人畜無害的樣子，深黑幽幽的眼瞳裡卻看不出情緒。
　　那一瞬，赤羽看見眼前和自己年紀相差不多的青年，散發出莫測的氣質。他正過身，終於仔仔細細打量神蠱溫皇，一歛剛才張揚，然後問：「你叫什麼名字？」
　　溫皇一笑：「神蠱溫皇。」
　　赤羽眉揚，說：「神蠱溫皇，我記住你了。」說完，他一甩火紅長髮轉身離去。
　　溫皇殺氣褪盡，眉目間滿是興味昂然，看著赤羽大步流星離離開的背影。
　　一場新的遊戲、新的棋局，緩緩拉開序幕。

　　九月初，位於中原北方的苗疆，已經剛剛入了秋。在碧藍萬里的廣闊天空，一架飛機緩緩移動而過，落下好長一道飛機雲。
　　風逍遙看見了，興奮地跳起來，一甩頭，指著天空對身邊的鐵驌求衣說：「老大仔！你看，是飛機！」
　　鐵驌求衣木著臉，抹了一把今天被風逍遙馬尾甩過第十七次的鼻頭，說：「剛剛不是才坐過飛機嗎？」
　　少年笑嘻嘻地往前蹦跳了幾步，又回頭，問：「所以，老大仔，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啊？」
　　鐵驌求衣目光落在風逍遙在秋陽之下笑得十分暢懷的臉，看不見半點當年他在道域故鄉所留下的一點陰影。鐵驌求衣大步走過了風逍遙，然後說：「去找皇室孤鳴家。」
　　風逍遙晃著馬尾跟上，說：「要做什麼呢？」
　　「毛遂自薦。」
　　「他們會用你嗎？」
　　「如果不用，那就證明了他們無能統治國家。」
　　「哇！老大仔，你這麼大牌喔？啊如果他們真的不用你，我們就去學釀酒，一半拿來賣，一半自己喝，好不好？」
　　「胡鬧！」

　　而在東方的海境，欲星移帶著行李一個人踏在清晨的道路上。當初從中原回海境之前，他只簡單傳了一條簡訊給好友北冥封宇，說自己不日回來，卻沒有註記詳細的時間。
　　當年他一半是為了堅持理想，一半卻是為了任性而離開海境和北冥家族的企業，一個人背著行囊就去了中原。確然他在中原闖出一些名堂，重建了一些思想，然而他終究還是不能斷根，不能忽略每逢一些特殊的日子，就從北冥封宇那裏寄來的幾句慰問。
　　於是他回來了。只是回來便回來了，他不想要還有什麼接機、什麼排場。又或者，他只是還沒有重逢的心理準備。
　　然而當他靠近北冥家的豪華別墅時，就看見在熹微晨光下，一個挺拔的青年站在門口，望著欲星移，很沉靜地微笑了。
　　欲星移愣了愣，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朝陽一點一點漸亮，那個他多年不見的摯友的面容便隨之清晰起來。
　　然後他看見北冥封宇朝他走來。
　　「你回來了。」
　　「你怎麼知道我這時候的飛機？」
　　「我讓夢虯孫想盡辦法查到的。」
　　「夢虯孫肯定很不樂意吧？」
　　「是啊，他還跟我說，最好是飛機失事。」
　　「唉！看來我真是做人失敗啊！」
　　北冥封宇一笑，伸手接過欲星移手裡的行李，說：「但我等你很久了。」
　　欲星移喉頭動了一動，微微張口，話卻梗在口中。北冥封宇彷彿了然了一切，朝他點頭，又說：「快進來吧。」然後轉身而走。
　　欲星移出於慣性地跟上，即便相隔多年，那步伐的頻率他還深深牢記，一步一步，竟仍相和無間。
　　於是他終於淡淡笑出來，望著北冥封宇的背影，低聲說：「我回來了。」

　　玄之玄只被關了三個月就假釋出來。其實他心裡一點底也沒有，當初他被逮捕時，便知道他玩完了。反正他沒真的殺人，關個幾年，再出來，未必不能東山再起。
　　他甚至都規畫好了，在監獄裡要怎麼攏絡人心，出了獄要怎麼下好這一盤棋，沒想到才三個月，就傳來他假釋出獄的消息。
　　玄之玄驚疑不定地走出監獄，瞪了一眼對他說「別再進來嘍」的警衛老頭，然後就看見一名黑衣女子，穿著細跟黑皮馬靴，雙手抱胸，艷紅嘴唇歪笑著一邊，說：「老七，在監獄裡的日子還舒服嗎？」
　　玄之玄恍然大悟，不高興地「哼」了一聲，說：「怎麼了？你又想做什麼？跟默蒼離還沒玩夠？」
　　凰后眨了眨鳳眼，說：「我對他已經沒興趣了。老七，來跟我合作吧！我有更有趣的事情能讓你做。」
　　玄之玄皺著眉，別無選擇地答應了。

　　冥醫搬回默蒼離的住處後，他們果然多買了一張床。
　　一張雙人床。
　　本來冥醫還囉囉嗦嗦地說雙人床這麼貴，他們只要再一張單人床就夠了省錢省事，然後默蒼離清清淡淡地看了冥醫一眼，冥醫只能閉了嘴。
　　可即便這樣，他們日子和從前也差不了多少。白天，冥醫乖乖去醫院，默蒼離則去新找到的一間研究室工作；晚上，冥醫負責家務事，然後窩到房間念他的書，默蒼離則窩在沙發上滑一個晚上的ipad；到了就寢時間，一人占據床的一邊，即使有時冥醫的腳會跨到默蒼離的肚子上、或是偶爾默蒼離會蹭到冥醫的頸邊，卻也僅只於此。
　　冥醫老覺得少了什麼，又不好跟默蒼離提。
　　誰讓這個悶葫蘆就算有心事都不肯說！
　　這天冥醫扭開電視，看起最近爆紅的一齣連續劇。那齣連續劇是茹琳推薦給他的，說原來是某同人大手的原創小說，因為人氣太高，電視台就買了版權拍了片，一播出，又風風火火地席捲全中原。
　　於是冥醫一副廢宅沙發馬鈴薯，抱著抱枕看著電視傻笑。默蒼離窩在沙發另一頭，大約是感受到不尋常的愚蠢氣息，於是從ipad裡的遊戲抬起頭來，看了電視一眼，說：「杏花。」
　　「別叫我！我正看到精采的地方哩！」
　　「……你竟然在看這麼愚蠢的劇？」
　　「喂！不要亂說，這個超好看欸！一個傻白甜的醫生跟天才大學教授談戀愛的故事……哇！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彆扭啊？明明就互相喜歡，趕快告白就好了啊！聽說之後還有一個小正太的角色，大家都很期待他出場……」
　　默蒼離不鹹不淡地說：「那是玄之玄演的。」
　　冥醫腦子一秒當了機，震驚地看著默蒼離，只聽默蒼離繼續說：「原作小說作者是凰后。」
　　冥醫腦子像卡住的齒輪喀拉喀拉地徹響。
　　默蒼離低頭重新回到遊戲裡頭，說：「所以，你不用看，也知道結局。」
　　冥醫把抱枕扔開，說：「怎麼可能會知道！」
　　「這麼明顯，當然知道。」
　　「騙人！不然你說，結局是什麼？」
　　默蒼離抬起一雙清冷的眼，冥醫莫名其妙給他看得心跳加速起來，還沒回過神，默蒼離已經放下ipad，湊身靠近冥醫，伸手捧起他的臉，垂下眼皮很輕地吻了下去。
　　然後默蒼離離開冥醫的嘴唇，鼻尖仍輕輕碰著冥醫，清冷的眼看著冥醫滿臉通紅的臉，低聲說：「這就是結局。」
　　正當默蒼離要向後退開，冥醫驀地拉住了他，臉紅到了耳根，卻仍很堅定地說：「蒼離，那個，可以再來一次嗎？」

（完）

野小塵

2018-10-27 12:31

　　非常感謝一路支持的讀者們。
　　這是一篇很長的故事，老實說我沒有寫好它，尤其寫到一半我就知道自己寫壞了（笑，然而還是這樣磕磕拌拌地寫了半年左右，終於能在它的尾巴，打上一個「完」字。
　　這多少得感謝在36雨上曾經留話給我、曾經贈花的朋友，乃至於願意點開它多看它一眼的讀者，你們都是讓我能撐著寫完的動力。
　　當然還有對於阿默阿杏的喜歡、對於正劇裡結局的些微遺憾和不甘、對於最後想寫刀和甜的執拗。林林總總，逼著非常怠惰的我把它寫完。而後，總算能把這個故事完全展現給大家，即便它還有許多劇情上的漏洞，或是人設的偏差，或是之後我才察覺到、其他杏默作者大大曾經寫過相似的設定，諸如此類的問題。
　　而我終究沒有放棄，並且寫完了。
　　只是，本來我想要解決看完正劇後所留下的憾恨，結果寫完後，反而為它的一些缺失而有些遺憾了。

　　但總歸，是非常非常感謝各位讀者的。

　　最後，仍舊想祝福阿默阿杏，雖然這樣的祝福有點傻氣。不論有沒有來世，或只是待在仙山，能離開那些沉重的家國天下、黎民蒼生，就兩個人，好好過日子。
　　我想，這應該是作為粉絲，最大的期盼吧！

canglijiade	2018-10-27 13:29
我还说凰后和玄之玄要搞什么乱子呢，原来是去当编辑和演员呐 Q7UQwA N' 追到完结啦，撒花

baiblanca	2018-10-27 17:46
看到默杏可以好好甜甜過日子真的太快樂了 (大撒花 {W%XSE 結局歡歡喜喜充滿糖呢恭喜太太完結 R?}%rP+^e V{\ 1qg{ 是說會有番外嗎～

kkkumo	2018-10-27 21:34
恭喜完結！！！我希望他們最後可以再來個十次百次千次沒問題！沒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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