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1 【意綺】千年，序~二十，37F 布布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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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紀

2018-07-03 20:29

偉哉我意綺永遠恩愛不滅!!!!!!!!

**私設有

**文筆很渣很渣很渣,很重要所以說三次

**原劇部分參考引用有，細節考究黨麥來，很雷

**作者萬年玻璃心,覺得被荼毒的,三觀不正的,吃壞肚子想臭罵的,這邊一概不負責,不處理,不接受

**各位勇者們出發前請再三確認您的心臟夠強大,裝備夠齊全,不怕辣眼睛再往下滑,好人作者關心您,啾咪(?

序、三界蕭條行路難

浩大的一行車馬前前後後在官道上，保持著既定的速度前進。

一路上沒有輕鬆和諧的搭談，偶爾幾句粗俗的抱怨已經是非常多餘。

前方帶頭的人在算不清是第幾遍聽過相同的內容，臉色慢慢的起了變化。

牽著馬匹行走的人沒有察覺，顧自地左望右看，一股噁心感反反覆覆升起後又被壓下，忽然腳底踩中一團黏軟的不明物體，那人猛然回神間，腳已先做出反應。

「嘖！這種東西還要看多久。」

這句話似乎引起了少數人的內心共鳴，礙於立場不敢明說罷了，如今稱心如意，一股腦的全跟著罵了出來。

「十幾天下來看得我胃口全沒了。」

「要不是迫不得已，誰想在這活受罪。」

其中一人說話同時，一顆石子精準的擊中了他的額頭，痛得那人不顧形象哇哇大叫。

隨即，其他幾個人也接二連三地出現了哀嚎聲，頓時間後方亂成一團。

有人混亂摸不著頭緒，自然也有人冷靜發現端倪，一名同夥下巴勾了勾暗示兇手方向，隊伍還在前進，要做到能不被發現，又能同時精準的同時發動襲擊，如此不把人放在眼底的挑釁行為，放眼望去恐怕不出幾個。

「如此宵小行為，身為道界新秀的劍宿，想必也同樣不恥吧。」

聲音出自後方，一身豔紅讓人很難不注意到他，先不說這般意有所指的語氣讓人不快，此人提出的名字亦是敏感。

議論紛紛中，一道睥睨嗓音不輕不重挫削了紅衣人傲氣，定睛一看，原來是領隊的人。

「吾可沒有憤怒尊的閒情逸致去關心這等小事。」

「你！」

對話到此，隊伍也已經來到路線中的其中一處必經之地，眼前煉獄景象，不免再再無情打擊了士氣。

雷聲轟轟作響不絕於耳，漫天飛舞的灰燼帶著令人作嘔的焦味，冰冷的雨水隨著韃韃馬蹄聲打在皮膚上，明明該是充滿活力的地方，如今冷冽的連呼吸都讓人發寒，這澈骨寒意冷的不是體溫，而是人心。

握在韁繩上的手掐緊了些，試圖在這殘垣斷壁中找到一線生機，無奈事與願違，視線所及除了不忍目睹的殘破屍首，其餘的就只剩雜沓鞋印與血跡，可想當時的殺戮是怎樣地慘絕人寰。

雨水不斷沿著帽沿潺潺流下，淅瀝淅瀝的雨聲記錄著亡者生前的不甘與哀戚，只要傾耳細聽，那徘徊不散的怨氣鑽蝕著來人純正的道心，稍有不慎，便與之墜同黑暗。

馬背上的人們紛紛捻起了手中符紙，口中喃喃吟起咒術，滿天黃紙因沾濕了雨水迅速墜下，不在乎這場符紙大雨形成的突兀畫面，一群道者別無他想，只願亡者安息。

忽地，那名被稱呼劍宿之人從馬背上躍下中斷了儀式，逕自跑向某處倒塌的屋瓦奮力挖掘，一路以來對於此人種種高冷行為早有不滿的少年正想碎嘴幾句，不料在他從瓦礫堆走出同時也噎住了喉，無處宣洩的怒火只能硬生生吞下，改口吆喝。

「有生存者，快救人――」

道者們倉促隨地尋了一間破屋遮蔽風雨，外頭的雨勢絲毫沒有減小的跡象，轟隆隆的雷響像在預告什麼不祥開端。

從青年手上救回的是名重傷幼童，連日來的大雨讓他傷勢加劇，縱是尚存一口氣，怕是也難熬過這幾日。

青年對此結論充耳不聞，只是面無表情守在一旁，夜色越深，氣氛也越低迷，這是他們連日趕路以來遇見的第十個遇襲的村莊，厲族的危害比評估的還要嚴重。

厲族造成的動盪在近幾年越發明顯，不只一般百姓，就連一些能力稍淺的道士也遭受襲擊，受害之人不計其數，近來情況只能用一個慘字形容。

厲族，魅惑迷人的外表下，其性兇狠狡詐，善於以欺騙來達到目的，凡目難辨，喜好偽裝成老弱婦孺，降低獵物戒心後再殘忍屠殺。雖是苦境中數量最稀少的一支族群，但比起單純捉弄為樂的妖靈，厲族的威脅性遠遠大於許多，在道界高層商議下，決定由各派門舉薦精英，也是眾人此行的最主要目的。

――殲滅厲族。

「大哥哥，我會死嗎？」

不知何時清醒的小男孩發出微弱疑問，男孩的問題更是沉重的讓在場眾人噤聲無語，無論是哪種答覆，都怕是難以向他開口。

始終保持沉默的人替男孩擦去額頭上的冷汗，只是淡淡安撫，卻又不忍揭開殘酷現實。

「吾會救你。」

那人聲音有如定心丸，男孩用了全身力氣勉強擠出一抹微笑，之後便再無任何清醒跡象。

後來不論灌藥、敷藥、包紮，全由他一手包辦。

同行以來累積不少怨氣的少年對此甚是嗤之以鼻，終是忍不住捉住機會狠削幾句，果不其然，立刻又是一場激烈的唇槍舌戰。

「別白費力氣了，那孩子你救不活的。」

「吾會救他。」

「你只是在浪費眾人的時間！」

「吾說了吾會救他！」

最後爭執演變成全武行的兩人被架開，素有憤怒尊稱號的少年饒是不肯輕易放過，人如其名，火爆脾氣就如同他一頭火紅髮色，誓要刀刀殺個見骨才肯罷休。

「自詡清高的你，最終誰也救不了。」

青年泛白的指甲用力刺入掌心，不停吞忍換來無盡止的引戰，在紅衣人唇角勾起嘲諷笑意的剎那，沒人看清楚是怎麼動作，砰地一聲巨響，人已經頹然倒地。

巨大的撞擊震動了樑柱，積在上頭的塵沙不留情地全倒在不醒人事的憤怒尊頭上，比起方才志得意滿的模樣，可說相當狼狽，看得他人各個目瞪口呆，一片沉默後落下漫開的凝結氣氛，更是讓時間凍結了。

外患未平，內亂又起。

這場雨，怕是要下得更久了。

歷歷在目的鮮明回憶是一頁頁血淋淋的罪狀，一刀刀，剖開內心最脆弱的傷處，一幕幕，不停蹄地在眼前輪番重演。

阻止不了的悲劇，挽回不了的生命，在世人以為無上榮耀的史書中，記下一行一狀。

男孩的哭喊不斷迴盪，相同的問題不間斷地重覆提問，一聲聲，宛如自地獄歸來的索命判官，擾人心神。

涔涔汗水佈滿額葉，參雜幾綹黑灰的髮絲貼著汗濕的臉龐，內裡的背心亦是濕透的緊貼前胸後背。

時光如流沙緩緩流洩，天地依然照著物軌運轉，擺脫不了的心魔，成了勇者名下最矛盾一根芒刺，日日夜夜，要為慘澹的結局討回自己的正義公平。

暴風強襲吹著封閉的門扉，顫動不息的窗門擋不住討命厲風，碰地一聲巨響撞開所有門窗，風雨也一同帶進屋內，搖曳的燭火在滅熄剎那，黑暗中隱忍痛楚的人低啞吐出一句。

「——吾、定會救你。」

葉羽	2018-07-04 23:50
期待后续啊，大大会继续更8www很喜欢的文风呢

由紀	2018-07-14 11:56
TO 葉羽 &tKr ?l iobL6SUZ 嗚嗚謝謝喜歡QQ (+_i^SqK 這邊保證不坑XD!!努力更新

由紀

2018-07-14 11:59

**文筆渣x3注意

一、滿船清夢壓星河

一座幾乎要被人世淡忘的山峰中，大大小小的哀號聲此起彼落從樹林深處響起，此地向來少有人煙，若非親眼見過，恐要認為關於妖靈的古老傳言只長在說書人的嘴上。
各種浮誇的謠言停留在老人們的記憶裡，說故事的人通常為了增添吸引力，加油添醋的成分占了居多，至今那些故事已虛實難分。
曾經有人不信邪想破除人們迷信，想不到卻是瘋瘋癲癲回來，有人說是觸怒了山神，有人則說是詛咒，然而就是無人相信倖存者的說法。
「我真的看見了！！妖、妖靈會說話啊！是真的啊啊哈哈哈哈哈哈……會說話！」
「真可憐，好好一個人看成什麼樣了。」
一傳十，十傳百，久而久之，再也沒人願意靠近。
高聳參天的老樹佈滿一顆顆醜陋樹瘤，遠看就像一張猙獰的人臉相當可怖，粗大樹根盤詰錯生，茂密枝葉下三五成群體型不一的大小妖狐圍繞在一名痀僂老者身旁。
老者頭頂生有一對獸耳，上額烙著暗紅黥紋，澎軟毛皮完整包覆他的胸口，看起來相當保暖，披覆在身上的特製皮革繪有符文，暗暗象徵老者不俗的身分。
挼搓著長長髯鬚的老者時不搖著蓬鬆尾巴，始終閉著雙眼，湊近的話還能瞧見眼皮上怵目的長長傷疤，他的聲線平緩而嘶啞，是怎樣的經歷，要用一輩子的光陰來體會。
滔滔不絕的說書聲令小妖狐們各個屏氣凝神，豎立著尖圓大耳期待緊接的急驟變化，忽地，老者的聲音停頓了下來，小妖狐們這頭還沉浸在故事的緊張情節中，那頭老者已經無情中斷。
縱是修煉成人的千年妖狐，也是得好好吃飯睡覺。
他一如往常板直臉孔拍著小鬼們黏死的屁股，將他們一個個的趕回家，不願多透露半點細節，只待明日再續。
意猶未盡的小妖狐們自是不甘願就此結束，平日的乖巧有禮全消失無蹤，掩蓋不住的本性全在這時露餡，撒潑無理賴帳等把戲樣樣來，只求老者別如此無情地結束屬於他們的快樂時光。
「長老再多說一下嘛――」
「長老我還想聽故事――」
「長老――」
對於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伎倆老者自然是無動於衷，沒三兩下將吵鬧不休的小鬼頭全趕走，殊不知其中一隻毛色特異的白毛妖狐跟在隊伍尾巴沒多久又悄悄地跑了回來。
哼，他才沒有其他妖狐這麼好騙呢。
每天這些尚未修煉成型的小妖狐們除了學習基本的生存技能，最期盼的便是聽著族裡的長老說著年輕時經歷的事，巴不得自己也能快點長大，好去闖闖長老口中的世界。
精彩的故事自然需要忠實的聽眾，論聽故事認真程度，誰也不能將他比下去。
長老說人類都不是好東西，特別是那些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道士們，他的雙眼便是最好的證明。
只是，長老口中的人類究竟多麼壞，真有這麼壞嗎？比搶了他到手的鮮魚的獵狗還壞嗎？
小妖狐歪著腦袋思考長老說過的話，只是修煉成人這種事離他還太遙遠，甩了甩大耳，將這些對他來說還太困難的問題拋諸腦後，腳步跟著輕快了起來。

不稍多久，小妖狐已踏著原路回到方才老者說書的地方，卻開始刻意放輕腳步，鬼鬼祟祟的緩緩接近坐立在樹下的老者。
「小九你不回去還在這幹嘛？」
老者雖目不能識，但這群毛沒長齊的小鬼頭心底打什麼歪主意，他可是比誰都看得還要清楚。
「嘿、長老你平時最疼我了，再跟我偷偷多說一點嘛。」
被戳穿行蹤的白小九靦腆一笑，水靈靈的眼珠轉啊轉的似是在期待什麼，先在原地打轉了兩圈，接著又是磨蹭討好，見老者不為所動，索性小腳一蹬，轉眼就跳上了老者的頭頂，一點規矩也沒有。
「你小子！就知道嘴甜！」
老者狀似氣呼呼的逮住在頭頂造次的小妖狐，手上動作卻是大相逕庭，小心翼翼的將他給抓了下來，就怕一個不注意哪邊去磕著碰著。
老者一邊念著一邊用手撫順白小九身上雪白的毛，在妖狐眼裡，白色妖狐是僅次於神的聖潔存在，故從出生那刻便備受族人尊崇，也不得多怪老者對於這隻總是曉得討他歡心的小妖狐稍稍放縱了些。
「明天就不能再貪心了。」
「是――」
白小九兩條前腿撲在老者的鬍鬚上玩樂，縱使這樣，明日老者依舊會重覆同樣的話，然後告訴他接下來的故事發展。
但他若能預知接下來要遭遇的事情，也許會選擇乖乖聽話，絕不肯像今日多貪戀半刻。

暴雨將至的天空深不見底，深厚的雲層近乎是要壓到了地面，空間緊迫的像是要吞噬一切，草原上獵風簌簌，狠戾雷擊不曾稍停，若非必要，沒有任何生物會願意在此時多作停留。
空曠的草原上，一抹雪白正飛快行動，也隨著移動的路線留下了紅紅血跡，一隻小妖狐驚恐的四處奔竄像是在躲避什麼，被陷阱夾傷的腿拖延了他的速度，天生特有的毛色更是將自己曝露在危險中。
遠處上的道者迎風佇立在至高點，眼神銳利如鷹，將獵物逃逸的路線盡收眼底，霎時，道者身影自高崖消逝出現在幾十丈外的草原上，阻斷獵物的去路。
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起了符陣壓制如驚弓之鳥的妖狐，處處受限而動彈不得的窘境下，弓起背脊露出兇猛目光想藉此來威嚇敵人，可惜只是徒勞無功。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從未真正見過人類的妖狐想起了長老說過的話，不禁露出恐慌，發出害怕的嗚咽叫聲。
就在妖狐以為即將命終之際，載滿不平的雙瞳中對上道者眼神，剎那間，一張模糊畫面如電閃過瞳孔，錯亂了道者的視線，也給了小妖狐伺機反撲的機會。
同時間，一道閃光不偏不移磅礡劈下，將地面炸出一窟焦黑大洞。
詭異的是在巨雷過後方才停留在原地的道者與妖狐已雙雙不見蹤影。

陰暗石洞中，火光融合著大小不同的倒影，狹長的石道中迴盪著動物本能的警戒聲，空氣裡瀰漫著血腥氣味，滴滴答答，蹉跎了敏銳感官。
男人平波無瀾地看著死咬住手腕不放的白色妖狐，利牙穿透了血肉，牙面上的毒素正侵蝕他的筋骨，然而那人對於疼痛似是毫無知覺一般，只是伸出空餘的手運著靈光，以劍指點在妖狐因誤觸陷阱而瘸廢的腿上。
道者受村民所託本該收伏這隻擾亂平靜的妖狐，然而就在一舉功成的瞬間，妖狐的眼神卻令他有了瞬差的遲疑，也因這一瞬之差，造就此刻違和的場面。

一人一狐因外頭的暴雨不得不同留於此處，曾有人問他為何要救那隻妖狐，甚至差點賠上了一條手，難道不覺得不值得嗎？想不到道者只是摸了摸手向那人說：「也許吾只是想證明自己還留有一點仁心。」這般文不對題的荒謬回應。

由紀

2018-08-04 13:31

**文筆渣x3注意

二、芳原綠野恣行事

萬里無雲。
一雙沾滿塵土的手在草地上摩娑，來來回回不下數十次，一旁的母雞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各個不以為然繼續啄蟲吃米。
輕快曲調忽高忽低穿梭其中，在此時顯得異常突兀，卻又硬生生揉進了一點和諧。
忽地，動物們驚鳴亂竄的畫面打亂了這片和諧，嚇飛了一樹的鳥兒。
倉促的腳步聲由遠至近，沾滿一身髒汙的小小身影橫衝直撞地撞開大門直直闖入，幾度險險因為過高的門檻絆腳摔個狗吃屎，不過這都阻止不了他停下動作。
空蕩的正廳毫無半點人的氣息，靜得連針掉落都能聽見，氣喘吁吁的人見不著目標後迅速穿過廳堂，又是大剌剌地衝入一間內室，繞過室內屏風，兩條小腿直直奔向最終目的地。
一雙得意目光投射坐在軟榻的人，相當滿意眼前之人入定不動的狀態。
尚不及將緊緊握在手中的寶貝亮出來炫耀，盤坐在軟榻上的男子已先治住打算爬上床鋪造次的毛燥小娃。
「吾不記得教過你擅闖他人房間。」
一心一意只想著炫寶的小團子自然不覺行為有任何不妥，完全不把男人的斥責放心上，屁顛顛坐上床鋪，來回打量比自己高上幾乎半腰身的人，忽然「哇」的一聲，滿天飛舞的花瓣從兩人頭頂散落。
「劍宿嚇一跳！」
頂著花瓣雨的奶娃娃張著雙臂開心得在床上手舞足蹈，壓根沒查覺排山倒海而來的巨大壓迫感，兜著圈子轉了好幾回，
踩了滿床的骯髒腳印不說，道者不怒自威的嚴肅臉孔配著滿頭的小花，滑稽模樣足以再讓他笑上大半天。
小娃娃躺在床上揉著笑疼的肚子，不枉費他蹲得腳麻眼花，撿了一早上的花為的就是這驚喜一刻。
在床上躺了一會時間遲遲不聞被惡作劇的主角出聲，反常地一片寂靜，小童把手蓋住了雙眼，慢慢從滑開的指縫間偷窺，只見坐在榻上的人不動如山，髮髻上仍留著幾片方才散落的花瓣，畫面有股說不出的違和，若在平時，綺羅生定是捧腹笑岔半天，此刻卻噤若寒蟬，連口氣也不敢吭。
「綺羅生，你可知罪？」
身若無骨的人立刻從床上跳起來，恨不得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一路還能聽見小娃遠遠喊著：「劍宿不生氣，綺羅生下次不敢了──」

綺羅生持續跑了一段距離後逐漸慢下，目光遙遙望著不遠處的修長背影，那人一身淺色直裰，一頭銀灰髮色束起簡單的馬尾，清澈有神的雙瞳注視某方，眉宇間透著不可一世的傲氣，彷彿像畫裡走出來的仙人。
「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
平穩的聲線振振有詞，加上一身出塵淡世的模樣，亦夢亦幻的畫面叫人看得出神。
綺羅生聽不懂這串過於深奧的內容，皺成一團的小臉很是懊惱，只曉得自己讓道者不開心了。
他走向那人伸出手，一手掌心向上，一手則摀住其中一耳，宛若一副壯士斷腕的赴義模樣，緊閉著雙眼說道。
「男子漢大丈夫，劍宿罰我吧。」
但終究是個不足五歲的孩子，伸出的小手遲疑了一會沒有動靜，便又急忙縮回遮住露出的耳朵。
「不可以彈耳朵。」
男人對於綺羅生時而老成時而淘氣的作為沒太大反應，只是敲了那小腦袋瓜一記。
「下回記得用走的。」
綺羅生揉著腦袋看著走遠的身影，忽然咧起嘴角憨憨笑了起來，三步併兩步地追上灰髮男子並拉起手向人撒嬌。
「綺羅生最喜歡劍宿了。」

一天中能做的事情很多，有時練字磨練心性，有時習武鍛鍊體魄，有時什麼也不做，一直從日出到日落，最後再頂著被曬紅的臉回到道觀吃晚膳。
再偶爾道者會帶著他到最近的市集採買生活必需品，幸運的話還能碰巧遇上祭典，這也是綺羅生最喜歡下山的原因。
畫糖師傅以木棍做為畫筆迅速在銅板上畫出各種圖樣，生肖、飛禽、走獸、花卉，不管哪個皆是栩栩如生，叫人看得目不轉睛。
其中一串畫著狐狸的糖串最是吸引他的目光，狐狸仰首直挺挺坐在雲端上，一絲絲糖線勾勒出瘦長的身型及澎軟尾巴，好似活生生從眼前跳出來一樣。
腦海中幾道殘影飛快逝過，尚不及追尋影子的尾巴，畫糖散出的香味已然轉移注意力。
綺羅生駐足在攤販前遲遲不願離去，湊著鼻子想像麥芽糖含在嘴裡的香甜滋味，不知咽了幾回口水。
「道爺，三文錢。」
小販的聲音打斷了綺羅生幻想，猛然回神後才發現道者的臉已貼在面前。
「別跟丟了。」
那人蹲在他眼前，將方才注視已久的畫糖交到手上，表情稱不上溫柔，甚至有點僵硬。
懵懵懂懂的小娃只曉得有糖可吃，哪還會注意其他細節，樂得哇哇大叫撲上與自己齊高的大人，噴得人滿臉口水。

猛地一個點頭，打盹的綺羅生差點從樹梢上摔下。
安慰自己拍拍胸脯說幾句不怕不怕，對於方才的夢境有些意猶未竟，不免覺得有些可惜。
他的麥芽糖才吃上幾口呢。
綺羅生呵欠連連地伸了伸懶腰，迷濛的睡眼也跟著動作愈瞪愈大，最後「啊」的一聲大叫，人還是逃不了從樹上摔下的命運。
他忍著腳傷一拐一拐朝著道觀的方向拼命跑，今日是例行下山採買的日子，前晚就已經令他興奮地睡不著覺，怎知回想著那麥芽糖的滋味就不小心打起瞌睡了。
要是讓劍宿知道他私自跑出門，肯定要罰他不准下山了。
「來不及，來不及了！要被劍宿打屁股了啦！」

叫喚淵藪因天然地型自成一道屏障，鮮少有人靠近，再加上外圍設有機關陣法，非常人所能來訪，一般百姓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但這也只能侷限於普通人罷了。
一雙柔綿掌勁擊破陣法中心，四周畫面猶如破鏡崩裂炸射，一名身著深色束裝的男人伴隨轟然巨響緩緩從滿天沙塵中踏出，他環顧了一眼不復原貌的環境，對於自己的作為可說極為得意，但最終仍是忍不住對設關者的品味批評了一句。
「冷僻。」
那人坐在地面好一段時間，結果似乎都與他期望的大相逕庭，沒有期望中的高手從天而降，接二連三痛快的打上一場，沒有更驚豔的陣法，好殺個闖關者措手不及。
門依舊是門，機關仍是機關。
正當武者考慮是否就這麼進入道觀時，一雙麻利的拳腳無聲無息從身後襲來。
男人見招拆招，對於偷襲者的佼捷身手不免評斷起來，掌勁與架式不差，就是少了點經歷磨練的火候，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出手的人竟然只是一名奶娃娃。

「你是什麼人？」
綺羅生年紀雖小，但記性不差，在小小的腦袋中叫喚淵藪不曾出現過這樣的人物，而最近也不曾聽道者說過有什麼客人要來。
謹記劍宿教導過他非請自來必是賊的道理，綺羅生當然沒有隨意放人闖入的理由。
「不是。」
那人穩如泰山輕易閃去連番攻擊，一攻一守下來，轉眼已過數十招。眼前似是非是的熟悉拳路勾起了武者的疑惑，把心一定，他腳步踏前試探一劃，果見綺羅生如自己所想做出應對。
「我是問你是什麼人？」
「我說我不是什麼人。」
初生之犢不畏虎，縱然節節敗退，綺羅生仍不認輸向入侵者挑戰。男人對於這位突然蹦出的小驚喜相當感趣，不由玩心大起，在虛晃數招以後比出請招手勢，霎時雪光如電一閃，背上月牙長戟上手。
不同先前遊戲姿態，長戟在武者手上宛若遊龍，刺、挑、劈、斬、勾，招式如電如雷快猛攻來，眨眼間，雲泥之別當下立判。
眼見長長戟尖將要刺向退無可退的綺羅生時，危急間，一個不屬於兩人的聲音自道觀中傳出，一柄麝尾不知在何時出現並且同時牽制住了攻勢，而險險甫遭遇攻擊的綺羅生已安然被氣勁推到半丈之外。
「一留衣。」
灰髮道者站定在男人面前，似是對武者的到來一點也不意外。
「對嘛，這次就叫對了。我叫一留衣，不是什麼人。」
那人收回月戟無謂的拍拍肩上塵土，順手理了理頭上奇異的帽子，輕佻態度彷彿方才一切皆與他無關，一夕間的殺氣在瞬間煙消雲散。
「久見了，兄弟。」
只見那人抹了鼻子朝道者一笑，手上月戟玩笑似的架上男人頸間，在換來一記冷眼以前又是颯爽一聲笑道。

「──意琦行。」

由紀

2018-08-18 22:05

三、太羽驚鴻一留衣

一絃一調一管笙，太羽荒音鎖殘年；
一棋一局一盅子，驚鴻留影人留衣。

「久見了，兄弟。」

兵器相互交擊的強大力道濺起漫天飛塵與碎石，一旁的綺羅生在氣勁保護下不受波急，卻也大大受到了驚嚇。
在煙塵散去以後道者與武者倆倆將武器收回，對於這樣的見面模式似乎已經司空見慣，並不覺得有哪裡不妥。
如果此時有旁人在場，肯定會對這樣的場面搖頭，可惜在場的見證者只有一名懵懂無知的奶娃兒。
待劍拔弩張的火爆氣氛消去，明白自己已經脫離險境的綺羅生慌慌張張的跑向其中一方，緊緊捉著人衣袖不放，一張小臉更是委屈得緊。
他抬頭看了一眼道者，又探頭看了一眼陌生的武人，似乎想告狀什麼，抿了抿嘴唇以後還是不肯放棄追問。
「你是什麼人！」
這句話自然是對一留衣說的，在他尚未回答前，一個不慍不火的聲音先插了進來。
「一留衣，入內再議吧。」
語畢，人便消失在兩人面前。
意外被落下的綺羅生愣了一會，等到伸長脖子發現道者身影已經遠得只剩黑點，急忙轉頭向一留衣扮了鬼臉以後也跟著迅速跑進屋內。
「哈，小孩子。」
一留衣笑笑沒打算計較，眸光卻在綺羅生轉身之後瞬間變得深沉。
他望向悠悠藍天，不疾不徐地跟上綺羅生的腳步。

前腳方跨進門檻，尚未踏進正廳，遠遠就聽見意琦行對綺羅生訓話。
「綺羅生，何以四端。」
一留衣先是挑了眉，而後莞爾一笑，會這麼嚴肅對一個不到垂髫年紀的小鬼說教，恐怕也只有意琦行一人了。
當他正在思考是否該出聲緩和一下氣氛，又聽聲音接道。
「吾教你習武，非是讓你自恃武藝就能自大。」
「你連其中一端也守不全，否定本心之存在，還妄想成什麼大事？」
連珠炮般的斥責，就連一留衣也覺得有些過火了，還未來得及出聲，就看綺羅生一邊抽著鼻子一邊從屋內慢慢走出，小手不停擦揉眼眶，盡可能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而他只是靜靜地看綺羅生逐漸走遠，始終未有任何動作。
「進來吧，吾知道你在那。」
那聲音從屋裡頭傳出來，一留衣同時也移動腳步，他抱胸靠在門邊，人又回到了先前那放蕩不羈的隨性模樣。
「你家小崽子哭得楚楚可憐還能這麼無動於衷，全天下就你最沒血沒淚了。」
意琦行眉宇如常，不理會一留衣的揶揄，只是繼續沏茶的動作，過了許久以後才補上一句不知算不算澄清的解釋。
「他是孤兒。」
武者意味深沉的瞇起眼，下刻人已轉身坐在面前。
「大劍宿難得開金口說故事，我自是要洗耳恭聽了。」

叨叨絮語，裊裊茶煙，娓娓道起一段鮮少提起的過往。
「不祥之兆啊！」
「妖魔！一定是妖魔要回來復仇了！」
圍觀的人群只增不減，七嘴八舌地對著地上指指點點，眾人議論紛紛，有的不以為意，有的驚慌失措，有的激動吆喝，嘈雜聲此起彼落，就是沒人能拿定主意。
對於妖魔的傳言，自古向來甚囂塵上，妖魔熒惑人心的故事更不在少數，生怕一個走神，丟了錢財事小，丟了性命事大。
最後村民請來了地方上威望高重的長老來裁奪，老者凝重看著嬰孩的異耳，又將眼光掃過身旁村民，最終只是捋著長鬍語帶保留。
「天意啊──」
牙牙嚅語對比惶惶人心，是造化弄人，抑或咎由自取，老人沒有答案。
只問天，何處是終端。
嬰兒最終被送至人稱聖山的叫喚淵藪山腳下，既然容不下，就讓上蒼決定他的歸處。

「什麼妖，什麼魔，生命誕生皆有屬於他之道路，從今日起，這名小孩歸吾負責。」
沉穩平淡的嗓音仿若有股令人安心的力量，不需激昂愾論，不需低首伏臣，自有信服眾人、排開議論的威儀。
手中的重量代表的是仁心，抑是人心，道者不知，只是心中深處似乎有什麼悄悄被弭平。
若要問為何動了惻隱之心，也許連自己也不明白。
前塵彷彿在面前奔騰，如渲染的墨色，迷濛眼前的清澄。
故事結束，一杯熱茶推向前，相視的眼眸不見波動，同樣的相視一笑，卻已經沒了稍早那種久別相逢的愉悅。
「你想問什麼？」
一留衣收起玩笑不恭的臉色，只向意琦行問了一句。
「你，有憾嗎？」
緬懷，是因為再也追不回。
遺憾之所以是遺憾，正是因為當下無能力挽結局，只能在往後的日子裡無限唏噓，綺羅生的出現不免得讓一留衣產生聯想。
當年的憾事，是那人一輩子的心魔。
一留衣的問題問得意琦行一愣，停在半空的手遲遲沒有抽回，甚至反問自己。
哈。
遺憾嗎？
明知那是心中執念，意琦行卻還是無法不去回想。
閉起眼，盤踞在深處的夢魘，慢慢伸出了爪牙。

「唉唷你別哭了。」
星狼弓猛搔著頭很是苦惱，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難得見綺羅生主動來找他，正想開口招呼，誰知下刻一拳一腿無情的朝他砸來，最後甚至成了綺羅生的出氣包。
星狼弓滿肚子莫名不說，還得倒頭安撫眼前縮成一團的小哭包。
明明打輸的人是他，怎麼贏的人哭得比自己還厲害，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他欺負綺羅生了，何況他最怕女孩子哭了。
聽綺羅生的哭聲變大，星狼弓覺得頭越痛了。
唉，無論是誰都好，快來救救他吧。

綺羅生哭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後才停止哭泣，現在見人仰頭呼呼大睡，蹲在一邊的星狼弓總算稍稍鬆了口氣，特地找了乾淨的帕子給綺羅生擦淚。
哭鬧過後得來的寧靜反倒讓星狼弓有些不真實，方才不論他怎麼問怎麼哄，至始至終綺羅生只有一句回答。
「劍宿是大笨蛋――！」
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的人決定保持緘默，暫時不去追究這名劍宿究竟何方神聖了。
只是，他該怎麼送綺羅生回家啊。
星狼弓唉了一聲，似乎覺得頭又開始頻頻作痛。
他索性學綺羅生仰頭一躺跟著呼呼大睡起來，將煩惱全拋諸九霄雲外，剩下的事情就等睡醒後再說吧。

綺羅生做了個夢。
夢裡他似乎正在躲避什麼，驚慌失措的在原野下拼命竄逃，然而漫天烏雲閃電卻無止境，撲天蓋地勢要將一切吞噬殆盡。
獵獵風聲掩去嗚嗚低鳴，但擋不住盤旋在空中的獵鷹視線，早已鎖定目標的巨大鷹隼抓準時機俯衝而下，眼看要朝他撲來。
綺羅生矇住雙眼不忍再看，風聲卻忽然驟止，景物剎變。
搖曳燈火下，兩條倒映的黑影，模糊又清晰，故事猶如親身經歷，微黃入目。
是什麼，抹去了殘章。
又是什麼，掀起波瀾。
「收起你之敵意，吾之劍只殺有罪之靈。」
陰暗石洞內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野獸警戒聲不曾稍減，雪白利齒緊咬人類之手，儘管毒素侵身，只見一雙眉目微斂，不見動搖，只問道。
「你，有罪嗎？」
聲音動盪整個空間，頓時石沙紛飛，煙塵瀰漫，迸射的強光遮去一切視線，人與獸隨之墮入無間。
轉眼一瞬，方才無盡黑暗已化為光明，一棵巨大的老樹下圍聚著一群人，有老有小，似在議論什麼。
「人族，不可信之。」
老者聲音如雷貫耳，震痛耳膜，撕心裂肺的嘶吼不斷自四面八方傳來，綺羅生摀住雙耳，神情痛苦，忍不住發出哀嚎，此時，空間再次劇烈搖晃，遠處傳來熟悉呼喊。

「意琦行！」
一隻手在黑暗中捉住了手臂，同時也喚醒睡夢中的人。
意琦行按著頭搖了搖，劍眉微蹙，待混沌的眸色逐漸回穩後定睛一瞧，是一留衣。
「雖然你臉色已經很難看了，但我想你見到這個會更難看。」
他朝向意琦行攤開手，掌心上放的是一只繡著大紅牡丹的香包。
意琦行昏睡期間一留衣自然也不是閒著，他原本打算藉機去探探綺羅生，殊不知繞了整座道觀除了撿到一個香包半隻蟲子也沒碰見。
回想稍早的狀況，不難推測發生什麼事情。
小孩子的思維很簡單，餓了就吃，累了就睡，鬧脾氣時適時安撫也是一門學問，偏偏遇上意琦行這個說一不二的老古板，也難為綺羅生了。
這下可好，別說照顧人，連養隻雞都沒什麼經驗的意琦行把人給嚇得賭氣逃家，人是否平安還說不準，眼下將起的風暴才是更可怕的事。
他瞄了一眼臉臭得跟石頭一樣的人，忽然有些後悔挑今天來蹭飯了。

星狼弓簡直不能好了！
綺羅生哭鬧結束後人便一直處在昏睡的狀態中，嘴裡喃喃有詞，起先他當作是夢中囈語不以為意，斜睨幾眼沒有異狀又繼續睡去，然而片刻不到一盞茶時間，又是一個火辣巴掌精準呼上，星狼弓簡直是跳起來大罵。
「綺羅生！」
他摸著臉頰怒扯綺羅生衣領，然而被這麼一吼，懵然中的人似是受了驚嚇，下意識又是一拳揮來。
這回星狼弓早有心理準備，逃過再度挨揍的命運，同時也搖醒綺羅生。
莫名被吵醒的綺羅生滿肚起床氣無處可發，睜眼一見星狼弓又是一陣打鬧，最後瞪著同樣狼狽的對方哈哈大笑，心情總算是舒暢不少。
「打也打了，笑也笑了，你該說你為什麼下山了吧？」
其實星狼弓對綺羅生的來歷並不清楚，只曉得綺羅生住在山頭，偶爾會跟著大人下山來辦事，若非某次綺羅生貪玩自行偷跑下山，恐怕他與綺羅生也不會有相識的機會。
笑彎的眉眼在聽見問題後立即垮下來，笑聲也停住了，綺羅生繃著臉不願說話，歡愉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呃，你不想說也無所謂啦。」
星狼弓拍拍綺羅生的肩，深怕下一秒那撲簌簌的眼淚又要落下來，正想再找別的話題轉移注意力時，只聞悶悶一句。
「綺羅生沒有錯！綺羅生才沒有錯！」
一條靛色頭巾狠狠扔來並遮去了視線，待回神時，一抹白小身影早跑得老遠，丟下滿頭霧水的星狼弓一人留在原地。

滂然大雨急驟而下，雷聲中夾雜著微弱的嚶嚶哭聲，陰暗潮濕的洞窟中只見弱小身軀蜷捲躲在一處，時不頻頻顫抖。
「吾教你習武，非是讓你自恃武藝就能自大。」
「你連其中一端也守不全，還妄想成什麼大事？」
隆隆雷響如斥責般猶言在耳，恍若蠅蟲揮之不去在腦海中嗡嗡迴響，逼得小人緊掩雙耳，搖頭大喊。
「不聽不聽！綺羅生不聽！劍宿是笨蛋！是大笨蛋！」

由紀

2018-08-30 21:09

四、世事茫茫難自料

「是啊，劍宿真是個笨蛋呢。」
一股幽幽聲調帶著調侃附和了抱怨，在幽暗的洞穴中更添詭譎氣氛，綺羅生被這莫名回音嚇得全身汗毛一縮，噎在嘴邊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半口氣也不敢喘。
聲音的主人似乎相當清楚綺羅生的位置所在，對於他的反應先是咯咯笑了幾聲，接著又惋惜嘆道。
「嘖嘖，如果是美人那該多好，可惜是隻公的。小妖，你叫什麼來著？」
那聲音等了一會見人沒有回音，索性改口換了叫法，各種五花八門的稱呼都有，果不期然沒一會兒就挑起綺羅生激烈反應。
原先還縮在角落的綺羅生炸毛地拼命跺腳，氣得連膽子也一併狀大了，隨手撿起身邊的石子就是一陣亂砸，彷彿這樣就能阻止那惱人的惡意挑釁。
「綺羅生才不是妖怪！你才是大妖怪！」
「我是大妖怪，那你就是小妖怪啦。」
「不是不是！才不是！」
石子起起落落的聲響也不曾停止，雙方你來我往持續一會時間，最後綺羅生氣喘吁吁累倒在地，素日裡當習慣小霸王的他忽然開始想念意琦行的「你可知罪」了。
儘管意琦行平時一板一眼，在其他小事上多半還是由著他，但一想到今早對他的訓斥，腮幫子又氣呼呼鼓起來。
哼！他才不要跟意琦行和好。
這次有十根糖葫蘆也不和好！劍宿是笨蛋！
綺羅生腦袋的小劇場天南地北轉著，壓根忘記自己現在身處何處，方才的聲音也隨著綺羅生的停戰靜默下來，彷彿一開始就不存在一般。
待綺羅生緩神過來時，這才查覺與自己鬧騰的聲音早已消停許久，而對方貌似已經離去一段時間，他不自覺鬆了口氣，卻又不免自骨子裡發毛。
意琦行雖教他武功防身，但沒教他撞見鬼的時候該怎麼辦哪。
他抱頭縮在角落邊頓時不知如何是好，正苦惱時，一道人影冷不防的突然現身，一派從容撥弄頭髮，一邊哼著不成調的曲子，似乎不認為自己貿然出現多麼不合時宜。
「生氣了？那我替你打劍宿出氣好不好？」
那人一個輕快翻身跳到面前，把綺羅生嚇得大聲一叫，連爬帶滾地躲得更遠。
「哇――有鬼！」
「什麼鬼！你有見過這麼俊俏的鬼嗎？」
「我知道了！你是剛剛的大妖怪！」
男子的聲音很快叫綺羅生認出，他露出半顆腦袋窺視眼前似人似鬼的人影，好半晌都沒再出聲。
洞穴內除了未曾間斷的風雨聲，靜得只剩男子偶爾發出的窸窣聲響，薄弱的光線照在他的髮飾上顯得格外耀眼，綺羅生幾度想看清楚對方的臉都是失敗，最後覺得無趣便不了了之。
那人耐性出奇地好，就這樣與綺羅生沉默近一個時辰，直到一聲巨大雷響再度劈下，這才又聽見綺羅生懦懦哀號。
「原來你怕打雷啊。」
男子的聲音參雜幾分笑意，像發現什麼有趣的事物，但並沒有像先前一樣繼續激怒綺羅生，反而蹲低身子並伸出手說：「那你跟我走吧，我帶你出去。」
綺羅生對於男子突來的善意感到訝異，卻又無法反駁自己想脫困的念頭，猶豫之間，一個譏諷女聲同銳冽冷風削過髮梢，伴隨刺疼掀起的血味，濃濃肅殺之意令人不寒而慄。
「你的婦人之仁依然只會礙事。」
首次，綺羅生感受到自地獄迎來的死亡要脅――

意琦行手握香包久久不語，沉默得一度讓人懷疑他已經入定，見意琦行遲遲沒有反應，不禁讓一留衣懷疑根本是自己小題大做，說不準那香包跟綺羅生不見蹤影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他誤會一場罷了。
但接下來這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更是讓一留衣摸不著頭緒。
「外頭下雨了嗎？」
「啊？」
在他尚未搞清楚意琦行這句話的用意之前，人就已經風風火火地被拖下山了。
若沒有記錯，他記得自己是來拜訪老友兼蹭飯的啊――

突來的暴雨掃蕩了街道人群，路上人家各個門戶緊閉，若是平時，這種現象倒也稀鬆平常，不足一哂，但現在可是大大增加他的困擾。
一留衣向後望了一眼同樣濕漉漉的人，忍不住抱怨問道。
「你確定他會跑來這嗎？」
「吾不知，也許吧。」
……
如果可以，他真想給眼前這個欠揍回答的人一拳。
可惜最後他還是沒有這麼做。
沒有什麼特別原因，單純打不贏罷了。
漫無目的找人自然沒有結果，在一留衣的提議下他們先來到客棧避雨，順道打聽綺羅生的下落。
他們選了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下，店小二迅速送來熱茶和毛巾，一留衣給了一點碎銀簡單交代幾句後便揮手打發。
「接下來你打算如何？」
那人目光始終停在窗外，凝重的臉色如同外頭慘澹的天氣，看樣子短時間內不會有轉晴的機會。
一留衣饒富趣味的搓著下巴觀察意琦行的表情變化，記得上一次見到這樣的反應是多以前的事？
十年？二十年？不，或許更久。
「那小子福大命大，肯定沒事的。」
這回深沉如墨的眼眸終於有些稍稍不同的波動，但也僅是轉瞬之間，隨即又恢復原本的沉寂。有時一留衣會想，像這樣不帶溫度與情感地活著，究竟能不能算是個人？
他同意琦行看向窗外，頓時也無解了。

在等待雨停時，兩人面面相覷說不上幾句話，一留衣一盤瓜子一口茶好不悠哉，反觀意琦行只是冷冷看著未有其他表示，眼看天色將暗，雨勢未有減緩的跡象，正當意琦行打算起身離去之際，就看見小二咧著笑臉朝他們過來，還未開口，後頭就聽見一串小孩的嘟囔聲。
「先說好，這回要讓我做白工，工錢可要算在你頭上的。」
領在前頭的伙計向一留衣點頭致意，隨即騰出空位簡短介紹。
「他就是星狼弓，村裡大小事只管找他就是。」
星狼弓搓搓鼻子打量面前兩人一番，呿！他以為是什麼富家闊少，原本還寄望能敲上一筆，如今看來沒做白工就得偷笑了。
儘管如此，他仍是把平日裡那套嘴上功夫搬出來，畢竟生意送上門，沒有拒絕的道理。
「兩位大人急急尋我想必是有大事，請開門見山直說吧。」
「我們想託你找個人。」
聽完描述以後星狼弓不禁咋舌暗道，這兩人要找的人在他的認知當中不偏不倚剛好就認識那麼一個，怪不得那人打死不肯明說下山的原因。
稍早兩人雖然不歡而散，到底他還是講義氣的人，在尚未釐清目的以前自是不能隨便把朋友給賣了。
他一邊應付一留衣同時一邊暗中觀察意琦行，回憶當時那張委屈兮兮的小哭臉，心想這人老是扳著一張臉，不苟嚴肅，生氣起來肯定嚇人，會是綺羅生口中的劍宿嗎？
「幫你們找人自然沒問題，只是……」
星狼弓停頓一會，眼神再次打量意琦行兩人，正想往下接「我怎麼知道你們有何目的」時，一錠白亮亮銀子已經遞出。
「這是訂金，事成後另有重賞。」
不待星狼弓答覆，他接著續道：「綺羅生為吾收養，吾有必要周全他之安危。」
這一席話聽來謙恭客套，卻字字堅定，難以撼動，星狼弓對上意琦行，恍然大悟地指著人說：「你就是那個劍宿對吧！」

「兄弟，你何時成了家喻戶曉的大人物了？」
一留衣笑笑搭上意琦行肩膀，意琦行淡淡瞧他一眼後並沒有搭理，只是略帶疑惑看向星狼弓。
「你知道吾？」
話出口的當下星狼弓就後悔了，巴不得能馬上咬掉舌頭把話回收，此時再多說什麼也都是強辯，眼見已經瞞不住，星狼弓只得向二人坦誠。
「我不久前才與綺羅生碰頭啦！」
他向二人說明了事情的經過，不過若要說綺羅生的去向，其實連自己也不是很確定，但比起意琦行耗上大半時日一無所獲，星狼弓的回答已算是大大進展。
天色愈暗，意琦行的臉色愈沉，他們跟著星狼弓回到綺羅生最後離去的地方分頭搜尋，可惜仍是無果。
「有沒有可能綺羅生已經回去了？」
村子就這麼丁點大，能找的地方都去過了，只差沒將地皮給掀起來找，他們在這忙半天，說不定人老早回家等開飯了。
星狼弓的話不無可能，意琦行斂眉思索，不一會便把目光轉向一留衣。
「看我幹什麼？人是你養的，身上幾根毛你最清楚。」
「一留衣。」
「…… 行行行，我跑一趟就是。」
敵不過眼神攻勢，一留衣拍拍腦袋很是無奈，唉，他怎麼就這麼勞碌命，回頭肯定要給意琦行敲上一頓酒飯才行。
一留衣轉身正要離去，此時遠方一道微弱紅光劃過天際，儘管只是一瞬之間，仍是引起他的注意。
興許是多心，他盯著漫黑無邊的天空，心底總有一股不踏實的感覺。
「一留衣？」
「沒，有事老方法連絡。」
「嗯。」
一留衣離去後剩下星狼弓與意琦行兩人四眼對看，隆隆雷聲更加催尷尬氣氛，意琦行無心在此消磨，欲往他處再尋，星狼弓似是看穿他的心思，急忙跑在前頭擋住去路。
「沒找到綺羅生我不會離開的。」
意琦行靜靜看著阻擋在面前的人，諸多念頭在腦中飛躍而過，兜兜轉轉到最終只餘淡淡兩字。
「走吧。」

由紀

2018-09-23 10:58

五、劍秧造劫競風寒
不曾間斷的落雷擾得意琦行有些煩躁，也許與綺羅生賭氣出走有關，抑或許是陷入往事讓他心境產生浮動，但不論是為哪樁原因，現下都不適宜多做深究。
他扣住星狼弓一展輕功，如蝍蛉點水，踏風而行，視線很快就從原本地面直轉至空中，萬物在這瞬間化作星點，幾搓昏黃燈火陪綴，畫面美不勝收，若能攜上一壺好酒暢飲，尋一處空地觀景作樂，可謂人間快意，只可惜此時無福消受。
轉眼瞬間，意琦行已領星狼弓躍上一處高崖，長這麼大還沒被人這樣挾持登高，驚嚇是有，但更多的是對於道者的驚嘆。
綺羅生口中的笨蛋劍宿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啊？
他按按心口忍住好奇心，學意琦行俯瞰四方，好像這麼做就真能跟著看出什麼端倪。

意琦行目光來來回回掃視不下數十次，自始自終任何一點角落他自認全沒遺落過，但奇怪的是綺羅生偏生像是空氣消失一般，毫無蹤跡可循，直到星狼弓出現提供零星的情報，方才有了進展。
當他見到綺羅生遺落的香包那時，心底並沒太大反應，就像往日綺羅生到了用膳時間不見人影，他便轉往後山捉人一樣家常便飯，但在他聽見外頭悶悶雷響時，下意識地向一留衣問了一句：「外頭下雨了嗎？」

意琦行會如此詢問並非沒有原因。
綺羅生相當害怕打雷。
叫喚淵藪因地理因素雖不常下雨，但一進雨季時間氣候就會變得相當極端，意琦行長久獨居在此早已習慣，直到收留綺羅生之後才有了改變。
某年雨季的夜裡相當不平靜，雨水像是要將整片天沖塌下來傾盆而落，暴雷如猛獸一般攻城掠地，非要把這片土地炸裂似的，意琦行那時正準備就寢，察覺房外有異便掀門一看，只見理當睡去的綺羅生裹著厚被蹲在門口，看上去就像顆發福的麵糰，不停抖動的模樣說有幾分可憐就有幾分可憐。
意琦行眉眼紋風不動抬也沒抬，對於綺羅生為何出現在此並沒有多問什麼，只是連人帶被一塊撈進房裡，自那之後起，不論書房也好，偏廳也罷，不管他在哪處留夜，綺羅生必定拖著被子黏在身旁。
對綺羅生而言，沒有什麼比意琦行的胸膛更安心可靠的地方了。
然而意琦行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意起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尚不及往下追究原因便火速拖著一留衣下山，轉眼一耗就是兩個時辰，若非遇上星狼弓，也許事情的發展只會更糟。
霎時，素日裡那劍宿長，劍宿短的娃娃音在他耳邊嗡嗡迴響，清晰地宛如玉珠落盤叮叮咚咚，好似下一刻那個氣嘟嘟嚷著要吃冰糖葫蘆的小娃就會出現在眼前一樣，但很快地，他流離的思緒便被星狼弓的聲音拉回。
「如果、如果我們一直都找不到綺羅生，那該怎麼辦？」
星狼弓並非想潑冷水，只是他跟著意琦行看了好半天，除了滿天烏雲之外，其他什麼也沒看出來，有的就是意琦行一張沉得比天還黑的臉，他想，看來這回是棘手了。
星狼弓不禁望天興嘆，綺羅生就小不隆咚的一個人，怎麼這麼會跑？
意琦行面無表情看了一下星狼弓，隨即又把目光轉向遠處，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星狼弓說。
「吾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聲甫落，又是數道雷光劈下，下刻滿佈黑雲竟染成一片血色漩渦，猶如張著血盆大口的惡龍盤踞山頭，隨即紅如血水的滂沱磅然降下，朦朧詩意的風景剎時變為閻羅地獄，叫人好生害怕。
以意琦行之見識與修為自是不以為懼，但星狼弓便不同，畢竟是平凡之軀，首見這等詭譎景象心生畏懼是正常，量及安全，意琦行此時有了動作。
「你說你叫星狼弓是嗎？」
不明所以的星狼弓先是一怔，待稍作緩神後點頭應答，意琦行自袖口拿出一管竹製煙筒交予手中，並同時囑託：「勞你尋一處安全之地，將此信號放出。」
這下星狼弓再遲鈍也明白意琦行心中盤算，心道這人怎能說話不算話，正想開口，又聽見那人一雙眉眼凜然，語氣間在在充滿不得不服的倨傲續道。
「吾意琦行在此向你保證，定會將綺羅生安然帶回。」
星狼弓望著那人背影離去時是這麼想的，天下間如有一人能待毫無血親關係的自己至此，就是三途河走一回也甘願了。他握緊了手中竹筒加快腳步，也不管方才的血雨濕透一身，滿頭只想盡快找個地方將信號放出。
心中唯有一念――綺羅生，你可真要平安歸來。

一留衣的腳程相當迅速，不一會時間就已經回到淵藪，他來來去去把屋裡屋外徹底檢查了乾淨，別說老鼠，連隻蒼蠅也沒看見，他無奈拍著後腦勺正躊躇時，一抹燦爛煙花乍現空中，隨之慢慢消失在灰濛天色中，一留衣心底猛地一驚，忽然
想起離去時瞥見的紅光，沉吟好半晌後凝眉望著芳才煙花消散的方向。
「當真多事之秋啊――」

利如刀刃的風勁始終沒有停歇，似是隨機，又似刻意地削過叢叢石柱，有時輕微劃過，有時重重劈開，原先躲在深處的綺羅生猶如驚弓之鳥，在名為黃泉的戲台上驚慌奔逃。
發招者似是相當沉浸於這樣的殺戮遊戲之中，迸裂的碎石聲中夾雜陰陰笑聲，直到一柱冰劍騰空迸出打斷一切。
「風，你這話說得就不厚道了。怎麼可以不照劇本來呢？應該等我把人救出來，你才能出現啊。」
男子單手撐著臉頰沒好氣的哀聲抱怨，偏頭閃過方才順風化來的銳利氣勁，對於對方破壞興致的行為似乎習以為常。
「若要人聽你講話，就要擁有使人不得不聽的實力。」
刺眼的刀光下隱約映出一名瘦骨嶙峋的影子，字裡行間不乏對男子的不屑與嘲弄，不曾減退的殺伐戾氣，在這短短嘲諷中更添重了幾分。
被嘲諷的主角倒真有幾分不服氣似的，繼續胡天胡地與影子爭辯，非得要對方認同他的理念才肯罷休，其中自是少不了惹怒對方招來的攻擊。
幽暗的石洞被這一陣混亂攪和，動盪的碎石與煙塵幾度湮滅了視線，從石縫中滲出的光線照在對峙的人身上，一身炫目華服搭上挺拔五官，真如那人所說「天下間哪有如斯俊俏的鬼魅」，只是其人樣貌如何，是否真為鬼魅或是其他，眼下已不再是關注重點。
忽來的片刻喘息，對綺羅生而言可說是天賜的救贖，濕黏的汗水和衣物貼在皮膚上的感覺相當不好受，隨意用手背擦去沾在臉頰上的血污，向來喜愛潔淨的他頓時也顧不上此時模樣有多狼狽，拼了命地朝出口方向跑，試圖在這點短暫縫隙中闖出生路。
但如此天真心思很快就被現實戳破，綺羅生跑沒多少距離，一道凝光爪痕在面前劃出生死界線，倘若他再向前幾分，怕是連腦袋都要一塊削去大半，魂歸西山了。
綺羅生兩腳癱軟看著那道怵目驚心的裂痕，一時間連呼吸都要忘了，那被男子稱作風的人身著一襲詭綠毛皮，削尖的面容搭著慘白色皮膚宛如酆都判官，一步一步含著冷笑走來。
就在厲爪舉起撲掠剎那，又是一劍冰柱偏移了那人的攻勢，長長刀痕在綺羅生不到一步之差的距離下斬風而過，而擋招者竟是那名男子。
「你什麼意思！」
「救人啊，我不是說了要照劇本來嗎？」
那人好生無辜的一臉理所當然，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任何不妥，甚至變本加厲地就地同坐耍起無賴，字裡行間大有種不然你連我也一塊剁了的欠揍感。
「不要以為他不在你就能――」
「你是真沒發現啊？」
男子不在意對方話還未竟便先斬斷，意有所指勾著下巴要人仔細觀察，不過那人並沒如他所願，下秒又是奪魂一爪朝著他與綺羅生襲來。
事發突然，男子一個俐落偏身躲過殺招，卻想不到竟只是那人刻意引開他的注意，聽聞得逞而露出的笑聲時只來得及喊了聲不妙，猝不及防的綺羅生躲無可躲，退無可退，就在他以為自己將要命斷之際，一道浩然劍氣磅礡乍破地面，霎時將在場三人紛紛震開數丈。

男子瞇起眼望著遠方萬劍舖道而成的陣法微微一笑，順手抹去了嘴邊的腥甜，語帶可惜之意。
「想不到這麼快就來了。」
有了前車之鑑，這回他率先出手擋在風的面前，然而接踵而來的劍雨也讓他們無暇再接近綺羅生，雙雙虛發了幾招順勢化風而退，瀰漫塵土的風聲中殘留著男子玩味的話語。
「小狐狸，下次見面可不要忘了我啊。」
尚未回神的綺羅生只是頓了頓，飽受驚嚇的他眼眶箝著淚水恍恍惚惚地呆坐在地，直到一個熟悉的氣息靠近，條理有序梳整雜亂的髮絲，並替他抹去臉上的血污，平穩的嗓音中似有一股安定的力量，那雙失去靈靈光彩的紫眸這才緩緩注入原有的閃耀。
「沒事了。」
一句輕輕的沒事了瓦解內心無數恐懼，綺羅生此時再也管不住情緒，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鼻水，只管拼命挨在意琦行身上猛蹭，濃濃的哭聲中不乏諸多不滿與抱怨，然而被指責的人只是無聲全盤接收，偶爾附應一兩句，安撫的大掌不曾停歇，直至抽搐的小小身軀平靜下來。
一留衣趕到此處時便是見得這樣一幕，如此反常的畫面看得他是瞠目結舌，頻頻抬頭看看天象是否又出現什麼異樣，忍不住捏上自己臉頰一把，好確認眼前這位從不知溫柔體貼為何物的人是他認識的意琦行沒錯。

事隔許久後一留衣偶然提及此事，綺羅生問意琦行為何篤定在那處山洞能找到自己，自始自終任憑自家兄弟誇大其辭編故事的道者這才慢慢睜眼對上那對盈滿期待的笑眼。
「也許，心有罣礙吧。」
那時的綺羅生尚不明白心中那股猶如百花紛飛的滋味是什麼，只記得興奮地跳上那人瑰背甜甜笑著撒嬌－－
「綺羅生最喜歡劍宿了。」

由紀

2018-10-07 22:13

特別先感謝送花的朋友(比心)

**文筆渣慎入x3

六、滿天風雨下西樓

寂靜無風的夜，平波無瀾的江水，葉葉扁舟，隱含著不平靜的殺機，豔色的血月下，刀劍錚鏦聲吹奏不平靜的開端。
嘩啦一聲，水面濺起鮮紅的浪花，船隻幾度晃蕩後，又是那般平靜的夜，又是那般無波的江面。
「換得了名字，換不了紅塵哪――」
遠處一座軟轎冷眼注視這一切，假寐的人慵懶地轉動手上的白玉酒杯，似笑非笑，羽睫微斂，身影隨著這幕深沉黑夜消聲無息。

熙攘往來的街上人聲鼎沸，一名武夫偕同桌的友人細數近來的武林大事，從新立的武林盟主到近日鬧得風聲鶴唳的新組織葬刀會，八卦謠傳無一不談，全是茶餘飯後的最佳話題。
「欸欸，你聽說了嗎？最近葬刀會全力追殺一名刀客。」
「葬刀會向來與刀客勢不兩立，武林已有不少頂尖刀客命喪其中，這有什麼好稀奇的？」
「你有所不知啊，聽說這名刀客與葬刀會綬督關係匪淺，好像叫什麼劊子手來著？」
「江山劊子手。」
「對咧對咧！就是這名字。你說他們關係匪淺？你是說――」
其中一人面目笑得猥瑣，傳言葬刀會綬督相貌陰柔，更有迷戀男色一說，能與之為伍的刀客，想來絕非普通關係。
那人話題未竟，忽來一發石子打向他的嘴，氣得男子粗口大罵：「誰！他媽的敢偷襲老子！」
上刻怒氣未消，怎知下刻又是一發石子，這次力道之大，那人當下痛得再也無法繼續說話，旁人驚覺不妙，就怕再說下去招惹殺生之禍，急急忙忙付清茶錢，趕緊將受傷的男子一併拖著跑了。
地上的石子還晃蕩蕩的滾動著，暗巷中一人不以為然嘖了一聲，隨後跟著往來的人潮沖散其中。

星狼弓放下手上的油紙包，回想方才一路聽聞的信息，朝床的一隅瞟了一眼，信手抓了一把花生米，不偏不倚地正是床的方向。
「好囉好囉，苦情戲演得差不多了，你也該清醒了。」
一顆顆花生米如雨從天而降，砸地滿床皆是，然而床上之人似是渾然無知，任憑星狼弓恣意襲擊。
見人遲遲未有反應，星狼弓不但沒停下動作反倒變本加厲，連帶盤子整個丟了過去，就在此時，原先毫無動靜的人忽然翻身躍起，唰地一聲將滿床的花生全掃進被單，然後全數回擊。
「不錯。一忍二沉三反擊。我教你的弓者守則，你都有一一記得。」
星狼弓迅速擋下飛執而來的花生雨，得意地搓著下巴看著眼前手腳俐落理當是傷患的人。
「但我教你的刀者讓心、耐心、靜心，你卻是全忘了。」
那人一臉嫌棄地看了一身血汙的自己，他向來素愛潔淨，嘴上嘮叨後不忘翻出幾件乾淨素衣，熟門熟路的模樣一點也沒把主人家放在眼中。
星狼弓見狀倒也不惱怒，反而跟少年打鬧起來，直到一只香包不經意的從衣物滾出，那人才又急忙停下拳腳將其拾起，寶貝似地檢查再三，而後似又想起什麼，緊緊捏著出神。

「綺羅生、綺羅生。」
星狼弓伸手揮了又揮，對人癡呆的表情狡黠一笑，悄悄湊到耳邊輕語：「東西要給你掐爛啦。」
「不好笑。」
聽聞這麼一句，原先不知神遊何處的人猛地一驚，確認手中的香包完好無損才又鬆了口氣，沒好氣的瞪了一眼。
「想什麼，這麼出神。」
「想我綺羅生受星狼弓大俠留情救命，此恩可比泰山之重，是不是應該以身相許才好回報大俠恩情啊。」
不甘於被捉弄，綺羅生霎時眉眼一變，腰身一軟，整個人幾乎往星狼弓身上貼去，軟玉溫香模樣簡直與女子無異。
「少來！我不吃你這套。」
他毫不留情一把推開身上投懷送抱的人，若是從前懵懂無知的自己，此舉肯定把他撩得不知所措，但自從知道綺羅生是男兒身後，他夢幻的少年情懷也與這天雷般驚嚇的事實陪葬在土裡了。
「當初不曉得是誰把我當女孩子，見了我就臉紅心跳，說我人比花嬌，摘了一大束牡丹花送我，還說長大要娶我過門做媳婦。」
見星狼弓無動於衷，綺羅生話鋒再轉，忽然提起陳年舊事，語意中帶著十足的無奈，但臉上的表情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停停停！算我輸了！算我輸了！那麼丟臉的事情你還記得那麼清楚幹嘛，再說了……」
一聽聞幼時糗事被翻出來說，星狼弓當機立斷摀住肇事者的嘴，他自認為人做事乾淨磊落，若要說這一生有什麼汙點，大概就是這樁蠢事了。
「再說？」
「你家那老頭子見人總是一臉殺氣騰騰，別說娶你，我還沒踏進大門提親恐怕就被他給滅了。」
星狼弓比出抹脖子的手勢，表情活靈活現，彷彿剎有其事一般，逗得綺羅生一雙眼笑如新月，幾度差點笑到岔氣。
「哪有這麼誇張。」
記憶中那人雖總是板著臉孔，但卻不曾讓他有半點怯怕的惡意，若要用一句話來形容意琦行，就是所謂的面惡心善吧。無奈每次他想替意琦行洗刷在星狼弓心中形象時，星狼弓總是一臉「可憐，沒救。」的表情回敬他。久之，他也任星狼弓胡鬧去了。
「你老拿著那破香包睹物思人，既然這麼在意，幹嘛不回去看看？」
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嘴巴上越是否認，身體越是力行，綺羅生便是一個相當好的例子。雖然兩人也是近日因江湖風波才得以重聚，但一個離開出身地數載光陰，又有懸心掛念的人，卻從來不主動連繫，到底是什麼歪理，他至今仍想不透。

「現在雙手沾滿江湖血腥的我，有什麼資格回去見他。」
又來了。
這常年老梗的對話也算不清是第幾回了，每每提到這件事，綺羅生就是這一百零一句回答，接著就沒下文了。然而一直看人在死胡同裡打轉也不是辦法，這回他鐵了心不打算讓人繼續打太極裝死，非要人老老實實面對問題不可。
「不想回去，那修書一封報平安總行吧。老是單相思有比較好嗎？」
他就不信那個臭屁劍宿從來都不在意綺羅生的消息。
被星狼弓的話一堵，果不其然綺羅生又如所料想拿什麼理由來搪塞他，星狼弓自然是不會給人機會，下句話立即打斷綺羅生逃避的念頭。
「劍宿於我有養育之恩，再造之情，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私情。兄弟，你這句話我聽到耳朵都生繭了，能換點新意嗎？明眼人都――」
「星狼弓，夠了！」
見人罕見動怒，星狼弓半張著嘴沒說下去，就連本人也對自己失態的舉止嚇了一跳，低垂眼神藏不住抑鬱的情緒，綺羅生背著手握緊拳頭，直到疼痛從掌心傳開才又悄悄鬆手。
空氣凝結尷尬的濃濃氛圍，揮不開，抹不去，如同心中深處的疙瘩，以為眼不見為淨，一切就能煙消雲散，未料癥結仍在原點，始終沒被抹平。
他何曾一日沒想過與那人連繫。
「人總是不停在找尋一個意義。但不管是停步還是行走，身在江湖，只有漂泊。」
飄茫的目光望向窗外的一方，琉璃紫眸蒙上淡淡水色，失去舵頭的船帆，在江水上走走停停，找不回原本的航途。失去本心，刀再也不是刀，人也不再是原本的人。
與其見面失望，不如不曾得知。
「罷了罷了。不想說就別說了，文謅謅怪詭異的。」
星狼弓用力拍著綺羅生臂膀，像是要趕走穢氣一般，他還是習慣直來直往的對談，這般拐彎抹角的言詞不是他們的風格，更別說綺羅生嚼著舌根淨說一些他聽不懂的。
「抱歉，我……」
心知星狼弓的婉轉體貼，原先黯淡的眉目轉瞬排開陰霾，平揚的嘴角浮上歉意，未完的話在下刻被一手擋去，只聽聞星狼弓乾脆一句：「停，是兄弟就別這麼婆婆媽媽。」
被堵住話的人片刻不語，半晌後，再度傳開的是此起彼落的颯爽笑聲，以及略帶玩笑的抱怨聲。
「是兄弟還對我這傷患動手動腳的，夠不夠良心！」

笑鬧以後，星狼弓仍不忘將話題導回原點，真不曉得該說是他這名兄弟命大，或說他上輩子祖先積陰德福氣好。最近葬刀會的名聲在江湖上傳得沸騰，許多刀客為暫避風頭，多半選擇隱退世居，並不輕易拋頭露面，綺羅生本非招惹生事之人，自然是不會刻意旁生枝節。能讓葬刀會綬督親自出馬，絕非單單是用刀者這層緣由而已。
「你最近是招惹了什麼麻煩？為何葬刀會的人會找上你？」
多年不見，怎麼他熟識的綺羅生就成了江湖人口中的江山劊子手，甚至還與殺人如麻的葬刀會扯上關係，想到路上聽到的那些不實傳言就令他噁心地直打哆嗦。
今日若非他以同是烈武壇九煞的名義與綬督痕江月交涉，恐怕綺羅生早已踏入閻羅殿，瞧那身沾滿毒血與劍痕的破碎衣物，不免想讓人追究究竟是怎樣的血海深仇，要逼一名武者踏上黃泉歸途。
星狼弓的眼神直盯盯瞧著綺羅生，臉上彷彿清楚寫上不准說謊的字樣，綺羅生曉得此事不容他輕易唬嚨，在包紮好最後一道傷處，喝下最後一口傷藥後，緩緩長吁一聲，似有無奈，似有遺憾。

「你聽過三界大戰的故事嗎？」

由紀

2018-10-20 16:37

謝謝送花的天使Q//////Q
一度以為故事沒人喜歡的廢柴誠心感謝////艸////

**文筆渣慎入

七、塵海當如雲海深

三界大戰。
謠傳於亙古千年的故事。
與其說是故事，更確切來說，它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只是時光摩娑，能記得這段冗長過往的人，恐怕只剩戲臺下那些敲著小鼓，唱著小調，滿嘴油腔滑調的說書人了。
當年人、妖、厲三族共分天下，其中又以人、妖兩族囊括大部分的版圖，厲族雖小眾數寡，看來安分且守，實則頻頻尋找時機策動戰事，意圖分化其他二族，一統天下。
人族與妖界兩族交情稱不上匪淺，千年來也相安無事，但近年厲族禍端頻擾，嚴重程度已危及兩族生存，最後在協議下，妖族答應與人族合作共同剷除麗族。
為了徹底殲滅禍端，最終兩族也付出慘痛代價，人族損失不少強力支柱不說，妖界更有「人族，皆不可信。」的訓言流傳。
然其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究竟中間出了什麼問題，以至妖族近乎全軍覆滅，厲族是否真被殲滅，當今世上又剩幾人能夠真正說得清楚。

綺羅生忽提及此事，倒把星狼弓弄得糊塗，三界大戰與葬刀會下令全面追殺綺羅生兩件八竿子打不著的事能扯出什麼關係？
不等星狼弓發問，綺羅生便又繼續接道：「葬刀會之所以汲汲營營的追殺我，是因為我身上有他們誓死也想奪到的東西。」
刀魂。
傳說中取用刀者之靈魂鍛劍，方能造出披靡天下之神兵，用刀者之刀術越是精純，自然越是加持神兵之能。
為提升自身境界而取信這等邪說歪道亦是有人不屑為之，相反，亦有人趨之若鶩，葬刀會便是這股惡流中的一源。
「為了刀魂，他們甚至不計手段設局讓我誤殺雨鐘三千樓之主，好讓以下門人來討伐。」
好個借刀殺人。
一來以為門主復仇出師有名，雨鐘三千樓又是武林中最附名譽的劍界組織，自然不會有人懷疑背後有陰謀操局，二來又能不費吹灰之力達成所要的目的。
早年在烈武壇時他就見識過痕江月的手段，對此人的心機他向來不屑為之起舞，想不到被壇主除名之後痕江月不但沒有悔改，反而更趨激烈，喪心病狂了。
「後來的雨樓血案，不必我說，你也知道後續了。」
雨鐘三千樓一夕滅門，血洗八百人命，兇手正是當時名氣正盛的刀者江山快手，也就是綺羅生，儘管無法藉由雨樓之手殺除，那葬刀會以此為由緝拿兇手，也再合情合理不過了。
聽到這裡星狼弓已經是冷汗夾背，頭皮發麻，以痕江月如此病態的逼殺，難以想像當夜的綺羅生是如何殺出重重圍剿，其中陰毒的機關與毒陣更是難以計數，能這樣安然隱隱埋名活到現在，究竟是幸還不幸？
「那三界大戰？」
兜了這麼大一圈，問題又回歸原點，他聽綺羅生講了這麼大長串的故事後仍然想不透這兩者的關聯何在，事情非但沒解決，反倒是問題越發像個謎團，越攪越亂。
「記得我一直在追查的事麼？」
「怎可能不記得，這不就是你離開叫喚淵藪的主因嗎？如何，查到了什麼？」
當年綺羅生刀道出成便提出離開叫喚淵藪的請求，為得不僅僅只是挑戰天下刀者，還有一件從他幼時便相當在意的事。
綺羅生的出身。
異於常人的尖耳，令綺羅生從小就相當在意自己與別人的不同，儘管意琦行從來不主動向他提過，就是問了，也只會得到「撿來的。」簡短回答。直到某回意琦行帶他下山，旁人無意間見到他又長又尖的雙耳，雖然只是短短一瞬，但他確確實實記住了那一雙雙帶著畏懼的異樣眼光，那時的他還不懂，只管將自己縮在意琦行腿邊，悄悄拉著寬大衣袖把露出的尖耳蓋住。
從那次以後，除了意琦行外，綺羅生便不再輕易給人看見雙耳。
只見綺羅生先是拿出了一只白璞的玉飾，星狼弓自然認得那小玩意，這是綺羅生打小就戴在身上的東西，他挑起眉尖正想開口，又見綺羅生拿出另一只一模一樣的玉飾，只是這塊顏色不如綺羅生的白淨，光澤也黯淡許多，如果仔細一瞧，上面疑似還有一點血跡。
綺羅生低著頭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摩蹭那對玉飾，悶著聲音聽不太出是什麼樣的情緒。
「我的身世似乎與妖族刀神有關。」
尋尋覓覓多年，身世之謎仍是一團迷霧看不清其中糾葛，一如多年來不停重覆的模糊夢境，零零碎碎，拼了這一塊，又發現少了那一塊，點點記憶盡付野火燎原之中，夢醒後始終只剩一個清晰回答。
『人族，皆不可信。』
若他真是妖族遺孤，那麼「人族皆不可信」的意思是什麼？
身為人族的意琦行若曉得他是妖族出身，當初還會願意留下他嗎？
無從問起的問題，無人可解的疑惑，一次一次迴響在耳邊，有時他乘在畫舫撥著江面自問自答，有時望著天涯月華不語，想那人迷網時是否也同自己望著相同的夜。
每每想到這，他便再也無法冷靜思考下去。
紛亂的情緒翻湧而上，牽動原先鬱結的傷勢，綺羅生冷不防一暈，又是一抹怵目腥紅染上唇邊，幾度險險踉蹌，好在星狼弓反應飛快一把將人扶住，化解綺羅生再度與地面親密接觸的危機。

不過綺羅生的結論實在荒謬的令人震驚，星狼弓給人拍背順氣以後頓了一會，最後仍是沒忍住把手搭上額頭，瞧瞧腦子是被毒壞了還是被劍給敲傻了。
「這消息你從何得知？」
「傳授我獸花武典的老者，正是妖族之人，當年――」
綺羅生緩緩闡述歷劫雨樓之局拖命逃生的自己巧幸碰上獸花老者搭救，又是怎樣的機緣下得知妖族之事，簡短言語中不乏深深無奈。
「可惜獸花老者尚不及將我與妖族其他相關之事詳盡告知，他老人家便辭世了。」
憶起與老者短暫相處的短暫時日，綺羅生不免一嘆，不自覺搓著手裡玉飾，彷彿這樣搓著搓著就能把他想知道的所有疑問一一揭開。
明明該是一名萍水相逢之人，卻因相同的異耳擦出連結，那時身中毒患，五感全失的他在清醒第一瞬間甚是驚訝，更是驚喜，不過兩種交錯情緒很快地便被接下來的殘酷沖散。
好不容易以為自己捉住一點迷霧的尾巴，眼看就差臨門一腳，答案即將呼之欲出，現實卻殘忍得連一絲溫柔都不留，隨著老者逝去的生命埋葬塵土，化消於天地之間。
也許聽來太過離奇，也許太過湊巧，但對一個滿心想尋根的人而言，縱然離奇，縱然湊巧，獸花老者的曇花一現，已是給足他相當的激勵。
「……你確定沒說笑？」
「我也希望我是在說笑。」
星狼弓揉了揉頻頻抽疼的額際，乍然接收到如此龐大又亂七八糟的訊息一時間還無法消化，目光一轉，又將視線放回那對相仿的玉飾上。
「就憑這個？」
「這是我目前能猜到的唯一可能了。」
綺羅生頷首附和，這些年他行事轉趨低調，斷無與葬刀會有其他任何交會的可能，想來想去，也就只剩下這個零星線索了。
刀魂，刀神，刀客。
為了一口劍，可能嗎？
「那你有何打算？你可知武林現在瘋傳你跟葬刀會――」
「我知。」
星狼弓沒把後面的話說完，也沒打算繼續說下去，因為就算他不說，綺羅生也心知肚明，意琦行就是再怎麼隱避紅塵不問世事，總有一日江湖塵囂必將會吹到叫喚淵藪，沒有例外。
然而在風波擾向叫喚淵藪之前，他必須徹底了斷乾淨。
「既然知道，就別再想封刀這件事了。」
刀乃刀客性命之外第二重要事物，綺羅生雖修有奇花武典，但從今日的戰局來看，光單單是以這部武功要應付葬刀會是遠遠不夠的，而綺羅生也不可能每回都如此幸運恰巧碰上他前來救人。
「畫舫上搭有雙弓，我還能使箭。」
聽聞封刀二字，綺羅生微微皺起了眉，捲在被褥上的手跟著不自覺得用力顫了一下，顯然不是相當願意考慮星狼弓的提議，他的弓術也許不如星狼弓天下無雙，以他的身手也能算上佼佼者，就是臨敵也堪能自保，實在不足以擔心。
「難道你就想這麼封刀一輩子？」
一名刀客棄刀用箭，像話嗎？
若是他沒記錯，綺羅生的啟蒙恩師就是那名臭屁劍宿，要是給那人知道綺羅生現今情況，或許也得像他一樣鬧胃疼不可。
而星狼弓不知道的是，綺羅生這種執著到骨子裡的個性，其實在意琦行身上亦是有跡可循，一旦決定的事情，沒有人能改變得了。
雖然這樣的定見在不久之後便被徹底推翻了。
「我也不是只能用刀。」
「但葬刀會――」
「必要時，我不會留情。」
綺羅生搖搖頭不願再讓星狼弓多作勸說，心中似有定見，事情尚未到絕路之前，相信仍有其他辦法可以解決，看著星狼弓欲言又止的表情，又繼續接道：「連累你了。」
他本無意牽連任何人攪和這攤泥水，只是事情卻永遠不如所想那樣，雨樓命案也好，身世之謎也好，都已牽扯太多人了。
「我星狼弓是什麼人，你未免小看我了。」
星狼弓哼哼鼻子，胳膊一把圈住綺羅生腦袋，使勁地揉亂他一頭白髮，兩人很快地又打成了一團。
「哈，念在我是傷患，不鬧了、不鬧了。」
綺羅生扭頭掙開星狼弓的束縛，雙手抱拳笑著求饒，說得也是實話。
見人已稍稍振作精神，星狼弓也暗自鬆了口氣，現在外頭風頭正火，以痕江月的手段絕不可能善罷干休，他的住處幽閉，在此養傷幾天不是問題，但終非長久之計，最根本的解決之道還是得從源頭下手。
星狼弓念頭一轉，心裡已有答案。
「此事暫且打住，你且先養傷吧。」
「星狼弓。」
綺羅生安分地照星狼弓指示躺回了原位，經歷一番折騰確實也有了倦意，只是在星狼弓即將踏出大門那時，似乎又想到什麼，拉下矇著頭臉的棉被露出一雙玩味的眼神。
「有件事，我想拜託你。」

熙來攘往的市集上一條不起眼的小巷中隱約飄著冷冽清香。
店中忙進忙出的老夫婦二人見熟悉身影無聲踏入也沒停下手邊工作，彷彿早已習以為常，反倒是在櫃台前的年輕小夥子看得傻楞楞，不知如何是好。
站在門口的人似乎並不打算開口，就是一昧的挺直腰桿靜靜站在原地，一旁收拾的老婆子看這場面終是先笑了，轉身進鋪子前照例給男人打聲招呼。
「道爺，今年跟往常一樣嗎？」
「嗯。有勞。」

mizuki77	2018-11-03 13:59
其實我覺得文筆很好啊!!! x 5u.D^ 老師您太自謙了!!!

由紀	2018-11-17 15:27
TO mizuki77 CqXDz z.H*"r 感謝你的喜歡XDDD dVDQ^O& 老師什麼的就太過了-///艸///-

由紀

2018-11-17 15:29

**文筆渣慎入

八、山雨欲來風滿樓

兩道身高相差不遠的人影並行在一塊，銀華的月色將影子拖得極長，碎花如雪的星塵灑在上頭，猶如一幅生動的畫。
別離在即，氣氛不免有幾分沉重，並肩而行的次數愈多，代表相見的日子將是愈少，儘管如此，他未曾後悔自己的提議。
「劍宿對我就沒有任何話要說嗎？」
少年唰地一把將攤開的扇面收進掌心中，月光折射下的雙眼漾著水光，把眼中笑意襯得更是柔軟，誰看了都要把心化成一灘春水，恨不得跟著把笑意泛上嘴邊。
只可惜旁人似若無睹，毫無體察，仍是萬年不變的冷峻表情，絲毫不受任何影響。
「這是你的決定，沒什麼好說。」
「哎哎，聽起來好薄情，相處這麼多年只換得劍宿冷酷一句沒什麼好說，真叫綺羅生好生受傷。」
雖是預料中的反應，少年還是止不住玩心狀似驚訝地向後跳了一步，凝起眉頭捶胸頓足，一番楚楚可憐模樣好似真受到不小打擊。
那人對於少年過於浮誇的表演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沉默繼續向前行，跟在後頭的少年也不繼續鬧騰，噙著上揚的嘴角乖乖跟上腳步。
只是每走一步，少年唇縫就裂得愈開，忽地，領在前頭的人忽然停頓下來，後頭竊喜的少年毫無防備地一頭撞進男人厚實的胸膛上，規律的心音平穩有力敲進少年耳尖，砰砰心跳霎時轉為一響響陣陣擂鼓震盪心頭，轟得他暈頭轉向，一時差點站不住腳。
男人眼明手快地把人扶穩，謹慎確認沒有半點摔著拐著以後才鬆開禁錮在腰上的手，並無查覺那抹飛快擦過少年臉上的異樣緋紅。
「你想聽什麼？」
「……什麼？」
尚在恍神的人還未恢復心緒，呆滯跟著男人的尾語重覆問了一次，而那人也只是耐心又重覆一次對話。
「你想聽什麼？」
「多少應該也說句保重身體，出門在外一切小心，或者再貼心點，說叫喚淵藪的大門隨時為你而開諸如此類的話啊。」
聞言，已然回神的少年眸光一動，扇柄頂住下巴煞有其事地認真回道。
如出一轍的表情與動作，瞬間讓男人有另名損友上身的錯覺，一雙劍眉微蹙，盤算回頭如何整治這名帶壞少年的惡首。
「你已非無知童蒙，不需要。只是――」
「只是？」
少年似是沒料到會有但書，把玩摺扇的手停在半空，半張嘴好半晌沒接話下去，兩眼緊緊瞅著身旁高上他幾分的男人，不知是緊張或有其他心思。
凝結的風霜吹在那人長長的眼睫上，深邃的眸底中倒映同樣一身雪白的纖細身影，時間在此時像是凍結的湖面，任一雪地銀華將兩人披附掩埋。
不記得是誰先起頭替對方撣去滿頭積雪，將彼此拉得更靠往自己，不讓飛雪吹進，狂亂風雪聲中，只聽聞那低啞的嗓音在耳邊迴盪，堅定不移。
「你要去哪裡都沒關係，若是忘了回來，上天下地，意琦行絕不會放過你。」
那人語帶威脅的語音猶落在玉盤上的墜珠，一字一字清晰地釘在心頭，明明只是一般叮囑，在少年聽來卻是最甜的暖言。
餘落的尾音繚繞在心窩不散，柔軟地燙熨在上頭，蒸騰的熱度迅速從腦袋延伸至全身，沒來得及去細數漏掉的心拍，男人的臉已欺上前，翕開的唇彎成一個弧形，凍寒的霜氣順理成章地吹在臉上，就在兩片溫軟即將疊上之際，一道刺骨的巨疼從胸口漫開，濕熱的觸感貼著衣物逐漸拓散。
再低頭，怵目血色早已染指白茫視線。
少年難以置信瞪大眼看著插在心口上的長劍，再次對眼，那雙熟悉的邃藍眼瞳不復過往，眼中爬滿可怖血絲，怒意與失落的極端情緒交雜其中，聲嘶力竭的嗓音裡，他讀到心痛的滋味。
再開口，相同的話語，已成萬劫不復的夢魘。
「吾絕不會放過你――」
語畢，刺眼劍光劃過雙眼，再無聽聞半點聲響。
綺羅生猛地睜眼，眼熟的木樁與垂掛的幕布映入眼簾，船隻划過江水戛然作響的聲音打破了寧靜，涔涔冷汗濕透一身，驟然襲身的寒意由腳底一路捲上頭頂，他若有所悵拍拍自己劇烈起伏的胸口，拽出一條由紅絲線綁住的精緻香包在眼前晃啊晃，直勾勾地盯著不放。
多少年了？
這夢。
那人。
又是多少年不曾見了？
「刀，在我殺紅了眼之後便失去了豔色。而人，注定用一生懺悔。」
他搖搖頭，伸出另隻手撥著懸在空中的香囊，布包上繡的牡丹花並不精緻，接縫處也因時間有所磨損，雖是一只平凡的市集小物，可他卻是寶貝似地不能珍愛再三。
每當夢魘過後，他便會拿起香包把玩一番，儘管東西無法替代人回答什麼，卻也多少彌補內心惶惶不安的空洞。
早已失去香氣的香囊隨著指尖騷動左搖右晃，有一下沒一下地恣意擺盪，高高低低地勾動人心。
甫稍脫出夢魘的迷茫思緒，又再次攪入往事深淵中。

抿著紅唇淚眼欲滴的小娃強忍著疼痛不願發出半點哭聲，無論大人怎麼逗就是不肯說話，最後乾脆一屁股地逃到另名大人背後，死死揪著寬大的衣袍把臉埋起，只差沒掀起衣襬從底下鑽進。
「兄弟，我沒轍了。你想想辦法。」
一留衣很是無奈地拋下手上的波浪鼓跟風車，不就是從樹上掉下摔疼屁股給他撞見嗎？放聲哭一場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他糖也送了，人也哄了，怎麼見他像見鬼一樣，弄得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一個大人欺負小孩。
夾在中間的人視若無睹逕自拖著加重重量的腿向前行，似乎沒有打算插手這場你追我跑遊戲的意願，只專注在採買的事物上頭。
一大一小隔著人型木樁鬧了大半天，終究沒有結果，一留衣悻悻然與他們道別離開，回頭路上沉默一整天的大人忽然從衣袖中掏出個小巧的香包低身給人戴上，尚在吸鼻子的小娃娃茫然看了一眼與自己齊高的人，小手一把攥住香囊湊近嗅了嗅，淡淡的藥香味竄入鼻腔，慢慢擴散至胸肺，不僅心神放鬆許多，身上的疼痛似乎也被香味給漸漸撫平了。
意外的療效讓他皺著眉頭遲疑了一會，而後忽然向前撲住大人咯咯地笑了。
「不痛了。」
「嗯！」
小娃用力地嗯了一聲，稍早的壞脾氣全拋諸腦後，即便額頭撞出一塊紅印也不在乎，標準的好了傷疤忘了疼。
他伸出手摸摸大人額頭上同樣的淺紅，軟糯的童音中帶點輕微鼻音，心滿意足的神情清楚地顯現在臉上，字裡行間全是甜甜笑意。
「劍宿不痛了！」
不痛了。
軟甜的語音層層疊疊盪在紅布的殘影上，隨著擺盪的幅度減緩，飄離的思緒也逐漸跟著被拉回。
傷，不疼了。
人，該醒了。
綺羅生仿效回憶中的方式摸摸自己的額頭，艱澀的嘴角卻怎麼也學不來那樣上揚的弧度，即便不用鏡子，他也曉得自己現下的表情是多麼難看。
原先擱在半空的手因酸麻重重摔回胸口，連同手裡的香包跟著甩在臉上，力道不大，卻也讓綺羅生抽疼地嘶了一聲，不知疼的是臉，抑或是身上的傷。
「意琦行，如今偏離本心的我，你還願見嗎？」
怕是見了，也是徒增失望。
了然於胸的答案，重重敲在心上，一遍又一遍。
再次闔眼，反手輕揚一撥，飄搖的舫舟隨江水漫無目的漂流，載著漂泊無居的人，一若迷失航向的船舵，無所歸依。

「刀心若道心，一味追尋刀的意義，到最後就如同佛指月一般，佛與月皆不見，就只見到手指的方向。」
遠處一名俊秀青年手杵木杖，緩步而行，方向正是江中船舫，那人腿部似有隱疾，步伐極慢，每步落下，皆能清楚瞧見一深一淺腳印。
青年隔水傳音，聲線起伏不大，卻精準一字一字傳達至水面中心，畫舫中的燭火跟著聲波閃爍，傳進刀者的耳中，心中。
「我因刀上揹負的殺孽太多，到最後，我已忘記刀的自然心。」
綺羅生以同樣手法回禮，淡薄的嗓音中似能聽聞隱含其中的輕聲嘆息，卻又帶幾分撥雲見日的明朗。
「刀的意義嗎？有趣。」
「綺先生，冒昧打擾了。」
青年直挺挺地站在岸邊，恭敬作揖一拜，不亢不卑，不驕不謅，自有中正之道。
「哈，請上船吧。」
畫舫布簾一掀，連帶江面也跟著散出的氣息劃成一道水路，閒雅琴音中，透有淡淡牡丹花香。
「你還是一樣客套，天踦爵。」
那人依循聲音踏上船舫，畫舫內綺羅生好整以待，不見先前重傷的倦容，室內中裊裊茶香掩去病霾之氣，天踦爵明眼在心，沒有點破主人刻意營造的從容。
「當年匆匆一會，若非受先生獸花奇術救命，恐天下早無齊煙九點之名，此情此恩，我無半刻點滴在心。」
他緩緩喝下一口熱茶，恬淡花香在口中漸漸延展，甘甜韻味順著咽喉滑入，自腹中升起的暖意爬過全身四周，既是舒心，亦是舒身。
天踦爵眼眸為之一亮，不禁在心中讚許一番。
「不過湊巧機緣。若非你自身精通醫理，縱然數十數百獸花之皮，也是徒然而已。」
當年因奇花八部舉辦的莳花之會而結識，那時天踦爵以百花之王一論博得滿堂彩，也博得他對此人的關注，深談後曉得天踦爵是為求獸花之皮治病而來，他也大方贈予，之後更有三年一聚之約定，至今，已是數個年頭過去。
每次短暫一會都讓綺羅生感到驚豔，有時不由得令他以為天踦爵是否在身邊安插眼線，在他困惑時總是神來一筆，當然這個疑慮也被青年一笑推翻。
那時天踦爵微曲著身子輕笑許久，笑聲中不失幾分璞真，亦無半點不悅，反讓綺羅生覺得有些唐突，正思考是否該向對方致歉時，卻又被青年老成態度回敬了一筆，最後兩人哈哈大笑，和諧收場。
「略通歧黃罷了。」
兩人斷斷續續一茶一語交談甚歡許久，幾乎讓綺羅生忘卻眼下江湖恩仇，內心哀鬱也舒暢不少，奇友相交，清茶相待，何不是人生快意。
船內茶香漸歇，紗帘外絲絲雨聲傳來，微微冷風吹來大雨前特有的氣味。
玉陽江畔，沙沙腳步聲掩不住陣陣殺伐之意，大紅旗幟張揚，水面波波躁動，又是一場江湖仇殺的開端。
綺羅生放下茶杯，將茶壺內剩餘不到半杯的茶水灑至江面，目光雖是望著前方，卻不是對著眼前的天踦爵，而青年似也查覺這即將來臨的風暴，順著綺羅生眼神方向轉頭。
「看來，我今日來畫舫的決定，是對，也不對。」

angel.hsu	2018-11-17 20:26
今天看了新劇,有點被虐到,剛巧文已更新,來看看再溫習意綺暖暖心唄!加油!繼續喲!

anntx	2018-11-28 13:04
真实的有被甜到打滚…！好爱他们ww

由紀	2018-12-05 20:57
TO angel.hsu pV{MW#e sE@t$'= 意綺就是這麼讓人暖暖心~暖暖胃(咦 N\|K,{ p^li 謝謝你的鼓勵，我會繼續加油 QEK,mc3 Nq6~6Rr Fj}\|uiOQUS TO anntx 8aZuI\|z 2*Hw6@Jj 他們就是這麼這麼的甜 Q3> 3!FAO 我也非常喜歡這樣的他們////////

由紀

2018-12-05 20:59

謝謝留言還有看文的天使們，真的很開心有人喜歡這個故事///////

**文筆渣慎入

九、血豔江山孤魂渡

綺羅嘆，青山一程水一程，幽幽畫舫泊魂孤。
泊魂孤，淡月一抹雲一抹，疊疊虛空飛雁誤。
飛雁誤，輕雷一霎雨一霎，灩灩江湖老魚苦。
老魚苦，舊仇未相饒，新愁又來渡，迢夜刀光競相逐。

為避免風波牽連天踦爵及畫舫，綺羅生獨自一人來到江岸應戰，見到岸邊幾名埋伏江水中的花臉殺手忍不住皺起眉頭，臉上表情全是對於殺手的品味感到不滿。
――實在是太難看了。
綺羅生默默地在心裡下了這樣一個評語。
江山快手這個稱呼雖談不上是什麼英雄豪傑，當初挑戰天下，一刀功戰成名那幾年好說也是備受美譽，如今被這幾名來路不明、畫著奇怪臉譜的殺手偽裝成他，甚至淪為人人聞風喪膽的恐怖殺人魔，多少心底還是有那麼點嫌惡。
「近日江湖甚傳的江山劊子手就是你們裝扮嗎？」
他展開手中的摺扇，扇面連著扇面一片一片逐漸遮去他雙眼以下的面容，可藏不住那雙從容眼神中帶出的笑意。
也許是刀客的態度過於愜意，反倒讓人有一種刻意挑釁的感覺。
受到挑撥的花臉殺手自然是不會回答他的問題，紛紛從江中一擁而上，長刀濺起的大片水花掩去大半視線，殺手們捉準這片刻之餘刀刃無情刺向同一目標，索命而來。
「怎麼說我對於自己的長相還是有幾分自信，被你們扮得這麼醜，我都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是江山快手了。」
綺羅生以輕快身法躲過頸項前奪命一刃，扇柄支開向右劈來的霸刀，再一個輕鬆轉身，背部偷襲而來的殺手也被氣勁震開，眨眼片刻，雙雙已來回過招數百回。
若以他平日身手，不出幾回便能輕易拿下這幾名不知名的三流殺手，如今負傷在身，應付眼前陣仗已是吃力，後頭還有葬刀會人馬虎視眈眈，綺羅生握緊了手中白玉璞扇，謹慎思忖下一步行動。
戰鬥中，綺羅生一同注意到遲遲未有行動的葬刀會，向來不錯放任何機會的葬刀選在此時按兵不動，不禁令他心生疑問――
他們究竟在等什麼？

「事已至今，想不到你還有心情說笑。」
見殺手們與綺羅生僵持許久仍未拿下勝局，一旁葬刀會為首之人不改冷眼鄙夷姿態，絲毫不為眼前局勢所動，反常作風更顯詭譎，亦讓綺羅生更加起疑。
不對，到底是哪裡不對？
是什麼？他們到底在等什麼？
分神之際，逼命一刀迎面而來，綺羅生仰頭低下腰身，腳尖輕點，借力使力勉強躲過掃來的刀鋒，一寸之差，險險頸上封喉，只是可惜了他一縷雪髮。
「酆都開門。」
「言之過早。」
花臉殺手已退其三，只餘一名仍不死心纏鬥，意在退敵的綺羅生不打算行至極端，將扇子反手一握，打算施以奇術讓對方打退堂鼓。
「那便用你的死亡，來證明你今日的愚蠢吧。為雨樓眾人償命來――」
殺手驟然改變的刀路與聲音讓綺羅生頓時一愣，動作亦遲緩了幾分，一時分神，身上已平添數道血紅。
始終不語的殺手忽然從同伴遺落的刀身抽出暗藏的另柄長刀，雙刀刀勢登時一變，正是雨樓歷代樓主嫡傳刀法，雨樓樓主早在先前戰役中亡於他的刀下，現下還能使出這套刀法之人唯有――
雨鐘三千樓的少主，雲滄海。
那時他以為雨樓之人皆已喪命在刀下，得知當時的少主雲滄海因外出雲遊得以躲過死劫感到慶幸，明白血案一事自己難辭其咎，但仍盡力想找出其人下落好彌補過錯，無奈始終無果，他也就此封刀，改以弓箭之術為用。
想不到苦心想尋之人今日以這般面目出現，目的只為取他性命為家族復仇，綺羅生是惋惜，亦是懊悔。
「你還不出刀嗎？」
「若非葬刀會算計讓我誤飲毒酒在前，雨樓無辜悲劇就不會發生，我也不會因此揹上八百人命的血債。」
「那是你片面之詞，我又憑什麼相信你！」
橫戾雙刀無情撲殺，綺羅生不願與之衝突，只守不攻，雲滄海的刀術雖不能稱上精純，但也掌握了上任樓主的六七分火候，刀勁與刀威自然不在話下，負傷未癒的身軀歷經先前人力戰，體力早有支絀之象，現又逢雲滄海提刀逼殺，綺羅生處境漸漸落於下風。
此時，遠處飄來濃濃煙霧，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中只聽聞刀聲錚鏦不斷，交戰中的兩人身影埋沒在充滿算計與仇殺的陰都圍網，任誰也無法窺見其中。
綺羅生對這陣突來的煙霧並不陌生，當年雨樓一戰也是這樣的一場迷霧，風中微乎其微的焦苦味正是令人喪失五感的最大主因，他一方面暗提內元抵禦毒煙侵襲，一方面謹慎堤防隨時攻來的刀鋒，但綺羅生不曉得的是，就連身陷在此毒陣的雨樓少主亦是這場詭計局中的一名棄子。
此毒陣最大的特性除了讓中毒者失去五感以外，潛意識被激發的無窮殺性亦讓中招者狂亂心智，至死方休。
涉世未深的雨樓少主自然不知，在血仇矇蔽的雙眼下，所見只有無窮無盡的仇恨與毀滅，哪怕是犧牲一切，亦要手刃仇人以慰雨樓壯士在天之靈。

面對殺狂心性的雲滄海，綺羅生仍是極力避免正面對決，只是愈是躲避，愈是讓雲滄海不耐，雙刀運使不留半點生機，雲霧中不時傳來痛苦的嘶啞聲，聽在綺羅生耳中更是另種折磨，他明白唯有解除這陣煙霧，兩人才有生機平和一談的機會。
在雙方難分高下之際，數道鉤鎖穿破煙陣朝向綺羅生撲來，雲滄海雙刀也在同時間往背後接近，若選擇躲開雙刀，前方鉤鎖勢必往雲滄海而去，無暇思索退路的局面下綺羅生把心一定，專心全力擋下枷鎖攻擊，但也同時再受雨樓少主重創。踉蹌的雙腿支不住沉重身軀硬生生倒地，原先衝往綺羅生而來的鎖鍊全數直向後方的雲滄海，失去五感的少年無法及時反應，首當其衝，銳利尖鉤如嗜血蝙蝠殘忍地在胸膛穿破個大洞，放肆貪婪著生人鮮血。
劇烈的疼痛感與血液噴灑在皮膚上的溫熱感灼灼燒烈著同樣震驚的雲滄海與綺羅生兩人，在視線由模糊轉清的瞬間也代表了兩件事。
一是毒霧已經散去，暫無性命之憂。
二是一條生命猝不及防的殞落，以及無可挽救的遺憾。
雲滄海與綺羅生距離僅只幾步之遙，對視的雙眼中各自震驚，同樣憤懣的眼神中倒映出截然不同的心思，一者悔恨血仇未報，一者憾恨奸佞當道，但無論是哪方，都是陰謀者計算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為了吾主，你的性命葬刀會勢在必得。今日，就是你江山快手的忌日。」
陰冷而得意的嗓音彷彿從雲滄海破碎的胸膛穿透出來，然而綺羅生卻似恍若未聞，他穩住搖搖晃晃的身子勉勉強強伸出手替少年闔上雙眼，雲滄海生前的呢喃若有似無地在耳邊迴響，時時傾訴那些不甘與悲悵。
「你是無辜，雨樓之人又是何辜！」
「陰謀是事實又如何？你滅了雨樓也是事實！」
「那是你片面之詞，我又憑什麼相信你！」
綺羅生低垂眼睫，抱住已無知覺的雲滄海屍身，巍巍顫顫看著自己一雙血腥的手，溫熱的血液已慢慢涼透黏在他的臉上和衣上，黯淡的眸光沒有焦距，乾啞的唇撕裂著僅存的幾分理智，心理的折磨已然磨滅了生理的疼痛，他開開合合張了嘴，不知是對自己或是對雲滄海說。
「為何我已回到了過去盡力阻止一切錯誤的產生，事件卻總是有它自己的腳步，走回原有的軌道。」
硬冷的身軀隨著逐漸逝去的溫度凍寒著一顆棄殺的心，曾經，他一身樸白束裝，花豔臉譜化身江山快手，以刀挑戰天下。一席酒宴，一杯毒酒，一場算計，蒙蔽了最初的刀心。狂殺的刀者踏著酆都夜色在黑暗中疾行，雨樓血戰那一夜的月色，美豔而淒冷，如同今日無解的死局，一樣寂寥。
烈烈火光中的悲鳴與記憶一一回籠，腥厚的鐵鏽味始終縈繞在鼻尖揮之不去，綺羅生將雲滄海又抱緊了幾分後輕輕放下，有如某種儀式，虔誠而恭敬向人鄭重一禮。此時，葬刀會再開祭殺，殺浪洶湧如潮淹沒刀者耳畔，只見綺羅生不閃不避，手中白璞玉扇化出一柄冷豔刀光。
「逼殺若此，綺羅生只有奉陪。」
刀者聲冷，刀光更冷，一道冷光劃過，豔刀出，江山引快，乍開十面殺饗，霜白的夜色下再現熟悉刀影。
「今夜，以血織畫江山。」

裊裊毒煙再次燃起，綺羅生的臉色已不如先前好看，他明白自己無法支撐多久，反手握住刀柄的手揮出，強大罡勁毫不留情格殺躲在遠處焚燒鴆毒的伏兵，同時也掃退幾名圍殺的殺手，原先殺人取命狀似萬般艱困的刀者在此時看來，頭顱與脖頸分離不過眨眼之事。
「同樣的毒計，你當真以為我還會上當嗎？」
綺羅生身法飛快，以人海交織而成的密密殺網很快地被殲滅了大半，但脈動的心跳一如不止息的殺聲愈發高揚，指間傳來的麻痺感已開始蔓延至小臂上頭，內心疑問也同那些不停上前的死侍滅殺不盡，然而朦朧的視線只能讓他憑著武者本能剷除所有靠近的一切事物。
「疑問嗎？在你靠近雨樓少主屍身同時，就為自己落下毒引了。」
突爾，靡靡詭譎笛音刺耳穿透而來，曾經因毒吃過悶虧的綺羅生很快地意識到那正是西疆有名的音毒，霎時頓感耳目一陣疼痛，露出片刻空門，至方才一直毫無動作的葬刀會領導捉準時機，相仿的雪白身影從軟轎中執出蠶絲鋼索，纏繞刀者四肢困住他的行動，一旁在側的葬刀會碩公命天荒劍影爍爍撲向綺羅生心口，就在功成之時，玉陽江面忽然激起強烈光源，炸裂的水花成了漫天飛箭射向岸邊眾人。
萬箭混亂過後，只餘葬刀會殘兵與一身狼狽的領導篤長春，哪裡還見綺羅生受制身影，就連稍早停泊在江水中心的畫舫亦如泡幻不見蹤影。
「可惡，離開！」

熟稔的背影照入眼底，原該是待在船舫的青年意外出現，綺羅生看著那顆摻著細軟白髮的腦袋，詫異的表情很快地從驚訝轉為猶疑。
「你不是天踦爵，你……」
是誰？
尚不及問出口的尾語隨著飄忽的意識跌入黑暗，細軟毛裘傳來的暖意讓人無從抗拒，綺羅生再承受不住濃重疲累感，靜靜闔上眼皮。
「連重傷也這麼敏銳，該說是妖族之人天賦異稟嗎？真是給我找麻煩――」

由紀

2018-12-25 13:35

文筆渣x3慎入

十、不染紅塵自染人

星狼弓真心覺得自己是鬼使神差來著才會答應綺羅生的請求。
他仔仔細細觀察了街坊的人群，再三確認沒有任何葬刀會的人馬混雜其中後才稍稍鬆了口氣，從袖口中拽出一張路觀圖，小小的牛黃紙張上細細描繪了路徑與目的地，回想起那時路觀圖的主人認真的模樣，星狼弓不免又要把眉頭擰緊。
「買酒？你一個重傷初癒的人要喝酒？」
星狼弓的聲音幾乎是高了八度不能再高，若不是那人的表情還有那麼幾分認真，恐怕真會認為綺羅生的腦子被敲傻了。
那時的綺羅生眼神凝重而嚴肅，像是不去做的話將會抱憾終生一樣，星狼弓被這雙真誠的目光吸引了去，綺羅生連原因都還未提及半個字，就糊里糊塗地應了聲好。
他看著對方雋美而消瘦的側臉，似笑非笑，應當是稱作喜悅的嘴角上掛著無邊悲涼。
「我離開叫喚淵藪的那天晚上，是他最愛的雪竟之夜。」
不得見，只好以酒惦念。

只是該繼續向前的腳步在此時頓住了，他眺望著從巷口不疾不徐邁出的身影，縱然髮色在歲月洗鍊下褪去了許多，但那從自身散發出來的冷肅與孤傲，即便只有短暫相處的時間也難以過忘。
興許就是那樣寒徹刺骨的冷，才叫他每每談起意琦行這個人都不自主地想要遠離，更遑論像綺羅生那般親近。
星狼弓目送那道背影離去之後也跟著進了酒肆想要買酒。
結果得到了這樣一個答案。
雪脯酒早被人全數訂走了，細問之下才知道此酒因釀法特殊，數量極少，除天時地利，還端看釀酒人的手法是否老道，成與不成，就是靠運氣了。至於今年的買主是誰，星狼弓不用問也知道。
正當他掃興踏回回轉的路上，思考是否要將今天的際遇告訴綺羅生時，後方不懷善意的氣息已打亂他的興致。
「閣下可是星狼弓。」
一男一女分別站在星狼弓左右側，清素的衣袍上繡上獨有的道界徽印告知了來者身分。烈武壇聚集各種能人異士，人員多分散於各派組織，在武林上佔有一席之地，道界雖是江湖上最大宗教派門，對烈武壇勢力也需敬畏三分。
在他的認知中，現存的烈武壇兄弟中應是無人與道門有所交集才是，道界之人主動找上他究竟是為何事？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聽聞日前閣下協助江山劊子手脫逃，有勞閣下交出下落。否則，一概同罪。」
「喔？那也是我與葬刀會的恩怨，道界插手此事不覺踰越了嗎？」
星狼弓轉了身，不著痕跡地把手收到了後背，暗提內元凝氣於掌中，等待適當時機出手，就在雙方氣氛劍拔弩張同時，一道輕蔑嗓音打破對峙的僵局。
「怕是由不得你。」
聲音的主人別於兩人之外，不容忽視的焰紅身影強行擠入他的視線，星狼弓抬眼確認了來人身分，心想今天黃曆上肯定寫著不宜外出，否則怎麼什麼牛鬼蛇神都全給他碰上了。
而且全都是能不見就最好老死不相見的那種。
「唷。今天吹得是什麼風？道界竟然勞動矩業烽曇你親身出馬，不知道是哪個衰鬼要倒楣了。」
星狼弓對矩業烽曇的印象仍停在烈武壇時候，嫉惡如仇的剛烈個性是九煞結義當中少數令他欽服的人，但若要說到此人過於嚴苛的審視準則以及為除邪惡甚至不惜舉戰的狂魔心態就不是他苟同了。
矩業烽曇離開烈武壇後入了道界之門聲名大噪，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江湖上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能驚動這尊大神必然不是小事，他早有略聞葬刀會的手腕，只是怎樣也沒想到這兩方人馬會牽扯在一塊。
想起綺羅生稍早提起的三界大戰以及刀魂一事，又是一個冷顫。

「放肆！審座的名諱豈容你隨意直稱！」
出聲喝斥的是方才攔阻去路的女道人，與平常道生灰樸裝扮不同，一襲簡落的白衣裝束配上一頭紅髮顯得格外醒目，俐落言詞與慈秀眉目的形象大相逕庭，她手持一把燦金琵琶，與常人印象道人手持拂子的觀念不同，能和矩業烽曇共事，想是在道界地位不低。星狼弓正想如何出手應對，想不到那名女子竟率先以琴弦為武器，偕同身旁男子聯手出掌要將他擒下。
星狼弓也非是等閒之輩，早有防備之心的他立即退開了幾步，藏於後背的手凝氣化招，轉眼衝突再起，反觀一旁的矩業烽曇似有其他盤算，並無多加阻止，就在情勢難解時，一道氣勁分別發向矩業烽曇與其餘兩名道人，星狼弓把握這短瞬空隙也趁勢虛晃數招後藉機脫逃。
眼見人從面前跑走，以他們實力要追上星狼弓並非難事，矩業烽曇行事向來剛硬，是否怪罪暫且不論，此次失利有損兩人顏面，爾善多和葦江渡兩人眼神交會，點點頭打算立即行動。
「不用追了。」
矩業烽曇悠悠慢慢地向前走了幾步，抬手意示兩人停下，凝神望著星狼弓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審座，難道就這樣放他離開？」
「無妨，我的目的已達成。傳訊葬刀會綬督，就說他要的東西，我會如實履約。」

爾善多和葦江渡退下不久，一名身著墨青衣袍，髮挽高髻，手持一只銜月金蟾之人悄悄前來，那人面容生得極美，眉眼唇鼻有如匠工精雕細琢，月光凝脂的白膚透著月色的清冷，極淺的唇色勾著一股與生自來的高傲，美豔卻不容褻瀆。
「憤怒尊的動作倒是很快。」
他的聲音帶著玩味的語氣，似是早知一切的發展，碧金的狹長眼眸裝載著深沉的潭水，見不著底，也摸不透。
「不快，怕是海蟾尊要唯我是問了。」
矩業烽曇冷哼一聲，對於對方冷諷顯得不快，眼下他無心於唇上干戈，回頂一句以後倒沒再多做什麼表示。
「審座說笑了。只是――」
海蟾君笑了笑沒有動怒，一聲審座敬稱猶帶玩笑之意，見矩業烽曇沒再發作，有趣地眨了眨眼，拉高聲調只將話說了一半，蹙著細柳眉毛眼帶微微猶豫。
「有話何不直說？」
「你確定這樣就能引出他嗎？若他選擇見死不救呢？」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倒是你們真確定他的意識流落在他體內嗎？」
矩業烽曇用了兩個他，兩字語氣截然不同，前者平淡無波，後者似多了幾分情緒參雜。海蟾君自是發現了這點微小異樣，蛇魅的眼神閃過一絲玩味笑意，不過這對接下來的談話無任何影響，故而沒選擇戳破。
「當年大戰過後，吾王意識便同那人消聲匿跡。我們發現那人的劍勁中殘有吾王的氣息，雖是微乎其微，但相信只要能繼續影響那人心性，吾王解封指日可待。若不然，也能取而代之。」
「像你一樣嗎？」
試探的話語使氣氛一窒，海蟾君瞳目頓時一縮，凌厲眸光鎖住矩業烽曇背影，猶如蓄勢待發的獅虎，隨時都能一舉向前將獵物撕咬殆盡，但最終他還是放下收在背心的手，擺了擺持著金蟾的手說道。
「我們助你取下道界至高之位，你助吾王解封。各取所需，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嗎？」
矩業烽曇看著海蟾君那張欲發作而不能發作的微妙表情有些得意，方才的不快情緒也隨著這變化彌平。
他負手走向海蟾君，聲音猶帶著愉悅，啞著嗓子在耳邊言道。
「哈，那就祝我們水到渠成。合作愉快了。」

一往如常的枯山小徑，一迎如常僕僕人影，一人踏在青石舖延而成的迴轉階岩上，忽聞渾厚一聲――
「江山圖一快。人，不見血。刀，不收鋒。」
殺氣四發，刀威凜凜，聲影錚錚，一把長刀飛旋躍出，強勢擋下來人去路。
手提酒壺的人佇立中央不動聲色，蕭瑟的秋葉沿著銳利刀光滑過，枯黃的葉片一分為二，秋分的氣息倏然擦起了煙硝。
如此氣勢確實是發揮了阻擾的作用，可惜的是擋下的對象非是一般人，當人以為衝突將一觸即發，結果那人只是看了兩眼便繞路走開了。
連動點真氣都不屑為之。
「我演得這麼認真，你也給點反應。」
暗伏在樹梢上的一留衣在人走開沒幾步以後自討無趣跳了下來，星茫般的眸子裡依然閃爍著笑意，拔起插在路上的長刀跟在男人後頭，一點也不見有口中的半分委屈。
「何意？」
「你去街上繞了一圈都沒聽說嗎？葬刀會近期大舉追殺一名叫江山快手的刀者。」
「嗯。」
「先前鬧得沸騰的雨樓血案也與這個刀者有關。」
「略有所聞。」
「我打探了一下消息，好像和什麼刀魂有關連，說是能以此提昇劍境，再創巔峰。你是劍界翹楚，難道沒聽說過？」
「無稽之談。」
「而且聽說現在不只葬刀會，就連你們道界那方的勢力也對刀魂的下落虎視眈眈。」
一留衣在說到你們道界時刻意加重了語氣，在兜兜轉轉了一長串不相干的鬼話之後終於迎來那人不耐煩的眼神。
「說重點。」
一留衣從懷中拿出一張肖像，圖中人物以大紅鑲金邊的兜巾盤繞一頭雪色長辮，爭奇鬥豔的牡丹豔色紋於臉上，宛若天生，肖像只有半身，張狂的氣息在紙上一覽無遺，若非上頭大大通緝二字破壞美感，興許也能當作英雄圖一類收藏於哪位名家之中。
經年不見，畫上人物與記憶中的活脫少年氣質大相逕庭，男人停步接過那張畫像，鬱藍的凜冽雙眼不知覺似有閃過柔意的錯覺。
「那位化名江山快手的刀者，怕是綺羅生。」
驚詫一語方出，天際一箭冷不防往二人直來，飛箭方向刁鑽，若似早已鎖定目標，一留衣喊了一聲小心，男人亦察覺攻擊，在閃身揮袖別開時，箭矢亦衝破懸在腰上的酒壺。
碎裂聲響伴隨濃郁酒香浸濕畫像，箭頭穿過通緝令，直直刺破紙上人像，隨即將整張肖像焚燒殆盡。
一留衣與意琦行看著熊熊火焰逐漸化消於無，焚燄過後餘下的灰燼，留下謎樣的三字。
――玉陽江。

由紀

2019-01-12 15:15

**文筆渣x3慎入

十一、誰謂含愁獨不見

「你為何會出現在那？難道你沒留在小屋休養？還有你的傷勢……」
回到流馬鎮的星狼弓激動地抓住意外出現的綺羅生，臉上滿是道不盡的疑問。
「無礙。」
綺羅生搖了搖頭，靠在星狼弓身上的背脊劇烈地上下起伏，額鬢邊早已是冷汗涔涔，虛浮的一句無礙，只是彰顯此地無銀三百兩。
玉陽江與雲滄海一戰消耗掉他不少體力，後來又逢葬刀會人馬逼殺，早已經氣空力盡，為助星狼弓脫困方才又勉強動武，傷上加傷，現在怕是隨便一名三歲孩童也能將之擊倒。
星狼弓見狀不再說話，傳輸內力為綺羅生療傷，一個時辰之後，總算見到人稍稍恢復血色。
稍做喘息之後的兩人這才又接續稍早未完的對話。
「現在你該解釋一下了。」
「這……其實我也非常困惑。因為等我醒來時，人已經回到此處了。」
綺羅生把回到畫舫後發生的一切全數不漏告訴星狼弓，一邊也替自己釐清紊亂的思緒。
究竟最後出手伸援的人是誰，為何偽裝？又為何出手相救？他仍然沒有半點頭緒。
唯一能肯定的是，當下那名救他的青年，絕非是在畫舫相見的天踦爵。
「所以我打算再回玉陽江一趟。」
「你還要回玉陽江？不行，太危險了。」
一聽聞綺羅生打算再回玉陽江，星狼弓更是激動地跳了起來，伸手按著綺羅生肩臂讓人不得動彈，好似怕人下一刻就會直接衝了去。
「有句話說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葬刀會在此吃了悶虧，短時間想必不會再來。何況我還有疑點尚需回畫舫釐清。」
「萬一道界之人找上你怎麼辦？」
星狼弓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道界既能找上他詢問江山快手下落，那麼查出綺羅生與江山快手的關連也是遲早的事。
「事情總是要解決，一再逃避也不是辦法。也許主動坦誠，事情尚有轉圜。」
「道界現在與葬刀會沆瀣一氣，何況對象是矩業烽曇，以我對他的了解，要他相信你的說辭，怕是很難。」
矩業烽曇的強硬態度不用明說已經相當明顯，葬刀會定會向他告知圍殺綺羅生失敗一事，至於會有多少實情，可想而知。
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矩業烽曇在烈武壇時並無與痕江月有特殊的交情，如果連道界也對綺羅生的刀魂有爭奪的野心，那為何肯與葬刀會合作？
「既來之，則安之。相信我吧。」
「相信你會直接去送死嗎？不是我不相信兄弟你，現在傷成這樣，你去只是自投羅網。若真要查明真相，也要有命才行。」
星狼弓無情地吐槽了一句，現在他不僅是單單懷疑，而是深深肯定綺羅生的腦子真的壞了。否則怎會有人三天兩頭的就想去死？
「三天。你的傷勢最少需要三天才能復原，這幾天你就老老實實給我好好療養。」
「不能打個折扣嗎？兩天好嗎？星大俠。」
綺羅生比出兩根手指晃了晃，祭出苦肉計想討便宜，無奈是徒勞無功。
「休想，這次我不會讓步的。」
「好吧。那就三天。倒是你，我要你買來的酒呢？」
「被人搶先一步買光了。你猜，我這趟出去遇見誰了。」
綺羅生搖搖頭，沒有半點猜謎的雅興，他請星狼弓買酒的地方不過尋常之地，難不成還能撞見意琦行來著？
「你若要說是意琦行，就別開我玩笑了。」
「真的就是你家那個臭屁、咳，我是真的看見意琦行了。放心，他沒發現我。」
蒼白的面容不見任何喜色，星狼弓淘淘不絕地述說了一長串，發現綺羅生只是低身抱腰不動作，以為又是傷勢復發，緊張地正想探視時，後頸卻忽然遭重重一擊。
「綺羅生？你怎麼不說話了？你……」
縱然內力在調息下尚未完全恢復，但也足夠力氣他對付了。綺羅生接住被打暈的星狼弓，神色悵然複雜，想到星狼弓提及意琦行的出現，眉梢更顯憂慮。
「抱歉，三天的時間對我來說，太長了。」

玉陽江畔，過往江岸熠熠生輝光景不再，一片狼藉血色下，佇立一抹赤焰的紅。
「你果真來了。」
矩業烽曇這聲果真說得雲淡風輕，似是早篤定來人身份，犀利的眼眸緊盯著那身肅立的身影，微揚的唇角像是在預祝即將到手的勝利。
他早料準對方會來。
海蟾君同他提出這個計劃時起先尚有疑慮，一是對於厲族解封的可信度，二則是此次行動與綺羅生的關連。然而在得知其他一些枝節細末時他恣意放聲地笑了。
妖族之人嗎？
於是他利用痕江月欲奪取刀魂一事順勢安排了玉陽江之戰，讓雲滄海混入其中算計綺羅生，只是可惜了最後葬刀會並沒有如他預期，不過這意外的變數倒也不影響局勢的發展。
「綺羅生人呢？」
一發劍氣擋下矩業烽曇向前的腳步，一言一語中隱含似是強忍抑下的怒意，來人冷漠如冰，直搗黃龍切中主題，這也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
「何必生氣。他被人救走，目前下落不明。如此興師問罪的態度，難道長年隱居，絕代劍宿連基本的禮儀也一起歸隱了嗎？」
矩業烽曇收回踏出的一腳，瞄了地上那道的深深劍痕，順手彎身拍去衣擺上因劍氣激起而沾上的塵土。
「吾與你無話可說。」
「身為同門，我能大度不計較你的無禮。但是江山快手之事，道界可就不能輕放了。」
以往他對這股自恃甚高的孤傲感嗤之以鼻，甚至極度厭惡，而今同樣再看卻覺得有趣起來。
若要說每一個人都有弱點，那麼眼前這名殺意騰騰之人的弱點，他想他已經掌握住關鍵了。
「想動綺羅生，先問過澡雪劍。」
那人不理會矩業烽曇的言語挑畔，背上澡雪劍劍光凜凜，強大劍意隱隱而發，就是矩業烽曇也不得不謹慎。
眨眼，兵器交擊，鎗然有聲。
「江山快手不知悔改，先殺雨鐘樓八百人命，現在連遺孤也不放過。何況雲滄海乃道界門人，你說，這仇不該討嗎？」
矩業烽曇說的是事實。
互不相讓的刀劍擦出點點星火，銳利鋒刃隔在充滿仇視的怒火之間，哪怕一個呼吸，都能燃成野火燎原。
「傷害綺羅生，只會讓意琦行失了理智。」
嗔怒的眼眸中找不到片刻以往的沉著，有的只是不斷掀起的巨浪波濤，堅毅的蒼藍裡，堅持著一個必須捍衛到底的堅持。
「吾理智一失，死屍成山，血流飄杵。」
「堂堂道界劍宿，想不到也是護短之輩。」
矩業烽曇冷聲一笑，言語中不忘三分刺，不論是以前，抑或現在。
「綺羅生一切行為在吾眼中皆是合理，何來長短。」
「看來你甘願為他賭上劍宿名譽，也要與整個道界為敵。」
「很嚴重嗎？」
不值一哂的淡漠回應引來矩業烽曇輕藐，相交的刀鋒倏然收起，走向岸邊從倒映的水面中看著劍者身影。矩業烽曇伸手撥著水面，翻攪另一起波瀾。
「當年因為你堅持，導致我方損傷慘重不說，妖族也因為錯信情報近乎被殲滅，妖族刀神更因你慘亡。現在執意討保綺羅生，是想彌補什麼嗎？」
接連二三的漣漪打亂了江水寧靜，遙望的人影依然不動，但矩業烽曇知道，載在心湖上的扁舟已經隨波流動了。
「不說話，是代表默認了嗎？」
他偏頭看了一眼定立在不遠處的人，拔起身旁的長刀揮向對方，眼中的烽火星野再起。
「那也要看你是否有資格保下他。」

酒罈咚地一聲大力撞在桌上，裡頭多半的酒水灑了滿桌，引來了旁人的關注，然而醉酒的酒客並不在意這樣投射而來的目光，舉起手邊罈子，又是浪費地一頭往臉上倒，究竟真喝下肚裡的有多少，或許只有喝酒的人才明白。
迷濛的眼珠子裡載著滿分的醉意，盈著淋漓水光的瞳孔裡嵌著一股極深的悲傷。
悲傷的深處裡有片江岸，一人拄著長劍半跪在地，披散的一頭銀白長髮遮去了那名劍者的臉孔，從微微喘動的肩背線條能看出這人非凡的武骨，始終不曾塌倒的背脊將他一身傲骨血淋淋地袒露，這樣風骨嶙峋的人不合該出現如此折損尊嚴的姿勢。
因為那令人心疼，也讓人心疼。
滂然捲起心痛壓迫得他無法呼吸，好比失了水源的魚群，在乾涸的泥地上垂死掙扎。
不清楚這樣的一個不世劍者為何跪地在此，又為何受辱，然而在那名劍者身後刺目火紅他是熟悉的，也許該說是見過一眼的。
「為了一名微不足道的妖族之人，值得嗎？」
「綺羅生不是別人。」
滔天漫起的哀傷如洪水淹沒了視線，如流沙絆住了雙腿，那畫面儼然酷刑，在不見天日下的牢房裡血腥而殘忍地將傷疤上的結痂一塊一塊狠狠剝下。
嘶啞的嗓音鑽入他的耳裡，字字敲擊他的耳膜，轟然巨響劈天蓋地響徹在腦中，再來什麼也聽不見了。
茶舖伙計無言望著漸漸變大的雨勢，仍不死心地推推睡趴在桌上的客人，口氣無奈地催促嚷道，正放棄打算收拾別處時，轉頭一撞，一名持傘的道者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目光直直盯著白衣酒客不放。
「道爺，您認識這位客官嗎？他在這醉很久了，怎麼都叫不起。」
「讓我來。」
道者結清酒錢，輕輕地將爛醉如泥的人攙扶起來，渾身酒氣的酒客靠在男人的肩臂，胡亂揮舞雙手，不甘願離去的情緒全擠在皺住的眉頭。
「呵，不要走！我還沒喝夠。」
白衣人打了一個大大酒嗝，倚在手臂上的身子差點滑了出去，他搖頭晃腦攀住身旁的人形支柱，努力想辨識清楚眼前來人。
被當成木樁抱住的人伸手想攙住面前這個像條滑軟泥鰍的醉鬼，不料一度被拒絕。
男人沒辦法，只好由著他牽著自己前進。
「不要！男子漢大丈夫……我要自己走。」
那人再度推開想支援的雙手，開始鬼打牆的自問自答。
「你是誰……這麼雞婆，我猜猜！你是……一留衣？」
「唔……不對，你不是一留衣。你是……你是義父……」
前前後後猜了許多人，甚至來路不明的阿貓阿狗都給一起湊上去，猜到義父時，這人又不滿意自己的回答，猛力地搖頭否定答案。
「可是義父不在了啊……那你是誰呢？」
「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呵，你是意琦行。」
白衣人猜著猜著忽然停住不走，歪頭看著那名被稱作意琦行的人，摸摸那人臉龐之後把自己的臉貼上前又仔細端倪一番。
「不對、不對，你不是意琦行，意琦行只有一個……你是誰？為什麼你能變出很多很多個……」
他搖頭環抱著人像個任性孩子一樣，怎樣都不肯再走，那人當機立斷將人背起，白衣人似也累了，扯了一下道者垂在胸前的髮絲後不再鬧騰，只剩嘴裡不斷的呢喃細語，突然驟變的大雨蓋過了所有聲音。
滂沱大雨聲中依稀能聽見一個自始自終不停糾結的人名。
「意琦行――」
道者略微調整了姿勢，讓夢中酣睡的人靠得更妥貼舒適，伸手撥去沾染在瀏海上的雨珠，極溫柔地輕聲喃道。
「沒事了，吾在。」

由紀

2019-02-08 14:37

**文筆渣慎入

十二、醉後不知天在水

「吾明白你聽得懂，但留在吾身邊對你並無益處。」
幽遠深層的鴻濛中，滴滴水聲響徹，沉厚嗓音隨著水聲迴盪在空間中，模糊殘影被光線掩去面容，溫煦的手溫輕撫在頭上，一次一次，一聲一聲。
晦暗的視線看不清眼前一切，但卻不令人懼怕，只知頭頂傳來的溫度令自己產生貪戀的慾望，而對方也同時依眷著這份相同的熱度。
直到頭頂上的力道愈來愈輕，落下的次數愈來愈少，正當疑惑時，忽聞聲音主人輕輕一嘆，聲中雖有淺淺感傷之意，但更多是為他而喜的欣悅。
「是時候該離開了。」
尚不及追索這聲欣喜的原因，無邊無垠的痛楚突如其來動搖幻境，鏡片崩裂的聲響接連二三，猝不及防地讓人無從招架。
疼，只有疼，山崩地裂般疼，無數言語難以形容的疼痛，如戰亂砲火、如崩亂碎石，在腦中無限激烈動盪。
首嚐酒醒頭痛欲裂的滋味相當不好受，綺羅生晃著腦袋掙扎地在床上翻覆，卻不想牽動了傷勢，他倒抽一口氣吃疼地嘶了一聲，繼續在清醒與沉睡的界線中拔河。驀然，掌心傳來粗癢的觸感，節奏緩慢卻有規律地撓動。
綺羅生眨動眼皮，試圖在載浮載沉的夢河中拉回意識，手指的主人依舊輕柔安撫著他躁動的情緒，透過指尖傳染的安心感令他放鬆。
潛意識中，似能聽見很輕很輕的聲音，有如輕軟的羽毛吹在臉上，綺羅生沉醉其中不知許久，當再次睜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識又面生的俊逸側臉。
「……意、劍宿？」
是思念，是夢境，還是錯覺？期待、未知、不確定種種不安定的情愫揉成一團，攪動綺羅生紊亂的思緒。
驚呼的聲音並沒有擾醒身側貌似入眠的人，濃黑的羽睫安穩落在淺色的陰影上，綿長的呼吸成為最寧靜的安眠曲，綺羅生捏緊每分喘息的步調，不願敲響迎接現實的鐘聲，哪怕夢的盡頭就是閻羅煉獄也甘之如飴。
午日的陽光灑在披散的銀白髮絲上，光芒柔和記憶中裡的肅冷臉孔，綺羅生視線緩慢由下而上，目光猶若一支轉換時空的繪筆，恍如透過這張面容交錯到初始。
江山快手尚不是江山快手。
綺羅生也只還是綺羅生。
也只是綺羅生。
他彷彿覺得自己回到與意琦行分道揚鑣前的那一刻，那名鮮明亮麗的少年。

「劍宿聽過最絕望的友情嗎？」
少年傾身有如駝子走在青石步道上，月光的華白將他一身新衣襯得更是白潤，皎潔的眼底閃爍著醉意，像是舖在星河中的寶石碎片，迷人又亮眼。
「沒有，因為你還在。」
一旁的人瞥了一眼那刻意的身姿難得沒有嚴厲糾正，搭上少年伸來的手，把餘剩不多的酒豪邁飲盡。
修道人向來是不輕易飲酒的。
酒是穿腸毒，他說。
但你現在飲酒了，少年也答。
那人不答話，只是看著他。
掌心的溫度依舊。
心間的節奏依舊。
――所以特別的酒，敬特別的人。
心照不宣的默契不言出，酒千杯未了，留待未來再續消遙。
彼此心知，特別的日子，不適合悲傷。
「那……假若我不但沒成為天下第一的刀客，反而成了人人喊殺喊打的禍世魔頭，甚至全天下的人都要你我刀劍相向，劍宿又該如何？」
少年嘴角噙著頑劣的捉弄惡意，在道者閃猝的眸光中捕捉一絲任何變化，只見那人如預料中的蹙起眉頭，認真思索：「就是全天下的人都要我們傷害彼此……」當少年偏頭期待道者下文，清清喉嚨打算模仿那人平日對他駁斥的模樣，嚴肅一聲：「胡鬧！」時，卻見道者一反平常，語態堅定答道――
「吾也會為你與天下為敵。」
他在那份堅毅且剛正不阿的信念中，看見了一抹沾著春分顏色的柔意。
然而綺羅生知道，通往盡頭的鐘聲，已經儼然響起。

相襯的眸底中相互輝映著不同的流光，一者如水，一者如電，夢識中的風雨、血染的長劍、半跪不屈的人，一夕之間全擁塞在喉間，叫不出，吞不下，前所未有的恐懼令人只想逃開躲避，猛然抽回的手被捉住了指尖。
逃不了，跑不掉。
猶如失去衣物蔽體的嬰兒，赤裸裸地袒露眼前。
是憤怒，是羞愧，是恐懼，抑或傷悲，不肯定的答案，也許單純一個原因，只是誰也無法誠實面對。
綺羅生不能。
意琦行也不能。
從前不覺沉默是件壞事，畢竟書中總言說「沉默是金，雄辯是銀」如今卻寧可「雄辯是金」了。
綺羅生啞然無言，指掌來回盤推了一陣子仍然脫不出掌心的範圍，只得放棄掙開，賭氣把臉轉至另一側。
「我讓劍宿失望了。」
被子矇住大半張臉，只露出半雙眼睛見不著表情，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掐得死緊，指甲深深陷入皮肉滲出微微血珠，但綺羅生不以為意，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壓抑住他內心狂暴驟亂的風浪。
「有嗎？」
握著手的人沒鬆開的意願，牢牢地從指縫間嵌入扣住，空著的另一手拉下那條悶得死緊的棉被，一切就如往常相處那樣理所當然。
「沒有嗎？」
不想這聲回答意外觸中綺羅生的逆麟，他用力咬著唇壓低聲音努力不讓自己失控，眼中的人影與玉陽江所見的劍者疊合一致，那股撕心裂肺的感覺再度漫騰上來，如熊熊野火般將他的心燒得體無完膚。
而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這場無情大火，將他守護的一片天地徹底燃燒殆盡。
那份痛徹心扉的悲慟似乎也感染了長髮劍者，讀不盡的滿腔蒼涼全數倒進那雙鬱藍深潭池子裡，在寂寥的長河中傷春悲秋，然而那人卻沒有絲毫怨懟，只是一指一指掰下揪在衣襟上的手，攏住微微發顫的肩膀靠向自己。
「一旦你染黑，吾意琦行絕無可能獨白，沉淪的路上，吾與你同行。」
柔聲一句伴隨背上的輕穩節奏瓦解了佯裝強悍的最後防線，穩重的心音中不摻半點誆騙，那並非片面安慰，而是發自內心最誠摯的宣誓。
「想不到……劍宿也學會哄人了。」
不等劍者開口，靠在肩頭的人搖了搖腦袋，靜謐的內室中隱約有著斷續的低啜聲，窗櫺照射進來的光影愈漸拖長，染上橘紅的尾翼在夜晚來臨之前，收起謝幕的帷簾。
記得上一次這樣與意琦行親近自己還是個毛躁小夥子，那時的他總愛整個人纏在大人腰背不放，非要人答應帶他出門不可。但不知從何時起，這樣的親密反讓他開始手足無措，縱然那人不覺有任何不妥，但發燙的耳尖卻像是警鐘一樣不斷告誡自己的越矩。
私心與理智游走在秤桿上頭，不論偏重了哪邊都覺得有所遺憾，來回揣度之間，最終仍是放手讓慾望強佔心頭。

指月山瀑的無爭隔絕了江湖紛擾，這幾日無風無雨的愜意生活美得如夢，綺羅生不禁感慨，一心追求刀道，換來的是一身汙名血腥，好不容易歸附平靜，卻也覺得過於不真實。
能與意琦行這般平靜生活自然是好，但近日以來的相處卻讓他不甚習慣。
似乎哪裡不同，卻又說不上來。
說是時間拉開的距離太生分，因那人待他依舊。
說是習慣漂泊的孤獨太虛假，因他時時皆思念。
興許與以往的感情不同，連帶立場與觀點亦多了些許曖昧情思，攪亂一池心湖盪漾。
紛容蕭蔘，旖旎從風，綺羅生倚在窗前望著花樹下從容舞劍的劍者，又是嘆息。
「自古多是痴情人啊――」
風涼的聲音冷不防竄出，坐在窗邊出神的人小小驚呼了一聲，習武人的警覺性立即拉高，戒備地看著眼前的水型化身。
半透的化身半躺半坐在距離幾步之遙的茶桌上，交錯的雙腿假意輕踮在桌角，完全沒個正經儀態，江湖向來不少奇人軼事，綺羅生經歷許多也不覺奇怪，但非常時期防人之心不可無，舉手豔刀在握，試探問道。
「你是……那日在玉陽江的人？」
「不愧是小妖怪，真聰明。」
「你……」
綺羅生握緊手上豔刀，對於此人的莫名行為，他有太多疑問需要解答。
譬如為何知道他的行蹤。
譬如在玉陽江救他一事。
譬如真正天踦爵的下落。
「甭緊張，我既然救你，就不是來害你的。」
那人似是看穿綺羅生心中所想，朝他擺擺了手，慢慢地起身看著綺羅生，只是眼神已不復稍前那樣輕鬆了。
「我要來告訴你，最好遠離你的大劍宿。」
「什麼意思？為何要遠離意琦行？」
沒頭沒尾的話讓綺羅生摸不著頭緒，更覺得可笑，要求他遠離意琦行也得有相當的理由讓他信服，正當綺羅生開口想再追問，那名化身神色卻是著急了起來，只匆忙地丟下一句，人便如水氣蒸發在光影下了。
「記住我的話，遠離他就是了。」
「你說清楚！欸……」
綺羅生向前一撲，無奈人已化為水煙消逝無蹤，但就算來得及捉住，他又真能對此人產生信任嗎？
要他遠離意琦行究竟何意？思索間，溫厚嗓音已打斷他的思路，綺羅生轉頭一見，意琦行人已不在樹下而是站在門邊，看起來是已經結束例常的修行。
「方才你與誰在說話？」
「沒有，是你昏聵聽錯了。」
他搖著扇子朝著意琦行莞爾笑道，心想最近自己是否太過鬆散，否則怎會連連有人靠近都慢上拍子才查覺。
「嫌棄吾了？」
意琦行往茶桌的方向看了一眼走向綺羅生，眼神仍有疑問。
「大劍宿的英姿綺羅生望塵莫及，又何來嫌棄。」
「是嗎？」
「陪我出去走走，這幾天悶在屋裡都快透不過氣了。」
綺羅生起身推著人便要向外頭走，意琦行雖有疑慮但仍照他意願向前了幾步，在兩人踟躕不定之時，一個旋身，反將綺羅生整個人壓制在茶几。
「劍宿？」
擱置在桌上的水杯與茶壺翻倒一地，破碎聲響不絕於耳，欺身壓上的人影籠罩住大半光線，綺羅生視線頓陷一片昏暗。
「別說話，吾都看見了。還有，比起劍宿，此刻吾更希望你喚吾意琦行。」
意琦行兩手支在綺羅生左右兩側，貼在耳廓邊的聲音乾啞的怪異，刨刮著綺羅生敏銳的聽覺。
「我能解釋，唔……」
話語未竟，噴張的鼻息已悄然貼近，綺羅生瞪著眼前放大數倍的人，溫軟的觸感如膠似漆緊密覆上，靈活的舌尖出其不備撬開牙關竄進口腔攻城掠地，不留喘息空間，腰下桎梏亦是牢不可破，絲毫沒有妥協餘地。
男人連番侵略的氣息覆滅最後一絲僅存的理智，綺羅生鬆開抵在胸前的掙扎，任由情潮將他吞噬淹沒。
大掌在腰臀間摩娑撫撓，延著大腿的曲線由下而上撩起層層疊疊的衣擺，手指順著堆起的衣物爬上腰間，鬆開衣帶探入腿間的祕境。
「意琦行，別……」
身下驟降的涼意令綺羅生不自覺一顫，被慾浪沖散的理智稍稍拉回岸邊，但很快又隨著雙腿間覆上的熱度打回浪濤之中，粗糙的觸感刺激著脆弱的頂端，未曾經歷過情事的人嚇得一個激靈，倉皇地揮手想制止這場過縱的發展。
意琦行沒有因綺羅生的推拒而停下動作，徘徊在光裸頸側的唇齒在細膩的皮膚上輕囓了一口，同時加重了手的力道，在嬌膩的喘息出口前堵上紅腫的軟唇。
但也僅僅吮咬著下唇不動便停下了。
門邊若有似無的訕笑打斷了一切，也喚醒沉溺情慾中的兩人。
「看來，我來訪的可真不是時候。」

風見千鶴	2019-02-09 01:45
文笔看着很舒服呀！突然期待后续发展XD

由紀	2019-02-27 14:15
TO 風見千鶴 Rr!oT?6J? $Rd]e C 很高興文章讓你看得開心QQ ,5 ylrE 接下來的發展就請慢慢期待吧XDDD zfBaB0P 希望你喜歡這個故事

由紀

2019-02-27 14:16

文筆渣慎入

十三、一片江心一片寒

矩業烽曇站在不遠處戲謔調笑，冷笑聲中不乏看好戲的味道，從凌亂不整的衣衫到曖昧不清的姿勢已具體說明兩人發生何事，意琦行的身影背對著他遮去綺羅生大半個人，卻也不難想像兩張難堪與羞憤的表情。
真是令他意外的發展。
矩業烽曇停留在門邊冷眼看著兩人沒打算迴避，被注視的主角僵硬挺起伏倒在另一人身上的背脊，以外袍為遮幕，不容一絲裸露掉進他人眼中。
整裝並不需多少時間，然而對兩人而言卻是無比漫長的煎熬。
在綺羅生整理好衣物以前，意琦行始終維持同個站姿護守在綺羅生身邊。
綺羅生與意琦行分別錯開了對方的視線，誰也沒見著誰的臉，更無暇去細想方才那場堪稱荒唐的情事，矩業烽曇的到來，令綺羅生心生一股不好的預感。
以矩業烽曇的作風絕無可能簡單就輕放雲滄海一事，必是意琦行與對方談了什麼，又或者妥協了什麼。
一想起那日在玉陽江上的事，苦澀與歉疚之意就如湧浪充塞心頭，叫人心碎。
在這同時，意琦行清冷的聲音已中斷他的思考。
「你來此做甚。」
「哼，道界追捕罪犯還需向你交代理由嗎？意琦行，你未免狂妄自大。」
「雲滄海一事早已了結。」
「雲滄海一事我能解釋……」
此話同時一出，意琦行與綺羅生雙雙一怔，但也應證了綺羅生心中猜測。
綺羅生看著意琦行的側臉，千萬頭緒麻亂如電，一時間分不清是該先氣惱自己，還是心疼意琦行為他受屈斡旋。
「有什麼話，到地府再慢慢說吧！」
矩業烽曇不再多說，長刀上手便往二人方向直劈，擋在前頭的意琦行運起手上長劍抵禦，沛然劍氣與狂霸刀氣交接一瞬，周遭方寸皆為強力撼動，綺羅生也受這股動盪退了幾步。
「吾說過，誰也不能動綺羅生。」
意琦行面如霜雪，劍尖指向矩業烽曇咽喉處，進退一分都是要脅。
「那也要他還是你所認知的綺羅生。」
無視喉間上的銳利寒光，矩業烽曇這句話說得玄機，後方的綺羅生也是聽得莫名。
停在半空的長劍似是被這句話給定住氣勢，甚至有那麼瞬間，綺羅生似乎以為自己看見它動搖了一分。
這不可能。
綺羅生趕緊拋開了這個可笑又荒謬的想法，又見矩業烽曇勾著鄙夷的眼神，冷諷笑道。
「問問你的寶貝綺羅生跟厲族做了什麼勾當吧。」
厲族二字一出，身後的綺羅生心頭又是一凜。
從那日在玉陽江上談判的對話聽來，意琦行早明瞭他妖族身分，只是沒有坦白，然而對於身分之謎一籌莫展的綺羅生，分明迫切的解答就在眼前，勇氣卻像是沉在死水裡的縮頭烏龜，就怕藏在背後的真相，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綺羅生眼眸一斂，水漾紫色染上一層複雜異彩，心神飄浮之際，又聞意琦行沉冷一句。
「相信，是建立在情與理上，非是片面斷言。」
意琦行劍尖一旋，氣勁掃向矩業烽曇鬢邊獵紅髮絲，加重了對峙的肅殺氛圍。
「你心有定見，我怎樣也是百口莫辯，不如眼見為憑。」
矩業烽曇似有備而來，對於意琦行言語不為所動，只以刀身撥開抵在面前的冷鋒，淡定回應。
「吾只見到他讓此地少具屍體，功德無量。含血噴人，你有何證據？」
「數日前我方在追查綺羅生下落時，遇上厲族之人，這是他隨身之物。」
知道意琦行會有此一問，矩業烽曇不贅言，從身後拿出一支沾血的木拐，意琦行自然不會認得，但綺羅生就不同了。
意琦行雖擋在他與矩業烽曇之間，但從意琦行肩膀越過的視角還是能清楚見到那根被刻意高舉的木杖，登時瞳孔一縮，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那日他趕回玉陽江便是擔憂天踦爵會因自己捲入不必要的風波，然而他算準了葬刀會的人馬不會進逼，卻沒料到意琦行與矩業烽曇的出現。
「天踦爵人在哪裡？」
低壓極緩的嗓音飽含著怒意，先是星狼弓，再是意琦行，後是天踦爵，眼見身邊好友一步一步因他遭受牽連，饒是聖人也有達到界限的一天。
「看來是有人沉不住氣了。」
「第一，天踦爵絕非審座口中所說的厲族。第二，江湖路太崎嶇，有所交集並不代表並行。綺羅生確實從未有結識厲族之人，審座此言怕是欲加之罪了。」
綺羅生字字嚴正，他本心無愧，自是不擔憂矩業烽曇指問，但牽涉天踦爵，他不能不謹慎以對。
「是不是欲加之罪，不是你片面之詞說了算。」
矩業烽曇劍指點住澡雪劍，長指在銳利鋒芒上來回輕劃，倏忽噹地一聲彈得劍身嗡嗡作響，就連綺羅生也受這波聲響干擾皺起眉頭，但手持長劍的主人卻恍似未聞其聲，只是動也不動定在原處。
見意琦行如此反應，矩業烽曇又往意琦行靠近了一些，看向身後的綺羅生得瑟說道。
「你身上的傷，不正是最好的證據。」
驚詫一語，綺羅生同時也是訝異，不禁蹙眉自問。
意琦行身上有傷，為何近日相處他卻沒有察覺異狀？
見矩業烽曇靠得意琦行極近，後方綺羅生亦趨步上前，豔刀擋在雙方之間，蓄勢待發。
「你想對劍宿做什麼？」
「這是心虛了嗎？」
輕蔑淡笑過後，矩業烽曇不再向前，反繞向綺羅生的方向，長刀拔起罪指來人。
「厲族之人善於喬裝，你面前的綺羅生，也許早已僵桃代李。」
斬釘截鼎一句，不容半句反駁，矩葉烽曇大刀直直剖向綺羅生，理當來說此時在身邊的意琦行絕會一如稍早那般力阻，但此刻卻是視若無睹，異常反態的行為讓綺羅生不得不分神注意。
「不是，我、劍宿……」
綺羅生可動空間本就不大，加上矩業烽曇刻意以意琦行為戰圜中心，意琦行狀況有異，有所顧忌的綺羅生不敢貿然出刀自然漸居下風，招來式往之時一道掌勁打向意琦行，綺羅生喊了一聲卑鄙挺身接下，兩枚玉墜一前一後飛了出來。
矩業烽曇接下那兩塊玉墜，問道：「如何，你還想繼續護短嗎？意琦行。」
「那是我的東西，還我！」
綺羅生運掌再攻欲取回矩業烽曇手上玉墜，倏忽，一道冷冽銳光穿過兩人之間，不偏不倚打中矩業烽曇手腕，兩枚玉墜骨碌碌地落地滾動，矩業烽曇拾起那枚較為黯淡的玉墜，又說：「這玉墜可是當年大戰參透在妖族的厲族留下之物，你是從何得來？」
「那分明是……」
不給綺羅生開口的機會，矩業烽曇運功灌入真氣，只見始終不聞不動的劍者忽然面露痛楚表情，腰間同時慢慢滲出淡淡血色。
「罪證確鑿。意琦行，你可記得你當時的話嗎？」
綺羅生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上頭早已被寄上厲族招式，而矩業烽曇事先拿出木杖讓他指認天踦爵與厲族有關，不過是請君入甕的陷阱罷了。
玉墜本就是一對，他多年前在江湖遊歷山水時意外尋覓其一，四處打探下了解這玩意是出自妖狐一族，這對於一直想解開身世之謎的綺羅生而言更是振奮，但線索也斷絕於此，直到後來一次在黑市中又覓得缺失的玉墜，現在想來，也許在那時候他早已身陷佈局而不自知。
此刻縱然想解釋玉飾的來由，聽來也只是強奪狡辯，矩業烽曇自然不可能相信他的說辭，反倒更有理由將之緝拿。
「你說不出口，我替你說。」
綺羅生急忙制止矩業烽曇繼續加催真氣灌注玉墜，心繫意琦行安危根本無法詳細再繼續細想，此時再聽聞矩業烽曇憤怒一言。
「凡與厲族交涉者，當殺之。」
「劍宿，你信我……」
「就不知劍宿對於眼前的罪者如何處置呢？」
矩業烽曇問題同出之時，忽感背後一涼，意外驟來的殺機令綺羅生防不勝防，登時口吐朱紅，回頭定睛再看，更是令他意外心寒一幕。
幽邃的雙眼不見先前那份堅毅信任，只餘冷得刺骨的淡陌寒意以及殺意，那是綺羅生從未見過的眼神，寂冷得連呼吸都緊迫一窒。
不留情，也無情。
似是感鳴到主人情緒，手上澡雪劍也因此而顫顫而動，發出嗡嗡劍吟。
他將劍尖緩緩指向此生最不願相向的人。
過往承諾，在此時成了最不堪的嘲諷。
「既然世俗的天收服不了你，那便由吾意琦行替天而行。」
毫無感情的冰言冷語當頭潑下，綺羅生看著舉劍相向的意琦行，明明近在咫尺，卻遙如萬丈，眼前這個人卻與他所識截然不同。
妖族世代留下的那句「人族，皆不可信。」的訓言晃晃蕩蕩地在腦海迴響，重重敲擊一顆無堅不摧的真心。
排山倒海的負面想法一股腦地衝塌下來，正當層層疊起的信任逐漸崩動傾倒時，極細輕巧的叮鈴聲響鑽入了耳尖，閃爍的微光驅逐了陰霾，綺羅生瞇眼一瞥，正是刀柄上的吊墜。
昔往相處記憶如書頁篇篇，連連成章，一顰一笑歷歷在目，一言一語清晰可聞，逐字安撫惶惶不安的心奏。
綺羅生按住抵在胸口上的長劍，緩步走向意琦行，溫潤雙眼不再忐忑，對向劍者幾次想將抽劍都是失敗，顰眉蹙額的表情上又是猙獰又是悲慟好不詭異，緊閉的牙關發出嘎嘎的磨碾聲，嘴唇也因用力咬住而滲出血珠。
「快……走！」
在黑暗再度蠶食光明之前，扭曲一團的俊容仿佛用盡所有力氣才能擠出這一絲清明，意琦行空出的手握住綺羅生，意圖扳開那被劍刃劃傷的手掌。
綺羅生見狀卻是搖頭一笑：「你說過――」
他向前反手抱住意琦行腰際，信誓旦旦承諾守護的面孔疊上眼前人影，澄澈的嗓音同那時如出一轍。
「就是所有的人要我們刀劍相向，我也會為你與全天下為敵。」
剎那間，清脆噹啷一聲，澡雪豔刀交錯相擊，擦出點點火光，狠戾掌勁同時襲身而來，綺羅生隨即反應退開，只見意琦行臉色再變。
「二對一，今日你絕無生機。」
霸氣一言，頗有睥睨之感，相同的容顏，神態卻是大庭相逕。
綺羅生唇角一動，再聞熟悉名言。
「江山圖一快。人，不見血。刀，不收鋒。」
武林道上曾沸沸傳言，一名出自血色月華下的酆都身影，俯身半跪之姿挾帶不世刀威，淬煉冷鋒散出貴豔霜華，橫掃風雲。
江山再出，唯圖一快。
「你們，惹動江山快手的殺機了。」

由紀

2019-03-09 12:55

**文筆渣慎入

十四、情義不悔復初心

熟悉的劍法套路，陌生的劍者身姿，造就一局難解難捨的紛歧開端。
「你忍心對吾下手嗎？」
霸者負手提劍再問，語氣饒富旖旎調戲，眼神沾著難以讀盡的靡靡之音。
「正因不忍，所以更不能坐視兄弟軀體為你所踐踏。」
綺羅生握緊手中江山豔刀謹慎應對正面迎來的連連劍招，一點喘息都不敢大意，同時注意身旁伺機而動的矩業烽曇。
「兄弟嗎？若非有人壞事，現在我們可正解帶脫衣，顛鸞倒鳳，同諧魚水之歡，共效於飛之願啊。」
意琦行踩著詭異身法，瞬間來到綺羅生身後，刻意壓低的嗓子帶著淫惑的嘲笑在他耳畔邊低吟。
「滿口穢言！你不配！」
「何必否認呢？你也挺享受不是？」
豔刀刀身即時擋下身後突來的殺機，意琦行再轉長劍從腰間刺去，矩業烽曇一道掌勁同時回撲過來，綺羅生先以刀尖點開澡雪劍，再以刀鞘打向矩業烽曇，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半點滯留。
縱然是敵對立場，矩業烽曇也對眼前這名渾身散著膽魄的刀客不由讚嘆。
――但更因如此，綺羅生更必須死。
矩業烽曇在刀落掌下之時稍稍收了尾勁，這場戰鬥他其實沒有打算豁盡全力，只要誰擋了他邁向一統道界的道路，就必須斬草除根，烈火下殘餘的灰燼也不能留下，意琦行是，綺羅生也是，甚至合作的厲族亦同。
所以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而他，就必須是那名最終獲利的漁翁。
「下黃泉對雲滄海懺悔去吧――」
一道劍指再破綺羅生左肩瞬逝的空門，鮮血噴灑了出來，隨即又是一聲清脆的刀劍錚鏦聲音自他耳邊劃過。
「我處處忍讓，不代表處處退讓。」
綺羅生橫刀在面前，眼神冷銳，疼痛從虎口蔓延到整個上臂，矩業烽曇這才明白方才濺灑的血液是他自己的。
「有意思，值得吾認真三分。」
意琦行唇角微微勾起，噙著謀算的味道，一樣的臉龐，卻在記憶中找不到半點相似的關連，那尾音似有魔力，每回劍招砍下時震盪的劍聲隆隆穿透，一波一波，網羅成一張瑰麗邪景。
腦海中浮現的殘光餘景中有漫天的殺伐之音，有幽幽冥冥的死亡溫度，畫面其中一名容貌與他相似的刀客披散著雪髮，臉上髮上無處不是黑紅的腥色，那人眼中有怨，有恨，還有一名熟稔的浴血倒影。
那是――

心念一動，劫陣再啓。
「你，不該來。」
與綺羅生形貌相似的刀者手握雙刀半跪在地，身邊周遭無一不是遭受戰慄過後的煉獄，空氣充斥著濃厚噁心的血腥味久久不散，焦黑的泥燼沾在那人臉上、衣襬上，疲憊的神情掩去原有的灼灼目光，不見素日刀神風采。
「我們是戰友。」
來人沒有正面回應刀客的問題，清逸的年輕俊容上帶著斂藏不住的傲氣，蒼藍眸光掃過荒無的燼土，寥寥殘星的火花隨風搖曳，時明時滅，一如他們現在的局勢，殘弱而頹敗。
一路上以來他們只能追著禍殃的殘翼，事先擬定的作戰計畫似是被人參透，眼睜睜看著一個一個據點被殲滅，人族與妖族本就沒有交際，因戰事湊起的默契與信任在三番兩次被參破下逐漸崩塌，而少年此刻這聲戰友，聽來更是顯得諷刺。
白髮刀者瀟灑甩開雙刀上的血污，臉上看不出有任何因為這聲稱呼而波動的情緒，那人拄著刀站起來走向面前的人，一刀揮落，不偏不倚的落在少年雪白的頸子上。
「那你做好死的覺悟了嗎？」
偏白的皮膚上留下一條細長的紅線，與刀鋒接觸的地方慢慢滲出了滴滴血珠，少年不聞不動，只是靜靜地站著看著白髮刀者，他們已經失去太多，戰友、族人、血親，其中還包括了對彼此的信任。
「吾之族人因你們而戰亡。」
「吾之家園因你們而破碎。」
刀者一字一字說得很沉很慢，低垂的眼眸無法看透他此刻的神情，空氣彷彿也凝結了一般，久得連口呼吸都是漫長的等待。
「你，做好死的覺悟了嗎？」
那人再度重覆提問，這回少年不再單單沉默以對，他反握上那把隨時都能取走性命的兵刃，語氣同先前來時一般堅定。
「死亡，吾從來無所畏懼。」
長期耗戰，雙方早已是負傷累累，但也不無皆是敗績，厲族八大高手已除其四，另外四名動向仍然不明，這場大戰付出的代價遠超估計，也不怪乎刀客有此一問。
兩人對話方結束，一彎天岳遠邊天空雲色忽變，捲起的雲浪剎化成一尾黑色魔龍攪動整片天際，吸納山火雷水澤風地等元素使其邪氣更為盛熾，此時只聽聞魔龍狂嘯，死亡之音再奏。
刀者率先開起戰局，俐落雙刀精準點上魔龍各大要穴，長喝一聲，宣告殊死之戰再開。
此時眼前風沙捲動血色雲濤，綺羅生面前畫面再變，一番鏖戰，刀者劍者自成默契，刀一揚，劍一劃，刀劍合流之招襲向九天之頂的魔龍，極招相對，星移雲動，三方各自負傷。

「既然無法將你殺之，那麼這樣如何――」
景色轉換至一處陰暗石洞，一名披頭散髮的灰髮男子坐在石雕的椅座，四肢皆被石鏈纏封無法行動，手持雙刀的刀客一身怵目血色佇立在前，臉上沒有勝戰喜悅，刀者的話語未竟，滴滴落落的水聲使他停下再續，更確切來說，是被迫停下。
地面上迅速拓開的血水滴滴答答流個不止，睜大的雙瞳中充滿著訝異與憤怒，染滿鮮血的長劍穿透於胸，而方向正是來自於他最不可置信的人。
「被最親信的戰友背叛，滋味如何呢？刀神大人，九千勝――」
少年臉上漾著不符年紀的笑意，握在手上的長劍不留情地又往前刺近了幾寸，血液淌淌不絕沿著劍柄流向自己，沾濕了整片衣袖。
那名被喚作九千勝的男人垂頭看著插在心口上的劍，忽然低笑出來，嘴邊跟著不斷湧出好幾口的鮮血。
「那就……同歸地獄吧！」
九千勝語出剎那，轉身一道血掌蓋上少年天靈，強行將身上妖族的靈源貫注於體內，刺眼昊光遮去一切視線，再恢復清明時，只餘不甘瞑目的刀者斷氣在少年面前。
綺羅生縮緊了瞳孔屏住了呼吸，不及反應眼前過於震撼的畫面，雄沉的嗓音已搶先打破幻化的鏡面，眼前一名身著戰甲，頭頂犄角的霸者手持長戟踏著風風戰火向他走來。
「如何，看見了什麼嗎？」
「你非是意琦行，你究竟是誰？」
感受到強大壓迫的煞氣，綺羅生反射性退開了數步，那人手上的長戟散發著悚然顫慄的氣息，戟型沉闊，宛如巨山撐天之重，一揮動，天崩地裂，飛山走石。
綺羅生運刀抵禦，但灰髮霸者仗勢他人之軀毫無忌憚，反觀綺羅生雖身有絕藝，但心有顧忌也使豔刀快意頓挫而節節敗退。
「告知你也無妨。吾乃天厲邪九世，與這個身軀的宿主，也是你口中的意琦行曾有一戰，吾之意識潛伏於他之腦識至今，託你之福，意琦行因你動搖，讓吾有片隙的機會奪取主權。而你實力堅強，但不敢傷吾，就是你最大的致命傷。」
這人一言一語皆是渾然霸道的自信與桀傲，篤定的字詞裡沒有其他選擇的空間，沒有生機，沒有眷戀，只有殘酷的殺戮，以及無邊的絕望。
「未到終局，綺羅生決不放棄。」
他挑刀再向邪九世一刺，卻不料更是助長邪威猖狂，綺羅生察覺已是太晚，腳步已被地面邪元牽絆住行動。
作為一名挑戰天下的刀客，經歷過的生死場面何止區區十根手指能夠算盡，潛意識的生理反應不斷重複告訴自己必須離開，但綺羅生此時整個人像是被釘在砧板上的魚肉動彈不得，甚至連呼喊奔叫的權利也被剝奪。
「不敢對吾下殺招，此戰你必敗無疑。」
語甫落，邪九世手上雲戟直往綺羅生心口刺去，就在戟尖只餘方寸距離，倏聞錚鏦劍聲震盪耳廓，雪亮劍身偏了雲戟軌道，一名猝然的變數挺身擋下殺機。
溫熱液體濺上臉龐，鈍鈍作痛的胸臆昭然顯示眼前的真實，綺羅生尚不及出口的呼喚，一道掌氣已順勢將他推離戰圈，同時人也從幻陣中抽回屬於自己的意識。
宛如被流沙吞噬的時間長河，不過是酣戰中的一瞬光點，卻在好似排演了數百甲子的綿長，綺羅生陷入神識僵戰之際，背後殺機臨身――
「你要是傷了綺羅生，我可很難跟他面前那位交代啊。」
兩兵相交，周遭土地受這強大交擊顫動不已，地面更是裂移了方寸，太羽月戟一派輕鬆擋下惑苦終焉重重刀勁，矩業烽曇試圖想將刀拔起卻屢次失敗，只能怒視眼前這道不請自來的身影。
一留衣稍稍轉動月戟，只見刀身又被壓得更沉，矩業烽曇索性棄刀翻掌往一留衣胸口打去，原想藉此趁機脫身，殊不知眼前之人不避不閃選擇挺身接下，而浩瀚道氣竟如泥牛入海化消無蹤，矩業烽曇舉手再贊掌，這回一留衣有了動作，同樣接下他一掌，綿密拳法與道掌纏鬥了幾回，矩業烽曇這才察覺自己從頭開始竟未脫離此人三寸之距。
發現矩業烽曇眼神有變，一留衣這才又悠悠開口：「反應不差，終於發現了，不然我可無聊了。」
「這話有失公平，說得我好像是死人一樣。」
背後忽來一句反駁，輕快不忘玩笑的節奏一如聲音的主人，雖是背對著面，但仍能想像那張不脫稚氣的臉龐淘氣的模樣。
「呸呸呸！你這臭小子就知道吐槽我。」
一留衣口中雖有責備，卻不沾有任何怒意，矩業烽曇見二人一來一往談笑風生，眉梢怒氣再提，腳步一挪一進，趁此奪回被壓制的惑苦終焉。
「想敘舊，也先認清現實吧！」
冷屑嗓音開口同時，矩業烽曇也有了動作，一留衣不敢輕敵，手上月戟鋒芒閃閃發耀，蓄勢待發。
但在此時卻聞一聲巨大痛苦悲鳴，聲音竟是自意琦行方向傳來，數道磅礡道氣由體內自發攻擊眾人，慌亂過後，更是令人驚詫一幕。
一道沛然劍氣凝成的巨劍指天向地貫穿劍者天靈，接著劍指精準而不拖泥地點向軀體幾處大穴，習武之人皆知那幾處要穴各代表連接脈絡的命門，也是武脈所在，若非有相當把握，否則就是醫者也不敢貿然隨意下手，如今下這般重手，怕是不殘也廢了。
受創於自身劍意的意琦行狂亂躁動不已，霸道狂笑聲中聽得出所受的痛楚非比尋常，踉蹌的軀體在原地踏了數步，他揮劍指向綺羅生，意有所指笑道。
「看來這副軀體是不能任吾使用了。無妨，我們會再見面。」
邪九世意識離體，一留衣參戰，矩業烽曇見利勢已去也打算不戀戰，虛發一招之後化光退離。
「意琦行！意琦行！」

赤羽封宇	2019-03-09 18:53
这发展让人期待了还是很不错的构思

由紀	2019-03-24 21:44
TO 赤羽封宇 8},!t\j#] 1wuLw Ad 謝謝喜歡/////還請繼續關注後續XDD

由紀

2019-03-24 21:45

文筆渣慎入*3

十五、獨宿江城蠟炬殘

意琦行接下飛箭投來的訊息以後反應巨變，執意要前往玉陽江一探綺羅生消息，一留衣左攔右攔沒能改變心意，問了那一笴飛箭的來頭，才曉得那是道界當年大戰所用的箭矢，對方要釣出意琦行的居心昭然若揭。
「你怎麼看？」
一留衣踢了幾腳泥沙將地面上的玉陽江三字痕跡蓋去，雖明白這話問了是白問，不過還是沒管住嘴巴的意思。
「去。」
「我當然知道要去，問題是去了之後你真能找到人嗎？這很明顯是陷阱。」
他自然不是質疑意琦行的能力，而是對方只放出玉陽江短短三字訊息，加上江山快手未必真的就如他們推測是綺羅生，對方引意琦行出面恐怕還有別的用意。
「吾知曉，但吾非去不可。」
「因為那件事嗎？但那不完全是你的錯――」
當年因天厲奪舍而錯殺妖族刀神，而那時為防厲族禍害持續延燒，刀神九千勝選擇以妖族靈力封印天厲，但意琦行也就此留下後遺症，偶有意識迷失的狀態，但隨封印時間拉長，發作的機率也似乎漸漸減少。
錯殺刀神一事事關重大，僅有當年道尊與意琦行等少數參戰人員知曉，亦知對妖族有愧，為避免再生枝節，戰後更有「若非大惡，妖族不可滅」一說。
妖族、道界元氣戰後大傷，幾乎滅絕的妖族封閉了與人族來往的通道再不聞其行蹤，道界雖失不少人才，卻也此戰聲名大噪，也是江湖人士為何支持由道界為尊的原因。
一留衣話未說完，又聽意琦行搶先再道。
「吾應允過他，會護全他之族人。」
那場大戰之後意琦行昏迷了整整三個月，當他醒來時，刀神戰死，妖族封閉的訊息已傳遍整個武林，意琦行引咎責躬就此引退道界隱居叫喚淵藪，不問世事。
而那時一留衣凝著眉頭端倪那支箭桿只問意琦行一句話。
「若換作你忘記回來，那這筆帳該怎麼算？」

最後一留衣與意琦行協議七日內不論找到綺羅生與否都必須回到通天道會合，等到第六日時一留衣就有預感直叫不好，但又擔心與意琦行錯身反倒增添麻煩。
直等到最後一日破曉之刻，一留衣先是一探玉陽江無果，從現場打鬥痕跡判斷意琦行想必出事了，而除了通天道之外意琦行會去的地方，只有曾經短暫閉關所待過的秘密居所，也就是指月山瀑，他曾沙盤推演過各種可能，只是怎樣也沒想到結果情況竟會是這般極端。
看著綺羅生手足無措的驚慌表情，嘴邊不斷喊著意琦行的名字，他想起意琦行首次在綺羅生面前昏厥的場景。
那時小娃娃巴著一張哭喪的臉猛抓著他的衣角死死盯著在床上的人，紅通通的眼眶中轉著隨時會泫然潰堤的淚水，一副想問不敢問地欲言又止。
「你家劍宿還沒看你成親，咳、我說成為一位鼎鼎有名的大刀客之前他不會有事的，放心放心。」
相似的場景，同樣的三人，只是如今當年的小娃娃已真成了一名大刀客，而他也似乎再提不起那時般輕鬆玩笑，只向其簡短言明通天道目前狀況，順道安撫了一句。
「相信意琦行，他不會有事的。」
當然他不曉得說這句話的效用能發揮多少，也不知能聽進多少，好在慶幸這之後綺羅生的情緒已得一點平緩，一路上兩人沒再交談，一心速速趕回通天道。
「你是……天踦爵？」
一登上通天道，星狼弓與天踦爵兩人便雙雙上前關心，綺羅生在流馬鎮時並未對星狼弓下重手，人被打暈不久後沒一個時辰便轉醒了，而以星狼弓的人脈要打探到一留衣的消息並不困難，但一見天踦爵的人綺羅生不由戒備了起來，在旁的一留衣與星狼弓不明所以，天踦爵更是覺得百般莫名。
「是。綺先生為何有此一問？」
見綺羅生遲遲不語，臉上憂容全繫在背上之人，天踦爵拄著木杖向前走了幾步，仍是那般從容溫雅。
「綺先生不妨先將背上傷者放下，其他任何疑問，天踦爵定知無不答。」
天踦爵這番話舒展了綺羅生的猶疑不定，顧不得身上血腥，立即帶領天踦爵往空下的寢房。
綺羅生將當日玉陽江一事短略說明，這才曉得他離開畫舫不久，天踦爵便被一陣迷霧困在江中久久不得其法，後來是趕往玉陽江尋人的一留衣由外破解陣法，天踦爵才得以脫困。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濃重的無力感稍上綺羅生的雙肩，在天踦爵眼中他的背影看上去相當纖弱無助，風一吹，手一捻，人就如螢螢星火隨時都會熄滅似地脆弱。
「綺先生且冷靜。」
「意琦行是為了替我化解仇怨才會中矩業烽曇圈套前去玉陽江，使他有機可乘，導致封印邪九世意識的禁錮失衡，如今邪九世意識雖脫出，但也造成如此之重的傷勢，要我怎麼能心安，怎能心安。」
「相信今日換成綺先生也會作此決定，為他犧牲。聽你之言意琦行之傷乃忘巧雲戟所創，加上他強行自封天竅導致意識有損，只有北疆獨門解藥搭配雲夢玄針才能解他傷勢。矩業烽曇想必是算準此點，才會答應與邪九世合作。若綺先生執意責怪自己，倒是辜負他最初的心意了。」
天踦爵小心謹慎處理意琦行身上的外傷，一面給綺羅生客觀剖析，字句清晰，條理分明，使人不想信服都難。
「你說的道理我都明白，但當我看見意琦行因此傷重之時，情緒不免還是凌駕了一切理智。」
綺羅生輕旴了一口長氣，表情很是疲倦，見到意琦行倒下剎那平日那套什麼刀者平氣靜心的理論全不管用了，一心一意全兜轉在那人身上，以前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天踦爵會竭盡所能救治，請綺先生寬心。另外關於雲夢玄針，有件事必須讓綺先生知情。」
「請說。」
「雲夢玄針必須由傷者心中最重要之人執行。因為唯有此人才能在玄針插入傷者百會穴之時，雙眼一睜便目睹此人景象藉此牽動腦海中的變化喚醒記憶，不斷增生回復才能成功。反之，若是失敗，受針者將癡愚一生。」
「我知曉了。那麼接下來就麻煩你了。」
流轉的紫眸中不帶遲疑，比起方才的慌亂失措大相逕庭，不變的是那始終不曾稍移的目光，天踦爵仔細觀察著綺羅生的反應，在醫者的立場上為他的冷靜默默讚許，在名為朋友的立場上暗暗稍鬆了口氣。
「應該的。」

「是說你脖子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痕跡是怎麼回事？」
從指月山瀑一回來一留衣便注意到綺羅生頸子那些不明的斑斑紅痕，眼下暫時得腦了空，一留衣對綺羅生招招手，拉到一旁角落問話。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難道意琦行對戰時給你紅爐點雪了？不對呀，這招式不是……」邊說邊想拉開綺羅生的衣領再好好確認究竟。
「咳，一留衣，那不重要。現在不是探討這個的時候。」
綺羅生清清嗓子技巧地閃過一留衣伸來的手，將已經不能再高的衣領貼著頸子的弧度又攏了攏，轉頭又望向意琦行那方。
「去去去，去顧你的大劍宿，真是男大不中留。」
一留衣擺擺手，推推綺羅生的肩，要人趕緊走開，惹得綺羅生一陣莞爾。
「讓你見笑了。」
綺羅生走向天踦爵微微躬身致歉，方才一留衣雖是半開玩笑，卻也曉得是為了自己安危擔憂，緊繃情緒也因這小小玩鬧稍作緩和。
「綺先生重情重義，與意琦行又是過命知己，自然關心則亂，有友如斯，怎會見笑呢？」
天踦爵替意琦行探完脈絡之後摺好被角，也朝向一留衣點頭示意，又拍拍綺羅生的肩再道。
「意琦行目前的狀況暫時壓抑下來，但仍不可大意。我先與一留衣離開，綺先生也不可勉強自己。」
「多謝你，天踦爵。」

綺羅生坐在床邊看著重傷昏迷的意琦行，凝皺的眉頭怕是擰成一個川字都嫌不夠，依據天踦爵診斷，意琦行腦識受創，就是醒來也不能保證剩有多少清明之時。
心中不斷告誡自己需要冷靜，但眼見意琦行陷入生死交關他卻束手無策，縱有再多道理，也半字上不了心。
他細細沉思雲巧夢戟與解藥的問題，矩業烽曇與厲族勾結一事尚未曝光，雲戟定不在道界，葬刀會這回雖沒露面隱於幕後但不代表私下沒有動作，此戰失策，想必會以雲戟為利誘引他去交涉，那麼雲戟的去處只能在一個顯而易見，並且不受立場干涉的地方，矩夜烽曇、痕江月――
思肘片刻，綺羅生很快有了答案。
是了，他怎麼會忽略這麼明顯的共通點。
「你要去哪裡？」
清晰沉穩的一句，饒是前半刻仍在恍神的綺羅生也為之一振，眉宇間聚集的苦澀憂慮剎那間掃去大半，但想起天踦爵稍早的話，染上喜色的眉彩又轉瞬落得半點不剩。
「我……」
其實他大可隨意胡弄個說詞矇騙過去，但一面對那雙飽含銳光的藍眼，滿葫蘆的謊言就像見光的邪魔，全逃逸地無影無蹤。
「不准去。」
「劍宿你先別動……」
見意琦行情緒激動翻騰，綺羅生急忙將人按住壓制，就怕任何一個萬一加重惡化傷勢。
意琦行從綺羅生眼底中捕捉到的心虛歉意便迅速明瞭，礙於重傷沒能有多大力氣反抗綺羅生，很快便被制伏倒回床上，他不死心捉住了綺羅生的手，說：「吾說不准去！」
但可惜在意琦行起身阻止之前，綺羅生眼明手快地點了幾處大穴讓人再次陷入昏睡。
「綺羅生什麼都可以聽你的，唯獨這一次請原諒綺羅生無法聽你的。」
隴水散，兩漂流，如今憔悴天涯，何處可銷憂。長揖飛鴻舊月，不知今夕烟水，都照幾人愁。
綺羅生低下身倚靠在意琦行身側，頭埋在頸窩邊，胸前銀雪白絲交纏，不分彼此，好似回到小時那樣糾纏大人撒嬌要糖的模樣，綺羅生手指繞著其中一綹長髮，無聲嘆了口氣，憂愁的眼眸中毅然有了決定。
「對不住。」
這一次，真要讓你失望了。

由紀

2019-04-26 12:10

文筆渣慎入*3

十六、風雨蕭蕭夜正寒

「好了，重傷的人聽不見，忙著照顧傷者的人也沒心在聽，現在最需要先解決的就是意琦行的傷了。」
留守在大廳的星狼弓見一留衣與天踦爵走來便問了一下內部情況，並說有人以招留訊，就看見鋪磚的石面上以招勁留下了一句「忘巧雲戟，烈武壇。」
「據我所知，忘巧雲戟乃北疆提顱汗族守護於北疆聖地，是此族信仰中心之神器，但提顱汗族在三界大戰後已覆滅，此神器的下落也隨之隕逝，如今再出，怕是有心人刻意安排。」
天踦爵仔細觀察石面留下的字句，語重心長地給未來的發展落下評語。
「夢巧雲戟目前既在烈武壇，矩業烽曇與葬刀會人馬必是重兵佈署，此戰危機重重，我是烈武壇出身，對內部環境較熟悉，不妨讓我先去探路，再做打算。」
「也好。此事千萬不可讓綺羅生知情，否則依他個性一定不計後果也要取藥。」
一留衣頷首附和星狼弓的提議，綺羅生個性雖是沉穩而雅，但碰上攸關意琦行性命這等大事，哪有可能一如平時冷著，就是要他選擇走向極端，犧牲自我也在所不辭。
「我先去看綺羅生，雖然我真不想面對他身邊那位。」
「哈哈，意琦行到底是給你多少負面陰影，讓你這樣討厭他。」
一留衣看著星狼弓無奈搔頭的模樣忍不住發笑，意琦行向來給人桀傲不馴的高冷印象，而星狼弓也非是第一個對意琦行反感的人，只是回想三人見面的過往，再看看星狼弓離開時的表情，仍是讓他覺得有些趣味。
天下間會認為意琦行是和藹可親的人，大概只有綺羅生了。
「你是怎樣？看見什麼不該看的嗎？怎麼才去又回來了？」
一留衣正與天踦爵討論醫治意琦行後續不到片刻又見星狼弓匆匆忙忙的跑了回來，就是在怎麼不想見到意琦行也不至於這麼誇張吧。
星狼弓忍住給一留衣大大白眼的衝動，要真如此那他寧願如一留衣所講撞見什麼不該看的場面了，他原想與綺羅生說上幾句就離開，怎料一踏進內房中除了昏厥的意琦行，應當一同留在房內的綺羅生卻是半個人影也不見。
他探了探意琦行周遭沒發現什麼異狀，身旁的空位溫度也是低涼，人怕是已離去許久。
星狼弓搖頭否認了一留衣的玩笑，凝重一語，頓讓氣氛陷入泥淖之中。
「綺羅生……人不見了。」

「結果如何？」
矩業烽曇慢步渡回，一道青色人影遙遙佇立在前，似是已等候多時。
「天厲意識回歸，人目前在烈武壇。」
雖是預料之事，但意琦行行此極端手段，倒是讓他意外，而離去前綺羅生的表情更是令他期待接下來的佈局。
見海蟾君尚有疑慮的臉色，矩業烽曇心思再轉，冷不防又揶揄一句。
「你們厲族行事真是獨樹一格，如此大費周章不怕增添變數嗎？」
以邪九世實力大可直接對戰綺羅生，只要綺羅生一死，未取得解藥救命的意琦行也會同亡，當年意琦行雖因大戰退隱，但支持他接掌道界的聲音卻不曾停斷，少了意琦行這名勁敵，又有海蟾君一方勢力相挺，自然遴選道尊一事也會簡單許多。
「小小的遊戲罷了。有時候力求表現是好事，但表現得太過，只是自取其辱。」
海蟾君自是聽出矩業烽曇話中嘲諷，他參透道界的任務已盡，天厲其他盤算不在他任務範圍之內，接下來只要協助矩業烽曇登上道尊之位，他也算對這名處處針鋒相對的同儕仁至義盡了。
「哈，我矩業烽曇向來都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多謝提醒。」
「經過此局，諒必離憤怒尊拿下道尊之位不遠矣。」
「規劃偌久，綬督那邊也等得不耐煩了，若不加緊速度，我可是掛不住面子。」
不理會矩業烽曇意有所指的言語挑釁，海蟾君琢磨手掌上的金蟾，蛇蠍般的金眸望著一方斷下結論。
「此局，他勢在必得。」

偌大的烈武壇之內，一名王者負手站立中央，忘巧雲戟冷冷豎立在主人身畔，冷視這段人間情仇。
「是你。」
「不用警戒，吾只是來與你賭一個遊戲。你贏，雲戟讓你取走，解藥也是。」
邪九世悠悠轉向綺羅生，大方擺手笑得深沉，不明意圖讓人更加難以猜測其人心思。
「若是我賭輸了呢？」
「你會輸嗎？」
王者再度反問，綺羅生沉陷猶疑之間，不論賭局條件為何，最終結局都必須是他取得解藥治癒意琦行，一片沉默之後，琉璃紫色的眼睛中寫下堅定的答案。
「你想怎樣賭？」
「你想拔雲戟開啟北疆禁地封印，但非命格之人無法拔戟，吾可助你突破界限，但受雷電之能者，經脈與武骨將在電能洩盡之後全數俱廢，如何？你敢賭自己能撐到最後一刻嗎？」
聽完邪九世說明，綺羅生似乎連想到什麼，沉吟片刻又再度提問。
「為何幫我？」
「你錯了，這不是幫，吾只是想起你的前人，那同樣信心滿載之後面對失敗的表情令吾回味啊。」
「綺羅生絕不會失敗。」
「是嗎？那你準備一賭了嗎？」
不等綺羅生回應，邪九世驟然起身舉天一掌引動電流，登時烈武壇風雲攪色，雷電四起，只再聽聞王者揚聲一喝，數道強大赤雷灌注綺羅生全身奇經八脈，剎時突破武限，能力再提。
暴增的流電異能遊走在經脈與血液，所過之處無一摧殘，雪白長絲也因血氣急速沖頂一夕血髮，綺羅生咬牙承受不可名狀的極大痛楚，直到所有電能化作赤龍在心口烙下焦印，這才聽見他悶悶忍痛一聲。
「好硬氣，吾向來欣賞強者，就讓吾看看你的意志力能撐到何時吧。」
「我……要拔戟！絕不會失敗……」
周身蓄滿電流的綺羅生邁步走向雲戟佇立之處，握上長戟同時灼熱之感燒燙雙掌，毒素迅速藉由皮膚竄延經脈，頓時疼痛難耐，冷汗曝流。
為求成功取藥，綺羅生不敢輕易鬆手，不顧傷勢再催內元壓抑毒素，雲戟伴隨一聲長喝逐漸離地，功成之際背後忽來重重厲掌，避之不過，閃之不及，霎時又是一口熱血灑濺天地。
「意外嗎？吾說過，吾期待你自信溢滿後面對失敗的表情啊！」
背後邪九世掌勁再提，綺羅生命危之時，冰凍寒氣鋪天蓋地捲襲而來，冰封招式拖住邪九世動作，抓準片刻生機，綺羅生奮力一拔雲戟戰中抽身，賭命一搏。
破開封招術法，邪九世看著空蕩的烈武壇怒然一震，隨後又狂笑不止，玩笑一語。
「令人懷念的氣息，是你嗎？」

一路顛簸，綺羅生拖著忘巧雲戟來到北疆聖地，殘留的遺跡訴說著過往的歷史輝煌，繞過斑駁矮牆後有座高聳石門，中心上頭鑲著一枚繁複斑斕的鎖印，綺羅生以戟為鑰，開啟沉甸甸的大門。
塵封的聖地內沒有所想中的寬敞，也不如外表那樣絢麗，裡頭只有座天然乳石雕塑的神像及一本斑黃經書。
「怎會不見解藥？」
綺羅生來回確定自己視線沒有脫漏任何角落，疑心之餘，翻了供在神像前的書冊，裡面詳細記載著神戟相關秘史，綺羅生翻讀了一會兒發現有面紙張與其他紙質不甚相同，而且相較之下厚薄也有差異，琢磨一番，終於取出夾在書頁中的藥包。
振奮的喜悅大大沖散了身上的疼痛度，綺羅生小心翼翼收好秘笈，向眼前神像虔誠一拜，背後冷然一笴飛箭射來，綺羅生雖已查覺，但仍因傷勢而延慢了動作。
手臂傳來麻痺感的同時綺羅生當機立斷拔下箭矢，隨即一波箭雨又大肆撲躍而來，綺羅生力運雲戟為盾擋下數十羽箭，縱身往後一躍，石像頓時成了最佳庇護。
飛射箭雨過後，再聞死神鈴音響響叩關。
「明知是局，你還是來了。」
「今日，誰也別想阻止綺羅生救人。」
「想踏出死關，還要問我神銳肯不肯。」
神銳與雲戟皆是不凡兵器，痕江月與綺羅生雙方戰得平分秋色，不分高下，唯有生死才能停下戰聲。
「綺羅生絕不會在此地停下。」
迸開的傷口不斷宣洩出電流，而漸息的生命正隨著電力殞落，痕江月因赤雷反噬受至一時難近，本依靠龍雷續命的綺羅生反以此作為屏護逐步拓開生網，迷濛的神志中唯有一道挺拔身影支持自己，一股聲音告訴他還不能倒，在見到那人恢復生機前，他還不能倒。
綺羅生握緊手上雲戟劃開生死分界，逼得痕江月只能一退再退，但體力上的懸殊之戰，依舊定下此局的終章，覓得雷電破綻瞬間，殺伐的閻羅如織電飛旋欺上，白茫的影染上死亡的豔麗，江山舫舟在名為三途河的渡口停下，不再前行。

「結束了！」
拔高的嗓音一如貫穿在心口上的神銳，尖銳疼痛，胸口不斷濺揚的血霧化作綺麗血蝶飛舞，弔唁即逝的遺憾。
禁錮在深湖的流沙隨著流失的生命力湧湧流現，飄散在殘河星夢中的碎片一一拼湊，似虛似實的夢境連串而起，記憶中的模糊人影逐漸隨著笑聲愈發清晰。
人間，妖界。
道者，妖狐。
迷濛的雙眼已看不清眼前事物，如果漂泊的終點是死亡，那麼在迎接死亡來臨之前，那句不及說出的話，就用行動來表示。
如果用他的命能夠換回意琦行的命，這一切都值得了。
綺羅生狂笑的聲音令人膽寒，任憑神銳穿透軀體麻木他的知覺，在痕江月面露詫異之際手上豔刀反轉抵上頸項，挾持痕江月為人質，剎時局勢丕變。
「你們，還有誰要來？」
葬刀會人馬不敢躁進，依隨痕江月指示退出一條道路，綺羅生一步步踏上由淋漓鮮血鋪成的出路，然而握刀的手卻在此時失了力道，痕江月察覺威脅鬆懈一瞬，反撲狠戾一掌蓋向綺羅生天靈。
「結束了！」
落掌同時，另一個不屬於兩人的聲音在戰場中響起，投下結局的命石。
「這才是真正的結束。」
月戟無情穿透痕江月軀體，淌淌鮮血洩流一地，只聞月戟主人冷聲再道。
「敢動他，就要有承擔一留衣怒火的覺悟。」
「殺了我又如何？綺羅生也已無力回天了！」
痕江月看著胸前缺口笑得狂傲，嗔怒的眼眸中含著對刀魂痴痴不念的想望，縱然一死，他也要帶著這份執著同葬黃泉。
「執迷不悟！」
一留衣一招終結痕江月命途，其餘葬刀會人馬目睹首領慘亡紛紛棄兵四散，無人敢再上前妄動。
為救綺羅生，一留衣把握時刻再使七修絕學，煙塵過後，再已不見兩人蹤影。

「你、你是什麼人？」
綺羅生勉力抬起眼皮，試圖辨別眼前熟悉背影，秘笈緊握在手不敢輕易放下，寄望挽回最後希望。
「我不是什麼人。你先別講話了。」
一留衣背著綺羅生急往叫喚淵藪方向前行，背上漸漸拓涼的溫度使人恨不得自己能生出雙翼，也是首次驚覺時間的流逝是如此不近人情。
「一留衣，是你……太好了……這樣、我就可以放心了……」
聽聞熟悉聲音，綺羅生強擠笑顏，奈何怎樣也敵不過逐漸加重的倦意。
「呸呸呸！臭小子！不准睡！你家大劍宿還在等你，他要知道你出事了絕不會放過你！」
「哈，這次意琦行……一定、一定會很生氣……很生氣……」
問他可曾後悔？綺羅生不知。但時間若是重來，他仍會選擇這樣做。
明明該是感覺疼痛的身軀，眼下卻沒有絲毫痛楚。模糊的雙眼，盡是屬於那人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
再看為他豁命搶生的兄弟，有友至此，夫復何求。
後悔這名詞，從不需要。
「知道怕了吧。記得嗎？每回你闖禍，最後都還是我給你收拾殘局的。」
飛馳的腳步不曾停下，死神卻是始終贏在前頭，頹然傾落的書冊重重敲響生命末路的鐘聲。
天蒼蒼，地茫茫，誰見兄弟潺潺淚，不見豔刀影。風蕭蕭，雨飄飄，誰聞朱紅滴滴落，不聞綺羅聲。

「一留衣……這一回，也要替我保密喔――」

moomac2002	2019-04-27 02:58
從LOF追過來，又重新看了一遍 6uTFgSqZ 我真的是TTTT 太喜歡他們也太喜歡你寫的意綺了TTTT <-h[I&." 1a]P+-@u[ 不管是武戲還是文戲都很精彩 b\|DiU} 詞彙貧乏的我無法形容這邊有多棒TTTT 9_b_O T 總之很期待之後的發展 !{+a2wi 'lMDlTU O 希望虐得不要太重.....(ㄍ

由紀

2019-05-19 13:59

TO moomac2002

從來沒有想過有人會特別從LOF追過來，受寵若驚wwww
很高興你喜歡意綺，也喜歡我筆下的意綺
對他們的愛說再多也不嫌多

拙劣詞句端不上什麼檯面讓人見笑啦(艸)
但是聽到有人喜歡還是非常的開心(比心
再來的劇情也是相當的緊湊
需要有些心理準備(誤
當然作者能保證最後的結局肯定是圓滿的

再次謝謝你的留言和鼓勵
也希望你會喜歡接下來屬於意綺他們的故事

由紀

2019-05-19 14:00

文筆渣慎入

十七、春風疑不到天涯

小白狐獸聳著鼻子不斷在灰衣道者垂地的衣擺東聞西嗅，這是牠受傷被撿回的第十日，眼前的人族對牠並無威脅性，但本能與野性仍時時警惕牠人族的危險。
確認再三沒有危險之後，狐獸兜在原地轉了幾圈後怯怯地墊了墊受傷的腳掌，輕輕一個蹬腿撲到道者身上，爪子扒在雙膝之間不放，後腿仍努力地在爬蹭，一條白茸茸生物就這麼尷尬地掛在兩腿之間，要上要下地晃啊晃地。
「下去。」
盤坐養神的道者不冷不熱地對狐獸下了指令，然而掛在雙腿之間的生物對冷硬的指示毫無反應也無離開的意願，仍舊不死心地向上爬行，最後總算遂得心願，在腿窩上尋得一處舒適位置，心滿意足地蜷曲身體呼呼大睡。
「……」
從來無人膽敢對他這般放肆不敬，遑論區區一隻小妖狐，然而當真碰上了，道者一時間竟也有些無措，他大可冷血氣勁一發，拂塵一掃，將眼前這隻不知好歹的狐崽攆開，可當指間即將撞上那對尖長透粉的雙耳時，心底卻自發出一股柔軟之意，軟貼地踏在他心中深層一處，如春季的茵茵綠草欣欣向榮。
貼在頭頂的大手終究是放輕了力道，隨著起伏的呼嚕氣音，一遍一遍，明明只是短暫的片刻相處，此時此地，卻是從所未有平靜地令人心安。
待眼皮再睜，雙腿上的狐獸已轉眼變成一名短髮白毛小童，紅撲撲的臉蛋挨在男子腰腿上睡得深沉，小手緊捉著衣角不放，彷彿怕人會趁機溜走似地，道者把目光停留在小童安詳的睡顏上，唇角在幕黃的燭火下彎起柔意而不自知。
一雙秀長的手指帶著微涼的冷意蓋上他的雙眼，蒙蔽他的視線，手指的主人試圖遮掩著什麼不想讓人發現，但敏銳的嗅覺仍然告訴了他，空氣裡瀰漫著一股低迷且沮喪的腥味，故作堅強的掌心中出賣了主人的心情，千言萬語都只能化作這繞指柔，連帶停留在臉上那似有似無的水氣，悄然消散天地。
分別的時間太快，快得讓他措手不及，他在那份柔意完全消彌之前勾住了尾端，用力地狠狠將那人擁進自己的胸膛，恨不得與此人永生永世血骨交融，最好連靈魂都一塊禁錮，不得分離，他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有這種極端的狂妄執念，只有一個念頭告訴自己，若不緊緊捉住那縷殘存的碎片，他就什麼也不剩了。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淡淡地在他耳邊迴響，分不清楚喜悅還是悲傷，心槽彷彿被人硬生生挖去了一塊血肉，痛得有口難言，有恨難洩，在悲慘血色的漩渦中打轉的他只能像是個迷失航向的舵手，在翻騰的風浪中不斷尋找指引航線的燈塔。
「如果有一天，綺羅生消失不見了，劍宿會傷心嗎？」
少年趴在男人腿邊低頭撥弄草地上的紫色小花，反覆揣度下的問題終究沒能找到給自己滿意的答案，索性果斷地直搗黃龍，乾脆了斷。
「吾的眼淚比性命還重要，你恐怕要失望了。」
劍者一如往常的冷情漠視態度，一聲冷哼，闔上眼繼續修行心中意境。
「不能如願見到偉哉劍宿淚漣漣，綺羅生是真的會很傷心哪――」
頑皮的笑聲似是還留在暖暖的午後斜陽下，橘紅的殘霞美得令人心醉，少年翻過身把頭靠在男人膝上，仰頭觀望屬於他的天。
捉弄的手指在撞上那長得逆天的睫毛前被逮個正著，但當他再睜眼，哪裡還見笑眼朦朧的少年，落空的掌心，徒留一抹牡丹花香的餘韻，該是馥郁的芬芳，只餘訴不盡的酸澀，以及滿腔的莫名心慌。

「綺羅生人在哪裡？」
這是意琦行清醒後的第一句話，也是多日來唯一不變的一句話，更是問得最多的一句話。
「前幾天不是與你說了……」
一留衣端藥踏門而入便又是一場老話重談的開始，他按按跳著不停的眉心，準備又是上演前日重覆過的說詞，人還未開口，立即又被堵上一句。
「那為何不能讓吾見他，綺羅生在哪裡？吾要見他。」
「受傷的人需要靜養，你又不是不知道綺羅生――」
多日來同樣的場面一再上演，一留衣也不厭其煩繼續同樣的台詞，只是他有耐心與人打太極，然而床榻上的人已無一絲一毫耐性等待的痕跡。
一日二日他能等。
三日四日他能等。
五日六日他能等。
但連續幾天都得到相同答案便令他察覺了詭異，縱然傷重需要靜養，也不至於防備到連見上一眼的條件都沒有，加上一留衣反常冷靜的態度更讓意琦行存疑。
「吾問你最後一次，綺羅生在哪裡？」
冷澈的凍寒語氣終結了他蕩然無存的耐心，壓抑的嗓音中隱含著即將爆發的怒意，翻湧的情緒絲絲繞繞牽動內腑的傷勢，一抽一抽的疼痛擾得人心浮氣躁。
那道落在眉間上的吻輕柔如羽，停留在耳廓邊的話語柔軟得如初春融雪，載浮載沉中他曾試圖想辯清來源，無奈漂流的意識宛若無依的枯葉，只能任憑流水沖推，儘管那聲音那親吻是多麼地親暱溫柔，心中動盪的浪潮卻酸澀得令人發疼，猶如末日來臨前的最後訣別，清晰地不忍直視。
「罷了……怕你遲早也要知道，你先答應我不會衝動。」
一留衣把傷藥端到意琦行面前，見人妥協喝下湯藥之後這又頓了一會兒，直到意琦行冰冷目光再次投射過來，僵持的人終是敗陣下來，他垂著肩膀嘆了口氣，想著要如何開口才是妥善。
但無論從何說起，結果都是相同，一樣絕望地無可挽救。
「什麼意思？綺羅生發生何事？」
「你得先答應我。」
「一留衣。」
意琦行一手端著藥碗，一手捉住人，圓潤的指甲用力地泛白，故作鎮定的嚴肅臉孔下藏著不為人知的微弱訊息，他在害怕，怕一個血淋淋的真實答案，怕黑夜過後迎來的不是曙光，而是毀滅。
「甭恐嚇，我難得認真，沒跟你說笑。」
一留衣掙開緊握在手腕上的手，聲音已不如稍早跟意琦行鬼話連篇時的輕鬆自然，甚至有些挫音顫抖，像是淤塞許久的堰塞湖在潰堤前的預兆。
意琦行從他的眼神中讀到了龐大的複雜情緒，惴惴不安的恐懼已然侵占他的心頭，房內寧靜的氣氛成了扭結不開的氣旋，壓迫著每口呼吸與心跳，在黑暗即將擊倒他的心志之前，意琦行感覺到一留衣在肩上重重拍了拍，沉重卻又輕描淡道。
「……跟我來吧。」

意琦行與一留衣兩人前後走著，明明是最熟悉的長廊，此時卻成了最陌生的路，他們去的方向是以前綺羅生居住在叫喚淵藪的廂房，疊踏的腳步聲沉重地倒數末路的到來，如果可以，一留衣希望這條路永無盡頭。
踏入房內，同是如往的寂靜，不變的陳舊擺設，唯一的變化是綺羅生的床榻上多了一副棺木，裡頭躺了一個人。
一個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意琦行一步一步拖著腳步上前，每邁近一步那撲鼻而來的芍藥香味就濃重一分，碩大嬌嫩的白色花朵鋪繞成一圈圍著棺木中的人，血色的長髮刺眼地扎著他的雙眼，記憶中的少年最喜歡潔淨素白，然而此時卻沾著大片不該屬於他的黑汙血紅。
水晶棺內的少年闔著眼睡得很沉，外在的紛擾好似從未侵擾，交疊在胸腹的雙手下放了一把白玉璞扇，上頭鑲的吊墜是他送給少年成年的生辰禮，那時得了禮物的小少年像是與大人要到糖吃的小鬼，樂不可支地繞著他打轉一整天也不嫌膩。
那時的意琦行還不曉得當年隨手買來哄人的香包，也被少年當作寶貝收藏至今。
他撩起衣袖替少年擦去臉上的血漬，撥開凌亂的瀏海，一綹一綹為他梳理整齊，衣襟上乾涸的汙血已無法清理，他是該取一套乾淨的衣裳為人換上，可按在心口上的手卻重如釜錘，怎樣也挪不開。
「這是怎樣一回事？」
乾啞的嗓子中每一字都是艱澀，發話的人似乎得用盡全身氣力才能持穩地完整說出一句話。
一留衣將經過娓娓道來，過程聽來是那樣地驚心動魄，不禁都要讓人捏上一把冷汗，到了尾聲，不免還是牽動了私人情緒，滿懷悲悵，沉痛為這闕哀歌寫下末章。
「為了醫治你身上戟傷，他獨自前往北疆取藥，遇上葬刀會人馬圍殺，不幸、不幸……戰亡。」
空氣恍若冬霜凝結成一片，只聽一留衣的聲音愈來愈輕，哽咽在喉頭的悲傷卻是愈來愈重，最後輕述的兩字，重重壓在一留衣慢慢啟合的嘴角，清醒且殘忍地敲碎一床編織的美夢。
背對的人始終沒有發話，只是靜坐在床沿細心整理棺內的一切，直到一留衣湊上前關心，才又聽見意琦行開口。
「他可有說什麼？」
「有，他說――」
這一回，別回頭找我了。

「若是有一天，綺羅生與劍宿走散了該如何？」
白髮少年仰頭看著站在身後的人，隨意抓了一綹那人垂在胸前的髮絲權當筆墨，恣意地在自己臉上胡亂塗鴉，究竟畫了什麼也只有自己知道。
「吾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這只是一個假設的問題，劍宿就圓滿一下綺羅生的好奇心吧。」
得到意料中的回應少年也不懊惱，不屈不撓繼續向男人乘勝追擊，擺盪的椅腳在危險邊緣游走，結果一個過大幅度搖動，人椅慘兮兮一併滑了出去，連自救的反應時間也沒有。
少年在悽慘與地板相親之前被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架住，人雖不至於狼狽摔著屁股，不過以滑稽的姿勢趴倒在男人身上倒也不是頂好看的畫面，正思考該如何不尷尬又完美地讓自己起身時，一股溫溫的氣息隱隱約約吹在頭頂。
「那就留在原地，吾會回頭找你。」
那人牢牢地將人攬在懷中，同樣沒什麼形象地一同坐在地上，長長眼睫猶如黑蝶翩翩扇舞，為鬱藍的深海增添一點人氣的柔和。
琉璃色的紫眸似要將男人所有的一切全部掃盡，彎細的唇角勾著悅人的笑意，淺淺地說了聲好。

孤舟遠颺去無歸，悲莫悲兮生別離，徒留嗟者怨落暉。昔人非，惟賸年年秋雁飛。
時間是永遠無法回頭的常數，回頭的，只有人的想望。人想望在記憶中找尋遺落的環節，找尋彌補遺憾的鎖匙。
「別回頭嗎？哈、哈哈――」
苦澀的嗓子重覆著相同的話，意琦行低啞笑地悲慟，笑地悲狂，曾說堪比性命之重的淚水無聲滑過臉龐不停滴落，一如回不去的人與心同墜無間。
「那就別回頭了。」

moomac2002

2019-05-21 04:24

其實我是今年才入意綺坑的，一見如故就是這種感覺吧QQ
意綺之間的羈絆還有對彼此的重視……他們有那麼好(大哭)

一直覺得他們並沒意識到自己把對方放在第一位
而是下意識遵循內心的去行動，是一種本能
他們之間的默契不用言語也能知曉對方的心思

留言刪刪改改的結果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XDD
太太寫的意綺給我一種只屬於他們的安定感

我想小狐狸會回來的，劍宿身邊方是他的歸宿

亂七八糟留了言，最後說個
看最後面的時候腦袋一直浮現綺羅生要過橋(喂#)的畫面XD

由紀

2019-05-27 15:04

TO moomac2002

很高興又看到你的留言哇
喜歡意綺永遠不嫌晚//////////
不管是在相處上還是對彼此的付出，他們真的真的很好很好呢

非常同意你的看法
對他們雙方來說不是刻意把對方放在第一位
而是下意識中就這麼做了
對於彼此的心思和想法就算有了分歧也會互相體諒跟尊重
這點是他們最難得可貴的，一心只想對方好就好

我自己很喜歡他們雙方默契而不言而喻的感覺
能給你這樣安定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說得沒錯，有劍宿在的地方就是小狐狸的家

小狐狸過橋是要給劍宿帶回家了嗎XDDDDD
其實我也一直蠻想寫寫小狐狸在橋上等劍宿的梗////////

留言本就隨心，不用太在意
非常謝謝你的留言和感想wwwww

由紀

2019-05-27 15:05

**文筆渣慎入

十八、一劍霜寒十四州

驚風原之下，為一人生死對峙的兩條人影，曾經一者要殺，一者要救。如今相同的人影，同樣為一人生死，一者問罪，一者問殺。
「吾只給你一次解釋的機會，說明你與綺羅生之死無關，換取你自己活命的價值。」
冷光長鋒指向對立的人，同是心高氣傲，同是傲立不屈，卻是立場對換，一身狼狽的人不減冷傲姿態，冷屑一語。
「哼，需要嗎？事實就如你親眼所見。只要綺羅生死，失去解藥的你自然要亡，對我步上道界尊位威脅更少，我為何要推卻這個誘人的合作？」
乾啞的聲線與拖在地上錚錚作響的鎖鍊聲形成對比，獵紅的髮色一如他的自尊狂傲自大，縱然失去暫時的高位，他仍是那從高處俯傲人間的鷹隼。
矩業烽曇話鋒未竟，凜冽劍光如宣告死聲的白色輓聯，飄渺而冷情，峻嚴的冬日下飄起血色的雪梅，在頸項點下象徵死亡的判令。

「殺了我，道界日後也必會追究你之罪責，莫忘了你仍是道界之人。」
矩業烽曇摸摸喉間滲出的血珠冷冷地笑了出聲，從以前他難以認同他人總是將意琦行與自己畫歸為同類人，而現在他倒是有些改觀了。
他能為殲滅罪惡而不惜舉戰，甚至為了步上最崇高的位置與敵人合作。意琦行則為了一名綺羅生而不惜與整個道界興戰。
同樣為一件事而執著，他們其實很相似不是嗎？
「很重要嗎？就是十個道界也不夠換回一個綺羅生。」
對望的眼神看不到底限，見不到波瀾，只是一潭沒有生意的死湖，等待的只有腐臭的消沉。
自困迷障，畫地自限，蒙蔽初心的劍客，提著失去劍意的長劍，一步步踏上偏歧的道路。
「真是好感人的情誼。」
一句短嗟，銀光霎快，赤紅的人影快地出其不意，迷茫的人更快地出乎意料，本能激起的殺意抹開了陰陽，泉湧的血液熱灑了一片，在不及驚呼而出的詫異間停下最後的腳步。
紅爐有信送君行，點雪無情題人命。
顱，既點上了雪，唯有雪沸而亡，從無例外。
「逆天，尚有例外。逆我，絕無生機。」
揚起的劍輝恍似昭雪著當日江畔邊劍客允下的信諾，只是清輝冷光之下，再不見那般浩正餘暉。
「與厲族交涉者，當殺之。」

「當真沒辦法可阻止意琦行了嗎？」
天踦爵躬身朝著玉陽江祭拜時不禁有所感慨，為綺羅生一夕殲滅葬刀會，闖驚風原殺矩業烽曇，登道界殺海蟾尊，一彎天岳宣戰邪九世，種種極端行為難以道盡，復仇之火無邊延燒，無人可擋。
「現在除非綺羅生好端端的在他眼前，否則沒有人可以阻止他了。從以前就是這樣，只要碰上綺羅生的事就沒法冷靜了。」
一留衣嘆氣搖頭望著遠邊繫著船頭牽繩的人，語氣無奈還是無奈。
意琦行那日之後將綺羅生的屍身移至月之畫舫，除了尋仇，就是守在玉陽江畔，守著一張補不回的殘破美夢。
天踦爵緩步甫靠向江岸的人，一道冷銳劍痕隨之劃過足尖，示招者警告意味濃厚，再貿然向前，只有身首分離的下場。
在旁的一留衣儘管有把握即時出手，但也不禁為白髮青年的大膽捏把冷汗，天戟爵並未因此退縮，他站在那道生與死的判線上，語重心長嘆道。
「綺先生絕不會樂見你沉淪仇海的模樣，那只會讓他傷心。」
聽聞心刻名字，守在船頭的人似有動搖，天踦爵見機不可失，善言再勸。
「我曾聽綺先生提起過你，這與他口中的絕代劍宿，俠義形象大相逕庭。」
每逢相會閒談中總能見到綺羅生如何生動形容絕代俠客，那雙熠熠生輝的眼中敬慕之情溢於言表，現在再看，恩人口中的劍客已成仇怨之下的行刑者，俠義不存。
「何謂俠？何謂邪？當綺羅生為吾生機犧牲性命，吾已分不清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報仇殺人無法讓綺先生復活，他拼命為你取得解藥不是為了讓你沉淪在殺海之中不能自拔。意琦行，請冷靜好嗎？」
天踦爵嘗試再進勸言，未料一瞬劍光影掃掠耳邊而過，一留衣見情況有異即時出招，驟爆的殺氣壓退了兩人腳步，登時雙方距離再次劃開，只聞意琦行向人再問。
「那吾問你，你能將綺羅生還吾嗎？」
充血的雙眼見不到舊昔平穩，青藍的天空失去耀華的光采，傲然的蒼鷹折了驕矜自傲的雙翼，沉墜人間煙塵，一句最是低微的要求，卻是最難圓滿的祈願。
問者心傷，聽者神傷，天踦爵語塞無言，沉默的悲傷冷得刺骨，正因為做不到，所以答案更難吐實。
「抱歉，我不能。」
「那就什麼也別再說。」
意琦行劍招再下，飛天萬劍鋪蓋成一張巨大圍網包覆整片玉陽江，停守在江畔的月之畫舫隨著劍風行駛至湖中，拋落的船繩一同劍者拋棄的劍心，封閉蒙塵。

登上船舫，熟悉香韻撲鼻而來，意琦行停佇在船頭等了又等，但始終等不到前來迎接的人影，沉苦的笑聲伴著腳步緩緩踏進靜謐的舫內。
內室中一切不變，依舊的擺設，依舊的氣息，意琦行坐下細心為人打理，棺木特殊材質能保少年屍身不壞，保存一切不毀，卻也保留了抹不去的傷疤，清晰地描述那一日的戰鬥是如何地膽顫心驚，又是叫人如何地心如刀割。
訴不盡的遺憾，填不滿的傷悲，何以解愁，唯有杜康。
一口酒，一遍傷，一人酣醉獨飲，甘冽的酒香入喉卻嚐不出應有的滋味，酒水浸潤了陰鬱的天空，悲慟的歌聲渲染了整片湖水，淡淡月光照進幽蔭樹林，照亮來人歸路，卻照不進封閉的心海。
「月啊月，你說是月色不夠美，還是吾的酒不夠香，為什麼吾的綺羅生始終不願醒？」
獨飲的酒客冷情望著窗外月光，將最後的繾綣柔意獨留在沉睡的身影，指掌放輕力道悄聲描摹眉眼，深怕一個動靜擾醒睡夢的人，指尖落在美好的唇線時停下了動作，醉意愈漸朦朧了視線，迷糊了神志，酒客說，如果可以，他寧願酣醉於夢，永遠不醒。
「如果吾醉了，你是不是就能醒來？」
意琦行牽起不再會有回應的手放在掌心，暖烈的酒意熱烘烘地燙著交疊的手，自問一個永遠無解的謎題，隨著波盪的江水搖擺載浮載沉的心，沉溺於往事夜幕中而不願自拔。
月下的夢囈是最殷殷切盼的心聲，醉倒在側的劍客不斷低喃，只願夢中，一切成真。
「醉了，你就會回來了――」

「學劍不好嗎？」
那雙深邃不見底的藍沾著幾分意外的味道，微挑的劍眉述說著不滿，兩雙對峙的眼無語，風聲颯颯，吹落滿地片片不解。
小娃皺著眉頭有些不解，仿佛答案本就該是那樣理所當然。
「但是那樣就不能和劍宿在一起了。」
沒有頭緒沒有結論的回答，道者亦是一愣，對小娃的回覆雖然不明就裡但並不多加發言，只是淡淡一句。
「那便學刀吧。」
疑惑很快隨著軟甜童音吹散在風中，拉住衣袖的小手毫無半分猶豫，一字一字敲進對方的心層內處。
「等我長大，我也要像劍宿保護我一樣保護你。」
毫不假飾的純真烙印在道者眼中，點滴推動無波的心坎，雙映的眸眼，疊合了另一段難忘的影。
滿身浴血的刀客單膝跪地，未能瞑目的雙眼充斥著不及完成的遺憾，同是一身鮮血的人，同樣的不甘憾恨，握緊的雙手無能回天，也無力再扳回頹勢。
青年傷癒後回到當初作戰的地方立了一塚石墓，為一名曾經並肩的戰友悼念。
「意琦行在此向你立誓，只要不為惡，吾必豁盡餘生以性命守護你之族人。」
飄落的秋葉颯颯作響，一坏黃土，一道血字，象徵不倒的意念下換來的壯烈勝利，三聲叩首，代表背負肩上無從卸下的重擔。
轉身過後，血淋淋青史下的歷程又有誰能記得清，說得明？
「放下你的敵意，吾之劍只殺有罪之靈。你，有罪嗎？」
對峙的一人一狐懸在僵局的繩索上遊走，緊咬的利齒與血痕是無解的結，鏡影如梭，穿透了時光串起的書章，一抬眼，幻影再變，又是一場不盡相同的初遇。
「什麼妖，什麼魔，生命誕生皆有屬於他之道路，從今日起，這名小孩歸吾負責。」
堅定的語氣平定了紛雜的人心，猶如那時在墓前起誓的青年，而回應這份信念的不是其他，只是一份單純由心自發的童性。
軟嚅的童音迴盪在耳邊，敲醒陷入往事雲海的人，壅塞的情緒尋得宣洩出口，湛藍的天自此為柔軟的雪青留下一塊空白，在無聲中填滿屬於他的色彩。
「吾相信你。」
小童得了肯定像是得了什麼不得了的寶物喜孜孜地抱著大人又親又叫，極為親暱的動作叫平時冷漠的劍者一時也無法招架，耳邊只繞著相同一句話不放。
「綺羅生最喜歡劍宿了。」

更深露重，蝕骨的涼意從腳底竄上了身，臥倒的人一個冷顫自醉夢中甦醒，酒水早在不知何時灑了大半在身上，也是寒意的根源，但那並非需要關注的重點，也無需在意。
少年透白的膚色像是捧著一窗的月華，帶著溫黃的餘溫說明血液曾經湧動過的痕跡，烏雲隨風遮去了美好的前景，洗滌後的銀華自天涯捎來江水的信息，水波無影，徒留孑然一身的斷腸人。
多年前的灰色記憶在此時再次被勾起，血液留在手上的溫度彷彿還留有記憶，以為早已忘卻，卻比什麼都要清晰，意琦行不知覺地收緊了手心，這次，他將親手了卻纏綿不斷的遺憾。
意琦行拉著綺羅生的手貼向自己的胸膛，動作莊敬而慎重，宛若一名虔誠的信徒跪拜在神祇的面前立誓。
「所有傷害你的人，吾一個也不會放過。」

moomac2002

2019-05-30 13:04

啊…終於來到這一篇了……
當初就是剛好在LOF看到這一篇然後驚為天人(???
立刻把前面追完還硬要傳給朋友看(朋友：
就是天踦爵跟劍宿對話那裡把我整個虐到扭曲(蛤
真的是虐到扭曲我在床上大哭TTTTTT
短短一段寫得超好，寫出劍宿的悲痛也讓我看得悲痛(

因為喜歡所以想正經一點留言
不然我腦袋真的都只有
他們好配他們應該(立刻)結婚他們要永遠在一起這篇太神了吧嗚嗚嗚
這樣的廢感想(喂

由紀

2019-06-06 20:16

TO moomac2002

每次看到你的感想都讓人很有動力XDDDD(廢物作者
被你捧得我覺得我要飛天了哈哈謝謝你
希望沒有辣到朋友的眼睛(恩?
一直很想寫出劍宿的悲傷跟憤怒還有對綺羅生的偏執
所以就有了這一段的誕生
那是他捧在手心上呵護的寶貝啊，怎麼能任人傷害
所以傷害的人必須付出應有的代價，就算要毀滅整個天下都無所謂
綺羅生就是他的一片天，就是他的全世界

是的沒錯!!他們必須永遠永遠在一起都不分離(比心
我覺得我耗盡洪荒之力表達我對他們的愛了XD
端午佳節愉快~

由紀

2019-06-06 20:18

**文筆渣慎入

十九、紙灰飛作白蝴蝶

搖擺的船舫吹來一股不屬於這廂空間的氣息，不屬天，不屬地，幕帘上的穗子盪著一波好看的弧度，在掙扎中偷偷渡來一個違逆法則的生機。
混沌與新生，清晰與朦朧交雜的池水盪起一圈一圈的漣漪，連接著明與闇，生與死，陰暗的囚籠慢慢照進了陽光，死沉的角落甩開了灰暗的網羅，由名喚奇蹟的眷顧下推動時間的軸輪。
「不用這樣看我，小狐狸。」
男子的聲音很輕，卻剛好是能讓人清楚聽見的大小，豔麗的華服襯亮他蒼白的膚色，一身的水色為他點綴了些許活潑的氣息，那人看著充滿疑問不解的倒影輕輕笑著。
「若非你妖族特殊體質，喉珠間尚寄著一口氣，我也沒有那通天神能把你從地府拉回。」
他指著自己的喉頭慢理斯條向人解釋，臉上一派輕鬆，實質上付出的代價卻也不小。
漾紫的眸色映著疑惑的流光，呼吸雖然孱弱但至少是生命跳動的證明，男子單手支著下顎坐在棺木邊緣，思考這場輪迴的洗禮下，究竟是人定勝天，抑或是天命不可違？
「好奇我明明是厲族卻為何選擇幫助你嗎？」
仰望的眼神始終沒有答話，波動的光影昭告了一切，眨動的眼睫走漏了心思，似水似影的人揚起唇角，挑動細眉，回答一個連自己也不知算不算解答的答案。
「當你追隨一生的人到頭來是欺騙你最深的人，你會怎麼做呢？」
不等回應，乾啞的嗓音中道出背離者的傷悲，既是憤怒，又無可奈何。
他說他叫冰無漪，是元種八厲中的水之厲，在這之前他也曾是參與三界大戰的其中一員，低迴的語音敲擊一段不算冗長的故事。
當年的元種八厲在大戰中非死即傷，其中他的胞妹地之厲生死不明，天之厲也因重傷封閉自我意識，為求其妹下落他暗中調查了多年結果，怎樣也想不到當年設計迫害同胞的主事者，竟會是自己信奉一生追隨的王上。
為成就霸業，不計代價犧牲所有一切，就算是同胞自相殘殺也在所不惜，這樣的信念，真是他當初想要追求的嗎？
曾經他遇見一個人，自稱為阻止厲禍從未來世界而來，然而逆轉命定之數的下場又是如何，立場的對立，殞逝的性命，未期的結果，到頭來，事情依然走向原有的軌道，留下的人依然只有他。
「有一些事情錯過一時，就錯過一世。你知道要去哪裡找他。」
靈光漸散，棺內之人也漸恢復氣息，再次流動的光輝，是復生的開端，也是向天賭注下勝利的證明。
戰鬥應當已經開始了吧，冰無漪撥手讓風吹進了船艙，陽光下的暖度讓他不由開始眷戀起另個熟悉的溫度。
「許多人事是刻在心間，而非存在腦海。只要心跳聲依然，聽到熟悉的心奏，自然能想起那不願忘的記憶。」
手刀俐落削去一截血麗的長髮，綺羅生眨動眼皮，努力適應重獲呼吸的感覺，冰無漪的聲音始他起了悲傷的共鳴，但他婉拒陷落這樣不見天日的深井中，因為相信只要心跳聲持續，心中那股為一人脈動的力道便不會稍減。
「世上哪有所謂正派，正派是因為受到的引誘不夠。人性亦無所謂忠誠，忠誠是源於背叛的籌碼太低。而我──」
揭破天之厲的計畫後他立即遭另外兩名參與謀劃的同袍清算，只是他仍是被幸運眷顧多一些，一死一傷一遁逃，雖是差人強意的結果，但也算是泯了仇怨。這也是他後來為何總是以水型現身在綺羅生面前。
目送遠去的人，冰無漪消瘦的影子悠悠盪在連波不斷的水紋上，綺羅生方才的話好似還留在耳邊不散，冰無漪點頭表示理解又搖頭否定，他抬手遮了一下曬得發熱的頭頂，這滾滾風塵中的熾陽，終究是要把他燒得體無完膚。
「已是踏在無間的人啊。」

一彎天岳，兩道註定宿殺的影交錯在冷月的寒光，同樣是不可一世，同樣是心高氣傲，意琦行為情義，為誅惡，再提澡雪耀鋒芒。邪九世為霸業，為私仇，再拔雲戟顯王威。
「同樣的敗劍，同樣的後塵，當年你們人族與妖族合作仍殺不了吾，今日只憑你一人之力，又有何法逆天。」
邪九世狂傲一笑，睥睨眼前這名孤身的劍者，為他之愚蠢感到惋惜。
「憑吾揹負的是無數因你而逝的無辜人命。今日，意琦行在此斷然絕你之王道。」
冷眼一瞟，拂塵捲上背上澡雪指向帝禍，凜冽姿態不可小覷，傲骨挺身迎戰即來的暴風烈雨。
「微微螢火，敢與日月爭亮，賜你淪亡在此，見證吾不世基業。」
一番挑釁言語引燃邪九世怒眉，王者幾聲藐衊大笑過後，挾帶禍世威能回應敵手。
邪九世出手一掌便是雲崩山裂，強大氣息壓逼劍者連退數丈，就在交接瞬間，劍尖翻旋，沛然道氣自形屏障，擋下崩裂的山石，肢交的兩人因磅礡劍氣震移身影，腳不踏地，彌天浩氣對上雄大厲元，過招目不暇給，短短眨眼，各自已添新傷。
「你不屈的眼神，倒讓吾想起那名為你拔戟取藥的妖族之人了。」
無視身上劍傷，帝禍王者負手頂立高峰，傲然俯視落地的道者，強烈意志中燃燒的戰魂重合在腦海中另一名拼命的人，邪九世奮力一拔雲戟，夾殺雷電之力俯衝而下。
意琦行屈膝橫劍一擋邪禍，狂亂間聽聞妖族兩字，酷寒的眼底焚起仇怨的火苗，劍柄上的手不由縮緊，隨著虎口裂開的傷口蔓延無盡血流。
「說中你的傷心處了嗎？很可惜他最後還是賭輸了。一心求死的劍宿，準備好與他同命了嗎？」
長喝一聲，萬鈞重力再劈劍身，足下土地頓陷數寸，浩蕩王威震撼四方，道者天劍脫手一瞬，腹部再遭雲戟重創。
「任何傷害綺羅生的人，吾一個也不會輕放。」
意琦行強壓爆發的內傷，塵向地，劍向天，合五行之氣，腳踩道門八卦，巨大劍印立地昇起，化納萬千劍雨為陣，再開風雲生死之戰。
「吾會用雙眼見證你之敗績，殺啊！」
金鍠劍雨點亮天方夜色，衝天道氣驚嚎百鬼，強勢破空誓取厲禍，王者見狀怒然一戟劈開地面，卻是阻擋不了萬劍攻勢，開始顯露支拙疲態，節節敗退的戰線挑起天厲不服之心，掌一提，步一退，首現八厲之招。
兩大強招對應激起龐大煙塵，迷霧遮蔽了雙方視線，只聞豪語再落，一聲廢招，邪九世手上天器走勢再轉，神戟之威合帝禍之力，強破劍意招式，劍影如銀河碎片剝裂散落，幻境潰散。
意識之劍，敗。
「吾講過，憑你一人是絕對殺不了吾。到黃泉與你之綺羅生相伴長眠吧！」
納天地之靈與元種八厲之氣灌注雲戟，邪九世雄威邁步走向重傷不起的意琦行，天器舉向天準備一送傲者冥路，霎時龐然妖氣捲動四周氣流，疑問間，忽聞數道陌生野獸吼聲，白色妖狐飛疾撲在道者面前，強勢擋關。
「竟然是你，你竟然還活著，哈！他還是選擇助你了，好個水之厲，好個冰無漪。」
癲狂之間，再見巨獸疾速移動怒對狂者衝來，帝禍冷眉一凜，合流之招轟然劈向龐大身影，極端相對，妖狐為保意琦行不受波及再吐妖元擋下招式，頓時星月無光，，無一不遭受邪力摧殘。
「只有這樣嗎？」
「蚍蜉撼樹，與意琦行同命吧！」
「為你的罪孽付出代價吧。」
只見意琦行不閃不避，內元再提，心訣再提，無物化境，瞬影神分，靈山初現，過頂參雲，正是初心之劍再現。
「好劍，好招。」
劍揮過頂，鋒芒過後所有恩仇，所有霸業，如閻羅生死簿上的匆匆一筆，全數勾消。

「綺羅、生……是你嗎？」
恍惚的神識辨不清前方景象，忽人忽妖的幻影閃爍在前，意琦行靠著意志力撐持自己不倒，踏著蜿蜒血河來到巨獸身旁，痛苦的低吟喘息重重吹在耳邊，腦海中久遠前小童誇下的豪語在此時傳來，甜軟童音聽來無知，卻是堅定無比的宣示。
「等我長大，我也要像劍宿保護我一樣保護你。」
意琦行抬手輕柔撥弄白色妖狐的毛皮，一下又一下，撫平了亂而無序呼吸，平穩了躁動不安的情緒，毛皮蛻化成眼熟的雪髮，黥著異紋的狐獸轉為少年的面孔，可惜他已經沒有多餘力氣移動昏厥的人。
像這樣兩兩相依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意琦行沒有答案，點點回憶注入渙散的意識中，勾織一篇篇不曾或忘的樂章。
「你想守護之心情，吾又何從不是。」
天地萬物此時彷彿失了聲，意琦行鬆下所有戒備，垂落的手攏在少年的頸窩，在這看似無所謂的一瞬，卻平凡的令人惜惜念念。
藍色的天空拉起閉幕的降旗，在黑暗來臨剎那闔起了帷簾，交錯剎那，一盞琉璃螢火倏然亮起，在酆都闇夜中爭取一絲光明。

記憶在歲月流轉中模糊了原點，最純粹的心意，原來早在不知覺中悄悄昇華。
只嘆可惜未及說出的心意隨著越發模糊的視線劃過臉龐，無聲殞落。
已然恍惚的聽覺彷彿再度迴響起久遠前一句無心的玩笑話。
「如果只能活一天，你想怎樣過？」
儘管只是無心，他仍深切記得當時那人一臉凝重，對於生死之事嗤之以鼻，但對他的問題還是認真予以回應。
那時男人反問他的答案，他只是搖頭笑眼帶過，沒有答話，如今他清楚明白。
原來心中早已有了深刻的覺悟與決心。
――就算只能活一天，我也會在血流盡之前，為你再延百歲。

「對不住，欠你的，我無法還了。」
蒼白的唇緩緩貼上意琦行，綺羅生將僅餘的魂元全數渡過，軀體也從人形化回原始獸體，應是白如瑩雪的毛皮如今滿布腥紅，狐獸用盡最後氣力蜷曲住昏厥的人，天地無聲，只餘逐漸孱弱的獸吟與迷濛意識之下殘留的模糊回音，再無其他紛擾。
意琦行，後會──

無期。

由紀

2019-07-01 13:31

二十、君道白首不相離

「從以前我就覺得你養綺羅生像在養寵物，嘖嘖，如今看來我眼力不差嘛。」
一留衣打趣地看著眼前一大一小對槓的畫面，不僅揶揄意琦行一番，還順理成章地吃了一把妖狐的豆腐。
果不其然，下一刻立即招來冷眼相待，以及一聲警告的哈氣聲。
這種時候就挺默契了，分明是從生死關走一回的人，綺羅生卻在甦醒以後意外疏離意琦行。
蛻化回妖狐型態的綺羅生一見意琦行就躲，別說像一留衣方才這般近距離接觸，就連靠近都不可能。
這樣你追我躲的狀態已經持續大半天，雙方仍然僵持不下，意琦行眼神轉向身旁看戲的人，心中盤算一目瞭然。
「一留衣。」
「甭看我，我不幫人養寵物。」
何況還是你媳婦。
自己的媳婦自己處理。
這兩人是他從一彎天岳拼死拼活拖回來的，折騰了大半個月好不容易人救醒了，現在這樣鬧脾氣又是為哪一樁，去去去，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一留衣忍住心裡腹俳，大袖一揮，沒心沒肺、沒情沒義地仍下自家兄弟，悠悠哉哉當閒人去。

見自家兄弟不講義氣，意琦行束手無策，向前走了幾步，在綺羅生扭頭準備轉身退開時停了下來。
「吾曾經向你的族人承諾會保護妖族之人，因為那是吾之責任。」
平穩的聲調中察覺不出任何的情緒，只是單純地在闡述一件事實，一個承諾。
意琦行話說到了尾聲頓了一會兒，霎時氣氛似又回到稍早僵持不下的尷尬，呼吸在此時顯得格外分明，隱隱躁動的靈魂悄悄出賣了主人，緊繃在喉間的情緒忽然鬆開了束縛的鎖鍊，沾著微乎其微的悵然氣息。
曾自認不可一世，曾以為孤芳自賞，意外的種芽卻在歲月消磨中點點入了心懷，就此根深蒂固，再回首，已是另片獨屬的青天。
百轉的心思不得其解，直到生死一別，方然會意。
原來，那人早在燈火闌珊處。
「但你不同，無論如何，吾會等你。」
意琦行話說得極慢，鬱藍的眸色始終鎖住眼前唯一的白影，不肯輕放，又怕過於凌人的氣勢會讓對方生了去意，躊躇之間，一只小物從胸口遞了出來放在距離腳尖不遠處。
那不僅是他與綺羅生保持不傷害到對方的界線，那更是一窗紙，一個早該跨越的窟窿，只是沒人敢說，沒膽保證，跳出去的那一步，是不是會如心中期盼有雙臂膀牢牢穩住巍巍顫顫的自己。
而綺羅生是最先發現的人，所以他選擇躲躲藏藏，把認定的寶藏保護好埋在深處，沒有重現天日的一天也心甘情願，因為那是他最珍重的寶貝。
意琦行則是撬開寶藏的盜寶者，相傳偷走寶物的竊賊下場都是不善而終，那麼他與綺羅生眼下的對峙，是不是也算是一種報應？
他並非是想奪走什麼，反之，他想說的是，縱然那一躍之後是不見底的萬丈深淵，他也會義無反顧地陪著對方一塊粉身碎骨。
堅定不移的腳尖終是轉了方向，隨著拉開的距離愈遠，飄然的春意愈淡，意琦行長長吁了一口氣，似要將胸口的空氣吐盡才要罷休，雖然沉重但心中越發地快意。
這一回，換他等他。

雙方相處的模式在那日之後有了變化，不再僅限於你追我跑，隨著休養的時間拉長，妖狐反而開始有些黏人，意琦行到哪，牠就跟著到哪，吃飯洗澡睡覺寸步不離，為此還被一留衣笑上一陣子。
當初綺羅生賭命以魂元救他，如今要再重新修回人型尚需很長一段時間，意琦行在住處附近搭建了一間小屋，方便妖狐型態的綺羅生休憩，也方便就近照顧。
放在狐獸眼鼻間的手溫柔地來回撫摸，這樣的場景，久遠的往事中，似也曾經上演這樣一段場景。
心神飄忽之間，不輕不重的力道咬住意琦行手腕，似在催促主人故事只說到一半，狐獸哼著鼻子呼氣，像是在對他表達抗議。
「抱歉，是吾走神了。」
近日意琦行忽然興起說故事的念頭，而內容多半都是零零散散，有些是綺羅生孩提時候的事，有些則是他年輕時的經歷，起初白狐聽得懵懵懂懂，偶爾聽著聽著便打起瞌睡神遊，意琦行也打算不吵醒牠，放鬆身軀偎在狐獸身旁，任憑風吹亂一身也無所謂。
「明日，吾為你舞劍可好？」
他輕輕抽開被咬住的手，眼角微乎其微的柔意如初春融雪，雖有幾分冰冷但卻十足溫柔，趴在一旁的白狐似也被這道氣氛感染，抖抖透粉的耳尖，蓬鬆的尾巴向人甩了甩，當是同意。
翌日意琦行如平常坐立沉思，萬千劍路在意識思迴中凝化成一把巨劍，劍勢銳不可檔，劍意直衝雲霄，似是要突破天際，轟隆巨響不絕於耳，劍光迸射，如撥雲見日之氣勢，萬丈瑞光過後，蟄伏在濃濃雲霧中的巨劍驚變一尾金龍盤踞其中。
金龍在雲端盤踞許久未有動靜，忽聞一聲悶沉長嘯，金色雲海隨即開始泛黑，天地失色，壟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數道悶雷伴著龍吟作響，隨後，大地又恢復寧靜，一道微弱光芒破開黑暗的雲隙，但又迅速被雲浪埋沒，如此來來回回，最終光明不敵黑暗勢力，悄然消逝於虛無洪流。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一聲似曾相識的嗓音喚醒沉眠的意識。
「你，是誰？」
「你，又是誰？」
「意琦行。」
「絕代劍宿。」
相同又相似的對話，相仿又不盡相等的答案，疑問之間，再見驚駭一幕。
盤旋於雲頂的金龍一陣劇烈翻騰鬧動，似在與什麼斡旋纏鬥，眼前昏暗不見五指，只聽聞幾聲撕裂鳴吟過後，一尾巨龍從雲端翻落墜地身亡。
「世上最難信任的，是人心。」
漫天血霧如傾盆大雨傾灑，一名散髮劍者兩指凝氣為劍，以龐然劍意斬下龍首，分離的龍軀也隨之化塵消散天地，霎時天降金雨，洗滌滿天殺氣與腥血織成的闇夜。
雨水澆濕了劍者一身，幽暗的眸色毫無半點生氣，儘管洗去血腥，仍洗不淨那自身散發的血戾氣息，劍者僵立在原地猶若無魂的傀儡，冷眼目睹一切，大雨似要將這片天地洗去所有的顏色。
灰白的身影停留在這場雨景其中不知許久，在一切將要失色時，風雨漸歇，冷色的風中捎來一片違和的顏色，握劍的手將它納入掌心，待那人睜眼再看，一朵紫色小花安然躺在手中，俏皮地招呼著那雙不解世情的霜冷眼眸。
「是你，讓吾體會，什麼是情。」
低啞的聲線拖著滄桑的影子，憂藍的眼睛不再空洞無波，海潮興起的波濤拍打著或大或小的節奏，沖蝕崖邊堅不可摧的岩壁，在上頭刻下屬於自己的痕跡。

意琦行在這片茫洋海岸中悠悠轉醒，汗水熨貼著他的鬢髮，濡濕了他的衣物，一股未能明言的焦躁感重重壓在心頭，莫名地叫人不安。
「綺羅生？」
他下意識喊了名字，空蕩的內室只有跳漏的心拍附和自己，寂靜的連風也無動靜，得不到想要的回應，顧不上披亂的散髮，管不到未著一履的赤足，眼一閉，掌一揮，強勁掌風橫捲所有門窗，木板震動聲響如紙張劇烈翻攪，聲聲刺激敏銳的聽覺。
「不對！」
一聲不對，意琦行身形一動來到庭院，不見留守在側的白狐，掌風再掃，周遭也感受不到任何熟悉氣息，汲汲趕往院外小屋一探究竟，只得敞開的門戶，依然不得狐獸下落。
「不可能，你騙吾！」
落霞映晚照，風裡問長嘯，意琦行心急如焚，掃蕩之處無一噤聲，勢要將地皮掀起才肯方休。
在何處？為何處處不見心懸之人？
為什麼？為何好似又回到那一日？
不安、恐懼、失落，種種情緒如萬千螻蟻爬佔心頭，擾亂向來波瀾不興的心湖，在瀕臨崩毀的界線撥弄僅存的理智，以為象徵希望的晨曦將要殞落，一聲極輕的氣聲抽動紊亂的心弦。
意琦行定下心神再探，聲源來自後方不遠的桃花樹林，急促的心跳在微弱的喘息聲下混亂了節拍，小心翼翼緊捉著每一次呼吸，踏著忐忑的腳步探尋。
密密樹林間，纖弱的白色夾藏在綠蔭樹影裡格外顯眼，縮瑟一團的影子察覺氣流的變動，出於天性防衛的本能發出嚇阻的低喝聲，緊迫的視線卻在抬眼瞬間鬆懈了戒備。

「對不住，我、意琦行？」
初恢復人身的綺羅生原是想立刻分享這份意外的驚喜，但又怕擾了那人清修，便獨自信步遊走打發時間，未料高估了復原的能力，既不想放棄這身自由，又不肯再化回獸體，體力不支的狀況下只能在原地等待內元恢復。
綺羅生面白如紙，吃力地朝向意琦行擠出淡淡一笑，連說上一句話都是勉強，不想見人擔憂，踉踉蹌蹌地想要起身。
虛浮的雙腿終究無法支撐多少時間，在人將要撲地的下一刻間，一雙有力的臂膀已搶先將人攏入胸膛。
意琦行輕輕撫上綺羅生的面頰，像是再確認什麼一樣小心再三，深怕稍一出力會掐碎，狀似平穩的氣息下藏不住幾度以為失去的恐慌。
首次，綺羅生感受到那名在他眼中向來無所畏懼，傲然自恃的人脆弱的一面，而起因正是因為自己。
雖是滿滿不捨，但不免在心中盪起一波酸甜的漣漪，一圈連著一圈，填滿整片心湖。
「意琦行――」
攏繫在腰上的手柔柔摸上背心，綺羅生親暱地在那人頸間蹭了蹭，將全身重量交付對方。
「我回來了。」

「如果時間重來，劍宿還會義無反顧救治綺羅生，甚至數年後將我帶回道觀養大成人嗎？」
綺羅生靠在意琦行肩臂，遲遲不願闔上沉重的眼皮，相偎的氣息令他眷戀，也令他懷念。
甜美的真實如泡沫幻影，易碎易醒，與其蹉跎未知的年華，不如掌握當下的美好。
當年在石洞中一人一狐對峙的場面似乎在眼前重現，意琦行慣性摸了摸早無齒痕的手腕，眼神隨之柔軟，不帶情思的唇輕烙在游移不定的眉間，為此刻的相聚催下安眠的魔印。
「為你，意琦行從無後悔。」

春曉鳥鳴，又是一次桃花綻開的季節，久違的人影重新拓踏在青石街道，緊密交握的雙掌在沾著旖旎的桃風裡前後搖擺，舒適恣意。
「敢問劍宿劍不過頂的理由是什麼？」
盈著頑皮味道的紫眸不脫當年的活潑，在蒼茫的藍海中閃閃發耀，看似違和，卻又彼此相襯。
「俗世間尚無凡兵能入吾眼。」
「其中包括我嗎？」
輕風吹動了劍穗，風聲中帶著笑意。

「這眼，代價千年。」

vier2017	2019-07-01 21:41
早前在LOF上看过这篇，重新温故还是好感动 \|veBq0U 两人之间的生死互信是最美好的，不知道会不会有新的番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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