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9 【罗黄】寄人间（全文完）布布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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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illet

2018-08-19 16:22

搬一下文，因为我想要个搜索权限（_(:з」∠)_

一

新历元年春，武君方醒，天都一片破败，百废待兴。都城占地万亩，唯余尘泥，天雨则屋漏。武君大力修葺，半月后，王城方不上漏。后又嫌楼平，武君亲筑高台，耸入云霄，欲揽月。将军黄泉笑曰：君之王都不如月王。此言甚为不敬，武君不怒反疑：何处不如？将军答曰：家徒四壁，如何比得？次日，院中添一桂树，乃武君手植。武君问将军：比得否？将军答曰：一株如何比得？武君默，拂袖而去。三日后，庭内桂树成林，百步而不尽。
——君曼睩《天都杂谈·卷二》
黄泉的家乡并没有这样多的桂树。

最接近月亮的地方并不像传说中所写的那样一枝月桂永不枯萎，没有月宫仙子，也没有那永不疲惫的捣药声，只有那漫天的雪飘万里像极了传说里那般清冷。黄泉曾坐在雪山下，把这千里风霜从肩膀上扫落，任它带着风飘到了罗喉的脸上。

白茫茫的雪原里，站在黄泉面前的罗喉身上的灿金映在白雪上，黄泉抵在他颈间的银枪反着光，灼得黄泉睁不开双眼。

罗喉说：“回天都来。”

冷风带着罗喉的声音一同吹过来，仿佛其中年年岁岁伤着人的冰屑突然消融了一般吹到黄泉脸上，就像这月族的千里冰封终是迎春融化，痴心妄想。

黄泉没有收回枪。

漫天的大雪中，罗喉背着手走在前面，黄泉提着枪走在后面，除了两行很快就会被掩盖的足迹外什么都没留下。

天都仿佛有狂风刚过了境，黄泉站在没了顶的大殿中，靠着裂掉的墙，嘲笑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少女带着些颤抖的声音传来，她说：“黄泉，欢迎回来。”黄泉回头，君曼睩正踩着落到地上的帷幔，眼眶泛着红，他只好硬生生把想说的嘲讽吞下去。罗喉就站在君曼睩旁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天都的武君再次重生后仿佛变了，自黄泉到来后，哪儿都没去，而是不慌不忙地修起了自家的天顶，君曼睩则跟着忙东忙西，乐呵呵地四处布置。顶上开了扇窗，别院多了些雪白纱帐，日光照进大殿中亮亮堂堂。

君曼睩说总觉得缺点什么，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她便问黄泉，黄泉一时也答不上来，罗喉便问：“比起月宫如何？”黄泉轻哼一声，没好气地说：“当然不如。”罗喉又问：“何处不如？”黄泉嗤笑：“你这儿什么都没有，怎么比？”罗喉不说话，君曼睩一拍手，笑着说：“那我们种几棵树吧！武君、黄泉，你们觉得种什么树好？”黄泉、罗喉没说话，少女笑得开心，她说：“我看书里说月宫桂树花开不落，我们种桂树好不好？”

罗喉看着黄泉，黄泉轻哼一声，似是懒得反驳，罗喉便说：“好。”

待君曼睩睡下，罗喉手一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桂树便在院子里落了根。罗喉问黄泉这桂树种这里如何，他看着这偌大的院子里孤零零的一颗桂树，突然想起来当以前月族不像如今这样萧条如荒原，再以前幻族还在时，王宫里似乎也有这么一棵桂树，被他母亲用法术好好地护着，枝叶繁茂得能撑起整片天，每个秋天都香。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罗喉还等着他回答，他只好呛声回去。

威严的天都武君一皱眉，似被触怒般拂袖而去。黄泉看了看那株略显脆弱的树苗，转身进了堂。

妙龄的少女醒来后在树下站了许久，黄泉靠在门边，君曼睩问他：“黄泉，在你的家乡当真花开不败吗？”

黄泉说：“花开了，就会败。”就像幻族王宫内的那棵生长在雪原中一季一季开过的桂树，最终还不是只剩下了他。

君曼睩笑着说：“开过了，总是好的。”

黄泉不知道该如何形成看到罗喉和树苗一起从天而降时自己的心情，这也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把法术用在挖坑种树上。一棵一棵地种下去，等院里和走廊两边都被树苗簇拥以后，罗喉站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枯枝里面，问黄泉：“现在如何？”

黄泉看着罗喉，对方身后是那还未挨过冬天的枯枝，新发的绿芽都少之又少，可天光正好，也不知是不是罗喉灿金的战袍太过晃眼，一瞬间黄泉仿佛看到了一树树金桂摇曳生辉。他略微哽咽了下，在心里怪起了这天气和白日梦，然后甩下一句“不如何。”后便逃也似的转身就走。

“黄泉。”罗喉出声叫住他。

“做什么？”黄泉没好气地回答。他没回头，所以没看见罗喉伸出来又默默地收回去的那只手，也不知道对方正盯着自己的双眼里究竟有些什么。

罗喉说：“这花几月开？”

黄泉略微皱眉，不明所以地反问：“堂堂罗喉竟不识花期？”

罗喉也不生气，只问：“你可知它几月开、几月败，赏花时又需要备些什么？”

黄泉顿了会儿，答道：“八月开，九月败，赏花时喝酒吃点心即可。”

罗喉说：“那准备的事就交给你去办。”

“喂——！”黄泉不悦地说，“我可不是你的手下！”

罗喉也没作思考，直接答道：“那就我和你一起去办。”

等花开了，我们一起看。

“无聊！”黄泉袖子一甩，这次真的不带任何停留地离开了，脚步匆忙，似是想将什么东西一同甩开。

春风似是要将严冬彻底吹走一般卖力地工作着，吹得院里的树枝不由沙沙作响，就算是铁石心肠怕是也会被吹得动荡。春光尚好，天都亦不似往日一般的幽漆古堡，反而大方把这光接纳进来，洒满了整个院子和黄泉脚下的走廊。罗喉伸出手，让这光似流水一般从指间涓涓滑落，再轻轻握住。

二

新历元年冬，天都大雪。余故居南方，不曾见雪，今大喜而出，至院内看雪。雪积三尺，天与云、山与城，连成一片，天地尽白，唯树上一点红，乃将军黄泉。黄泉仍着素衣白袍，余忧其受凉，呼之不应。恰逢武君，武君仁爱，行至树下，竟解衣赠予黄泉。
——君曼睩《天都杂谈·卷二》
这是黄泉第一次见着天都下雪。

那时他们四人正坐在桌前吃饭，君曼睩突然把碗筷放下，笑着喊道：“武君，黄泉，虚娇，你们看窗外，下雪了！”

雪对于黄泉来说算不上什么稀罕的东西，所以他只向后看了一眼便把头扭了回来。可一向稳重的女孩儿难得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黄泉不想扫了她的兴，轻笑着说：“明早雪估计就堆起来了，你可以出去堆堆雪人什么的。”

君曼睩红了脸，笑得开心却有些害羞，她秀眉一蹙，嗔道：“黄泉刚是不是把曼睩当孩子了？”

黄泉想：跟我们比起来你可不就是个孩子吗？他半开玩笑地说：“在我的故乡，无论多大年纪的人，下雪之后都要玩儿雪的，以示对天的尊重。”

君曼睩眨巴眼睛看着黄泉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吗？”

黄泉突然就产生了一种欺负人的负罪感。他不由得想要是自己有个弟弟妹妹，他估计会成天欺负着小家伙们玩儿，他突然又想起他确实是有弟弟的人，只是没有这样的回忆罢了，眉眼间不自觉地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君曼睩疑惑地看了看突然不说话的黄泉，却只听罗喉的声音突然传来，颇为认真地说了句：“真的。”

黄泉被罗喉的声音拉得回过神来，听见这人接着说道：“明天黄泉也要去院子里玩儿雪。”脾气正准备发作，又看见君曼睩拿袖子捂着嘴，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自己，只好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君曼睩笑得开心，黄泉拿眼睛剜着罗喉，罗喉瞥了黄泉一眼，放下筷子冷冷地说：“吾也同去。”

眉开眼笑的少女拍着手说：“太好了！黄泉你不开心吗？”

黄泉闭着眼睛端起碗无奈地说：“开心，吃饭。”睫毛扇了两下，隐隐约约看在坐在身侧总是冷着一张脸的武君眼里似有了笑意，权当它是幻觉，不如不看。

第二天，黄泉醒的时候雪还没停。他一向醒得早，这天更是连天都还没亮就出了门。他一如往日只穿了那件白色长袍，顺着走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院子里。漫天大雪下了一夜，把一切都盖得严严实实，仍旧不知疲倦地落个不停。黄泉走进雪里，跳上了院中长势最好的一棵树的枝干。

这一院子的桂树被照料得很好，虽是初春天寒地冻的时候动了根，两场春雨淋下来，枯枝却也老老实实地开始抽芽。虽算不上枝繁叶茂，但也不露病态。八月还没到，院内已早早地飘出了丝丝缕缕的桂花香，正值花期的那些日子更甚，怕是在天都大门口就能闻见。

中秋赶着桂花坠满枝头的日子到了，黄泉没怎么过过中秋，罗喉太久没过过中秋，便只有被两人当作小姑娘的君曼睩一本正经地说节日要好好过。她拖着虚娇上街去买些节日用的东西，帮不上什么忙的罗喉和黄泉就无所事事地在院中的石凳上干坐着。桂花自顾自地香，两人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似乎聊什么都多余。可干坐着又觉尴尬，黄泉便跳到了树上，靠着树干眯着眼睛小憩了起来。只记得风吹叶花沙沙响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看见罗喉站在飘落的花中，抬起双臂又放下。

当时坠着花的树和如今铺满雪躺在黄泉身下的正好是同一棵。

他自小在大雪纷飞的长大，也过惯了以雪为衣、以霜为被的日子，天还没亮，他靠在树上听雪落在树枝上的声音，听着听着又睡着了。

梦里好像有人隔着海岸在叫他，声音轻柔像极了他母亲，可他的母亲不会把他唤做“黄泉”，黄泉便不想睁开眼睛。过了会儿，有人窸窸窣窣地踩着雪、淌过梦里那无边无际的海岸走了过来，用和他记忆对不上号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喊着：“黄泉——黄泉——”

黄泉想：这人究竟是谁，会是谁，一声声地叫着的是谁的名字，真是烦哪。

他烦躁地睁开眼，看到罗喉正站在树下，外套挂在臂弯上，一声一声不急不缓地喊着：“黄泉。”

是罗喉，当然是罗喉，只能是罗喉。

他说不准自己为什么一个侧身就从树干上直直地落了下去，像风筝终于挣脱了线一般坠落得心甘情愿。少女的尖叫被隔绝在了风中，他看见罗喉有些慌张地抬起手，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双眼蓦地睁大了，里面只有他一个。

黄泉稳稳地砸在了罗喉身上，一世的根基并不会因为这点重量而动摇，一双血眸沉静下来，里面还是只有黄泉一个，黄泉便也直直地看进去，挪不了，偏不动。

罗喉一弯腰，把他放下地站好，又拿过自己臂弯里的外套，披到黄泉身上，最后说道：“下不为例。”

黄泉看着罗喉沉默了许久，紧了紧身上一看颜色就知道属于谁的外套，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堆雪人吗？”

罗睺愣了下，君曼睩笑着跑过来说：“好啊。”

于是天都的武君便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滚起了雪球。

黄泉玩儿心大起，捧起一小块雪就往罗喉脖子里扔，惹得对方猛地站起来瞪着他看。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八岁，回到了他不曾有过的轻松快乐的童年里，笑得坦率开怀。罗喉看着他恍了下神，回过神来这人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只有自己的小侄女还站在旁边掩着嘴笑个不停。

他不由得放松了眉眼，重新将雪球滚起来。

皑皑白雪将天都上上下下裹得严严实实的，仿佛整个世界再无任何纷争。罗喉和君曼睩堆的的雪人在院子里看不出表情地站着，黄泉在没人的时候给它施了保护咒法，它便可以在阳光里恣意地站一整个冬天。

这样有什么不好呢？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meillet

2018-08-19 16:23

三
君曼睩并不知道罗喉和黄泉在桂花树下埋了一坛酒。

他们总是在秋天把它埋下去，再在第二个秋天把它挖出来，找一个月圆的晚上，到天都天台上一醉方休。

这坛酒里有着去年桂花沉淀了一年的醇香甘美，又有今年白露的清冽，还有那每月十五都会圆满一次的月光的透亮澄澈，让人心甘情愿地放股酒香沁入心田。

罗喉和黄泉都不算爱喝酒的人，唯独不愿意违了这一年只有一坛的酒约。

都说喝酒容易让脑子不清醒，糊涂的人自然会说些糊涂话、做些糊涂事。也不知是从哪一滴酒开始两人都有些醉了，醉到九月的寒风也吹不清醒。

黄泉坐在天台边，两条腿垂在空中无目的地荡着，罗喉的眼睛随着它荡了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嫌晃得心烦，便伸手轻按住了它。黄泉把手放在罗喉手腕上，用力那么一拉，把两人拉得近了些。

“西武林在哪儿？”黄泉嘟囔着问了一句。

罗喉没有抽回手，看着黄泉回答说：“吾带你去。”

黄泉哼了一声，轻笑道：“难道我想去天涯海角都要有你带我去才行？”

罗喉不恼，一字一顿地说：“吾说过的话何时反悔过？”

“嗯？”

“你想去的地方，就算天涯海角，吾同你去。”

黄泉想：酒真是个害人的东西。

他只是突然想去“西武林”这个被刻在历史的书卷上的地方。罗喉曾说天下这么大，他却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只是对黄泉来说，他也没有太多想去的地方。月族的土地他来来回回许多次，似乎除了风中一片雪以外，什么都带不走、也什么都留不下；天都就在脚下，进进出出，看桃花开了败又赶上桂花香；那就只剩下西武林了，这个有罗喉整段人生的地方，是黄泉想要去的、可以去的、还没有去过的地方。

他只是想去而已。

他想起过去，尽管没有容身之处，可他对罗喉说：“没有你的地方，哪儿都可以去。”

如今，就算是天涯海角，罗喉也说要同他一起。

黄泉皱眉说：“我没说过要同你一起。”

罗喉倒是不管他，“吾在的地方，全是你的容身之地。”

人有时兜兜转转了一辈子，所求的东西还是最开始的那一点而已。

晚风吹得眼睛疼，又有风又有酒，黄泉便放任它们肆虐自己的眼眶，也放任那个还拉着自己手的人鬓边的头发扎得他有些疼。

黄泉说：“你不要这么自大，有我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容身之地。”

罗喉的双臂更用力了些，黄泉感受到他点了点头，闷声说了句：“嗯，你说得对。”

人的人生鲜少能有三段，能握在手中的东西更是少之又少。博爱的人少见，私心则常有，对罗喉来说，英雄或枭雄的名声，都不如他在噩梦中反复失去的东西更让他心痛。天地之大，他曾没有想要的，也没有能去的地方，幸好现在有了。

黄泉突然想起了亡命天涯露宿山洞时那个不似梦境的梦境。梦里他躺在雪地，漫天大雪纷纷扬扬，伤不及骨肉，又冷得痛彻心扉。幻境里是那个连他的存在都不曾知晓的大哥走过雪地将自己拉起，黄泉多希望它能是真的，自己能跟在那人的后面停下徘徊的步伐。可梦终究只是梦而已，梦里的手掌没有温度，穿不透那连绵的大雪，他所渴求的那份亲情就像海市蜃楼，因为没有根基所以只能是浮幻。

可此刻包围着黄泉的温度似乎永远也不会冷却，胸腔右边不属于自己的心跳有力地敲打着，一声一声，多么真切。

没人去管谁的唇先度了醇香的酒过来。

四
君曼睩又想起了素还真到天都来的那一天。

那年开春的时候，她向黄泉讨了几株月国的红梅，种在了和桂树相对的别院里。素还真来的时候已经是年末隆冬，几场大雪刚下过了，别院里梅花又香又艳。

拿拂尘的贤人脸上挂着微笑微微欠身，君曼睩也低头弯腰回礼。

“你是来找武君的吧？他在书房，你直接过去就好。”

“素某谢过君姑娘。”

素还真的脸上仍旧淡定从容，一向素净的人的背影仿佛也要融进这雪景中。君曼睩忍不住去想，看起来这样单薄的一个人究竟是如何把整个武林扛在肩上的？他真的扛得动吗？他必须要一个人扛吗？

素还真离开得很快，甚至可以说是匆忙，顶着又开始飘的雪连顿午饭也没吃就走了。迎他进来的是君曼睩，送他走的也是她。她站在门口看见这位正道领袖带着一如既往温文尔雅的笑容和她道别，脚步印在雪地里，行色匆匆。

君曼睩知道她和罗喉和黄泉一起呆在天都的日子究竟有多难得。

等她回到大厅中见到罗喉坐在他很久没坐过的王座上，黄泉抱着枪站在旁边时，她便知道今年这新开的梅花，他们没机会一起看了。

“我不想战火波及到你，你先去枫柚主人处暂住。”

罗喉说这话的时候君曼睩比起惊讶更觉悲伤，人总是不愿远行的，她害怕一旦走出天都这个地方，这一切就会变成梦一场。寄存了太多情感的地方难以割舍，她想她既舍不得藏书阁上的每一滴墨，也放不下院里任何一株花。

“曼睩不想，曼睩想留在武君身边。”她近乎乞求地说道。

黄泉叹口气扭过头对罗喉说：“我早跟你说过她不愿意。”

上位者一动不动，沉着声音说：“若你的安全无法保障，那吾便不能全心出征。”

“那让虚娇留下陪我。”她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

若是她执意要留下，那罗喉便只放心让一人留下来照顾她，那个人只能是黄泉。可若是黄泉留下了，一个人出征的罗喉，君曼睩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她看向黄泉，他抱着枪靠在柱子上显得悠闲又轻松，君曼睩已然想不起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卸下了以前那副冰冷的样子。

君曼睩想去年的桂花开得多美啊，他们去过了灯会，看了夏天新开的第一朵荷花，她不想失去这一切，谁又想呢？

“若武君答应曼睩一个条件，曼睩便会去往枫柚主人处。”

黄泉显得有些惊讶，罗喉毫无犹豫，“但说无妨。”

“武君一定要来接曼睩回家。”

一时之间，情动的人不只君曼睩一个。“家”这个字太亲密，太温馨，太难得。

罗喉说：“吾答应你。”

雪从梅花枝头落下来，每一年都同样寂静无声。自君曼睩认识罗喉以来，他只失信过一次，就这么一次。君曼睩总是忍不住想，若是那一年大雪封了天都路，会不会就不一样。

后来她也总是想回天都，却一次都没回去过。那些年她实在是感觉去哪儿都难过得紧，辞别了枫柚主人后找了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在村脚落了住。屋子是木头盖的一座小木屋，冬天非得要添上几盆炭火才能算是暖得起来。屋后有株白梅，也不知是谁种下的，头两年她一看到它就忍不住去想黄泉的那几株红梅，总想着那花要是开了铁定比这株美上不少。只是黄泉她再没见过了，那些红梅没人打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开。

后来渐渐的，君曼睩就不想了。这人啊不能老是惦记着那些过去的了东西，花开过了就算是过了，总是要落的，总还可以等第二年，总是要向前看。她便将她写了个开头的关于天都和罗喉的东西又拿出来写。万事总是开头难，一开始这笔刚提起来落两个字，心里总是又不痛快了。小姑娘家不会喝酒，这种时候却总是爱温了一壶酒，倒出来，捧在手心里，叹口气，明天才好继续写。

那时候好歹还有虚娇陪在旁边。虚娇自是不敢亏了她，总是要说多去找份工让她过得舒心些。她却是不敢让他一个人到镇上，怕他会因那副面貌受委屈，因而总是将生活安排得琐碎，让他能忙忙碌碌分不出心。她老是跟他说：现在只剩你我了。成年旧事也总是被从心底里翻出来，她又堪堪想起原先他们是四个人一同的。她也说不上来虚娇在或不在哪个会更好些，就像她老是不知道想或不想哪个会更好些。

再往后这书终是写完了，薄薄的两本，君曼睩想总归不能让它们就只是这样，只是她人微言轻，这两卷也不会重到哪儿去。她想来想去，又想到了大雪中素还真的背影。他已经承担了那么多，而她没办法也只能让他再多担一些。虚娇不放心她，她却执意不让他跟着去。这木屋子冬寒夏燥，但好歹能避风雨，好歹是个可归的地方。她跟虚娇说：你在家好好待着，帮我看好午后那株梅花，我们要是都走了，这里又变得破败可如何是好？若有空，再帮我在院子里种点别的吧。

她又总是禁不住想，天都院里的那些花、草、树、木这些年没人照料该如何是好。

后来她拿着那两本素还真题名的书给虚娇去了封信，开始走遍大江南北，素还真帮她让这书能发行，她长发一挽竟成了个旅行的说书先生。说书的姑娘把这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再加上素贤人题名的《天都兴亡录》的发行，一时间武君的故事传遍大街小巷，说书的人各有了各新编的话本，戏台子上也演起了不同的章节。她走到哪个城都会给虚娇去一封信，免得他担心。

故事讲得多了，她倒平和了许多，没了第一次讲完后回房间里声泪俱下的狼狈。她倒不总是去想做得这些究竟值得不值得，她总是去想做了这些究竟还会不会遗憾，答案又总是一定的。只是人前人后再提起那段往事她总算能笑着抿一口茶，说一句真心而不落泪的：我怀念过去的好时光。

避是避不开的，触景生情触景伤情也好，她终于还是打定主意要回趟天都。

倒也是机缘巧合，她到天都的时候已是隆冬时节，大雪刚落过，正逢雪霁天青。偌大的天都杳无人烟，她便一个人从最底层开始，踏上了那一阶阶落雪的台阶。大厅内落了许多的灰，摆设缺的缺、倒的倒，天花板上开的洞虽让这雪落了进来，此时却也迎进了光，一片敞亮。她在原地站了会儿，这里和她记忆中总归是不一样。

但路还记得，去哪儿都随她想。

远远的她就闻到了梅花香。她不由得去想这花的生命力真是顽强，不知一人在这里熬过了多少个严寒酷暑。脚踏在雪上静静的，酒滴下也落雪无声，她便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和黄泉再相逢了。

白袍银枪的将军还像当年一样坐在院子里，身上积了些雪也不去管，君曼睩呆呆地看着他，黄泉便也看了过来，她刚一开口，只是哽咽，连对方的名字也叫不出来。叹息声就着许久没有流过的眼泪一同滴落在了雪地中。

五

月族待的地方远隔山水，周围还有结界，所以这倒是君曼睩第一次来。这里雪落得比天都要大很多，黄泉带着她飞还要腾出力气来护着她不让风雪伤了她。速度太快她啊不清景色，只晃眼间似乎能看到偶尔飘过的一某某艳红色，想应当是红梅，同天都院里一样。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黄泉找来一盆炭火，倒了两杯茶塞到她手里暖着，两人便围着炭盆坐下，思了良久能问的开口也只不多：你这些年如何？

那几年中原和妖世浮屠的战线拖得很长，变故频生，战火年年不消，她自拜别了枫柚主人便在世外隐居，直到太平。她曾多次盼过两人死里逃生，直到那一点点的希望终是一点点湮灭。后来刀无极的真实身份暴露时，她早已不恨也不怨，只是颇为无奈地拿着那两本书一遍遍地看。

没想到一点星火竟真成了真，千言万语道也道不尽，最后说出口的只剩下一声感慨：万幸。

屋内炭火烧得噼里啪啦，黄泉半开玩笑地说他又干起了老本行，只是这次不为报仇他笑着说自己也算是当了一回正道栋梁。君曼睩知道这人说起什么来都是这样不挂心的冷淡样子，尤其是在说自己的事时，便也不接话，捧着茶认真地听。

死人好行事，他便藏在暗处帮了枫柚主人不少。走南闯北知道的东西也多，可用的情报也就越多。“毕竟有些人醒不过来，真的很麻烦。”黄泉这样说，君曼睩知道他那些奔波终于不再是一次次亡羊补牢般的自我惩罚。他说起话来还是一如既往，只是言语中似是看开了许多。

茶香袅袅，她轻声地问道：“我能不能见见他？”

黄泉愣了一下，站起来给她带路。从客厅到卧房要走一段，黄泉走在前面，君曼睩走在后面。有扇窗没关，君曼睩看见外面仍是风雪，院里种了一圈梅花，红得娇艳，美得就和她记忆中盛放过的别无二致。黄泉怕这风吹进来冷，便伸手关了窗，再向前走。

“不关也挺好。”

“你不一定非要透过窗去看。”

黄泉走在前面没回头，君曼睩想他说得也是，这次似乎不用担心再没机会好好看。

黄泉把她领到床前，脱了战袍的罗喉安静地躺在上面，浅棕色的里衣应是黄泉着手给他换上的。装扮这样平凡的罗喉君曼睩没见过，可她却不觉得陌生，仿佛罗喉就应该是这样，她甚至不由得想他应当一直这样。那双血色双眸紧闭着，罗喉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眉头不再紧皱。君曼睩觉得这真好，罗喉还真实地存在在身边。

黄泉跟她说这些年来好不容易稳下魂魄，治好了伤势，邪天御武一除，诅咒便也洗得干干净净。只是这人不知为何还是醒不过来。

君曼睩低头细细地看着罗喉，回答他说：不急，他还在，总有一天会醒的。

黄泉抱着手说：我才不急，只是顺便照看他。

君曼睩也不反驳他，只是自顾自地看着。她自是不知道黄泉这一“顺便”的这些年里大江南北什么偏方都试了个遍，但他的心血她总是知道的，就像她总是知道黄泉比罗喉更爱喝酒，知道他们两人什么时候又住到了一处，知道什么时候该开门赏花，什么时候又该假装睡过了头。

君曼睩问：我和虚娇能搬过来吗？

黄泉没抬头，说：空的房间给你们住也不是不行，条件是让猪头把屋子打扫干净。

君曼睩掩着嘴笑：那再把天都的花挪过来好不好？

黄泉只是一句：反正那些桂树在我这儿活不了。

她不再说话。人太轻易地相信所谓的雨过天晴，她一时只觉尘埃已了，可以如初。只是破镜不会重圆，往事既已如烟就不要再贪恋那飘满院的桂花香甜。

她给虚娇去了一封信，让他到月族来找黄泉，说院子里的花能送人就送人，不能送人也只能缘尽于此。

佛门总讲因缘因果，天命有终，她这些年游历倒也看得清。

所以她便也不问黄泉罗喉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黄泉并不总是留在府上，一出去少则一周长则一季，有时是帮着月王打理事物，有时是听了哪里的传言去寻一味药。他总会带些偏方药材回来，回来时也看不出悲喜，只是很平静的嘱咐虚娇去把这药煎了。他坐在罗喉床前，既没有满怀希望又不绝望失意，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等着，然后过一两周，或一两个月再出去一次。

君曼睩不知道他这些年是不是都是这样过来的。可她不能问，一旦问出了口，过往的时间投向未来，谁又知道还要等多久。但有得等终归比没得等要强上许多。

她去城中找了个教书先生的活计，闲来无事时也写些话本，得空是念给还在沉睡中的罗喉听。一年的时间过得倒也快，雪不再下冬便过了，梅花落尽便快到春末，秋天黄泉总是不在的，然后梅花再开。一年一年恰如白驹过隙般，过去得毫无波澜。

罗喉醒的那天也不过就是这万千天中普通的一天。黄泉踏着雪风尘仆仆地回来，唤虚娇去煎药，君曼睩看他冷的紧赶紧给他倒了杯热茶。水蒸气碰到了他脸上的冰雪，引得它们融化成了小水珠挂在黄泉脸上，睫毛上的挂不住了便滴落到了茶杯中。他把银枪靠在屋角，一杯茶喝完又从包里往外掏药，君曼睩看着他挑挑选选，捧着一手的药材去厨房，他每次都这样。君曼睩也不急，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翻开她从市集上买的话本一页一页地看。

一切都同往常一样，虚娇手上端着药，黄泉把要接过来，催动内力让它们化作烟雾被罗喉所吸收，之后黄泉就在床边坐着，君曼睩还看她的话本，虚娇又回到厨房，跟之前没有任何不同，只是这一次，黄泉站起身想要离开的时候，罗喉伸手拉住了他。

君曼睩手里的书落到了地上。

外面的雪还飘得大，门窗关得严实也透不进一丝风霜，罗喉睁开眼睛看了看黄泉，又看了看她。黄泉沉默地坐在床边，君曼睩惊喜得说不出话。

十多年未开口的喉咙哑得紧，黄泉和君曼睩听罗喉沉着声音说：吾失信了吗？

仿佛这十多年的风霜一下子压在心上，重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可君曼睩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当年罗喉向她许诺的那天，那个所谓的最后一面。她红着眼眶不断摇头，这些年仿佛眨眼灰飞烟灭。

黄泉弯下腰抱住了他，罗喉有些惊讶但还还是伸手回抱了他，听他在耳边近乎害怕地轻颤道：就差一点。

meillet

2018-08-19 16:25

六
这年风雪刚停，枝头上的梅花还红着，君曼睩便带上课本又到城里去教书。虚娇仍是尽心尽责地接送，再在往返的路上买上一篮菜、两坛好酒，一回到府中便开始他似乎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忙碌。生活似乎和罗喉醒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黄泉像是比以前清闲了许多。

他以前待在府里的时间是极少的，不是为了一味药，便是为了处理月国的事物，总是忙忙碌碌不见有个停留的时候。现在罗喉醒了，整个月族也重整得差不多了，幽溟不找他，也没有江湖传言找上他，这一下子闲下来到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总是天不亮就醒了，现在倒是会睡得再久一些，偶尔还会睡过早点。君曼睩跟虚娇出了门，罗喉也不叫他，只是等他睡醒后再唤虚娇准备新的。

日子平平淡淡，恰好是他不曾经历也不曾想象过的样子。

黄泉有时觉得挺纳闷的，再一次醒来的罗喉也不知是怎么了，那些曾让他觉得不可理喻的孤傲似乎都变了。计都黄泉拿给他看过，他却让它就那样立在房间一角，积了些尘，连黄泉都觉得心疼。那些恼人又苦闷的关于战争的话题黄泉再没听他提起过，甚至连他陨落后的那几年战火他也仿佛毫不在意一般让它们湮灭在时间中。他似乎对挞伐失去了兴趣，竟也没有提过要回天都。

他似乎对院子里的花草多了很多的兴趣，甚至取代虚娇成为了那个每天清晨在庭院里浇水的人。黄泉起得早的时候总能看见他拎着水壶站在院子里，等太阳穿破了云层，他拿剪刀修建枝叶的工作便也完成得差不多。黄泉每次看见罗喉拿着剪刀站在树前仔细端详的样子都觉得好笑，过去他拿着计都站在千军万马之前也是这样严肃。

仿佛这样也没什么错，“武君罗喉”已然不再是过去那个武君，但罗喉还是罗喉，拿计都或是拿剪刀都是一样。

罗喉对黄泉家里的藏书阁的兴致仅次于那一院的梅花，若你在院中看不见他，他准是在那边。里面儿摆了些史书，包括君曼睩那两本《天都兴亡录》，还摆了些法术类的书籍，是黄泉从幻族遗址里面带出来的，他不在意便也随罗喉随便翻。他自诩无事可做便老是窝在书房，罗喉看他的书，黄泉边喝茶边看君曼睩买回来的话本打发时间，偶尔罗喉会把他叫过去问一些法术该如何施展，他嘴上说着“上古的根基也需要指导？”但心里的好奇占了上风便总是老老实实地教给他。但他偶尔也会使点坏，毕竟看罗喉为了一两个小法术而困扰的样子太过有趣。

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罗喉不再摆出“吾需要吗？”的态度后，他们的交流比以前轻松了许多，只是再不像以前那般说不清又道不明。

以前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少，他们也都习惯了在天台上把两坛酒对饮而尽。喝酒的时候不多话，酒后总是会做些糊涂事，酒醒后他们也都默契地不去谈论它。尽管那些年他们总是爱犯糊涂，也不知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拉近距离，肌肤相贴的温度是迷人的，亲吻混杂着酒香又总是无言的。沉默的夜晚给不出承诺，也表达不出什么，权当是醉酒又一次又一次地糊涂过。

可现在总是只剩下他们两个。罗喉浇花的时候黄泉就看着他，有时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有时坐在屋檐下的木阶上。黄泉偶尔会去雪峰脚下，罗喉又总是陪他一道。雪峰没什么好看的，总是白茫茫一片，黄泉喜欢在这里练枪，罗喉就找个石头坐下施几个刚在书上看过的法术。偶尔罗喉会一心一意地看黄泉在舞地漫天都是雪花，黄泉练累了，便也提着枪在罗喉旁边坐下，看他施法平息风雪抑或是让雪融化。他问过一两次罗喉学法术学来干嘛，对方缄口不言，后来他便不问了。心里的好奇虽一分不减，但或早或晚他总归会知道。若是心情上佳或天色正好，他们会慢慢从雪峰往回走，沿途会经过闹市区，买两条鱼，再给曼睩买点胭脂首饰；去茶馆听会儿书，顺便领回些新出的话本。走得慢，办的事情琐碎，消磨时间却正好。

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似乎比以前还要近不少的距离。只是清醒的时候多了，便再也不犯糊涂。

后来入秋，罗喉和黄泉坐在院子边的台阶上，罗喉扭过头对黄泉说了句：“可惜秋天不宜动土。”，黄泉似懂非懂也没答话，就看着罗喉走到院里埋了两坛酒。以前中秋他们习惯会喝两坛酒，都是黄泉前一年埋在桂花树下的。罗喉睡着的那些年黄泉又回了天都把他之前埋的酒挖出来，又总是顺便再埋两坛新的下去，便也只能年年回来看一次。院子的桂花那些年少了人的照料，除了枝叶不再如以前修建得整齐意外，长势倒还可以称得上是繁茂。桂花香甜，原本以为一个人喝不了的两坛酒不知不觉也就渐渐见了底。现在酒也没有，桂花也没有，黄泉看着这一院梅的落叶才顿觉时过境迁。等罗喉又坐回来，黄泉看着他不禁想，那些年他一个人喝再多的酒似乎都没醉过，怎么和罗喉在一起喝酒怎么喝怎么犯糊涂。

刚入秋的晚风比想象中要冷，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罗喉看他一眼回屋拿了件衣服给他披上。罗喉做得自然，黄泉也没觉得有多违和，可这种事确实不曾发生过。黄泉轻笑一声说：“我不冷。”罗喉也只是淡淡地回道：“我知道。”两人便又如往常一般坐在阶上看时而有时而无的月亮。明明应该是无聊的，可他们谁都没说要先走。这样的事在以前也不曾有过，却理所当然得仿佛他们本来就该像这样一直坐在一起看一轮月亮。

黄泉不常怀念以前的时光，只是偶尔也会觉得以前难得糊涂的日子倒也没什么不好。如今虽是岁月静好，却总像是一道菜差了一味一般，让人禁不住去想。

第二年春黄泉终于想明白了。立春以后罗喉带着虚娇把院里的杂草都清了个干净，又把后院和别院里长势不好的枯木清理了出去。他似乎忙了好几天，时常找不见人，可黄泉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结果有一天他早上起来像往常一样走到了院子里，罗喉同平时一样拿着个水壶在浇花，他突然就懂了，因为罗喉在浇的树，前一天并不存在。

那些本来长着杂草、留有枯枝、以及空无一物的地方，被亭亭的木覆盖了。

黄泉想起了他们以前在天都，他说罗喉的居所空荡荡，那人便在庭院里种上了一棵桂树。后来他又说他的桂树只有一棵，他便种了一片桂在庭院里，一到秋天香一整个天都。

他站在台阶上，看着罗喉浇水的背影，等他放下水壶像往常一样朝自己走来。他想他们应该必须要说些什么。

黄泉问他：你回天都了？

罗喉点点头，说：春天种下才不伤根。

黄泉又说：这里天气冷，不适合桂树生长。

罗喉说：施了术，无妨。

黄泉看着那棵种在还开着的红梅旁边的发了新芽桂树突然便说不出话，很多东西在脑子里混成一团，比如幻族王宫后面那棵开在冰雪里的金桂，又比如罗喉站在天都空旷庭院中的唯一一棵树前问他“种这里如何”，抑或是后来，空无一物的后来。那些年的桂花香和酒香混杂，本该褪色的记忆再次变得清晰，苦涩和甘甜一起经久不衰。

罗喉看着他说：一个人的人生鲜少能有三段，而我有四段。你说我没我想的那么伟大，确实如此，所以这第四段人生我想只做罗喉而已。

枫柚主人曾对罗喉说，一个人的人生鲜少能有三段，既然已经走了两次迷途，希望他能想清楚第三次该如何抉择。那时罗喉选择像第一次一样担起责任，宿命终结的那个瞬间他看到了冲过来的黄泉，他心有不甘。他从不曾像当时那样憾恨恐慌过，怕自己会失了约。

那时他、黄泉、曼睩还有虚娇在一起的日子，罗喉还没从里面找到更多的意义，他不想就那样轻易失去。因而他再次醒来后，比以前更加珍惜。

他和黄泉总是在一起，无论是以前在天都，还是现在无论在哪里，仿佛身边有了这个人的存在才是理所当然。那时候麻烦总是源源不断，安宁弥足珍贵，以致于他们都来不及去探究那些依偎和亲密里是不是还有些更深层的含义。一个人苦闷的日子太长太远，两个人心脏跳动合拍的频率令人迷恋。迟钝了几百年的感情一时间踏不上正轨，依赖总是先行一步，想着以后还有时间慢慢来。所以那些喝醉酒的日子里，他们谁也不说，只是向彼此一步步靠近着，麻痹脆弱的神经说那不过是难得糊涂的一次，然后一次又一次。

差一点就再也没有说清的一天。

以前的东西像天都已经随着武君的消亡融入传说里，可那些他们亲手种下的桂树，真正有意义的相逢罗喉想把他们留下。

罗喉对黄泉说：我想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黄泉终于想明白那道菜差了哪一味。为什么他要为了一个仇人奔走天涯，为什么要试便所有江湖偏方，为什么他和罗喉能在哪儿都坐上一天。

黄泉说：我知道了，你爱我。

罗喉只是点头，沉默不言。

在黄泉和罗喉已度过的漫长的时间里，这样的感情易碎而又匪夷所思。只是交出去了的心察觉到的时候早已没有回头的余地，更何况是主动托付出去的东西。沉默时他们交流的方式之一，他们总在沉默中不断地靠近，此时也不例外，罗喉低着头，黄泉说：

我爱你，所以你可以留在我身边。

人生总是难得糊涂，又有何妨。

完

幽夢不覺	2018-12-08 22:00
好赞。武君与黄泉同往，由此将结局导向另一个方向。温情又不突兀。 3Bz0B a 武君苏醒的那一段令人心折啊>.<

maria	2019-01-05 06:10
是好结局真的太好了。 dvk?A$ 好喜欢太太的文风，淡如流水又痛彻心扉。 $L.0$-je4 真的太棒了，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e420138	2019-01-12 04:27
居然是好結局，大大太棒了 m u(HNj 一直在立flag有點膽顫心驚的看完，還好有一起一直看桂花 U6"U^ 武君沒失信太好了

hyyhjy	2019-01-12 15:22
武君居然醒来了，想起原剧最后两个人都解开了心结，但是被剧情杀，真是太让人遗憾了，感谢作者给了一个好结局

acoldfox	2019-01-12 23:30
往日流逝的歲月，能因武君甦醒漸漸找回，在平凡日常的生活著，是羅黃再美好不過結局。 _`L,}=um' 平平淡淡中的表白一種老夫老妻的親人般的感情，溫馨美好。

趴趴帕帕

2019-06-21 21:41

看着标题我差点哭出声……还是坚强地点了进来。
”吾失信了吗？“……”就差一点“……泪水就下来了。黄泉等了那么久，终于还是等到武君回来了，等到了此后的岁月静好。
告白那一段真好我喜www。真的，坦白又动人。黄泉说：”我知道了，你爱我。“胜过一万句情话……这就是我心中的罗黄，他们只是把所有心照不宣的事扯出来，拉到台面上，即使开口就是”爱“，也不显得突兀冒犯，而是理所当然。呜呜呜真好，我好喜欢。

律律子	2019-06-22 19:21
温温柔柔的文风啊 ~ @Ib:M 看着很舒服 R)t"`'6\| he好！ ,qpn4`zE~ 罗黄果然是真的相性maxwww

紫陌紅塵	2019-08-02 01:06
啊，要是剧里真是这样该多好，天涯海角，同归同去，一家四口永远在一起。

睡睡	2019-09-01 04:53
HE真好！感谢作者搬文！我永远喜欢天都大家庭！

大咖啡	2019-09-07 15:16
又霸气又温柔，弥补一点剧里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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