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0 異度鏢局系列三《無間》(武俠架空/糧食) 尾聲，34樓（完）布布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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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翼

2019-01-01 10:30

※武俠架空，吞佛、異度魔界中心，良識向。
※系列一《莫測》←走此
※系列二《捨生》←走此
※前傳《昔年》←走此
※強烈建議以上三集都閱讀過後再續看本集。

異度鏢局　三《無間》

一、追憶

　　二十年前的焰城與現今相差無幾，位於中原與西北道上銜接的大城，絡繹不絕的商隊行旅必皆在此駐足，休憩整頓的同時，一面深入遊覽品味中原繁華富庶的水土風情。
　　如此貿易繁盛之地，各家鏢局當然時常在此往來，異度鏢局也不例外。

　　「旱魃上啊！打他個哭爹喊娘屁滾尿流！」
　　這般粗魯鄙俗的話語，很難想像居然是出自一名容貌清冷美艷的妙齡少女口中。

　　「九、九姑娘……這喊得太粗俗了。」隨扈在她身畔的俊逸青年哭笑不得的試圖制止，卻徒勞無功。

　　少女捶了他一把，挑起好看的柳眉：「婆媽什麼啊？這可關係著你們異度的名譽聲望耶！」

　　這樣一對俊男美女的璧人理應使人稱羨，但循聲看去的當地人一見少女面容，卻是紛紛倒抽一口涼氣，趕緊轉頭視而不見。
　　娘喂……那不是號稱焰城九頭蛇、第一火爆的女夜叉嗎？
　　要說起這位九姑娘，那可是焰城內一絕，不僅出身富商，容貌絕美冷豔、國色天姿，靈巧又聰慧，但性格卻比任何男人都還要霸道刁蠻，有膽招惹她的絕對沒好下場，故事能說上個三天三夜……前提是若是有人敢說的話。

　　焰城裡的男人避她若蛇蠍，卻有名外來的青年捨身飼蛇……啊不是、一頭墜入了愛河，便是此時守護在九姑娘身旁，一頭紅髮的俊逸青年；他名為銀鍠朱武，乃是異度鏢局的鏢師、也是露城銀鍠家二少爺。

　　這真可說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兩人如此般配，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湊成了個大圓滿，焰城上下無不樂見其成。
　　……謝天謝地，總算有人犧牲小我餵大蛇了。
　　咳。

　　在青年少女所仰望的擂臺上，天生白髮的漢子正贏得新一場的勝利，他體態壯碩威武，面容卻猶如大旱後乾涸龜裂的湖底般駭人，但這並沒有掩蓋住他散發著爍爍戰意的精明眼神。
　　滿身汗水在陽光下淋漓閃亮，旱魃扯去溼透的上衣甩手一扔，張開雙臂展露出精壯雄偉的上身肌肉，仰天大吼：「還、有、誰！」

　　「旱魃！旱魃！旱魃！」
　　臺下隨之尖叫吶喊的不只是九姑娘，還有許多被那雄壯體態、激昂戰意所震懾吸引的女人男人們。

　　這是焰城的商會每三年聯合舉辦一場的擂臺比武，異度鏢局的閻魔旱魃也已經蟬聯了連兩屆的武狀元，儘管如此，今年的挑戰者依然磨拳擦掌的逆流而上，畢竟除了那勝利者能獲得的巨額財富之外，在這個擂臺上施展自家武藝絕學映入匯聚於此的官商大戶眼中，才是挑戰者們更重視的事。

　　眼看旱魃已無對手、即將再次獲得這一年度的勝利，九姑娘興奮的揪著一旁朱武的袖子：「要贏了要贏了！」

　　他要贏又不是我要贏，朱武哭笑不得的望著身旁姑娘因激情而紅潤的雙頰，心裡有幾分遺憾。
　　哎、要不是家裡頭不讓他上場比武，就衝著能看九姑娘這般歡喜的模樣，他也一定要多拿幾場武狀元給她樂一樂……

　　「我來一會！」就在此時此刻，忽來一聲高喝。

　　乍見燕灰道袍剌剌紛飛，一名年輕道姑翩然落在了閻魔旱魃對前，清淨的瓜子臉上不施脂粉，僅僅一隻烏木簪綰起茶褐色長髮，頎長身形在秋風中卻顯得那般英姿颯爽、意氣風發。

　　那一眼的瀟灑風采，深深烙印在閻魔旱魃的腦海裡，縱然歷經數十年也絲毫不褪。

　　但他在那當下只有滿心錯愕。
　　「……這位姑娘、呃、道姑，咱這可是比武。」呆然半晌，他笨拙的開口，生怕對方誤解，還秀出自己碗大的拳頭，重重互搥了下：「拳拳到肉的那種比武，不拿刀劍的。」

　　「哈，正合我意。」一甩袍袖，年輕道姑雙手抱拳，自信一笑：「玄宗練峨眉，請賜教！」

　　閻魔旱魃傻傻看著對方因高舉而露出道袍的藕玉雙臂，大半天才緩過神，挺了挺胸膛，也回以抱拳禮：「異度鏢局閻魔旱魃，我平時不打女人的，不過戰場之上、無分雌雄，請了！」

　　擂臺上那對男女熱血澎湃，戰意激昂，擂臺下的銀鍠朱武卻是恨鐵不成鋼，崩潰的抱著頭：「啥？你在說啥呢？還真打？……閻魔旱魃，你活該一輩子討不著媳婦！」

　　「哎呀你閉嘴吧！」九姑娘狠狠揪了他腰肉一把，滿眼晶亮：「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意外插曲所引起的喧鬧騷動之中，他們都不曾想到，這次尾聲混亂的焰城擂臺竟會是最後的一屆。
　　不到兩年後，戰事驟起，位居重點的焰城很快被捲入戰圈當中，不久便毀於火海，待到五年後戰局逐漸被平息，重建的焰城雖然很快就恢復了往日繁榮，卻再也沒有舉辦過同樣的擂臺比武。

　　而這最後一屆的擂臺武狀元竟不是閻魔旱魃。

　　練峨眉與他戰得不分軒輊、酣暢淋漓，旱魃卻在場中忽然心疾發作，險些都沒回過氣來，就別說是取勝了。
　　事後練峨眉特來探望，閒聊之下才知她是被閨友金八珍給誆騙上臺的，兩人也算不打不相識，對彼此的武技都相當欣賞，此後更是約戰切磋不下數回，卻讓身旁友人心急得發愁。

　　「又是打打打，你們倆就不能約個喝茶賞花、瀏覽勝景嗎？」
　　「切！喝茶賞花有什麼樂趣？不如酒酣耳熱來上一戰！」旱魃雙手一叉，仰天長嘆：「就是可惜她修道不能多飲酒。」
　　「你真是沒救了……」銀鍠朱武掩面哀嚎。

　　閻魔旱魃如此莽直武痴，偏偏那方的練峨眉也是個滿心只有修道與精進武藝的奇女子，弄到最後，朱武也只能拉著九姑娘一起陪金八珍喝茶看戲、搖頭嘆氣，看兩根木頭要到哪個猴年馬月才會撞出火花。

　　他們倒是沒想過鑽木取火就是最早的木頭擦出火花。
　　閻魔旱魃猜不出練峨眉的心思，卻知道自己心底深處是有打出那麼幾分情意的，只是還沒來得及表示點什麼，戰事便將他們分離，他跟隨鏢局的安排協護決定遷移家業的九姑娘一行前往露城附近地區安置，那知竟沒等到她與朱武的喜酒……
　　隨後在戰亂之中只聽說練峨眉留在了封雲山守護宗門，待戰事平定，便又聞她已遁入萍山修道，遠離凡塵。

　　那該是年輕時的一場酣然吧。
　　再見無期，閻魔旱魃偶爾望著遠山，無聲無息的把那份心思放在了某處生灰的一隅。

※
大家2019新年快樂！ﾟ･*:.｡.ヽ( ´∀｀)人(´∀｀ )ノ･..｡.:*

鏢局終於用到"無間"當標題了～好刺激啊～>w<
不過跟臥底沒有任何關係，話說無間這兩字會被聯想到臥底都要怪某電影～

再說一次，這本內容會牽涉到系列一、二和前傳內容，
所以新加入的小伙伴們，希望大家能先閱讀完前面的幾本～以免影響閱讀體驗喔ꈍ◡ꈍ

看開頭就知道這集的西批了。
其實我在魔君/練峨眉/藺無雙三個人裡面猶豫挺久的(我真的挺喜歡練與藺的那段劇情QQ)
不過這本畢竟是異度魔界中心，
而且照年齡設定上來說......藺同學還是打包給赤雲染妹子好了(?!
(蒼和阿吞他們同輩，所以藺也是；練則是和魔君、朱九同輩)
(雖然年齡差也很帶感......啊不行我們要替魔君謀福利啦!!>A<")
另外我在這本把部分道門的都歸入玄宗，這些細節設定不囉嗦，我想大家慢慢看就會瞭解了。

啊、這集沒在雪地裡開頭了XD

洗翼

2019-01-04 20:46

二、恩仇

　　睜開眼的瞬間，閻魔旱魃一時恍惚。
　　想不起自己身處何時何地，只覺彷彿剛從那個瞬眼驚艷的擂臺上倒下，方才回過氣來。

　　「魔君？您醒了！」左右眾人紛紛圍了過來。

　　「這是怎麼啦？」瞧著這幾張臉，他喃喃的問，竟莫名認不太出來，說起話甚至還有些氣虛，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顆紅髮小腦袋鑽過人牆，湊近相告：「您在戰場上心疾發作，被送回焰城，已經昏睡了數日啦！」

　　「戰場？」他一聽，這才醒過神來，這紅毛小猴子不就是朱厭嗎？記憶瞬間回歸，急乍乍的起身揪住朱厭：「戰事怎樣了？」

　　「幸有赦生大人接手指揮，有驚無險，眾人皆平安。」旁人立刻插嘴說著，七嘴八舌力勸他繼續臥床休養。

　　閻魔旱魃可不信，赦生這孩子單槍作戰絕不落人後，但要說指揮戰局？怕是還未出師呢！
　　「赦生何在？讓他過來。」
　　因六禍蒼龍叛亂而起的戰火正式蔓延開來之後，他便率同鏢局以及焰城一帶的江湖義勇對抗紫耀大軍，而半月前襲滅天來因故暫時離開鏢局，赦生不願安居於大後方，便一直隨同在他身邊在前線作戰，這要是出什麼差錯，叫他如何向九禍與朱武交代？

　　正當眾人支吾其詞時，便見吞佛從屋外緩步走了進來，接過話來：「魔君放心，赦生無礙。」

　　閻魔旱魃卻是凝視著他好一會，突然道：「吞佛你留下，其它人下去。」
　　他恍然想起，為什麼自己會夢見二十年前的事。

　　吞佛向錯愕又疑惑的朱厭等人點頭示意，他們這才有序的收拾退出，朱厭機伶的將門扉重新閉起，轉身準備去告知赦生這個好消息。

　　在桌邊倒了杯水，吞佛徐徐道：「赦生傷勢不重，只是先前他堅持守候在魔君身側，方才被吾逼去歇養了。」然後來到床榻邊將水杯奉上。

　　「戰事如何？」閻魔旱魃問，並未接過那杯水。

　　「無勝亦無敗，總之赦生是領著眾人平安歸來了，整體說算沒太大傷亡。」拉了凳子來坐下，吞佛將事情經過概略描述。

　　主帥的突然倒下理所當然的造成了無可彌補的混亂，況且他們本就不是正規軍隊、而是江湖義士所集結而成的，除異度鏢局以外的人馬調度全然建立在魔君的威信之上，當時的情況險峻可見一番。
　　就在這樣的局勢下，一直默默跟隨在魔君身邊的赦生居然主動站出來擔起了指揮調度的重責，先是將魔君昏迷的消息壓在異度編制內、沒讓外人得知，接著繼續以魔君的名義下達指令，在紫耀軍尚未察覺異狀之前有序撤退，自己則率領魔君麾下的親信勇將斷後。

　　「真沒看出這孩子已經有這般擔當。」從小看到大的崽子成長了，閻魔旱魃自然是欣慰的很，連連拍著腿讚好，卻也不免好奇：「赦生好勝的很，他就甘心這樣撤退？」雖說是十分識時度之舉，但實在太不像那孩子的心性了。

　　吞佛望著閻魔旱魃，低聲解釋：「眾人皆想取勝，惟有他只想要魔君平安。」那樣的念頭，已經超越了求勝之心。

　　如乾涸湖底般的猙獰臉孔看不出什麼表情，旱魃卻是各種滋味在心頭，抱著手臂半晌不語。
　　「……他還好嗎？」

　　吞佛這時才微露淺笑：「……被嚇壞了，但他會沒事的。」

　　「哎。」接過水杯飲下，閻魔旱魃喟然長嘆：「真是不得不服老，這身體也要不中用了。」
　　雖說他本就有心疾的老毛病，但這幾年下來仗著身強體健、勤於鍛鍊，也未曾出過什麼意外，萬萬沒想到卻是在戰場上突然發作。

　　「續緣說魔君只是近日操勞過度導致舊疾復發，只要善加調養休整一段時間，再戰十年不成問題。」吞佛含笑說到。

　　呃，休養兩個字聽起來就好像要自己老命了，還有你小子別那樣笑，本座覺得很毛。
　　搔了搔躺久有些麻癢的後腦，旱魃轉為正色：「對了，留你下來是有件要事詢問，你可得老實回答。」

　　「是。」吞佛略一頷首。

　　「你是不是拿走當初射傷螣邪的蟬翼刃，去殺了什麼人？」閻魔旱魃謹慎的盯著他問。

　　「……」抿唇尋思片刻，吞佛回答：「是。」

　　「一名女子？」旱魃神情一緊，又忙追問。

　　「是。」這次吞佛立刻便給出回應。

　　要糟。旱魃大掌一拍自己額門。
　　「你知道她是誰嗎？」這下可真要頭疼了。

　　「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殺了？」旱魃有些懊惱的斥責他。
　　當然他也清楚吞佛不是會隨意殺人的性子，但此時的心緒實在是焦慮萬分，口氣難免有幾分衝。

　　吞佛態度沉穩的解釋：「當時她要殺封禪，吾便未多想，只是不想讓鏢局受牽連，因此隨手用了身上的其它兵器。」
　　事實是他早在動手前就已經決定禍水東引，當時殺傷螣邪郎的愁落暗塵是很合適並有利的替罪羔羊，誰能料想愁落暗塵不久之後竟退出了幽燕征夫，還與笑蓬萊的舞姬傾君怜雙雙私奔而去。
　　殺手只是聽令於組織，既然退出，恩怨自然又回歸到幽燕征夫，此番因果已經難解，無須再複雜化，吞佛於是刻意按下不提。

　　大嘆一口氣，閻魔旱魃看來前所未有的焦躁。
　　「那名女子叫宮紫玄，她有位師尊……萍山練雲人，是笑蓬萊樓主金八珍的至交。」

　　吞佛沉默的思考了許久，才略微側了側頭，開口問：「萍山練雲人……很厲害，是嗎？」

　　吞佛向來就才智過人，旱魃絲毫不奇怪他能猜測出自己的意思，沉重的點了點頭接下去說：「那可是二十年前就能與我戰為平手的女人。」
　　更有甚者，旱魃曾暗想，若非練峨眉受限於女性的先天體格差異，恐怕自己與朱武都不會是她的對手。

　　想不到吞佛依舊神情淡漠，只像是遇到了一點難題似的挑了挑眉，然後邊想邊道：「所以……她很可能會經由金樓主查出真相、找上門尋仇？」

　　瞧他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旱魃無奈的搖頭：「唉，有時候我都不知道你小子的腦袋是怎麼長的。」隨後抬起手來指著房內靠牆的書架子，指示他：「最頂部左……嗯、靠床榻這邊，有個漆木盒，上面鑲貼著孔雀毛的，去拿過來。」

　　吞佛依言去取下了漆木盒來。

　　從他手裡接過盒子，拂去盒蓋上的一層厚灰，旱魃立馬打開盒子從中取出了一枚墨玉牌令，看也不看便塞入了吞佛手中。
　　「好好收著，這可是你的保命符。」

　　「這是？」翻看著玉牌，吞佛不免好奇。
　　綠到烏黑發亮的玉牌相當精美，有著紅銅與金絲鑲織的圖紋，以及兩面各一銘文「焰」與「武」字，乍看倒是和現今異度所使用的牌令在造工上有幾分相似。

　　「二十年前，焰城最後一屆比武擂臺的武狀元令。」望著多年不見的舊物，閻魔旱魃不無感慨的說：「我當年心疾發作而退出，這本是她所得，卻堅持要讓予我……」

　　吞佛低頭看著那枚牌令，彷彿隨口般問：「魔君與練雲人交情匪淺？何以二十年不見？」旱魃口中每每都是二十年前，顯然在那之後兩人就未曾再謀面。

　　「還不就打仗了。」旱魃說到：「你記得不？小時候一起玩的那些玄宗小傢伙都是從封雲山來的，她當年就是留守封雲山的高手之一，後來戰事平定便遁入深山修道去了……哪知居然還收了徒弟。」

　　「既然深山修道多年，她會為此下山尋仇嗎？」吞佛抬起眼問。

　　遲疑的摸著下巴，旱魃也不太敢肯定：「確實難說，不過反之來看，若能讓她因此下山，這事對她想必很要緊，你需得慎重以對。」

　　前輩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嗎？
　　將玉牌緩緩收入懷中，吞佛面對他正坐好，低頸垂首：「明白了，若是有練雲人前輩下山的消息，請給吾一個月時間處理此事。」

※
年齡真的是個很現實的問題。
初戀情人成了侄子(?)的尋仇高人，旱魃拔都愁出病來了(X

麻谷	2019-01-09 02:07
天啊，我真的超訝異系列三開篇第一章就看到異度三大巨頭的童年往事⋯⋯，驚喜程度要比上下巴都掉下來脫臼一個月也合不攏。 6N{Vcfq 這真的是⋯⋯太棒了呀！光是想像這些大佬年輕力勝、青春肉體（咦，不是）⋯⋯足讓人興奮地熱血沸騰。 eb])= ~\4B 1n7 咳咳，總之，恭喜開新篇章了～

洗翼

2019-01-10 20:09

三、疑雲

　　才剛走出魔君的住所，果不其然的就看到赦生出現在廊中佇立，吞佛兩步上前，輕拍他的肩膀：「回去再談，魔君服藥的時辰到了，莫打擾。」

　　少年抿著唇點點頭，又望了那邊一眼，才轉身跟著他返回自己居住的院落。

　　「汝自己的藥喝過了嗎？」負手邊走著，吞佛一邊問到。

　　悶不吭聲了許久，赦生才以低啞的嗓音回應：「不用擔心我。」

　　吞佛於是不再多說，直到兩人雙雙走進院落內，驀然轉過身來，才一把將他按入懷中。
　　「……愛逞強。」

　　赦生渾身一震，幾乎是瞬間就直覺想推開對方抽身而出，卻被吞佛牢牢給按著背頸，忍不住氣急的脹紅了臉：「你做什……」

　　「這裡沒別人。」吞佛只是語氣平淡的說。

　　正準備推開的手凍在半空中，似乎是與內心掙扎拉鋸良久，少年最終才緩緩的放鬆下來，揪住了他師兄背後的衣袍。
　　「……我真的不要緊。」他埋首在對方懷中嘀咕著。

　　「學會正視自己的情緒，也是成長的表徵。」吞佛道。

　　默默的縮起肩膀，將自己更往對方懷抱裡深埋進去，赦生閉上雙眼：「我只是……不想失去。」
　　不想失去身邊的親友，縱使他知道時間終將會帶走他們，但仍是希望……能再晚一些、再晚一些，希望和他們能夠再一起更久一些。

　　「這並非軟弱，而是所有人都會有的心思。」吞佛如此安撫他，在對方看不到的那張臉上卻是一片漠然。

　　赦生低哼一聲：「你就不會。」

　　「汝不能拿吾當標準。」微嘆了口氣，吞佛抬手拍著他的後腦，繼續按回懷中。

　　「……是不是像師兄這樣強了，就不用害怕失去？」

　　「汝錯了，吾並非不怕……」吞佛面無表情的望著前方庭院內的枝枒，聲音低如蚊語：「而是感受不到。」
　　他的眼神深處一片冰冷，猶如那年曾經與螣邪郎一同踏行的冰湖般。

　　還記得那個男孩轉過頭來問了他──
　　「你就沒有害怕的事情嗎？」 c#qOK
　　「我也不知道。」當時他這麼回應：「害怕，是什麼樣的感覺？」

　　如若不想失去，那就竭盡所能的去守護，直到雙手破碎至再也握不住為止，當那一刻到來時，是沒有害怕存在的，什麼也不存在了。
　　那什麼又是怕呢？
　　這麼一想，彷彿自己是提早死亡了一般，不、也許更該說……自己活過嗎？這真是個很有哲理的問題，算不算是一步蓮華他們所謂的諸法皆空？那自己豈不肉身成佛了，哈，荒唐。

　　沒聽清吞佛的低語，又似乎察覺到了師兄開始走神，赦生放手推開，抬頭匆匆瞧了他一眼，便又低下頭去揉揉臉：「我沒事了。」

　　「嗯。」若無其事的收回手放在背後，吞佛像是當自己住所似的走向屋內，坐下、倒茶水。

　　他這個師兄，果然還是很難理解。
　　盯著那道白色背影一會，赦生邁開腳步跟了過去：「魔君和你說了什麼？」

　　「問了汝的事情、戰況云云。」目光瞥向桌上還殘留藥渣的空碗，吞佛放下心來，這孩子總算是長大了，不會像幼時賭氣不喝藥什麼的。

　　「他的身體不要緊吧？」對吞佛的說詞不疑有它，赦生又接著問。

　　「精神著，倒是接下來這段時間，想讓他認份休養怕是得費點心思了。」吞佛一笑。

　　「師兄辛苦了。」赦生說到，然後輕咬了下自己的唇。
　　這話說得真不漂亮，他暗忖。

　　眼下雖然是由吞佛在負責鏢局內務與後勤大小事，但實際上原本並非如此，把驍勇善戰的一員大將擺在內務後勤怎麼看都是屈就了，真要說起來這也絕非眾人所樂見。
　　實在是被迫的。

　　兩個月前，萬聖巖即導師毫無預警的來訪，指稱有傳言吞佛殺僧毀寺，偏偏被毀的那間佛寺還與當年他和劍雪爭奪的鏢貨有些許相關。

　　「笑話了，無憑無據的指控這你也好意思來責問？」螣邪郎冷笑著回道。

　　「實言道，我也是不信的。」出人意料的是，向來對吞佛不假辭色的善法天子竟這麼說，但隨即挑眉補上：「他真想為惡，怎麼可能留把柄給人知道？」

　　那還真是感謝美言。
　　吞佛把聽起來猶如嘲諷的話語關回了腦子裡，默不作聲，端看螣邪郎如何應對。

　　「但屍體上存在極似朱厭劍的傷痕、也有目擊者指證兇手是一名紅髮之人，我不得不親來求證。」善法天子神色嚴肅的說。

　　「嘖，搞什麼……」螣邪郎不快的扒了扒長髮，這事來得莫名，背後肯定有人作祟，恐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
　　「那什麼時候的事？」但他仍耐下性子問。

　　「距今五個月前，才過完年節。」善法天子道，並且反客為主的朝吞佛追究：「那時你在哪裡？」

　　吞佛未答上話便被螣邪郎一揮手截斷，年輕的副總鏢頭哼了聲：「五個月前，不巧，吞佛的腿傷還沒好到能跑能跳呢！整個冬天都在養傷，你若不信，大可出去問問，全焰城的人都曉得。」說罷，他冷著臉一指外頭，送客之意明確。

　　「好，我會查證。」表面工夫做到了，善法天子也沒興趣跟螣邪郎針鋒相對，但臨走前仍是留下了警示，要他們做好準備：「這件事謠傳得很快，萬聖巖只能代表佛教，江湖勢力無法干涉。」

　　果不其然，隔沒多久，各種質問的聲浪接踵而來，不光是屍首傷痕、目擊證詞，甚至還有人在寺院殘跡裡發現了「吞佛」兩個留字。

　　「蠢極！誰去屠殺還留名字的？」螣邪郎恨恨罵到，明知這是一種低級的嫁禍手段，但在戰事緊迫中卻根本分身乏術、疲於應對。

　　焰城一帶為了應戰紫耀軍而從各方匯聚的江湖人士，全得靠異度的威望才得以調度，為了不耽誤大局，最後是吞佛主動要求，讓他從前線退下，在毀寺的疑雲尚未釐清之前禁閉於鏢局之內。
　　當然這只是對外聲稱，不過就是因為如此，現在吞佛才會在鏢局裡負責內務與後勤事宜，襲滅天來的離開也正是為了調查此事。

　　而赦生會被同意來助戰，多半也是前線少了吞佛的緣故，在這種情況下，自己說出那樣的話，好像顯得……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想道歉，又覺師兄弟間那樣太過矯情，一時之間躊躇不定。

　　「傻瓜。」看穿了他的心思，吞佛淺笑，抬起的手本要往師弟頭頂揉去，卻忽然發現彼此之間的身高已經不再適合這個舉動，於是改而拂了拂他肩上的那塊毛披肩。
　　然後打了個噴嚏。

　　赦生忍俊不禁。
　　「都忘了師兄不能接近這個。」他解下毛披肩，掛到一旁椅背上。

　　「無妨。」抹抹鼻尖，吞佛說：「汝此番撤退的決定判斷得很正確，但行動稍嫌魯莽了，既然師尊不在，今日起吾便暫代其職，教導汝軍法佈陣。」

　　赦生臉色一喜：「謝謝師兄！」

※
這集赦生會比較活躍。
十八歲的美少年呀～(唱

其實說阿吞有沒有佛性真的是想怎麼解釋都行XD
他消除了自我，算不算是消除了煩惱欲念？算不算五蘊皆空/無我？
我不是對此研究很深的人，這個領域就不獻醜了，但是放在劇情裡看，的確是耐人尋味的一點。
(能看他用歪理"欺負"佛者確實會很有趣)(欸

麻谷

2019-01-17 23:54

吞佛突然轉身抱住赦生，又柔情軟聲（？）地安慰他，嚇得我下巴再次掉到地板上（喂）。想說怎麼會突然轉性了，突然像一位兄長一樣，不過仔細想想，最戲裡的吞佛也是挺關心赦生的，這無大礙。

一直在想這畫面為何帶給我違和感？可能是之前擅自主張認為吞佛是沒有「心」的魔，看見這麼有人情味的他，一時間頭腦轉不過來。

不過這樣也很好，呈現原本他的樣子。

洗翼

2019-01-19 14:57

四、爭端

　　「小緣，找什麼呀？」

　　「啊！」緊急煞住腳步，小腦袋從窗口外探出，素續緣雙手抱著裝著藥汁的陶甕，伸長了脖子朝灶房內喚住他的老婦問：「五嬤，有麥桿嗎？」

　　「原來是找麥桿，你進來，我讓阿巧拿給你。」老婦對他招招手，然後從灶爐邊直起身來往裡頭呼喊：「阿巧！小神醫要麥桿子。」

　　反身朝灶房裡跑去的素續緣紅了紅臉，小神醫這個稱呼還是讓他很不好意思，但又苦無辦法，大夥兒越見他一臉羞紅就叫得越歡。
　　來到焰城異度鏢局已經半年有餘了，雖然這裡和秋山谷那種沉靜悠然的世外之境截然不同，但他適應的很好，除了許多長輩的關照之外，主要還是因為有所投入；鏢局本身業務、在加上戰事的爆發，他的能力在這裡得到了完全的發揮，幾乎每天都從早忙到晚。

　　「謝謝阿巧姐。」從廚娘的手裡接過洗淨的麥桿，他有禮的道謝，然後趕忙繼續前往下一處需要自己的地方。

　　小小的身影穿梭在屋瓦房舍、樓閣階段之間，山城內的道路高低蜿蜒、錯綜複雜，初來乍到時他頻頻迷路，又不像那些鏢師們會上下翻飛的絕頂輕功，時常都只能蹲在臺階上苦著臉等人來尋，好不容易憑藉著強聞博記的本領，幾個月下來才總算能自己在鏢局裡自由來往。

　　「冷大哥，我進來了？」站在屋外敲了敲門，他朗聲道。

　　一陣窸窣聲後，門扉吱呀地開啟，冷醉探出頭來一臉歉意的低聲對他道：「他好像剛睡著了……」

　　素續緣點點頭：「沒關係，睡著是好事，我還是看看。」

　　兩人輕手輕腳的進入內室，就著不太明亮的光線探望床榻上仰躺著的那名清秀少年，暗紅色傷疤血淋淋地破壞了那張秀氣稚嫩的臉蛋，但那早已是過去的舊傷了，慘白的肌膚、灰暗的唇色，都昭顯著這名少年如今正身負更嚴重的毒患。

　　診了診他的脈搏好一會，素續緣才收回了手，無聲的吁了口氣，細聲對一旁的冷醉說：「看來藥效越來越起作用了，他若有醒來，你盡量常給他喝水，加速化消毒素。」

　　「但他若喝多，又會混著血吐出來。」冷醉望著昏睡的月漩渦，憂愁地緊皺著眉頭。

　　「那些都是含毒的瘀血，吐出來正好。」素續緣解釋，同時起身拉著他往外走去：「你只要注意別讓他太疲累了，多飲水多休息，按時服藥，應該不用再半個月他的雙眼視力便能先復原。」

　　「那就太好了。」冷醉的臉上總算露出些許喜色。

　　三個月前，月漩渦孤身一人前去劫殺毘非笑，他與鏢局派出的支援趕到時，毘非笑已經慘死當場，卻見月漩渦七孔黑血、身中劇毒，簡直把所有人給嚇壞，連忙飛速將人送回焰城急救。
　　還好素續緣對醫治毒患相當有一手，縱然是未曾遇過的劇毒，他也在幾個時辰內找到了解毒的方向，小小年紀有此醫術，實在非凡。

　　「多虧有你，實在不知怎麼感謝好。」兩人來到外邊間，冷醉從旁幫忙著素續緣將陶甕裡的藥汁倒入數枚竹管內，同時真誠的說。

　　分裝藥汁是為了便於冷醉定時定量餵藥，素續緣神情專注，頭也不抬的說：「不用客氣，救死扶傷本來就是醫者當為，況且在這裡能研究醫理又能籌新鏢單的錢，大家也都待我很好。」

　　然而想到素續緣會在此的原因，冷醉就更覺得更難為情了。
　　先前便聽說素續緣被託付給吞佛他們兄弟倆，是為了轉移六禍蒼龍的注意，讓談無慾等人趁機救出遭關押在王爺府內的汲無蹤，以證實六王爺就是三月浩劫的主使者、凝聚江湖上力抗紫耀軍的勢力；而這場局，簫中劍居然也牽涉其中，他以尋仇作為藉口冒險深入王爺府，其實是為了探查兵力分佈與囚禁汲無蹤的確實地點。
　　唉，雖然說都是為了大局，但是這樣利用一個孩子……
　　冷醉心想，也許自己還太年輕吧？所以看不透。

　　「……這是麥桿，他如果不好起身，你就取麥桿插在竹筒裡讓他飲用。」素續緣小手遞來一把麥桿，打斷了冷醉的沉思。

　　冷醉回過神：「啊、謝謝……你真細心。」

　　分裝完成，素續緣端起茶水啜飲著，目光不自覺地就飄往內室床榻上沉睡的那道人影。
　　聽說月漩渦在進入異度鏢局以前還曾經是殺手，明明看來大他也沒有多少歲數，居然已經經歷了這麼多，真難以想像。
　　「他……也和六王爺有仇嗎？」他喃喃著問。

　　「嗯，他以前是被蕭振岳從殺手組織中救出來的……」冷醉隨著他的視線望去，說道：「這次去狙殺兇手之一的毘非笑，也算是替恩人報仇了。」

　　素續緣一時無語。
　　他曾經迷惑，不解為何江湖人總要打打殺殺才能生存、為何江湖人一定得走上江湖路？為何要選擇做江湖人？
　　父親為之奔走的這些人、這些事，究竟是都為了什麼？
　　但在鏢局內這段日子以來，他接觸了許多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故事，有些故事已經結束、有些故事剛剛開始，有的人得以選擇、有的人別無選擇，而最終他們都踏入了江湖，用自己的雙手雙腳去開闢自己的人生。

　　他想起吞佛曾經在那一夜端起他的雙手所說的話。
　　──「當汝一無所有之時，能夠倚仗的，只剩下自己的雙拳……」

　　總覺得自己彷彿有那麼一點點瞭解了。

　　告辭了冷醉後，素續緣接著往另一處目的地前進。
　　聽說副總鏢頭這次出戰回來受了點傷，雖然只是鏢師們都能自行處理的輕微外傷，但畢竟是這裡的管事者之一，自己寄人籬下，去探看也是分所當為。

　　焰城的異度分部雖然不比露城，但也是頗具規模，月漩渦他們棲身的住所和主院的距離實在不是一丁半點的遠，還有高低落差、迂迴曲折，等他邁著小小步伐終於抵達時，天色已經暗下，看著城內炊煙裊裊，素續緣加快腳步，希望能在晚飯前完成這個任務。

　　「你打算什麼時候才要告訴我這件事！」

　　前腳剛剛踏進院落，猛然一聲暴喝就把素續緣嚇得一縮脖子，不由自主的僵住了身，小心翼翼的躲在樹叢後窺看過去。

　　只見螣邪郎正怒氣騰騰的抓著吞佛的衣襟，臉色凝重的喝斥道：「又想一個人挑這擔子？告訴你，本大爺不准！」

　　吞佛微微擰眉，似乎也有些不悅，但語氣仍是平穩：「這本來就是吾的私事，無關鏢局，更不該牽扯到異度。」

　　「胡扯！你既然是異度的一員，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能理解？」螣邪郎簡直氣急敗壞，這笨蛋汙點根本是腦子壞到糾正不過來！

　　「就是因為身為異度一員，才更該以異度的利益為重。」吞佛雖然還耐心解釋，手卻已經按上螣邪郎揪著自己衣襟的拳頭：「……放開，螣邪郎。」

　　螣邪郎冷下臉，惡狠狠的說：「放你個屁！本大爺今天就算得把你關起來，也絕不會讓你自己跑去找死！」

　　吞佛臉色一變，語氣也轉為陰沉，不再跟他客氣：「汝這是將鏢局的處境置之不管，莫忘了汝現在是什麼身分！」

　　「如果不能守護身邊的人，本大爺幹這副總鏢頭還有何意義？」螣邪郎朝他怒吼回去。

　　這什麼情況？
　　素續緣捂著自己的嘴躲在樹叢後，一動也不敢動，螣邪郎和吞佛兩人向來都是默契無間的，就連封禪也羨慕著他們無須言語便能了解對方想法的情誼，可是……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他們吵成這樣？

※
吵架事實上也是溝通的一種方式。

最近幾乎無時無刻都想睡啊......
更新好麻煩(欸

麻谷	2019-01-26 00:17
看到續緣的活躍，真覺得異度鏢局真是訓練一個人好好成長起來的好地方=///=。某方便來說，吞佛如同伯樂一般，讓續緣這隻小千里馬有發揮之處！ ,Fv8&tR ^&Exa6=*FT 最後想說......螣哥上啊！把這個沒人情味的打醒！(咦?

洗翼

2019-01-27 23:46

五、局勢

　　樹叢旁的孩子驚恐萬分，但當事的兩人卻反倒雙雙閉上嘴，沉默的互相別開了視線，各退一步，留給彼此恢復冷靜的餘地。

　　最後螣邪郎鬆開了手，焦躁的掐住自己的眉心，不得不承認，應付戰事所造成的龐大壓力讓他亂了心緒，吞佛身上本來就糾纏著毀寺的疑案，這下還得加上跟練雲人的殺徒之仇，簡直是一樁未平一樁又起。
　　「汙點你到底什麼時候可以別這麼會惹事……」遙望著夕日下如火燒般的雲海，他低聲嘟嚷著。

　　「……」

　　「嗯？」倏忽即逝的兩個音節讓螣邪郎錯愕的回頭，難以置信的盯著吞佛側對著他的身影：「你剛才說什麼？」
　　呃、剛剛他好像聽到了什麼？那個死心機、臭汙點，道歉了……？莫非是幻聽？快再給爺說一遍！

　　「練雲人前輩之事，請讓吾自行解決。」忽略他的問句，吞佛轉過身來，堅定的眼神直視著他：「相信吾，吾有八成的把握。」

　　與他目光冷冷對視許久，螣邪郎才「嘖」了聲，移開了視線：「就八成？不能十成十嗎？」

　　吞佛挑眉：「……哪一種十成十？」

　　「別！算我怕你了。」再多要求他恐怕會更走極端，螣邪郎忙揚手一張，然後身形放鬆了下來，隨意倚在石桌邊，低垂著頭說到：「完整無缺損……好好活下來，這是最基本的要求。」

　　「好。」吞佛應允。

　　「那另一件事呢？」

　　「吾想吾應該搶不過汝，不如棄權。」

　　「哈哈……」螣邪郎笑出了聲，抬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便順手勾過他的脖頸：「算你識相。」

　　望著夕陽下看似重修舊好的兩道身影勾肩搭背的回屋，素續緣從樹叢後起身，小臉茫然，渾然忘了他原本來此的目的，呆立在那裡，腦中一片翻騰輾轉。

　　初來到焰城時是秋冬之際，紫耀城事變後他選擇在這裡留下，然後很快的外界就傳來了六王爺興兵造反的消息，身在焰城與鏢局的保護圈中，一開始他還沒有感受到戰爭的爆發，直到越來越多的傷患被送回、氣氛越來越緊張沉重，素續緣才逐漸認知到局勢正在快速惡化。
　　然後在年節之初，他被告知了父親在戰火中受傷失蹤的消息。

　　素續緣不知該如何反應，他對生父幾乎沒有絲毫印象，只覺得莫名的有些惶惶然，就好像他可能將失去一件尚未擁有的重要事物，但那分明未曾擁有、又怎麼感受得到呢？

　　戰事只在隆冬的年節那段時間稍稍趨緩，而後卻是更激烈的反撲。在他父親的刻意運作下，異度用抵債的名義接收了翠環山，以翠環山與焰城為兩點連為一道防線，抵抗著紫耀軍的攻勢，守護自家產業與賴以為生的江湖河山。
　　心築情巢成功治好了汲無蹤的瘋病，三月浩劫的真相被揭露，於是或新仇或舊恨，或是為親友仗義、或是為天下安危，各方豪傑紛紛齊聚到此一同抗衡聯合了黑夷族的紫耀大軍。
　　他從吞佛口中得知，這一切局勢的發展都在自己父親的算計之中，也許連自己會選擇、或說被刻意地留置在焰城也是。

　　每當想起父親，素續緣就感到迷茫。
　　彷彿冷血無情般的利用了自己來完成目的，但又把他放在了焰城這個在戰火中相對安全的地方，似乎也不打算來見他一面，背負著紫耀軍必殺名單首位的頭銜就這樣消失在熊熊戰火當中。
　　父親到底對自己有什麼想法？是怎樣看待他這個兒子的呢？又是為了什麼而安排了這些、甚至為之捨棄一切？

　　就像螣邪郎和吞佛兩人，分明情深義重、彼此能交託性命，然而是什麼理由讓螣邪郎願意放手、任憑吞佛去進行可能會送命的事情？兩人的視線交會中，那種信任與信念從何而來？

　　在混亂的思緒中一路走著，等到素續緣醒過神來時，他已經站在了自己與玉蟬宮暫居的小院前……不，現在該稱呼是玉蟾宮了。
　　月姬玉蟬宮已然不存，世間現在只剩麝姬玉蟾宮。
　　素續緣不明白這種身分的轉換是為何，但若非被告知，他真的完全看不出來眼前這名冷艷狐魅的女子就是之前那位嬌柔親切的舞姬玉姐姐。

　　「小神醫怎麼在門口發呆呢？姐姐等你回來吃飯好久了。」髮色粉紫的麗人笑吟吟地把他迎了進去，也只有在面對這孩子的時候，麝姬還會稍稍流露出一些月姬的影子。

　　「對不起，讓姐姐久等了。」素續緣感到歉疚，他想事情想得太入神，居然都把晚飯時辰給錯過了，身任統掌情報一職後，玉姐姐也是很忙的，讓她等候著自己真是不該。

　　「呵呵、不打緊。」抿起櫻唇一笑，玉蟾宮扭著腰枝入內：「姐姐方才讓人將飯菜端去重新溫熱了，你先入座等著。」

　　「好。」素續緣乖乖應諾，看著玉蟾宮的妖冶背影，忍不住出口：「呃、玉姐姐……」

　　「嗯？」嬌吟了聲回過身來，玉蟾宮魅眼如絲的望著他。

　　「剛才我……」素續緣才說了三個字，咬著唇低下頭，不知該如何說起，又不知該不該說、能不能說。
　　最後他還是搖了搖頭，苦笑：「……沒什麼，讓姐姐費心了。」

　　這總歸是異度內部的事，以自己一名外來棲身的孩子，也許不該插手才對。
　　好在玉蟾宮只是回以他一道嫣然笑容，也並未多問。

◇

　　夕照之下，焰城周圍高低起伏的山巒如同一片火光燁燁，此番勝景也是焰城之名的由來，依著山勢而修築的城牆千百年來守護著這座山城。
　　在十數年前的那場戰亂一夜焚城的教訓過後，重建的城郭更加牢不可破，青石板鋪設的官道路面下甚至有水道潺潺流過，無懼火攻威脅，以保護城內各大商戶的身家財富。

　　有水流，自然就有魚。

　　「嘿，有了。」
　　迅雷不及掩耳的劍光一閃，殺誡劍尖便多了一尾還在垂死掙扎的草魚，端倪了一番大小，該是能解決晚餐，封禪於是滿意地將掀起的青石板蓋回。
　　地道內的水流來自於山嶺，進入城中後一部分流往湖泊水塘，一部分在青石板下暢流，城內湖泊水塘的捕撈有官府在管轄分配，青石板下可就沒人管了，與城內的地痞廝混沒幾天，封禪就曉得了這個祕密，樂得來打牙祭。

　　「你又殺生了。」一道聲音幽幽地打他身後響起。

　　「嚇！」活像是幹壞事被逮個正著，嚇了好大一跳的封禪拍著胸口轉身，不滿的對黑紗帷帽下的青年道：「我說你能別這麼神出鬼沒嗎？」

　　「不能。」青年理所當然的說：「我可是詐死之人，活幽魂。」

　　翻了翻白眼，封禪放棄與他理論，扛起了劍與自己的晚餐，問：「吃過沒？我給你烤個紅薯還是蕈菇？」

　　青年不答，反問：「人都在焰城了，你怎麼不去找他？」異度鏢局家大業大的，不至於連頓飯都不給蹭吧？

　　「我就想打野食不行？」封禪目光飄忽的說，明顯心虛。

　　歪頭想了想，青年似乎恍然大悟：「你覺得丟臉？」

　　「……小朋友，閉嘴吧你。」

　　「為什麼……」

※
玉蟾宮脫皮(???)登場～

在鏢局二裡面就埋了禪雪已經見面的梗了，沒發現的可以去找找XD
這次他們終於可以常常一起行動了～

話說，過年簡直是每年對人生的一次精神磨練(吐魂

洗翼

2019-02-01 21:20

六、蕈菇烤魚

　　江湖上盛傳吞佛毀寺的疑雲當然也傳入了封禪耳裡，隨即被他嗤之以鼻，姑且不說案發那陣子吞佛的傷勢還沒好全，就算好全，不辨方位的吞佛也不可能有辦法自己跑去從沒到過的佛寺殺掠一番，還留下如此拙劣的線索。
　　分明是一齣鬧劇。
　　封禪是這麼想，覺得這種荒唐謠言很快自會煙消雲散。

　　沒想到事情非但沒有消散，還越傳越離譜，後來更有消息說異度鏢局將吞佛從前線換下、禁閉於焰城分部內。

　　豈有此理！
　　一時怒上心頭的封禪便腦熱的跑來了焰城，欲找螣邪郎理論，但人到了這裡，他反倒冷靜了下來。
　　其實仔細想想，要說操心吞佛這自帶拉仇恨體質的兄弟，螣邪郎絕對遠勝於他，但為什麼異度還會做此決定？……十有八九是吞佛自己搞出來的。
　　那自己還瞎緊張個什麼勁？切！

　　「擔心他就不能坦率點嗎？」對此，他身邊黑紗帷帽掩面的青年這樣評論。

　　「……小朋友，我發現你這趟還陽之後變得很愛懟我啊？」

　　「會嗎？」青年從火堆旁拔起一串烤透了的蕈菇，吹了吹，然後才接下去說：「可能是因為我太懷念你了。」

　　封禪打了個冷顫：「能別這麼肉麻不？」

　　青年愉快的無聲笑了，然後咬了口烤菇。
　　「啊、燙……」

　　按理說與吞佛有協議在，劍雪不應該這麼早和封禪碰頭的，無奈他的努力被空谷殘聲給攪糊了。那時在紫耀城外，跟他一樣潛入暗處行動的並且不聽人說話的傲峰鑄劍師自作主張的將封禪帶到了他面前，讓劍雪想躲都來不及。

　　「隱瞞事實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鑄劍師冷冷丟下這句便飄走了，留給他一大筆爛攤子。

　　幸好封禪似乎見到他確實還在世便心滿意足了，出乎意料地沒有窮追猛問，劍雪訝異的同時，也感到有幾分歉疚。
　　當年的自己實在太過莽撞，只顧及不能拖累朋友、卻未考慮好友被拋下的心情，更有甚者，如果那時候他別悶著腦袋自己扛起所有事，多找幾個人商量，今天也許就不會演變成如此局面。
　　……這麼一想，空谷殘聲的話真有幾分道理，只可惜來得遲了。

　　唉，果然還是封禪烤的蕈菇好吃。
　　不過，這下子吞佛若知道自己沒有遵守承諾，肯定要發怒的……那場景，簡直不敢想像。
　　啃著清香彈牙的蕈菇，劍雪在心中苦笑，慶幸著封禪基於一股賭氣的心態，還沒把他們已經碰面這事給告訴吞佛。

　　想到吞佛，他心頭就蒙上了一層陰雲，殺僧毀寺的疑案來得奇怪又突然，佛寺分明是五個月前就遭毀，何以事到如今才被人揭發？況且消息散佈的速度也快得令人存疑，像這樣拙劣的栽贓手段，只要對吞佛稍有認識的人都不可能相信，那麼此舉目的又是什麼？
　　難道和覬覦蘭若經的那名野心者有關嗎？但觀其結果，似乎又更有可能是六王爺那方為了削弱異度的戰力所下的一步棋……
　　無奈的是他與素還真等人眼下因為戰亂而失去聯繫，如今和封禪同行，又不好擅自離去調查，否則他對情勢一知半解的好友若是尾隨而至，恐怕會身陷險境也毫不自知。

　　身旁友人滿懷憂慮，烤著魚的封禪其實心裡也擱著一塊大石。

　　肥美的草魚在柴火上烤得魚皮香酥、吱吱作響，提起串魚的竹枝，擱在離火高些的木架上慢慢烘熟，封禪考慮再三，終於還是脫口而出。
　　「……劍雪，你知道翳流吧？」

　　心裡硌磴了一下，藏在黑紗後的臉蛋有瞬間的蒼白，但青年很快又恢復如常：「為什麼突然提起？」

　　「蝴蝶君之前說快查到翳流現在的根據地了，要替公孫月報蠱毒之仇，我打算去助陣。」一邊轉著魚身，封禪一邊佯裝漫不經心的隨意說到。

　　怎麼可能？他是怎麼查到的？
　　劍雪內心詫異萬分，但他只是抿了抿唇，沉聲說：「你……非得要去？」

　　「沒道理不去啊。」封禪淡然道：「且不說連我都差點賠上一條命了，吞佛那時候也是險死還生，何況朋友有需要、怎能不兩肋插刀？」
　　頓了頓，他刻意轉過身來，凝望著黑紗帷帽下模糊不清的那張熟悉面容：「還是說，你有什麼特殊的理由要我別去？」

　　「……」劍雪啞口無言，腦海中霎時千頭萬緒。
　　很顯然，封禪這話意有所指，但倘若此刻將來龍去脈坦白告訴封禪，可以想見他恐怕更堅持要去、還會從此被拖入泥沼，相較之下，不如……
　　他垂下眼：「我與你同行。」

　　呃噢、還有這招。
　　「隨你。」尷尬的把目光放回魚身上，封禪手托下巴，暗嘆一口氣。

　　今天拐小朋友說實話計畫又宣告失敗了。

　　雖說是想拐劍雪坦白的計策，但蝴蝶君一事也是真，與他聯繫上的幫手名為羽人非獍，據他所述，此人即是當初在他們三人遭到追殺之時，暗中替吞佛指引方向來救的相助之人。
　　羽人非獍似乎也與忠烈王有舊，但作風卻和那名萍山女弟子截然相反，他並未輕易下定斷，而是一直潛身於暗處調查真相，因此得知一切始於翳流的陰謀，並說服了公孫月與他合作將功贖罪。
　　既有公孫月，自然也離不了蝴蝶君，然後他封禪就被順帶上了。

　　封禪敢肯定，之前公孫月中蠱誤殺忠烈王一定與劍雪和吞佛他們瞞著自己的事有關，否則為何吞佛來得那般及時、甚至能夠斷定那是一場局？劍雪還不惜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前來笑蓬萊探視。
　　只是封禪怎麼也想不透，這到底和當年劍雪去找吞佛爭奪那箱鏢貨有什麼關連？那箱子後來聽說是一間佛寺托送到另一間佛寺的經書，經書和翳流，怎麼看都八竿子打不著干係。
　　更離奇的是，吞佛為何會讓劍雪拿走鏢貨、又為何劍雪得手後又扔江裡，轉而詐死消失？這根本不合常理！
　　大口咬下烤魚，在叼在齒間呵著熱氣降溫，封禪決定拋開這讓他滿腦糨糊的思考，反正只要跟蝴蝶君走一遭，總能弄清楚一些內情的。

　　「再來一串烤菇？」嚥下魚肉後，他問。

　　「嗯。」

　　「別我不說你就不自己動手啊！」
　　傾身將另一串烤菇遞給黑紗帷帽下的青年，封禪並未再繼續方才的話題，他不想以此逼迫劍雪，只希望能減輕他的負荷。
　　縱使明白兩個人都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欺瞞實情，封禪的滿腔苦悶依然難以釋懷，就算是見到劍雪現身的喜悅也無法沖淡，偏偏又無法與最親近的兩人言道，因為他們必定比自己還要更辛苦……

※
抱歉我又寫食物了(呃
先預祝大家春節順利通關(?

洗翼

2019-02-08 16:55

七、娥眉

　　時隔二十年再臨焰城，歷經戰火浩劫的這裡早已與當年截然不同，只有湖塘邊上那座亭臺還僥倖保存了下來。
　　登上亭臺，故景不在，故人也早已失了聯繫，只剩遠山蒼天仍是原來的那般模樣，亙古不變。

　　金八珍源源不絕的奇趣念頭、朱武的談笑風生、九姑娘的豪邁爽朗……還有，那個男人猙獰面容下的勇猛率直、與她同樣對武藝的熱愛堅持，兩人切磋時的暢快淋漓。
　　練峨眉神色平淡的眺望著，不知不覺想了許多，今日若非宮紫玄的喪命，恐怕她這輩子都不會再下萍山、再臨此地。
　　深山修道她無怨無悔、自在其中，但若說心底有什麼遺憾，大概就是沒有機會與那人再戰一場。

　　與絕大多數孩時因生活所迫而入道的道者不同，練峨眉是出於自己的意願而入道的。
　　她自幼早慧，允文允武，但她的父母並不以此為美，反倒憂慮不已，他們繼承了傳統的文人家世，不求女兒琴棋書畫、也要三從四德溫雅婉約，而不是聰明過了頭、還老愛掌拳練武。
　　縱然明白彼此間的想法天差地遠，她依然敬重父母、友愛弟妹，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平衡，與家人度過了相安無事的十二年。

　　十二歲的那一年，她留書出走，獨自前往封雲山入道。

　　負責引導她的萍山道長們很快發現這名少女在武學上有著驚人的天賦，不出十年，玄宗內年輕一輩中已經找不到能可與她匹敵的對手，道長們於是讓她出山雲遊，找尋更高的境界。
　　不久她在一次意外中救下了體態豐盈的商家女兒金八珍，相談甚歡，又在其邀約下來到了焰城，躍上比武擂臺，認識了極少數能與自己戰成平手、並且同樣醉心於武學的那個人。

　　快意的青春歲月沒有持續太久，戰亂起，封雲山情勢危急，她匆忙趕回山門，連道別都來不及，幾人從此失卻音訊。

　　後來焰城一夜焚城，倉皇逃出的金八珍與家人失散，身邊只剩兩三丫鬟還隨著，闖不出戰圈，偶然來到封雲山暫時投靠她。
　　金八珍說她離開後沒多久，朱武與旱魃便隨護著九姑娘一行遷出焰城，正好避開了焚城之災，而自己家族則決心堅守祖業，卻不想落了個一夕全無的下場，如此看來，倒是九姑娘他們還有先見之明。

　　安置好了金八珍，見好友如此狼狽，一心專注於戰局的她才想起了自己失聯以久的家人，感到有些掛念。

　　待數個月後戰事稍緩的時節，她向道長們知會了一聲，孤身一人悄然返回十年不見的家鄉。
　　對於斷了聯繫的家人，她並不想打擾他們的生活，只打算遠遠探望，確認他們是否都安好……她也曾擔憂過他們會不會受戰火波及、亦或早已逃離故鄉，也許此行會一無所獲，但心裡既然擱著罣礙，便是當為當去，否則無助於自己的道心。

　　卻沒有想到，再次踏上故鄉，映入眼簾的竟是屍橫遍野。

　　戰爭中沒少見過屍骨，戰場上當然也不乏這般景象，但這次卻是發生在闊別已久的家鄉，她心亂如麻，惶然的在斷垣殘壁中找尋自己生長十二年的故居、自己的血親家人們。

　　環顧四周，這些同鄉的人們並非因戰爭而亡，而更像是……經歷了某種屠戮、虐殺……是盜匪劫掠？
　　怎麼回事？是誰所為？為何連強褓稚兒都不放過？

　　回到故居之外，推開濺血的殘破大門，最後的一絲希望也被奪去，她跪倒塵埃，面目空茫的仰望前院百年老樹上掛滿的屍骨。

　　失神良久，她握緊顫抖的雙拳，緩緩磕下頭去。
　　「爹、娘，女兒不肖，此生無能奉養膝下……吾以道心起誓，必誅兇手、以告天靈。」

　　她不是一個好女兒，但身為玄宗道者，也絕不容許如此喪心病狂的惡徒存在世間！

　　再抬頭，年輕女道者的眼神已經恢復了堅定與澄澈，挽起衣袖，她一一解下了屍骨，收拾入殮。
　　說也怪異，所有成年人的屍骨都是懸在樹上的，她卻在別處院落裡找到了孩童們的屍骨，由於已經離家十年，面對骸骨她無法辨識是那些家人，只能從少數服飾上看出部分長輩。但這些不足十歲的孩子又是誰？或許是爹娘又生的弟妹、或許是哪位弟妹的孩子，她無從得知。
　　冷靜檢視屍骨，相較於成年人，這些孩子所受到的傷害顯然更加殘酷，這讓她心中怒焰更甚，誅兇之意堅決。

　　依憑著記憶找到後山祖墳之地，她依著玄宗觀望之法探陰宅風水，替家人找了處好方位收埋，無需圖利已經不存的後人，只是希望他們能平靜不再受打擾。

　　收埋安妥後，她轉身打算再盡點人事，回去也讓同鄉人入土為安，身旁卻忽來一聲驚喜呼喊。

　　「阿姐！」

　　心頭瞬間錯愕，她回頭望去，一時間辨識不出眼前打扮怪異、滿身刺紋的青年是何人，為何那樣喚自己。

　　「阿姐，你不認識你的小龍龍了嗎？」刺紋青年笑容滿面的張手說到，重逢的感動溢於言表。

　　她這才想起，似乎是童年時幾個弟妹中最黏她的一位，心中雖然慶幸著還有家人倖存，但身後丘墳內那大量的遺骸讓她無法升起絲毫喜悅之情，只是鬆了鬆緊繃的臉色。
　　「你……」面對已經太過陌生的家人，她實在不知該怎麼寒暄，只好生硬的說：「見你無事就好，這裡究竟發生何事？」

　　「嗚嗚嗚、阿姐，小龍龍好想你，他們都不去找你，說要當作沒這個女兒……」刺紋青年沒回應她的問題，反而又哭又笑，面容扭曲的泣訴著。

　　若真是如此，實話說她反而安心許多，她不希望家人為自己的選擇而過度傷神奔走。
　　她垂斂了一下眼，淡淡的說：「修道之路、斷緣紅塵，如此反倒甚合吾心。」

　　「小龍龍不要！小龍龍最喜歡阿姐、就是要阿姐回來！」青年宛若孩童似的跺腳不依，任性哭鬧，形色有股說不出的古怪失常，一轉眼，隨即又討好似的嬉皮笑臉湊上前：「我要去找阿姐回來，偏偏他們都愛來妨礙我，所以小龍龍就教他們玩了個遊戲。」

　　她正疑惑著胞弟是否腦識有損，言行如同稚兒？方在觀察研判，便又瞧青年換了張神態，未及多想，不由自主反問：「遊戲？」

　　「小龍龍還請了很多朋友一起來玩噢！」
　　青年興高采烈的手舞足蹈，說出來的話語卻足以讓任何聽聞者都如墜冰窟。
　　「得讓大家都能體會像阿姐那麼厲害的武學是有必要的，所以小龍龍舉辦了第一屆幼童格鬥賽！一對一才刺激，只限定十二歲以下參加，畢竟阿姐也是十二歲出發嘛！啊對啦、彩頭或懲罰當然要有的，打輸的一定是長輩教得不好，那就處罰他們囉……」

　　刺紋青年喋喋不休，神采飛揚地沉浸在自己的豐功偉業裡，女道者卻覺腦中嗡嗡鳴響、一片空白難以思考，道袍下遍體冰寒徹骨。

　　「那些人……包括爹娘，都是你殺的？」她低啞著聲問，臉上木然。

　　「沒有全部哇！那手得多痠，太累了。」連忙搖著手，青年仍是那張無所謂的笑顏：「但是當兒子的要孝順父母，所以爹娘我親自奉送，小龍龍很有心吧？」

　　女道者不知道那時自己心裡想了些什麼，也許什麼也無法去想，她的腦海中紛亂如麻、如有烏雲雜沓翻湧。
　　不久，彷彿有一道念光透入，掃蕩拂淨了所有的一切，只剩下自己清朗的聲音。

　　──「吾以道心起誓，必誅兇手、以告天靈。」
　　──「修道之路、斷緣紅塵。」

　　微微仰起臉，遠山蒼天，她道心通透。

　　「那些助你的人呢？」她聽見自己冷漠的問。

　　「打仗啦！他們說要自己去找樂子，可是我想找阿姐，所以又回來了。」青年瞧了眼她的面容，往後一跳，拍拍胸：「阿姐你不要那麼可怕的表情嘛！來來，笑一個，我們姐弟好不容易重逢耶！」

　　她抬手指著新土丘墳：「你看到了嗎？」

　　青年回頭張望，然後吐吐舌頭一縮脖子，彷彿剛剛惡作劇完的孩子，滿面無辜：「好啦！阿姐妳辛苦了，小龍龍下次會注意不要弄得這麼亂，阿姐不要生氣好不好？不然……我去道個歉？阿爹阿娘一定會原諒我的。」
　　突發想法，他歡快地轉身往丘墳頭跑去。

　　那副神情與作態，就和胞弟小時候打破了爹親心愛的筆洗時一模一樣。
　　回憶起當年，練峨眉十分意外自己的平靜。

　　「……你最大的罪過不是無心悔改，而是你根本不認為自己有錯。」

　　抽下自己的髮簪，她毫不猶豫地反手一射，瞬間穿入青年的後胸、透心而出！

　　愣愣低下頭看著突出前胸的烏木簪尖，青年回過頭，不可置信的問：「阿姐你殺我……？我是你弟、是你的小龍龍……」

　　「你的阿姐早已不在，吾乃萍山練雲人，今日根除罪首、替天行道。」她緩緩收回手，冷冷說道。

　　萍山弟子，不容諸惡！

　　二十年的歲月匆匆而過，練峨眉的心境沉穩了不少，如今想起這些的她面色如常，回憶與思考，都是用來洗練自己道心的一種方式。

　　遠山蒼天還是那樣的遠山蒼天。

　　道心依然。

※
想大過年的發便當實在不好，所以推遲幾天更新(???
在我心裡的練雲人應該是如此正道凜然大義滅親的才對。

真正寫到這篇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我也會有討厭的角色...(登愣
我一直認為角色就是為劇情服務而生，分善惡但無須分喜惡，
不過偏偏還真有這種角色太毀我價值觀......orz

欸尼圍~新年快樂~
大家熱絡點多給點回應吧~

洗翼

2019-02-10 20:31

八、搏命

　　一早接獲了練雲人已經抵達焰城的情報，螣邪郎卻忙到近午才抽出了身來，隨即大步流星的走向吞佛居住的院落。

　　「啊、螣哥，主人在休息。」端著藥甕匆匆忙忙與他相對走來的朱厭一抬頭，便喊住了要往院裡跨進去的他。

　　螣邪郎愕然：「啥？大白天的他睡什麼毛病的？」

　　「主人說他晚上有任務要出門，先補個眠。」朱厭對螣邪郎報告著，然後捧了捧藥甕：「我得把這拿去魔君那邊。」
　　他最近被吞佛分配了不少照料魔君的工作，閻魔旱魃是個不肯好好休養、難以應付、架子還很大的暴躁病患，唯獨對年紀較小的晚輩沒脾氣，於是朱厭便與素續緣成了最佳組合。

　　「去吧。」螣邪郎揮揮手讓他自便，站在門口撫著下巴琢磨，低聲咕噥：「居然要晚上去？這跟說好的計畫不一樣啊……莫非？」
　　心一驚，他趕緊輕身快步的溜進去，湊到房門外小心探去。

　　床榻上的身影竟在。
　　難道是自己多疑了？螣邪郎靜悄悄的從櫺格間瞄了會兒，卻越看越覺得不對勁，最後還是推門而入。

　　「喂！」他出聲提醒，同時一掀床被。

　　「嗯、吞佛大人，奴家還要……」床榻上，睡得酣然香甜、臉色駝紅的，竟是一名身材妖嬌的姑娘。

　　「五色？」雖然經過了易容，但這姑娘的五張面容螣邪郎都是認得的，他大驚失色，連忙伸手想搖醒仍睡得不省人事的五色妖姬。
　　「你怎麼會在這裡？五色！吞佛他人呢？」

　　但姑娘還是深陷迷夢，睡了個神魂顛倒，怎麼也搖不清醒。

　　吞佛給她下藥了？左右瞧瞧，拿起桌上的空杯子一聞，螣邪郎恨恨的用力放下：「這死心機！敢誆本大爺，回頭有你好看！」立刻便旋身飛奔了出去。
　　虧他還特意交代玉蟾宮接獲消息別說出去先來報告自己，結果這死心機看樣子早就自己拐了五色幫忙報信，該死的！

◇

　　金八珍在戰事結束後便離開了封雲山，練峨眉斷絕塵念閉入深山修道，只從魚雁往返得知友人後來建立了酒樓笑蓬萊，還有了個女兒，然後丈夫病故，她獨自經營酒樓又扶養女兒相當不易，正好此時與九禍偶然重逢，都獨力扶養著孩子的兩個女人一拍即合，便與異度鏢局合作成為旗下據點之一。
　　書信雖然斷斷續續，但總歸知道友人現在的日子過得不錯，練峨眉便寬心許多，又恰好因為宮紫玄道心不定，她便想不如就讓弟子下山歷練，順道替她去看看故友。

　　卻沒料想這一去便是永別。
　　噩耗傳來，她心痛又難以置信，於是下山循線追查，從笑蓬萊內的舞姬口中得知公孫月遭人下蠱而誤殺忠烈王一案的始末，又去拜訪了隱居藏身的愁落暗塵，經過一番風波後，最終輾轉推敲出是當時隨後前往救援的吞佛所為。
　　縱然宮紫玄誤解於先、江湖中殺人人殺恩怨難斷，但總歸是自己的弟子，這也是為人師長能替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擔心金八珍難為，她便未與對方詳述此事，只從舞姬那裡打聽出吞佛身在焰城，這才來此尋覓。

　　走下陳舊的亭臺，練峨眉前行不久，便見一名迎面而來的青年，紅髮白衣，儀態從容而彬彬有禮。
　　「敢問是練雲人前輩？」

　　練峨眉停步，疑問：「嗯、你是？」
　　潛於萍山修道多年，江湖上認識她的寥寥無幾，青年竟能一照面便喚出她的名號，實不尋常。

　　青年禮貌的作揖：「吾是前輩在找之人。」

　　「……你就是吞佛？」
　　「是。」

　　練峨眉神情立現厲色：「很好，為吾徒納命來吧！」

　　仍維持著揖禮的動作，吞佛沉著淡定的說：「在此之前，請前輩聽吾一言。」

　　袍袖一甩，練峨眉冷傲的睨視他：「前因後果吾已明瞭，若是你想以此求情大可省起來……」雖是嚴詞狠絕，她倒是對青年膽敢自行送上門的氣魄生出幾分好感。

　　沒想到吞佛抬起頭來，卻是說：「非也，吾是想請求前輩與吾賭一局。」

　　「賭？」眉頭一皺，方才滋長的一絲好感隨即消弭，練峨眉勃然生怒：「生死之事，用以博弈，你未免太過輕視生命了！」

　　「這個玉牌的主人，現在需要前輩的襄助。」並不多解釋，反倒是從懷中取出了墨玉牌，恭敬地示去，吞佛說：「若吾賭贏，還請前輩出手。」

　　乍見玉牌，練峨眉短時間還沒想起此物，直到吞佛遞近，才難掩詫異地臉色驟變，但隨即掩飾了過去，眼一瞇，問：「……此物你從何而來？」

　　「自一名長輩那裏。」吞佛垂目望著墨玉牌說，彷彿沒有在注意對方的神情變化。

　　「閻魔旱魃？」
　　「是。」
　　「稱他為長輩，莫非他與你有血緣關係？」
　　「無，魔君至今仍獨身未娶。」

　　「那你……」心中起疑，練峨眉這才仔細觀望了吞佛的面容，不免俗的發覺那雙眉目十分神似當年的年輕鏢師：「嗯？你是朱武與九姑……九禍的孩子？」
　　真要說來，以吞佛的年紀其實不可能是在練峨眉與九禍等人相識後出生的，但練峨眉久居深山，山中不知歲月，她對於時光的流逝著實模糊了。

　　隱忍住內心嫌棄的情緒，吞佛故意遲疑了片刻，才說：「……照目前情勢來看，勉強可以算。」不過只有後者是，還不是親生的。

　　對於朱武與九禍後來的種種一無所知，只是想到那總歸是失聯多年的友人之後，練峨眉闔了眼簾，沉思不過短短須臾，便一頷首：「……好吧，看在故人的份上，吾同意，你想怎麼賭？」

　　「三掌。」雙手抱拳為禮，吞佛自信不疑的與她對視，臉上似笑非笑：「吾赤手空拳接前輩三掌，若還能站立，還請前輩放下仇結，前往襄助魔君共抗紫耀叛軍。」

　　沉下臉色，練峨眉嚴肅的凝視著這名顯然早對自己知之甚深、卻仍決意直面對戰的青年：「你不僅有膽識，還十分狂傲。」

　　「謬讚。」心知目的已成，吞佛退開一步，讓出空間請招：「指教了，前輩。」

◇

　　在至交好友的勸說下，這日的封禪終究還是往異度鏢局而去，他給自己找好了藉口是去探望素續緣過得如何，總歸是自己把這孩子帶來這裡的，可不能被這群吃人不吐骨頭的給虧待了。
　　為免惹怒吞佛、兼之要避人耳目，劍雪自然沒有同行。

　　但才剛走到鏢局外的那條大路上，就聞遠處一陣喧嘩，緊接著有人匆匆策馬疾奔而過。
　　這附近的居民似乎多半都已經習慣這樣的景況，除了在異度的指揮吆喝下連忙閃避快馬之外，大夥兒很快恢復常態，行禮閒聊的、商談買賣的、行進趕路的……絲毫未受到影響。

　　封禪卻轉身望著絕塵而去的快馬，皺起眉頭來。
　　快馬上的那人不是……螣邪郎嗎？會是什麼事情如此匆忙？而且看他好像也沒帶什麼人手。

　　本想著不關自己的事，可是在原地躊躇片刻，他還是嘆口氣，搔著後腦追了過去。
　　也許對方並不需要，但誰讓自己就這毛病。

※
問：吞佛究竟是怎麼給五色下藥的？

五色：(≧∇≦)「討厭啦奴家才不會說是用......唔？」
吞佛：(伸手摀住五色的嘴)「......企業機密。」
大爺：(砸杯子)「沒羞沒臊、沒羞沒臊！」

洗翼

2019-02-17 18:30

九、動搖

　　第一掌出了九成力、第二掌只用了七成力。
　　然後練峨眉停了下來，慎重地重新打量起眼前的青年。

　　「咳……」縱使前襟已經染滿鮮血，抬手抹去口鼻上的血沫後，吞佛仍是泰然自若的一笑，身軀立得筆直，彷彿絲毫不受傷痛影響。
　　「前輩，第三掌了，請。」

　　不對。
　　練峨眉斂目沉思，吞佛太有自信了，雖說他確實年紀輕輕便實力出眾，但他們之間依然有著任何功法招數都無法填補的差距，若是全力出手，他根本不可能接得下自己三掌。
　　這孩子是真不怕死、還是說……他早就篤定了自己不會盡全力？單憑旱魃的那枚墨玉牌？這不可能，應該有更謹慎、更絕對的……

　　一陣馬蹄聲打斷了她的思緒，舉目望去，有著相似紅髮的另一名俊逸青年從馬背上一躍而下，神色緊張的往吞佛快步靠近。

　　吞佛眉心一緊，抬手制止了他接近的步伐。
　　「汝答應過讓吾自行處理。」

　　「但本大爺可沒同意你可以獨自前來！」眼前那一身血衣刺目非常，螣邪郎勃然大怒的吼回去。

　　吞佛只是定定盯著螣邪郎的雙眼，表達堅持：「不要插手。」

　　「你！」螣邪郎簡直氣極，但又拿他莫可奈何，心知事情已經進展到半途，此刻干預恐怕會讓吞佛的心血毀於一刻，這種無力可施的狀況更讓人心急如焚。

　　此情此景，全映入了一旁練峨眉的眼裡，略略閉了下眼，再睜開時，她心中已然明朗透徹。
　　「第三掌，注意來。」

　　話聲還未落，練峨眉已縱身而上，驚愕於她未留餘地的速度，正與螣邪郎交談的吞佛一時不及做好完全準備，倉皇退了兩步，但道袍下的玉掌已至！

　　「住手！」螣邪郎見狀，焦急大喝。

　　然而，練峨眉的指掌只是在他胸口輕輕拂過，揉腕一轉，探入血衣之內，靈巧的取走了那枚墨玉牌後便推開了他。

　　此刻螣邪郎也已趕上前來，隨後扶住踉蹌倒退數步、堪堪站穩的吞佛。

　　撩袖擦了一擦玉牌上的血跡，練峨眉默默低著頭凝視著，不久後才開口：「……這賭局，是你贏了。」

　　吞佛回過神，立即抱拳：「多謝前輩成全。」

　　「哼。」練峨眉卻冷哼了聲，橫眉瞥向他：「心機深沉的狡猾小子，那幾名舞姬都是你的人吧？」
　　打從一開始告訴她蝴蝶君與公孫月之事、引導她藉由傾君憐找到愁落暗塵、直到前來焰城，這些舞姬身為異度之人也未免太過老實，如今想來分明就是有人授意，攻心之計，怕是在那時就開始了。

　　……其實只有一名舞姬，有五張臉的舞姬。
　　輕咳一聲，吞佛自然不會坦白承認：「前輩多心了。」

　　信你有鬼。
　　螣邪郎面無表情的替吞佛查看傷勢，心裡早就罵翻了天。

　　手指摩娑著玉牌，練峨眉淡淡的說道：「無論如何，能動搖吾的道心，這局輸得不冤，吾會遵守承諾前去襄助旱魃。」
　　得知了一切前因後果，她本就不打算取吞佛性命，只想給予一番教訓，誰料吞佛竟又當面拿出了墨玉牌、做了那樣的賭約……
　　「助旱魃共抗紫耀叛軍」。
　　為故友、為天下人，這賭她要怎麼贏？
　　贏不了啊……

　　聽到練峨眉這麼說，螣邪郎先是臉上一喜，為他們得來一名強大助力而高興，但又不解氣的狠狠回瞪了吞佛一眼。
　　這臭汙點，算盤打得可精，自己現階段無法出戰就拿命去拐個戰力回來！

　　「有勞……」正想再說幾句，吞佛氣息一滯，猛然噴出了一大口血。

　　「我草你別再叨叨了！」螣邪郎趕緊扶穩了他，另一手匆忙在身上掏來掏去，試圖尋找救急丹藥。

　　練峨眉快步走了過來，在他身上疾點了幾下穩住傷勢，又一探脈象。
　　「本以為你是百年難遇的天縱奇才，看來只是比常人更能忍受傷痛罷了。」還不如山門裡的師弟蒼呢。

　　前輩汝對凡間人的才能似乎有著嚴重誤解。
　　覺得自己好歹也算是出類拔萃的吞佛，一邊調息一邊在心裡默默吐槽。

　　從腰間取了一件玉掛飾，練峨眉遞給螣邪郎，並道：「吾招式特殊，送他去笑蓬萊讓惠比壽醫治更有療效，看到這個，金八珍便不會有疑慮。」

　　「多謝前輩指點。」螣邪郎趕緊接過。

　　轉頭隔著湖塘眺望焰城內的樓房街道，練峨眉問：「好了，吾如何找到旱魃？」

　　螣邪郎解下隨身的令牌送上前：「只要在大街上向人打聽異度鏢局，自會有人領前輩前往，憑這道令牌便能見到魔君。」
　　他在出來之前就預先交代過了，畢竟這可是堪比魔君、不，也許還勝於魔君的一大強援！

　　「嗯。」拿了令牌，練峨眉身形一動，隨即道袍紛飛，飄然絕逸地眨眼掠過大半座湖塘。

　　螣邪郎看得咋舌，光瞧這般身法，不消說魔君、搞不好都能跟朱武那老頭戰成平手了？玄宗居然有這種隱世高人，如果能把他們整山的人才都給挖出來那豈不是……

　　「咳、咳咳……」

　　吞佛的低咳聲暫時遏止了螣邪郎對玄宗的垂涎，他面露不悅的說：「都怪你獨自出來，你看現在本大爺才一匹馬怎麼辦好？總不能一路抱你去笑蓬萊吧？還是先回鏢局再說。」

　　「不能回去。」吞佛聲音沙啞的拒絕。
　　現在回去鐵定會被魔君得知消息，那可就糟了，魔君肯定不許他用這種方式拐練雲人當戰力。

　　螣邪郎當然知道這點，所以才感到頭疼：「不回去本大爺哪裡找車馬？你去騙一輛來？……說笑的！不要認真想！」

　　吞佛才正想著騙一輛來好像也不是不行時，一道讓他不太想在這時候聽見的聲音便從兩人身後傳來。

　　「我去找車馬來。」封禪從樹叢後方隱密處走出來，神情沉重的凝望著吞佛。

◇

　　馬車內，靜靜看著對面閉目養神的吞佛，封禪百感交集。

　　他幾乎只晚螣邪郎半刻鐘到達附近，只是被尾隨而至的劍雪給攔著，因此沒有第一時間衝過來阻止。
　　得知練雲人是因為宮紫玄之仇而找上門，他心裡滿溢的歉疚難以言喻，但緊接著又發現吞佛是藉此機會來替異度增加戰力，以目前吞佛礙於江湖輿論無法出戰的情況，這無疑是對異度最有利的選擇，封禪卻覺得胸中一股氣悶，想不透，無法釋懷，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是為什麼而生氣。
　　他甚至有點莫名痛恨起了異度來。

　　「你別這麼安靜，本大爺心裡慌。」前頭駕車的螣邪郎忽然飄過來一句。

　　瞧瞧吞佛毫無反應似已昏睡，封禪才意識到螣邪郎應該是在對自己說話。
　　張了張嘴，他一時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好：「……我在路上看到你很急著要去哪裡的樣子，就跟過來看看需不需要幫忙。」

　　「還真需要。」螣邪郎輕鬆笑道：「幫本大爺看管這汙點好好養傷，別讓他溜了。」

　　「幫你看……？」愣了下，封禪想起對方已經是副總鏢頭的身分，料必是諸務繁忙，沒辦法看顧在吞佛身邊直到他傷勢穩定。
　　「好，我知道了。」

　　「這麼乖啊？那告訴你一件事充當謝禮好了。」背對著他們的螣邪郎悠悠地開口：「汙點早就知道你們倆碰面的事了。」

　　「啊？」封禪腦袋一懵。

　　沒想到吞佛卻在此時突然睜眼，冷冷地咬牙勉力飆出一句：「多事！」

　　「叫你敢騙本大爺！」螣邪郎不甘示弱的回罵。

　　「……」慢著，我這是被拿來當報復了？他又怎麼知道我和劍雪碰頭了？
　　思緒跟不上的封禪苦著臉絕望地扶額，覺得自己遲早會給逼瘋。

※
下章高能預警。

ouyan86	2019-02-19 20:16
先留个言，然后再看，加油！！！

洗翼

2019-02-22 22:27

十、落日

　　惠比壽人在別處出診，趕回來還需要一點時間，封禪呆坐在房裡陪著吞佛等待，兩眼望著窗外庭院裡的綠竹馨花，茫然失神。
　　還是同一個房間，上次在這裡的時候，掌心傳來的餘溫與空氣中若有似無的梅香，讓他激動地衝到窗口前找尋劍雪的身影，卻一無所獲，當時他就已經能篤定劍雪仍在生，卻見不著碰不著，有時還會從這只是一場妄念的惡夢中驚醒，恍惚難安。
　　一直到了半年多以後，他終於能親眼確認了好友仍在，放下那種惶恐的心情。

　　他後來才搞懂，自己怕的不僅僅是好友的身死、更怕自己真的必須與親兄弟決裂一生。
　　先前追著吞佛喊打喊殺，其實都是試探，他知道對方在撒謊、或者說，他希望對方是在撒謊，這樣他才不會失去一名好友的同時還失去了唯一的親人。

　　所幸結果是他兩者都能保住。
　　但兩人至今仍都不願對他透露事實真相，讓他有些說不出口的落寞苦澀。

　　──「本大爺就挑明了跟你講。」
　　封禪回想起螣邪郎在臨走前，私下對他交代的那番話。
　　「吞佛他十成十絕對會趁這段時間溜出去調查毀寺的案子，就憑你啊……是看不住他的。」拍著他的肩膀，螣邪郎裝模作樣的大嘆一口氣

　　封禪啞口無言，然後沒好氣的說：「你明知如此，還叫我看住他？」

　　「因為你有一項別人都沒有的優勢。」
　　「……嗯？」

　　「吞佛重視你的安危，勝於異度、任何人、包含他自己。」
　　收斂起笑意，螣邪郎臉色難得的嚴肅，甚至不客氣的將指尖抵在他胸膛上，冷酷地沉聲道：「好好利用這一點，現在局勢緊張，本大爺忙得腦子發脹都快發狂了沒時間替你想辦法，自己的兄弟自己搞定，既然見著劍雪，你也該理解他的用意了吧？反過來換做是你，你怎麼做？」

　　換做是我，我怎麼做？我連他們在做什麼都還不清不楚啊！
　　單手支著臉頰，封禪在桌邊擰眉苦思。

　　「咳、咳……」

　　壓抑的低咳聲響起，封禪忙倒了杯水轉身遞去，順便從某位不安分的傷患手裡抽走了書冊。
　　「你還真是閒不住……」翻過來一瞧，他忍不住感到好笑：「醫書？你這算臨時抱佛腳嗎？」

　　一邊飲水，吞佛一邊伸出手張了張，作勢要討回書冊。

　　「不給，你就不能好好靜養？」
　　「連思考都靜止，像汝一樣嗎？」

　　呵呵，很嗆、很精神。
　　把書給按在桌面上，封禪面不改色的坐下來，一起前往大漠的那半個月，他已經對吞佛天然式嘲諷的說話方式有了抵抗力……大部分時候。

　　想了想，他開口：「螣邪郎說，你一定會溜去調查毀寺的案子。」

　　「他想多了，吾再如何也該避嫌，怎會去親自調查。」吞佛淡然回道。

　　「你這套拿去騙別人吧。」封禪哼聲：「我不相信你沒想著要去查清真相，但你自己都說了應當避嫌，而且異度想必也會替你調查，你操什麼心？」

　　「靜止思考的人當然不操心。」吞佛反諷了句，卻沒多作解釋。
　　看封禪的反應就知道，劍雪既沒有也不打算告訴他實情，自己當然更不會多嘴的去解釋，至少這點自己和劍雪還是有默契的。

　　脾氣這麼差，兩成是因為傷勢、另外八成一定是因為被說中了。
　　腦海裡不停迴盪著螣邪郎的那番話，封禪心念一動，決定拿劍雪對付自己的那套來試一試。
　　「這樣吧！你要調查可以，我和你同行。」

　　很顯然此話完全出乎吞佛意料之外，先是咳嗆了幾下，然後在封禪起身又去倒水過來時，定定的望著他好一會。
　　「……劍雪教汝的？」

　　這人果然是會讀心吧？

◇

　　練雲人的加入絕對是一大助益，但恐怕還不到能左右戰局的地步，畢竟她久隱深山，對世情局勢肯定不夠瞭解，威望當然也不足以領兵作戰，更別說還未知她是否有領導佈陣的能力。
　　不過日後若是能因此獲得玄宗援手，那肯定是一大利多，也不能小覷。

　　將吞佛送抵笑蓬萊、向樓主親自解釋過後，與封禪交待一番，螣邪郎隨即又匆忙的快馬趕回焰城。
　　魔君、吞佛接連出事無法應戰，襲滅天來也前往周旋毀寺疑案，如今主持前線戰況的大任全落到了他一人身上，這讓螣邪郎幾乎是焦頭爛額，脾氣也比以往更加的暴躁。

　　就在幾日前，他甚至與魔刺兒等人大吵一場，搞得在養病的魔君都給驚動了，特意出來替他們打圓場。
　　習生們固然有錯在先，但他也知道自己確實有些失控，於是乾脆地順著魔君給的台階下，給自己一點冷靜的空間。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九禍或閻魔旱魃在統馭麾下時，帶給他們的是敬仰而非畏懼，自己原先都處置得宜，直到戰事爆發，壓力與繁重的要務接踵來至，讓他應接不暇。
　　但這絕不該是藉口。
　　螣邪郎還記得自己年幼時也曾經歷戰事，朱武出走、蒼武病弱，整個鏢局風雨飄搖，但莫說是魔君，就連九禍也並未在人前失控過。

　　「嘖、煩死了……」懊惱不已，實在很想抓個人去喝酒唸叨一番，但眼下卻苦無對象……曾幾何時，他居然連一個能夠放下心防、不用擔心影響的酒友都沒有了？
　　有吧、吞佛算一個，只是當前找那傢伙喝酒他可能只會更火大。

　　螣邪郎沒去找人喝酒，閻魔旱魃倒是自己提著一甕上門。

　　「……魔君還在禁酒吧？」毫不領情，螣邪郎挑著眉看他。

　　「咳。」尷尬一清喉嚨，閻魔旱魃打開小甕：「剛剛在路上被續緣換成蜜茶了。」淡淡的哀傷。

　　螣邪郎忍不住笑出聲，這小傢伙……全鏢局上下也就他敢把魔君的酒給換成糖水。

　　逕自在桌旁坐下，翻開茶碗倒了兩盅蜜茶，閻魔旱魃道：「雖然不是酒，不過聊勝於無，歇歇吧？」

　　收拾起桌面上的文書堆疊到一旁，螣邪郎端起蜜茶抿了嘴，皺眉：「呸。」
　　膩死人了。

　　「哈，有時候都不知道你這性子是像九禍還是朱武。」閻魔旱魃渾不在意的笑著，似乎到他這年歲，蜜茶也能喝出點酒意。

　　「怎麼可能像死老頭！」螣邪郎不滿的反駁。
　　那男人根本就沒和他同處一個屋簷下超過十天半月過。

　　「……也是。」旱魃不想幫朱武說話，那臭小子活該。

　　緊鎖著眉頭把玩手裡那盅蜜茶，螣邪郎沉聲問：「本大爺是不是真不如他？」
　　要論作為支撐鏢局的頂梁柱，他近日以來總感覺自己的聲望彷彿不及消失十餘年後歸來的朱武，即便這十餘年他從未停下腳步，但仍追不上那男人的「眾望所歸」。
　　這種感覺比起戰事繁務的壓力更讓他怒不可遏。

　　「你說朱武？」閻魔旱魃愕然看著他，呆然半晌，才說：「年齡的差距擺在那裡，你又何必和他計較高下？」

　　「他當年離開鏢局前，不也是我這年紀？」螣邪郎沒好氣的問。

　　啞口無言，旱魃搔首弄耳一會兒，才憋出一句：「那個……距離產生美感吧。」

　　螣邪郎險些沒被一口糖水給噎住。

　　旱魃訕笑了聲，放下蜜茶，板起臉來認真對他說：「不說別的，單論處理吞佛去留那件事情上，異度將來在你手裡絕對比在他手裡要強。」

　　「雖然本大爺也覺得自己簡直太能幹了，但那是因為臭老頭不瞭解汙點。」螣邪郎托著下巴一翻白眼，客觀的提出見解。

　　「你這不就說到點上了。」旱魃道：「朱武離開十多年，鏢局裡大小事、正值青壯的習生鏢師他一概沒你熟悉，這你可就強勝他好幾倍。」

　　螣邪郎抱著雙臂沒吭聲，魔君所言他自然明白，但還是覺得心頭有個檻過不去。
　　總覺得又像回到了少年時，面對著前方一山還有一山高、只恨自己依然不夠強大的那種挫敗感，但那時他在九禍引導下找到了正確的前進方向，這次呢……？

　　「你得放一放，螣邪。」
　　嘆口氣，旱魃伸手撈起他放在桌上、那隻吞佛先前所贈的陶猴。

　　「放一放？」他抬起頭，略帶困惑。

　　「還是鏢師、還是異度大少時，你事必躬親，那是好事；然如今地位不同，便不可同日而語。」
　　執起陶猴，閻魔旱魃對這名可能很快就將繼任自己的孩子諄諄教誨：「去分辨哪些事能交辦給哪些人，選擇你信任的人、信任你選擇的人，將有限的心神專重於更需要你的地方。」

　　接過那只捂著雙眼仿若裝瞎的陶猴，螣邪郎若有所思。

　　回想起來，當初為什麼吞佛會送這隻陶猴給他？總不是單單因為揀剩的吧？
　　思即此，快馬奔馳的螣邪郎略為一慢，他這時已經返抵焰城之外，夕日照耀下，如烈火般紅艷的山巒正映入眼簾。

　　魔君那日的教誨他雖還未及深思體悟，仍記掛在心，放慢的馬蹄彷彿順應著他的心思，螣邪郎側過身去，遠眺了眼焰城內那偌大的異度鏢局分部。

　　然後眼角餘光處閃過了一道夕日餘暉，刺目非常。

　　等到胸口的劇痛傳來時，他才想起，那道光亮的方向……是東邊。

※
拒收刀片。

至此終於把三的開場給搞定了(咦
對，打從一開始我就暗搓搓在擺平三大台柱哼哼哼......

正所謂危機就是轉機......大概吧？

洗翼

2019-02-25 17:41

十一、陰雲

　　從深眠中莫名驚醒時，吞佛警覺的發現身旁那不尋常的溫暖與異香，睜眼一瞧，五色妖姬的絕美容顏就在他臉旁。
　　「……太近了。」

　　「吞佛大人，早。」美目眨眨。

　　可想而知，這姑娘必是在螣邪郎出來之後不久就跟回來了，亦或是螣邪郎回到鏢局後把她給叫過來……這樣也好，朱厭不在，自己身邊總歸是多了個能夠支使的親信。
　　「封禪呢？」

　　「去煎藥了。」五色妖姬一邊回應著，嬌柔身軀仍是黏在吞佛身上。

　　輕薄蠶絲下足以令許多男人都難以抗拒的觸感，對吞佛而言顯然是夏蟲語冰，他甚至略顯不耐的推了推：「起來，替吾倒杯水。」

　　「惠比壽大夫交代，大人近日需忌燥腥，不可劇烈妄動武功。」對於吞佛的冷情，五色妖姬習以為常，只是無奈的聳聳肩，起身去盛來涼水，魅笑道：「要五色用嘴餵您嗎？」

　　吞佛伸手奪來水杯：「如若有朝一日吾失去意識，便應許汝有此特權。」

　　「謝謝大人！」妖姬一臉迷亂而興奮的捧著臉，神情陶醉：「五色會期待的。」

　　這姑娘真是越來越不得了了。
　　潤了潤喉，吞佛又問：「吾睡了多久？汝何時來到的？」

　　「大人已經整整睡了一日夜，奴家是在兩個時辰前到的。」五色妖姬回答。

　　居然昏睡了這麼久？手撫前胸，痛感已經趨緩許多，實話說，練峨眉下手還是比吞佛原本預想得要重，本以為看在與魔君的情誼上，身為前輩應該點到為止，沒想到……今天接招的若不是他而是封禪，恐怕命都要去半條了。
　　想到這裡，他側眼望向五色妖姬：「汝回來途中，沒讓前輩碰見吧？」

　　「沒有，大人放心，奴家至分部時那張臉是前輩沒瞧過的，只有大少和玉姐姐知曉。」五色妖姬端著手站在一旁說到。

　　「嗯。」似是隨意一應、又似是讚許的點了點頭，吞佛緊接著便陷入沉思，未再多言。

　　等候了片刻，沒得到關注的五色眼神一流動，忽然想起地開口：「對了大人，奴家從分部出發時，還沒見著大少回去。」

　　吞佛一頓：「沒回去？」然後臉色有些異樣。

　　「許是有事耽擱了？」五色提出猜測，焰城到笑蓬萊之間的路途不遠、也並非戰圈內，照道理的確在她離開前螣邪郎就該返抵了，她還刻意等了一等，打算向大少告聲罪，但終究耐不住對吞佛的關切而匆匆上路。

　　螣邪郎會有什麼事情耽擱？他不會不清楚整個焰城分部現在只剩下自己主事，怎可能輕易耽擱？
　　「汝走哪條路？」吞佛問。

　　五色妖姬雖然不解，但還是道：「走官道回來的。」

　　「螣邪郎不走官道。」吞佛自言自語一句，面無表情的便要翻身下床。

　　「大人！」五色妖姬連忙攔阻：「有事請交代奴家去辦便是，您這傷勢可不能輕忽擅動。」

　　按著胸口皺了皺眉頭，吞佛最終還是鬆口：「……附耳過來。」

　　等到封禪端著放涼的湯藥走進房門時，正巧碰見了離開的五色妖姬，她走得又急又快，甚至來不及對封禪招呼幾句。
　　「你醒了啊……五色這是怎麼了？」奇怪的回頭張望一眼，他跨進房裡的同時對吞佛問到。

　　「去替吾調查一些事。」在床邊坐穩，吞佛輕描淡寫的解釋。
　　從笑蓬萊到焰城，照螣邪郎的慣例肯定是直接翻越山嶺，走難行卻最短的路程，那麼，這段短暫的路途裡能出什麼事？
　　……希望只是自己多慮了。

◇

　　那天的鏢局似乎與往常同樣，對鏢師來說，也就是把隨時準備走鏢換成了隨時準備應戰，鏢局的一切向來都井井有條、萬事安排妥當，他們只需要專注於鍛鍊好自身狀態。

　　對赦生來說也是如此。
　　他照例進行了修練，然後回到住房打算梳洗後去探望魔君，卻在門前遇見了玉蟾宮。
　　每次見到這位姐姐總是不同的模樣、不同的名字，雖然被告知過那都是同一人，但赦生依然曾經猜想「她們」是否不過是共用一個身分罷了，他甚至不知道這名女子真正的樣貌到底是什麼……或許根本沒人知道。

　　「赦生，玉姐有事與你私下說說。」妖艷的女子抿嘴一笑。

　　生性直率的赦生也沒多想，點點頭便開門讓女子入了內，他本想自己先去梳洗過後再談話比較有禮，但才要動作，就讓玉蟾宮攔住。

　　「不用講究了，這事比較急，你且坐下聽姐姐說。」

　　赦生面帶疑惑的依言坐下，卻反而見眼前的玉蟾宮有些躊躇了。
　　「玉姐？」

　　玉蟾宮望著這名懵懂的少年，心中也是十分忐忑，無奈的是，她仍必須依照規矩來做，這是她此刻這個身分所被賦予的責任。
　　深吸了口氣，她凝視著少年：「……赦生，螣邪郎失蹤了。」

　　「啊？」霎時沒反應過來，赦生腦中一片空白，彷彿無法明白玉蟾宮的話語。

　　玉蟾宮仍舊繼續說下去：「他送吞佛到笑蓬萊療傷，早該在昨夜就返回焰城，卻沒有回來。」

　　一無所知的少年顯然對此感到混亂，低啞的嗓音充滿了茫然：「是……在什麼地方耽擱了吧？師兄受傷了？怎麼回事？」

　　「吞佛與萍山練雲人前輩有殺徒之仇，為了不牽連異度，他獨自解決此事，並以此為局讓練雲人出手相援魔君，大少隨後掠陣，事成後將他送往笑蓬萊療傷……」玉蟾宮耐心的解釋了一番，並道：「魔君尚在調養，現在焰城分部的事兒全由大少發落，他不可能逾時未歸又無任何口信。」

　　「那……」赦生啞然，只覺得心頭狂跳，耳畔如擂鼓般悶響著，四肢一片冰涼，不知如何是好。

　　玉蟾宮道：「姐姐知道你現在心裡亂，但是魔君病著、吞佛大人重傷，大少又失蹤，按照順位，焰城分部能主事的就你了，你得做出決定。」

　　「決定？什麼決定？」赦生喃喃地問。

　　「就像你在戰線上安然撤回眾人時一樣。」玉蟾宮溫言安撫他，同時提出建議：「首先，螣邪郎失蹤一事要發或要隱？鏢局分部裡的大小事誰來暫管？紫耀軍若再進攻，如何應對？」

　　「……隱。」嚥了嚥喉嚨，赦生握緊了雙拳，強迫自己將所有情緒壓抑，冷靜的做出判斷：「分部一切，我代管；魔君，我去說明。」

　　「好。」玉蟾宮笑著輕拍了下他的拳頭，說：「放心，有姐姐挺你。」

　　「謝謝玉姐。」赦生真誠的說完，閉上眼：「請給我一個時辰，讓我一個人想想。」

　　又是心疼又是欣慰的暗嘆了一口氣，玉蟾宮扭著腰輕笑轉身：「那姐姐先去作安排，一個時辰後再來。」

　　腳步聲遠去後，赦生睜開通紅的雙眼，垂望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
　　沒事的，無論是兄長、還是師兄，他們都那麼強，會沒事的……

　　他一直以來都明白自己被保護得很好，雖然心有不甘、卻仍是努力的前進，以期待有能追上哥哥們並肩同行的那天，然而直至此刻，他才清楚的瞭解到自己還差距了多遠。

　　「……雷。」

　　耳聞主人招呼，體型巨大的狼犬踱步過來，乖巧溫順的在少年面前坐下，任憑主人蹲下來緊緊環抱住牠，埋首進牠的毛海裡。

※
毛毛治癒人心~❤

這是本周的提前更新~
目前存稿20章、五萬字，等我休假回來應該可以開始收尾了......吧......
好像會有點爆字數(怕

洗翼

2019-03-08 20:50

十二、信任

　　一直到兩天後，臉色凝重的五色妖姬才再次出現在吞佛面前，她一身男裝打扮，懷中抱著以纏布小心包裹的長條物，刻意避開了封禪，行色匆匆的來到房內。

　　「說罷。」倚在床邊的吞佛放下書坐直身，朝她一點頭，神情一如往常。

　　「我巡了兩回才發現大人所述的暗號，依循而去是下方河谷邊的岩穴，但只見血跡，以及此物……」五色妖姬直言扼要，並解開了布條，雙手奉上其中之物。

　　注視片刻，吞佛伸出手去持起。
　　那是一柄明顯粗製濫造的兵器，造式普通的匕首被綁紮在一看便知是河邊隨意撿拾來的木枝上，怪模怪樣。
　　手指在綁紮著匕首的白綠髮帶上撫過，吞佛沉聲說到：「五色，勞汝向金樓主告假，有任務需交辦於汝……異度的任務。」

　　「是，奴家這就去。」款款一禮，五色妖姬也不多問，起身便又出去了。

　　動手將那柄怪異兵器拆解，取了匕首與髮帶，吞佛將木枝任意往窗外的樹叢下一扔。
　　信物用以傳達訊息的目的已成，便沒有再存在的必要。
　　接著他負手站在房內正中，閉目不動，凝神深思。

　　等封禪端著湯藥回來時，房內已經空無一人，只餘桌面上收攏得異常整齊的白綠髮帶。

◇

　　魔君並不同意由赦生來扛起大樑，但也實在拗不過少年的固執，最終是勉強接受了。
　　當下由於戰事的緣故，焰城與露城之間的信息流通不太順暢，黑夷族迂迴的自北方翻越山陵，神出鬼沒地狙殺信使，防不勝防；若往南繞行，卻又遇上朝廷因六王爺叛亂而嚴加封鎖各大要道，所費耗時，因此要熬到自露城調援恐怕還需要好一段時日。
　　這也正是閻魔旱魃最擔心的，總鏢頭病倒、副總鏢頭失蹤、紅蓮戰神重傷，這些消息絕對不可能壓得了太久，到時候赦生肯定會面臨排山倒海的巨大壓力與明裡暗裡的威脅。

　　「無論如何，得先找到螣邪的下落，玉蟾宮，這交給你辦，記住消息一定要盡可能隱匿。」

　　「魔君放心，奴家已經吩咐下去了，搜尋的人皆不知實情。」

　　「赦生……」轉向自己從小看大的少年，旱魃無奈一嘆，緩下語調：「有無法決斷的事千萬別自己扛著，來找吾商量，知曉嗎？」

　　悶聲點點頭，赦生以他一慣的低啞嗓音，堅毅說到：「我明白，魔君放心。」

　　等到兩人連袂而出，玉蟾宮才低聲向赦生道：「派出去的人發現血跡，但不見人影，難以斷定狀況。」

　　赦生咬了咬唇：「他會沒事的。」

　　「嗯。」玉蟾宮只是輕輕淡淡的應和他，不對此議論。

　　「師兄那邊，有消息了嗎？」
　　「前去送信的人還沒回來，一回來我會立刻通報。」
　　「練雲人前輩？」
　　「她只在鏢局外逗留半個時辰就直接前往了翠環山一帶的戰場，目的尚不明朗，似乎是去瞭解狀況。」
　　「紫耀軍？」
　　「上次的忽然撤退也許讓他們起疑了，目前雖還暫時按兵不動，但想必應該正在派人打探我們這裡的情況，我已經在著手防備。」

　　問了幾句，赦生便又恢復沉默，接下來該怎麼做？他毫無概念，心中滿是惶然不安。

　　大約是看出了他的茫然，玉蟾宮貼心的主動開口：「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準備隨時應戰紫耀軍的攻勢，我方戰力不足，你有主意了嗎？」

　　赦生定下心神，低沉一句：「……我會盡快想好。」

　　他想起前些日子吞佛曾經就此時前線戰局對他分析兵法陣勢，或許可以直接拿來應用，於是立即快步走回自己的住所，一開門便要直奔書房。
　　但在穿越前院的瞬間，石桌上一抹綠意卻揪住了他的心神，對周遭環境變化素來敏銳的他猛然停步，回頭看向在自己離開之前還沒有的東西……甚至不到三指寬、那是什麼？
　　草編的……狗？

　　怔然只有一霎那，赦生倒抽一口氣，心急如焚的衝過去撈起那隻草編的小童玩。

　　……看起來像狗，他哥哥卻總說那是虎。
　　沒有錯，這麼拙劣的編法，是螣邪郎！他回來了？

　　耳力靈敏的捕捉四面八方的動靜，然後他三步併兩步的朝書房撲去，推開門的那一刻他滿懷期望，希冀能見到那個讓人擔憂的混帳、臭罵他一頓，但出現在自己書桌前的，卻不是他期待的那個人。

　　「師……」

　　吞佛豎起的手指制止了他的聲張，赦生隨即恢復了常態，轉身小心的將門扉闔起，上前壓低了聲音關切。
　　「師兄的傷勢，不要緊嗎？」

　　吞佛並未回答他，而是一邊垂眼翻著桌面上繪有前線布局的地圖、一邊道：「不用擔心螣邪郎，他有事需暗中去辦。」

　　對他全然信任的赦生鬆了口氣，端起手裡那只草編童玩：「師兄帶來的？見過兄長了？」

　　「不是吾。」只瞄了一眼，吞佛搖頭，手指叩點著地圖引走他的注意：「練雲人前輩還未至？」

　　「玉姐說前輩直接往前線戰區去了，她認為前輩可能是想去了解現況。」順手將草編收進衣袖內，赦生答道。

　　「很合理，玄宗向來自詡剛正，她沒可能不明不白的就出手。」吞佛直言：「不過就算她前來相助，恐怕也非汝能遣使得動的，充其量只能當做是一道後盾罷。」
　　要是螣邪郎，以他的臉皮之厚實多少還是能說動練雲人相助，但這種作風就太勉強赦生了。
　　當初實在沒想到事態會演變成這般……

　　思及此，吞佛身形略微一晃，臉色有些不佳的伸手撐住了桌邊。

　　赦生急忙上前攙扶：「師兄……你的傷？」

　　「無妨。」順著赦生的扶助坐下來，吞佛提起筆來，就著地圖開始指點他：「聽好了，紫耀軍若進攻，汝主要必須防守這三處過道……」

　　目光移到地圖上被畫下的朱砂紅，赦生很快撥開其餘一切紛亂，集中起心思仔細聆聽。

　　這孩子就是這點優秀，吞佛的眼底流過一絲深意，繼續說下去：「情報部分如今有玉蟾宮掌管堪稱可靠，她善於此道又深諳六王爺麾下能耐，紫耀軍無法刺探吾等的情況，欲探虛實，定將從這三處扼要著手，汝只要能堅守到後援抵達即可。」

　　「後援？露城那邊嗎？」赦生問：「但北路通信被斷，南路又受阻，如何尋援？」

　　「吾親自走一趟。」吞佛淡淡的說到，並叮囑：「如若實在守不住便撤退，首先放棄翠環山，六王爺的軍師極為忌憚素還真，必會在翠環山花上一番功夫，而焰城地勢易守難攻，他不會想浪費太多時間與兵力耗在此處。」

　　赦生點著頭，一一牢記在心上。

　　冷冽的眼神凝望著赦生，吞佛嚴厲的告誡：「汝要記住，異度鏢局之所以參與這場戰事主要是為了維護基業，切莫因求勝而本末倒置，必要之時……保護自己人為優先。」

　　一震，赦生猛地抬起眼：「即便犧牲前線的其他軍民？」

　　「那是朝廷的責任，吾等的責任是那些將身家性命託付給異度的鏢師武師們，汝若想扛這擔子，便得明瞭並格守這一點。」吞佛擱下筆，冷漠的緊盯著他：「……赦生，汝做得到嗎？」

　　四目交會的剎那，赦生毫不猶疑，堅定的一口道：「做得到！」

　　「那就交給汝了。」笑了笑，吞佛拍拍他的肩膀：「在吾等歸來前，好好守護住眾人。」

　　「我會的。」攏在衣袖中的拳頭緊握，就像緊握對方的信任，前方的陰雲迷霧一掃而空，惶恐不安與疑惑茫然都在此際消退，少年已然恢復了他意志剛毅堅強的那一面。
　　「師兄路上小心。」

※
本來打算休假回來就更新，結果電腦有點當當的，晚更了幾天~
五色找到的東西，有人猜出是什麼了嗎XD

洗翼

2019-03-13 23:02

十三、方向

　　吞佛果然跑了，卻留下劍雪的髮帶，這又是什麼意思？

　　雖然很想找劍雪問個分明，但無奈自己根本無法聯繫上那隻神出鬼沒的活幽魂，封禪簡直要氣得跳腳，好在五色妖姬臨走前向他適時的提供了訊息。

　　「吞佛大人說了，請您至露城與他會合。」

　　「露城？他回露城做什麼？」不是想調查毀寺的案子嗎？怎麼跑露城去了？
　　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然而眼下也沒有其它線索了，封禪只好準備前往露城，只是在此一時期，要前往露城也不是容易事，北路遭黑夷族所阻、南路又有官府的嚴加盤查，吞佛會走哪一路？
　　既然是想暗中調查些什麼，想必不能輕易透露身分，那南路就走不得了，北路……算了，以他的性情，還真會冒這個險。

　　決定好了方向，問題又來了，先前原本答應了蝴蝶君要在對付翳流的計畫中出一把力，如今難以兩全，該如何是好？

　　──「反過來換做是你，你怎麼做？」

　　「……唉，算我欠你的。」
　　希望蝴蝶君他們那邊的情況還不急於一時。
　　想到吞佛將帶傷冒險通過北路、面對黑夷族隨時可能的狙殺，封禪便焦心如焚，可恨現在正值戰亂，街坊裡的信使都不跑長途了，只能親自去一趟陰川蝴蝶谷知會友人。

　　萬萬沒想到的是，快馬費了兩日來到陰川之外，他就在通往蝴蝶谷的唯一山道上遇見了那隻活幽魂。

　　「你怎會在此？」
　　「你怎會在此？」

　　異口同聲的問出口，兩人便雙雙啞然。

　　默然好半晌，劍雪先開口了。
　　「你仍要與蝴蝶君去對付翳流？那吞佛怎麼辦？」

　　封禪才滿肚子怨氣呢，這話恰恰戳了他痛腳：「那傢伙溜啦！我就是來找蝴蝶君說聲抱歉，這轉頭還得趕去追他。」

　　「我與你同行。」劍雪立即說，並道：「蝴蝶君那邊你不用去了。」

　　「為何？」封禪愕然，但隨即反應過來：「……你可真是擅作主張啊小朋友。」
　　想必是劍雪認為他會留在吞佛身邊照料，所以自做主張的替他向蝴蝶君告知了……咦？慢著！
　　「你與蝴蝶君他們見面了？」不是還在詐死？

　　「沒有。」劍雪搖搖頭。

　　「那你是怎麼……？」

　　「請人代為轉達了。」劍雪草草說罷，催促著他：「走吧！趕緊去追吞佛，知道他往哪了嗎？」

　　封禪無奈：「你問我，我還正想問你，你的髮帶怎麼會到他手裡？」吞佛特意擱在那兒，豈不就是要他來找劍雪的意思，怎麼人找到了卻渾然不知情？

　　「我的髮帶……？」不自覺的一摸帷帽下的後腦，劍雪似乎呆然一瞬，才驚訝到：「啊！原來如此！」

　　「原來什麼如此？……唉、罷了，五色妖姬說他相約露城與我碰頭，我擔心他會冒險從北面山路過去，我們還是快點出發吧。」想來再問也問不出什麼，封禪索性略過這個疑點，畢竟眼前還有更加要緊的事。

　　劍雪低頭尋思須臾，卻扯住了他：「等等、不對，他應該不會走北路。」

　　封禪回頭不解：「怎麼說？南側要迂迴繞道而且盤查嚴格，我想他也不會選南路吧？」

　　「但北邊有黑夷族，他若遭遇黑夷族，行蹤豈不就給紫耀軍得知了？」劍雪解釋，更何況，吞佛不可能讓十有八九會隨後跟來的封禪也身陷險境。

　　這麼一說倒也是，封禪抱手納悶：「可他自己又不辨方位，要往露城難道還有第三種選擇？」

　　更讓劍雪在意的問題是，為何吞佛要留下自己的髮帶給封禪？他讓封禪來找自己的用意會是什麼？
　　凝神想了想，黑紗帷帽忽然一旋：「你在這裡等著，我去問問。」

　　「啊？」封禪愣在原地。問誰？

　　「在這裡等著，別離開！」才走了兩步，又轉身跑回來與他四手交握，劍雪無比認真的說：「就在這待著別動！」
　　彷彿家長上街時叮囑孩童原處等候般慎重。

　　「呃、好吧。」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封禪只好道。

　　可這山道上杳無人煙、荒煙蔓谷的，頂著山風枯等著實在無聊，於是兩個時辰後施展輕功急匆匆趕回來時，映入劍雪眼簾的，就是正在啃著烤得香酥滑嫩的兔肉吃得滿嘴油光的好友。

　　「你……」黑紗後的眼神千言萬語。

　　不知為何被他那目光刺了滿頭罪惡感的封禪，嚥下了嘴裡的肉塊，攤了攤手，滿臉莫名：「怎樣？我餓了！」急著要去追吞佛，他可是連停下來吃頓飯都沒敢，這幾天全靠乾糧果腹，趁等待的時間打打牙祭怎麼了？

　　黑紗帷帽下的青年暗嘆一聲，走上前去，伸手攤掌：「紅薯？」

　　舉起樹枝從炭堆裡挖出黑黝黝的一團，敲開土殼，隨手取了一片葉裹了交給他，封禪同時問：「問得如何？」

　　捧在手裡輕輕拋著降溫，劍雪一邊說到：「北面山路鄰近有道河谷，河道通往露城近郊，蜿蜒穿過山嶺間，日落之後上半夜與下半夜分別都有一側處於背光，伸手不見五指，吞佛該會晝伏夜行走那處。」

　　「居然有這樣的地方？」封禪驚奇道。

　　點點頭，劍雪輕輕咬開紅薯皮，吹了幾口，又說：「就是有點小麻煩。」

　　「什麼麻煩？」

　　嘴裡的紅薯讓青年說起話來有些囫圇：「那裏的河灘很奇怪，不能駕馬，馬行不多時便會暴斃。」

　　封禪目瞪口呆：「那不就得徒步？」

　　「是這樣。」

　　「你揣著路上吃吧！」兩三下打包了剩下的半隻烤兔，踏熄餘焰，封禪拉了他的手風風火火的就跑：「那傢伙傷成那樣還想步行趕路，我看沒等抵達露城人就要倒下了。」

　　「封禪，油漬沾我衣袖上了。」

　　「囉嗦！你一身黑哪看得出來！」

◇

　　夕日西沉，荒原上的一場大戰剛剛結束。

　　一身道袍地走在屍橫遍野的煙硝土地上，練峨眉並未受到任何阻攔，此刻戰事方歇，零星餘煙仍裊裊朝天，收屍和拾荒的人們還沒那麼快出現，只能看到一些膽大包天的流民穿梭於期間，小心翼翼的搜刮著可以換取財物衣食的細瑣。

　　身為世外修道之人，她應該介入這場戰爭嗎？

　　這個問題在抵達異度鏢局外的那時，深深困惑著她，因此即使二十年不見的故友就在數牆之隔，練峨眉還是選擇了轉身離去。

　　她必須找到答案以解決心中的雜念。

　　戰爭，會帶來犧牲、但同時也會推動時代的巨輪前進，她需要更多的訊息來判斷這場戰爭是應當順其自然的發生、還是應當被制止。

　　還有一點讓她相當疑慮，那名叫作吞佛的青年心機如此深沉，甚至連自身性命都能利用以達成目的，冷靜得近乎殘酷無情，無論閻魔旱魃或是朱武都不像是會帶出這種孩子的人，九姑娘是有可能，但她怎麼會把自己的孩子教導成這般？異度鏢局又是怎樣的存在？
　　來的路上她稍加探聽了一番，異度鏢局的狀況似乎與她原本預料的不同，朱武忽然出走的十數年間，異度都是由九姑娘與閻魔旱魃撐持著，多年來造就了驍勇善戰、強盛不可侵犯的威名，但背後也藏著給人唯利是圖的印象；這樣的異度，為何會參與這場戰爭？難道單單是因為六王爺所推行的禁武令與他們有利益衝突？還是說，他們本身就與六王爺之間有私怨？那麼自己介入恰當與否，似乎又更有待商榷了。

　　當然，她也獲知了六禍蒼龍所引發的三月浩劫一案，這也是絕大多數江湖人士倒戈並積極參戰的原因，而揭露真相的素還真，她還在萍山深處時便略有耳聞；傳言此人是朝廷安放在江湖裡以平衡勢力的暗樁，雖未得到過任何確切證實，但從他與雲渡山國師交好的程度看來，傳言似乎有幾分可信，那麼素還真的用心便啟人疑竇了。

　　不過姑且不論這些利害關係，關於禁武令本身，練峨眉個人並不贊同。
　　武學就像是一種工具，是好是壞，皆在人為，該為的是廣而禮教、讓手握武學的人施展於正道之上，而非一昧禁止。
　　若要真禁武，有心傷人者，手中就算是筆墨金權也照樣能傷人，而到那時，弱者連想握起反抗的拳頭都沒有機會了。

　　穿過了戰場的中界線，練雲人腳步未停的繼續向前。

　　旁敲側擊、道聽塗說畢竟不能了解凡事的真貌，她要去當面見一見那名策動起這一切的人。

※
流浪漢的必備技能：燒烤(？

洗翼

2019-03-16 21:11

十四、黑暗道

　　翳流黑派，源起於西苗地區，最早只是幾個宗族部落的苗醫聚集討論醫術的組織，但隨著時日推移，翳流逐漸擴張壯大，原本的宗旨與存在意義也逐漸變質，待到前任教皇南宮神翳手中時，便迅速墮落，成為研究蠱毒、甚至以活人試藥的組織，並在江湖中以蠱毒害人牟利，最後在前代忠烈王的率領下，召集了江湖群俠一同將翳流覆滅。
　　南宮神翳死後，殘餘的勢力也不再見容於西苗，於是在中原各處逃竄，直到長老醒惡者重整旗鼓，才又重新潛伏於江湖暗處。

　　醒惡者沒料到的是，自己的合作對象在翳流重組過程中順勢奪取了新任教皇之位，翳流大權落入了他族人之手，縱然不容於西苗卻內心仍堅守西苗正統的醒惡者怒而隱退，拒絕聞問。

　　年輕的姬小雙可不這麼想，他的父母都在逃亡中過世，在他看來，既是西苗當初背棄了他們，又何必堅持西苗正統，新的教皇果斷有為、雄才霸略，翳流在其帶領下，絕對能夠再次壯盛一方。

　　深夜，站在巨幅牛皮所製的地圖前，姬小雙伴隨在教皇身側跟著他一同注視著戰局變化，禁不住好奇的開口問：「教皇，紫耀軍看來情勢大好，為何我們不與六禍蒼龍合作？」

　　「情勢不過一時，況且六禍蒼龍要的跟我們不同，他渴望創造禁武盛世，與他合作，終究會被反咬殲滅，無異與虎謀皮，還不如坐山觀虎鬥，等他們自己狗咬狗，再從中謀取漁翁之利。」負手而立的橙衣男子說到。

　　「那要是六禍蒼龍將來對付我們呢？」

　　「哼，他在明、我們在暗，何懼有之？到時還不知是誰對付誰！」男子冷笑。

　　自信豪氣的話語感染了姬小雙，讓他俊逸的臉上也神采飛揚：「教皇聖明。」

　　語氣狂傲的新任教皇，冷漠淡然的面對他的恭維，轉而道：「先前吩咐的事辦妥了嗎？」

　　「教皇放心，就差一步了。」姬小雙抱拳說到，並坦率的再次發問：「教皇，小雙不太明白，為什麼我們要破壞自己的布局？」

　　男子回頭瞥了他一眼，耐心解釋：「如此拙劣的布局，你覺得除了愚民之外還騙得了多少人？」

　　姬小雙沉吟了片刻：「教皇的意思是，這個布局原本就是要用來破壞的？那我們與『他』的合作關係怎麼辦？」

　　「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合作，『他』比起六禍蒼龍更加心胸狹隘，身側容不下其它勢力，終將會成為最陰險的敵人。」對於這名滿腔熱血忠誠於自己的少年劍者，新任教皇彷彿沒有保留般對他循循善誘。

　　「既然如此，教皇為何還要幫助『他』？」

　　「那種汲汲營營於一己之強壯、目光短淺之人，只要一朝成功，便是木秀於林，很快就會消失在江湖潮浪中。」唇邊掛上一抹陰冷笑容，男子道：「盡快把『他』推上浪頭，就是摧毀他的最好方法。」

　　轉身望著巨幅牛皮上的中原江山，男子的目光閃過了陰沉狠戾，攏在袖中的拳頭緊握，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沒讓少年劍者知道的是，除了替翳流解決前行大道上的障礙這個理由外，他其實還有著自己的私心與私怨，尤其每當望著這大片河山，他心中掩藏的恨意便更加熾烈。
　　等著吧……該討的債，你們一個也跑不掉！

◇

　　「都追了兩天，怎麼還沒見到個人影？」同樣的深夜之中，潛藏於背光面的河灘上的封禪舉目眺望前方河谷，皺了皺眉頭：「就算提前我們出發，你說他一個傷患，還能日行千里不成？」

　　焰城與露城所在地都是富庶豐饒的區域，但兩地之間相隔著群山峻嶺，往來通道自古就只能沿著河谷而走，早期依靠河水行舟，然而河谷間的水勢湍急多變，貨物運輸極為不易，於是歷代以來的人們便沿著河谷修築了棧道以利通行，到了前朝，更是耗費巨資人力鑿建出能夠讓車馬通行的驛道，這才使得兩地之間真正串連了起來，商貿暢通無阻。
　　河谷低地因為兩側山勢地形而日月難映，到了夜裡更是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於是被稱之為黑暗道，雖然後來開鑿的棧道與山路已經不再像從前行走谷底那般幽暗無光，但這個舊稱仍然保留了下來。

　　說是伸手不見五指，但人若身處於黑暗中時間一久，雙目似乎就會變比平日還要敏銳，即便是月光照映不到的地方也能依稀辨明前路。

　　「就快天明破曉了，先找個棲身處吧。」縱然在黑暗中也依舊掩於黑紗之後的劍雪說。

　　「嗯。」心不在焉的淡淡回應一聲，封禪心中還是疑雲密布。
　　仗著兩人結伴，他們總是不等日落、提前從視線最為模糊不明的黃昏時分就出發，但趕路兩天下來，不僅僅是不見吞佛人影，就連他停留歇憩的痕跡也沒發現，到底是吞佛行動太過隱密，還是劍雪判斷有誤、他其實根本不是走這條路？

　　分頭找尋白晝時的棲身處，不多時，便聞劍雪低聲呼喚。
　　「封禪，過來看看！」

　　尋聲而去，掩藏在枝藤後方的是一處很適合歇腳的岩壁裂口，在即將天明的朦朧光線中觀察，可見得洞口處的砂石地上有一道筆直的小隆丘，莫約只有半寸高，再往內看，似有芒草平鋪，以及燃過乾柴的痕跡。
　　進入張望了一陣，封禪這才總算舒了口氣：「是他。」
　　這些痕跡十分有條理，沒燒過的乾柴甚至整齊地擺放在角落，封禪從乾柴旁拾起了一只草結環，然後順著草結環倚著的那端望去，隱約發現岩洞深處好像還擺著些其它東西。

　　顯然是吞佛留給他的。

　　「那是什麼？」劍雪跟在他身後問。

　　把岩洞深處的東西給拖到視線清晰的地方一看，是兩根臂長的竹筒所綑紮在一起的物體，還有一枝細長竹竿。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封禪猛地一拍額，懊惱：「是舟筏！」
　　既然順水而行，當然行舟比起步行更加快速而省力，古人傳說一葉渡江，那功力不知得要多高才行，但立於竹筏上順水而行對他們來說尚且不算難事。

　　既然如此，這些便都是吞佛要留給他們的，劍雪環顧周遭，岩洞上方裂口很深，就算在此燃燒篝火，輕煙也不容易被外界察覺，能選擇這樣的地點，想必吞佛對這一帶相當熟悉，如魚得水，短時間內應該無需擔憂他的安危。

　　「為什麼洞口要堆小丘壑？」罣礙一落，劍雪便立刻發揮起好奇心。

　　「是防蟲蚋蛇蟻的。」封禪在洞內搜尋著其它痕跡，同時回答：「驅蟲粉壓在砂石堆下以免被風吹散，堆成小丘還能防露水濕潮滲入洞內。」
　　這些事都是他與吞佛同遊西北的期間得知的，此人要在一處落腳前，總是各種瑣碎彷彿儀式般，毛病忒多，讓他印象深刻。

　　「有意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劍雪從洞口前起身道：「我去砍竹子造筏。」
　　吞佛只留了一舟，顯然是他自己所用的，但那樣短小的「筏」只夠站立一人，勢必得再另造一舟才行。

　　「速去速回。」

　　「就在邊上。」

　　友人出去後，沒再發現更多訊息的封禪於是在鋪平的芒草堆上盤腿而坐，呆望著眼前的一切。
　　按照吞佛素來習慣，在離開落腳處之前，他會還原地貌、抹除自己的蹤跡，而此番不僅是竹筏的信息，刻意保留的草堆、薪柴，很明顯全都是為了後來的自己。
　　看來他的行動和想法全都落在了吞佛的預料之中。

　　封禪低頭凝望著手裡的草結環沉思。
　　吞佛的行事習慣彰顯了他的謹慎小心，更別提如今又有傷在身，卻仍然留下線索與資源，等於是在冒著莫大風險……即使如此，他還是這麼做了。

　　無聲長嘆，他握起草結環，按在額前，閉上了雙眼。

※
這本好像會爆字數QQ
印刷廠又要漲價了......心好累( TДT)

洗翼

2019-03-19 19:34

十五、伏擊

　　渡過今晚最後一道急流帶，短小得只能堪堪立足的竹筏在淺水灘靠了岸，金瞳在暗夜中辨認出熟悉的地勢，吞佛拎起竹筏，撥開了幾乎有一人高的芒草叢，往山壁下方走去。
　　河道兩旁山壁邊的裂洞雖然狹窄，卻深且夠高，致使燃燒的煙霧不易飄出洞外，而在白晝當中火光也很難被察覺，更不用說是對這方地域不夠了解的黑夷族人。
　　自少年時代焰城分部創建起，他就經常往來兩地，時不時有需要隱匿行蹤便會離開驛道深入河谷，對於黑暗道自然比起任何人都要來得熟悉，這也是他自信能夠獨身返抵露城尋援的主因。

　　將這個久未造訪的落腳點重新整頓，燃起火堆煮食與保暖過後，他在清晨的微光中躺臥下來，闔眼安歇。
　　如果一切按照預期，明早之前他便能抵達露城近郊，但距離露城仍有一段路程，這段路將不再有黑暗道的掩護，雖說黑夷族應該不會深入到那裡，不過還是小心為上，他必須養精蓄銳以應付可能的突變。

　　回顧這段時日以來的種種，他胸中就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滯悶，乍看之下，他們明面上的敵人是六禍蒼龍與紫耀軍、暗地裡則是窺伺著蘭若經的陰謀者，但吞佛直覺背後似乎仍有其它勢力在擾動這棋局，而他卻沒有絲毫線索。
　　未知的敵人最是麻煩。

　　只希望螣邪郎那裡能有所斬獲。

　　他的記性很好，螣邪郎也知道這點，所以收到「信物」的當下他就明白了對方想傳達的諸多信息──那是朱厭劍最初的雛形；當年他被誤認為螣邪郎而遭劫，於是將計就計的調查幕後主使者……
　　因此，這便是如今螣邪郎打算做的事。
　　那麼接下來就是自己的事了，既然螣邪郎取代了他的任務，他便得肩負起對方的任務；然而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上戰場非但不現實、恐怕還會造成負累，相反而言，走黑暗道回露城才是自己能發揮最大價值之處。

　　可他一離開，焰城分部內還是得有人主事，魔君心疾病況尚未穩定，那就只剩一個人選──赦生。
　　吞佛覺得螣邪郎不可能會喜歡這個方案，但那位爺還是選擇了與他換手、選擇了倚仗初出茅廬的小弟，能付出這樣的信任是好事，就不曉得回頭會不會找他秋後算帳了，哈！

　　充分的養精蓄銳之後，待日頭一落，他再次拎起了竹筏來到河畔，長篙一撐，在幽暗中順流而去。
　　最末這段的河岸兩側已經鮮少有石灘，取而代之的是高聳的峭壁，完全遮蔽了月光，河面上一片漆黑，只存蟲鳴與水流聲在耳畔指引著。

　　他想起初次途經這裡時的往事，那是他與螣邪郎第一次接黑鏢，也是異度鏢局在九禍主導下開始將鏢單分門別類的時代，年少的兩人藝高膽大，於是挑了這從未有人嘗試過、真正的「黑暗道」走鏢。

　　經過數度嘗試，幾次落水的兩人才找到了合適的渡河方法，然後抵達了這處不見天日的峽谷。

　　「你看在那邊上刻一句『本大爺到此一遊』如何？」

　　「……品味低俗。」

　　滿腔豪氣被潑了冷水，螣邪郎惱羞成怒：「就你高雅！」

　　然後兩人在河面上以竹篙你來我往的戲鬧互鬥起來，很快便又雙雙落了水，這沿途以來不知濕透幾回，他們也不在意，索性各自抱著短筏順水悠游峽谷。

　　「說來這裡雖然隱僻，不過也是個伏擊的好地點。」臨出峽前，觀望著兩邊高聳峭壁漸漸遠去、眼前視野開始遼闊，螣邪郎說：「若不能保證行程隱密，進出可就得小心點。」

　　他隨之遠眺，緊接在峽谷之後的便是開闊的河灘，確實是難守易攻的險地。
　　如果被敵人得知行蹤，該要如何應對？略一思索，吞佛轉看兩旁滔滔河水：「若遇險情，可入水暫避。」

　　「那水性可得要好。」螣邪郎當時斜睨著他嗤笑道。

　　而吞佛少時水性不好。
　　自那以後，他確實掛懷此事因而勤練了一陣，雖然還是稱不上深諳水性，但起碼閉氣潛游一小段是沒問題的。

　　回憶至此，眼前也正好到了峽谷口，吞佛心中莫名一動。

　　──「若不能保證行程隱密，進出可就得小心點」

　　他此行該是隱密的，出來之前他還特意交代了五色妖姬帶一隊人喬裝打扮沿南路行之，藉以混淆視聽，但……
　　近日以來有哪件事不是超乎他預料之外？

　　心念瞬轉間，吞佛旋即毫不遲疑的仰身竄入水中。

　　唰──！

　　而在他沉水的那一霎那，耳邊悚然劃過的破風聲證明了他的判斷無誤。
　　潛進河下後，他返身去撈了攻擊的暗器在手，然後才潛游到峽谷口外的一處水草叢中，藏身觀察。

　　就著月色一看，手裡撈上來的是支弩箭。
　　這可奇怪了，黑夷族人不用弩，紫耀軍也不可能騰雲駕霧到這裡來，敵人究竟來自何方？
　　未及多思，周遭灌木叢間響起的窸窣聲讓他不得不立即設想下一步，瞥了眼月色下波光粼粼卻難以見底的河水，他再次退潛入水中。

　　又游出一段，他在下一處水草叢邊浮水換氣，卻是氣息有幾分不穩。
　　臨近破曉之前的河水太過冰冷，有傷在身的他實在吃不消，然而調息未勻，夜風之中的動靜很快地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

　　對方之中必有長於夜視之人。
　　目標很明確是自己。

　　內心迅速判斷出這兩點，他面色冷漠的一扯腰後布繩，拆分為兩截負在背後的朱厭劍前段隨即滑入掌中，身形立動，如鬼影般滑過河灘、竄入樹叢間。
　　而緊追在他身後的是數道落了空的弩箭，幢幢黑影尾隨而去，不多時，幽影森然的樹林之內隨即兵器錚錚相鬥、激戰叱喝不絕於耳。

　　爾後，忽又無端歸於靜謐。

　　夜風颯颯，圍在樹林外的埋伏者彼此互望，卻無人有膽率先進入一探；即便是負傷之身，紅蓮戰神的赫赫威名也讓他們莫敢獨攖其鋒。

　　不多時，幽暗樹林中傳來沉聲低笑：「人多勢眾也沒膽一上？那便換吾出手了。」

　　其中一名埋伏者左右看了看，振聲道：「莫慌，他不過虛張聲勢……呃啊！」

　　話音方落，血光四濺！

　　眾人驚愕，戒備地定睛瞧去，沒入那人額心的箭翎尾端仍在月光下顫顫巍巍，豈不是他們自己的弩箭？

　　「箭殺出頭鳥，注意了。」暗林內，話語幽幽如鬼魅妖魔，擇人而噬。

◇

　　紫耀軍果然如預料發動了攻勢。
　　深夜被玉蟾宮匆匆喚醒通報了消息，赦生隨即召來目前焰城裡可信的異度菁英高手，將地圖攤開在他們眼前。

　　「三條過道，是紫耀軍的目標。」不擅言詞，因此他手指吞佛所留的朱紅筆劃，簡明扼要的直奔正題。

　　然而大夥兒不可思議的面面相覷，對於這情況非比尋常的迎戰會議感到迷惑。
　　「嗯……赦生，怎麼是你？」
　　燭光顫悠悠照亮地廳堂中，不僅魔君不在，就連螣邪郎、吞佛也不見身影，徒留赦生這名在他們看來還是個孩子的少年主持說明，這是搞哪齣？

　　少年那張端正秀緻的臉蛋抬起，目光無懼而冷冽：「兄長們有要事需辦，他們回來之前，一切由我做主，有意見？」
　　隨著他漸沉的沙啞話音，身畔那隻體型巨大得幾乎不像狼犬的白獸從盤臥中起身，齜牙裂齒的悶悶低鳴，仿若威嚇。

　　「呃……」

　　「說啊，師兄教我講道理的。」赦生伸手拍了拍狼獸，血紅雙眼悍然地掃過所有人，如狼似虎，簡直像是等著誰敢說個有字、便要關門放狗般。

　　「當然……沒有！」
　　眾人忙此起彼落的紛紛開口道。
　　「小少爺長本事了，大夥一定支持！」
　　「誰敢有意見，俺跟他急！」

　　抿著唇點點頭，赦生才繼續說下去：「……這三條過道，主將由狂華姐、元禍大哥、還有我領兵。」

　　「目標只有一個字：守！」少年漂亮的臉蛋上佈滿陰狠殺氣：「絕不讓他們越雷池一步！我要紫耀軍有來無回！」

　　廳堂內的所有人一時凜然，後背寒氣直冒。
　　不、不，等等……你這最後一句好像跟前面的目標有點差距啊？

　　「元禍大哥所守過道乃一峽谷地勢，適於長刀、箭隊埋伏。」
　　「狂華姐所守為江上索橋，若有必要，可以燒去木棧板，殘留鐵索，可帶上擅於輕功身法者助陣。」
　　「我守這片密林幽谷，其中霧氣迷瘴濃厚、風水多變，雷狼能為我們領路，需要耳力五感敏銳之人配合。」

　　無論如何，在聆聽著那沙啞聲線對戰局的安排之時，少年的無邊戰意與冷靜自若仍是逐漸感染了眾人，不知不覺間，已經不再有人小瞧這名初露鋒芒的少年。
　　畢竟再怎麼年少，總歸也是異度大少與紅蓮戰神的小弟。

※
赦生：講道理。(挺)
雷夢娜：嗷！(挺)

螣邪：(轉頭) 你教的？
吞佛：別賴吾，分明學汝的。

洗翼

2019-03-22 22:36

十六、血路

　　破曉的薄霧晨光當中，吞佛漠然地佇立在河邊的樹林外，在他周身遍地的，赫然皆是昨夜那幫黑衣埋伏者的橫屍。

　　低垂的短柄朱厭劍尖上仍滴著血，而吞佛右手持著半枚斷裂的黑鐵暗器，細細查看，上頭的印記已經被刻意削去大半，但殘存的部分還是足以讓他辨識出來歷，只因為這徽印他打從幼時便見過了。

　　「……鬼梁兵府。」面色一寒，他將半枚暗器細心收起。

　　鬼梁家從他進入異度以前就已經與銀鍠家同樣立身於露城，直到戰後，異度鏢局跟隨著露城的發展一同壯大，而食客眾多的鬼梁家則是轉往較為清幽出塵的春霖境界發展。
　　兩者之間從無交惡關係、偶爾還有合作，為何鬼梁兵府會動手對付他？是受人指使鼓動、亦或……鬼梁家就是幕後黑手？

　　線索不足，現在也無從判斷，對他來說，眼前更重要的是盡快趕回露城。
　　選擇不浪費時間處理屍首以掩蔽蹤跡，吞佛按照原定計畫，繼續因為被伏擊而耽擱的行程。

◇

　　緊接在吞佛離去的半日之後，日夜兼程的封禪與劍雪也在黃昏時分渡出了河谷，然後濃厚的血腥味便將他們引來了這座樹林。

　　「這是……？」詫異於屍橫遍野的同時，兩人對視一眼，馬上分頭查看屍體傷痕與周圍的蛛絲馬跡。

　　不出片刻，他們便雙雙得出結論：「是吞佛。」

　　「看這些人似乎早有準備。」封禪眉頭緊皺，憂心忡忡：「裝束容貌都不是黑夷族的，為何圍劫他？又怎麼知道他會從這裡經過？」

　　劍雪更仔細的翻看了埋伏者屍首，很顯然，吞佛已經先他們一步探查過了，照他的性格說來這很合理，但他並沒有任何處理或掩蓋屍體的行動就匆匆離開，可見得他所得出的結論不足以動搖他此行目標。
　　但這些人分明掌握了他的行蹤，這麼嚴重的問題，竟沒有他的目標重要？
　　略一尋思，劍雪恍然明白了過來。
　　「……他回露城是求援的。」

　　「你說什麼？」被他跳脫的話題搞得一時沒回神，封禪愣愣問道。

　　劍雪很快的解釋：「焰城分部的情況可能比我們想得還要嚴峻，吞佛此行是為了回露城求援，這些圍劫者對他來說是次要問題，所以他沿途沒有花費時間消抹蹤跡、也沒有處理屍體，說明他急著趕路。」

　　「焰城不是有閻魔旱魃和螣邪郎嗎？能出什麼事？」
　　異度將魔君心疾復發之事掩蓋得很好，以至於近日以來根本沒進過鏢局半步的封禪壓根無從知曉，更別說螣邪郎出事的消息更是隱密得目前也只有寥寥幾人知道。

　　黑紗帷帽下望著好友的目光透露出了些許為難，劍雪這才吐露：「螣邪郎不在焰城，他從笑蓬萊回城的路上遇刺……」

　　「什麼！」封禪大為震驚，忍不住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臂膀：「怎麼回事？這麼大的事你怎麼現在才說？」

　　「螣邪郎讓我務必保密……」劍雪仍有些支吾。

　　「你……那是對外人保密！」封禪簡直被他這死腦筋氣得跳腳，焦急追問：「他沒事吧？到底怎麼回事你快說清楚！」

　　「我也不全然瞭解……邊走邊說吧。」輕嘆一口氣，劍雪只好從頭道來。

　　那日因為欲詢問毀寺的疑案，他想與螣邪郎私下商談，於是離開笑蓬萊隨後追了出來，卻在半途發現了車毀馬亡的驚駭場景，從心慌意亂之中冷靜下來，他順沿著血跡跟隨過去，尋尋覓覓，才終於在河谷下的一處藤蔓掩蓋的隱密洞窟內發現了傷者。

　　「螣邪郎，是我……劍邪！」倉皇閃過了一記險些穿喉的暗器，他連忙出聲提示。
　　受了傷的猛獸最是危險。

　　「……進來！」
　　良久，才聽到洞窟內傳來嘶啞的低吼。

　　撩開藤蔓入內，待雙目適應了幽暗，映入眼簾的便是那人滿身血污、目露兇光，從沒見過的狼狽模樣，讓他一時愕然，幾乎說不出話。

　　「別傻愣在那裡，快來幫忙！」螣邪郎咬緊牙關喝斥道。

　　劍雪這才注意到螣邪郎單掌緊按著的胸口仍不住湧出鮮血，趕緊快步上前助他止血。
　　「發生何事？誰攻擊你？」

　　「本大爺、要是知道、絕對……抄了他們老窩！」喘著氣恨恨罵道，螣邪郎臉色發白，那又快又刁的一刀穿胸，若非他恰巧停下來側身眺望焰城，現在恐怕早就氣絕沒命了。

　　援手同時，驚覺他傷勢之重，劍雪默默閉起嘴，將心思全神貫注在療傷上。
　　好在螣邪郎作為鏢師慣了，隨身都備齊應急傷藥與包紮材料，又加上先前出來時就考慮到吞佛會受傷，因此還多準備了些，沒想到最後卻是用在他自己身上。

　　忙到入夜，好不容易暫時穩定了傷勢，劍雪燃起篝火取暖煮水，螣邪郎需要補充體能，他考慮著在附近尋點菇茸、打打野食。
　　自己不喜歡殺生，但必要時，他也不會矯情。
　　「我去覓食，就在附近。」盤算好主意，他起身對倚臥在石壁邊的螣邪郎說。

　　「等等……」氣虛體弱，勉強睜開眼，螣邪郎的思維卻依舊清醒地運作著：「撿根木棍回來……還要一把芒草。」

　　劍雪當下卻覺得螣邪郎莫不是失血過多腦子糊塗了？
　　但他不是會跟一名傷患爭執這種問題的人，只是點頭應諾：「好。」

　　之後劍雪還解了自己的髮帶給他用，看著螣邪郎將芒草編成了小玩偶、再用木棍與髮帶、匕首打造出一柄怪模怪樣的簡陋兵器，然後按照他的指示，在附近留下讓人費解的暗號，安置好那把兵器，最後將小草偶秘密送往焰城的異度鏢局內。

　　直到封禪找了過來，劍雪才豁然領悟，看樣子那怪模怪樣的兵器就是留給吞佛的信息。
　　至於吞佛怎麼知道要去找到那柄「信息」，瞧那兩人之間超乎尋常的默契，恐怕就算他想破了頭也想不透。

　　「後來螣邪郎去哪了？」聽到這裡，封禪追問。傷得那麼重，他怎麼不趕緊回焰城療傷？

　　劍雪遲疑片刻，才道：「他只讓我送他到陰川蝴蝶谷，後來就不清楚了。」

　　「蝴蝶谷？」封禪一頭霧水，螣邪郎和蝴蝶君分明沒有交情，何以傷重之時會特地前往蝴蝶谷？還是說，他是去找公孫月、或是……羽人非獍？
　　自己對羽人非獍此人並不熟悉，但如果螣邪郎認識羽人非獍，這好像也不無可能。
　　「難怪那時你會出現在蝴蝶谷外，吞佛會走河谷黑暗道也是他告訴你的吧？」

　　「我一聽你說起髮帶，就猜到那柄東西是吞佛取去了。」劍雪回答：「吞佛既然知道我與螣邪郎在一起，他留下髮帶要你找我，十之八九就是讓我去向螣邪郎問到黑暗道。」

　　「天啊！」揉著額心，封禪不禁感嘆：「這彎彎繞繞的，也太折騰了。」

　　「畢竟得防著紫耀軍。」劍雪這麼說，心中卻另有想法。
　　螣邪郎之所以要前往陰川，想必是為了對付翳流，而原因大概是蘭若經一事，更有甚者，他或許是懷疑吞佛毀寺疑案與自己的遇刺都由此事而生。
　　劍雪是這麼猜測的，但也只是猜測，正如封禪所言，他們彎彎繞繞的心思太多了，以螣邪郎的身分，他背後所需考慮的要素一定更加複雜，怕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

　　「真是的，出這麼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自顧自就跑了，還是不是兄弟？」封禪嘴裡唸唸叨叨著，滿腹怨氣，想起當時與行色匆匆的五色妖姬擦身而過，八成就是那時，五色妖姬去替吞佛尋找螣邪郎所留的信息。

　　「總歸他還是告訴你目的地，也算是種進步。」劍雪安慰他。

　　「他只是把我們當備案。」封禪沒好氣的說，自己的兄弟他還不清楚嗎？要不是因為帶傷隻身上路難免有意外，吞佛才不會這麼做。

　　「他相信你。」

　　「你可真樂觀。」

※
螣邪：本大爺回來啦！
吞佛：回憶殺？
螣邪：滾！

呃、後臺不是擂臺......算惹你們開心就好(´∀`;)

洗翼

2019-03-26 19:06

十七、紅蓮燼土

　　料想吞佛趕路又不認方向，肯定是走熟識且快速的驛道，封禪與劍雪兩人便直奔驛道而去，沒想到沿途陸續又見不少打鬥痕跡，鮮血與屍體宛如鋪設出了一條指引他們通向吞佛的路標。

　　紅蓮魔燄，修羅燼土。

　　江湖上眾人皆知紅蓮戰神之名，卻以為那只是鏢師專接紅鏢而得的讚譽，殊不知這煉獄般的景象才真是稱號的由來。

　　「血跡還沒乾，快！我們接近了。」摩娑手指上的血跡，封禪回頭催促劍雪。

　　轉著身張望又一次屍橫遍野的景況，劍雪神情凝重：「不對、人數太多了……這裡已經接近露城的範圍，中原武林除了異度鏢局，誰還有這等份量在露城週遭調度如此大量的人馬？」

　　封禪給他這句話嚇得停住腳步：「你是說？不會是異度窩裡反？」

　　「我不是這意思，再說異度內要窩裡反，吞佛還飛蛾撲火？他又不是傻。」劍雪無奈道：「你再想想，露城這一帶除了異度，還有哪方勢力舉足輕重？」

　　「不是窩裡反就好，管他……我草！」剛繼續奔了兩步，腦中閃過的一個名詞便讓封禪大驚失色：「鬼梁兵府？」
　　鬼梁兵府雖然一向低調，然而明裡暗裡食客眾多，在江湖上也算是股不容小覷的勢力了，就在這節骨眼上跟異度對著槓起來，那豈不是……
　　「莫非他們倒戈向六王爺了？」

　　想了想，劍雪搖頭：「不，如果真是那樣，為什麼要這麼費力的對吞佛下手？直接圍攻露城、以逸待勞等吞佛自己送上門不是更輕易？」
　　而且他們為什麼能夠清楚吞佛的行蹤？紫耀軍若是知道吞佛要來求援，黑夷族肯定在黑暗道上就截住人了，哪裡會等到露城近郊才冒險。

　　沒等他多想，兩人眼前便再次出現了屍首暫停了他們的步伐，正待查看，抬頭放眼望去，竟是一步一屍的駭人場面，讓兩人看得心驚膽顫、不寒而慄。

　　「……鬼梁家這是瘋了不成？」封禪難以置信的喃喃自語，握劍的手緊了緊。
　　驛道上肯定就有異度的人馬出沒，而從越近驛道、越加慘烈的戰況來看，鬼梁家這是鐵了心要留住人，明知不敵吞佛的戰力卻仍輪番上陣，這簡直與死士沒有分別，費了這麼大的勁，吞佛難道跟鬼梁家有什麼深仇血恨？但異度和鬼梁分明就沒結過這般怨仇吧？

　　「封禪你看，這人身上曾有傷，才新包紮過的！」邁步走過一具屍體邊的時候，劍雪拉住了封禪，指著說道。

　　封禪只瞄了眼便焦急的繼續前奔：「他們輪番上戰，想耗死吞佛。」
　　而吞佛明知道這一點，但還是殺出血路一往無前……因為他確定他們會隨後追來接應。

　　帷帽黑紗後，劍雪望著封禪的臉色，說出對方心中所思：「吞佛在等我們。」

◇

　　朱厭劍撕開人體的觸感再次傳來，喚回了吞佛的意識，重新凝聚心神，冷眼環顧周圍，已有幾人面露畏懼的不敢上前，那種眼神他很熟悉、也很滿意。

　　「魔、魔物……！」

　　就如身處在少年時那烈焰之中的大宅，血染白衣，而他持劍含笑。
　　……於是他便又笑了。

　　舉步上前，他抬起右手微揚指尖：「來，再來。」

　　隨著他前進的步履，前方的圍劫者忍不住隨之倒退，一時無人膽敢先出手。

　　果然一如當年。
　　彷彿歷史重演的景況，吞佛再熟悉不過，害怕是怎樣的感覺他也許仍不明白，但他非常了解怎樣讓人感到害怕。
　　人們對於未知所以的事物本能的感到恐懼，因此只要行為舉止超乎常凡，便能讓人感到害怕──比如說，忘卻傷痛與負面情緒，忘卻自我，只要笑著斬殺一切就好了。

　　「不敢來的話，就給吾……」
　　忘卻自身的一切，但他沒忘記一件事，他要前進，要進入驛道、要前往露城。
　　「退下！」喝叱了聲，朱厭劍蕩出血瀑。

　　「呃啊啊！」劍尖還沒掃到，便有人跌坐在地，然後連滾帶爬的轉身逃走：「不、不幹了，這傢伙根本魔……哇！」

　　「廢物！」卻見後來而至的另一人上前將之一刀斃命，吆喝眾人：「怕什麼？他已是強弩之末！一起上！」

　　「殺誡半邪影！」

　　忽來天外一劍，眨眼穿過那名吆喝者的喉嚨，棕髮青年緊接著現身，攔到了吞佛跟前，哼聲：「不滾就留命！」

　　「吞佛！」黑紗帷帽掩面的另一名青年隨之趕來，焦急的靠近詢問：「你沒事吧？」

　　吞佛卻只是直勾勾的注視著前方立刻投入激戰的那道身影，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那張臉。
　　……他憶起來了，那個被忘卻的自我，寄託的方向。
　　就在眼前。

　　「吞佛？」沒得到回應，劍雪大為緊張，伸手按住他的臂膀：「你怎樣了？」

　　目光逐漸聚焦，似乎這才恍然回神，吞佛看著他，然後皺了皺眉頭：「怎麼那麼慢？」

　　「……你留的線索太隱晦。」無奈的扯扯嘴角，對於此人不講理的毛病，劍雪決定不與之計較。

　　低頭解下腰牌，吞佛交給他，囑咐道：「接下來汝以鳩槃身分行事。」

　　「鳩槃？」接過鏢局的令牌，先是頓了頓，劍雪這才反應過來：「好，明白了。」
　　考慮得挺周到，這名字太久沒聽見了，他一時半會還真沒想起來。

　　倒轉過短柄朱厭劍，遞到他面前：「拿著用。」

　　「啊？那你用什麼？」愕然接下，劍雪一頭霧水。

　　「吾撐不住了。」
　　那人面不改色的對他說罷，便倏然傾倒。

　　「喂！」居然說倒就倒？
　　手忙腳亂的接住他，劍雪緊張的想要替他查看傷勢，但眼前幾乎全染成血紅的白衣上根本看不出傷在哪兒，再望向手裡的朱厭劍，劍雪心思決定，連忙喊：「封禪！換手！」

　　至交莫逆，一語即知對方想法，封禪立即後撤到他身邊，取代他接過了人：「他怎麼樣了？」

　　鬆手同時，朱厭劍瞬間上手，一招梅魂葬月換了兵器也同樣威力十足。
　　「狀況不明，帶上人、走！」毫不留情的殺開通道，劍雪頭也不回的怒喝。
　　這幫傢伙簡直欺人太甚，一路追逼、不知好歹，純屬找死，他不介意開開殺戒。

　　呃，這聲音聽起來……小朋友很生氣，後果很恐怖。
　　清楚以友人的真正實力，要對付這批已經被吞佛蹧蹋過一輪的傢伙根本不成問題，封禪於是毫不遲疑的揹起了不醒人事的兄弟，順著劍雪殺開的方向衝出去，直奔驛道。

　　在劍雪護航下穿過一片樹林，驛道很快就出現在眼前，封禪卻沒精神去搜尋驛道上是否有異度的人馬，完全被背後傳來的高溫給分散了心神。
　　「燒這麼厲害？吞佛？吞佛！」
　　接連呼喚了幾聲也沒任何反應，他的腳步同時間踏上了驛道的石板路面，卻聞後方跟隨的友人突然驚聲高呼。

　　「封禪！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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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翼

2019-03-30 08:01

十八、鏢隊

　　耳聞警示，轉頭的瞬間暗器已經來到面前，封禪還來不及舉劍阻擋，便見蒼白的手臂反握著匕首飛快在他眼前擋下了暗器。

　　「吞佛！」
　　蒼白手臂來自自己背上的那人，封禪側過臉去，但他們貼得太近，看不清對方的神情。

　　「咳、咳……」無力的垂下手臂，咳出些許血沫，吞佛的聲音幾乎只有倚靠在身邊的他才聽得清：「能不能、留神點……」

　　話未能竟，人便又昏迷過去，封禪忿忿一咬牙：「誰要你插手！」抄起殺誡一劍斬了暗器未中而再來襲的伏擊者，將滿胸怒火盡掃於敵人身上。

　　「不要戀戰，繼續前行！」又逼退一批人的劍雪背靠到他身旁說到。
　　敵人彷彿源源不絕，要全數殺盡是不現實的，只要能夠接觸到異度鏢局的人馬，他們自然會知難而退。

　　果然奔出沒過半里，前方就出現了高豎著異度大旗的車馬正背向著他們往露城前進，黑紗帷帽的劍雪連忙高舉起令牌呼喝：「哪位鏢師在列？還請出手一助！」

　　車隊旁隨扈的習生詫異的轉頭張望過來，短短不足一息，馬車內便有一道白影飛竄而出，以極快的身形在他們周圍旋繞了一圈，所觸之人紛紛慘呼倒地，臉面迅速翻黑。
　　待白影立定，封禪才發現那竟是一名容貌姣好稚嫩、白衣白髮的女子。

　　雙手攏在垂袖中，女子半掩著臉蛋，清冷的眼神回頭看看他們，發現了封禪背上的吞佛，似是意外的一眨眼，隨後細聲細語的說：「請問，您是封禪？」

　　「是的。」封禪點頭，快速解釋道：「吞佛遭人圍困，我們趕上救助，但追兵不止，恐怕還會再來。」

　　「瞭解。」女子轉而望向黑紗帷帽掩面的另一人：「這位是？」

　　「他是……」

　　沒等封禪說完，劍雪便壓低帷帽道：「在下鳩槃。」

　　聽聞此名，女子美目微怔，然後很快一欠身：「原來是鳩槃大人，初次見面，吾乃雪蛾天驕，今年新任的鏢師。」

　　看這樣子雪蛾天驕早已耳聞過鳩槃的名號，封禪滿臉狐疑的瞥了劍雪一眼，他什麼時候成異度中的一員了，莫非是冒充別人身分來著？

　　「兩位請速速上車。」一袖依然掩著半臉，一袖往馬車方向示意，雪蛾輕聲說到。

　　眼下沒時間探究鳩槃這身分的問題，封禪把疑惑暫且擱在心頭，立刻順著雪蛾天驕的指引上了馬車。
　　劍雪則是慢了半步，從懷中取出一枚黑底青紋的面具掛上後，才隨之而去。

　　方進入馬車，才見車內還有另一名中年鏢師，大馬金刀的坐在一只巨大箱匣上，封禪一眼便認出那是異度押鏢用的封匣，看來這位鏢師是為顧守鏢貨因此沒有出手。

　　「哦？這不是封禪嗎？」中年鏢師挑了挑眉，又看一眼他背上的吞佛，訝異：「吞佛怎麼會在這裡，莫非焰城出事了？」

　　對方是自己不熟識的鏢師，封禪沒有坦白，只是說：「詳情我也不清楚，總之他趕著回露城，來到近郊時遭遇埋伏。」

　　就在此時，劍雪與雪蛾也分別上了車，中年鏢師便不客氣地向雪蛾朗聲：「小蛾子，怎麼回事？這蓋頭蓋臉的又是誰？」

　　「是鳩槃大人。」掩著半臉顯然是雪蛾天驕的習慣，渾身雪白的她坐在門簾邊向外探看著，並說到：「敵人數量很多，屍體漫延一路，可能還有敵襲。」

　　「誰那麼大膽子，竟敢在這種地方動異度的人？」中年鏢師冷哼，同時手往背後敲了兩下，外邊駕馬的習生隨即驅趕馬車繼續向前行進，然後他才接著對黑紗與面具遮掩容貌的那人上下打量：「居然是鳩槃，你可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對了、我是晦王，幸會。」

　　面對他明顯探究存疑的目光，劍雪倒是很大方的抱拳回禮，淡淡地說：「原來是四天王之一的晦王，久仰大名。」

　　在他們交談之間，雪蛾已經將馬車內原本就備有的被褥鋪下，還拍了拍晦王的腿：「讓讓……封禪少俠，請將吞佛大人放下。」

　　晦王索性收起腿盤坐於箱匣上，附和道：「對、對，先讓小蛾子給他看看傷，這蛾子雖然是隻毒蛾子，不過也是會點醫理的。」

　　「藥與毒本就是一體兩面。」抖抖衣袖，露出細白的雙手來，雪蛾天驕傾身為吞佛把了把脈象，並檢查傷勢。

　　封禪在一旁緊張的觀望著：「如何？」

　　輕輕偏了下頭，雪蛾天驕將手攏回雪白長袖內，再次舉袖掩著半臉後，才開口問：「請問，吞佛大人的內傷是何時所受？」

　　「少說也快十天半月了。」封禪道。

　　「那就是了。」雪蛾天驕點頭，輕聲細語地說：「他新傷不礙事，但舊傷沉重，疲累脫力之下致使高燒昏厥。」

　　「可會有危險？」封禪焦慮的問。

　　「只要盡快休養醫治，應無……」

　　雪蛾天驕話還未落，晦王的聲音就突然打斷了她：「混帳，還敢來？」

　　只見中年鏢師側耳聆聽車外動靜，而後冷笑著拄刀起身：「誰不知道這十里八方都咱異度鏢局的地界，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小蛾子，你護好鏢貨，老子去會會他們！」

　　「是。」雪蛾天驕應諾，待晦王離開後便挪身過去，伸長手臂半身趴到了箱匣之上。

　　這女鏢師雖然身形嬌小、卻已有成年女子的體態，面目清冷，舉止又猶如稚氣少女，封禪的眼神無意間落在了她白衣之下因為趴伏而聳起的臀線上，不禁紅著耳根趕緊別過眼去。

　　車外的殺伐聲很快響起，但馬車依舊未停的繼續前行，晦王嚷叫的聲音忽近忽遠，劍雪探指略略掀開車簾關注著戰況，並隨時戒備著其它可能的暗襲。
　　這位晦王不愧是十數年前便跟隨著朱武同時成名的四天王之一，刀法精湛超群，追上來的襲擊者們根本不是對手，雖然且戰且走，但在他帶領下，異度的人馬絲毫不落下風。
　　不久之後，隨著越加靠近露城城門，襲擊者也逐漸知難退去。

　　晦王沒有再回到車中，而是在外隨行護衛直至城門口，停下核對文牒時，封禪聽見他與露城守軍交談著方才之事，守軍隨即招呼著眾同袍戒備。
　　異度鏢局已經幾乎等同露城的代名詞，不僅城內上下有大半營生都仰賴著異度，官府與守軍也同樣依靠異度的資助，而在這樣的非常時期，居然有人膽敢在露城近郊襲擊異度的人馬，其背後意圖，的確值得他們小心謹慎。

　　手續辦妥，馬車很快便一路長驅趕回了鏢局。

　　在屋外等候著大夫為吞佛診治時，封禪才終於有時間拉著劍雪，壓低聲音問：「鳩槃這身分是怎麼回事？」

　　劍雪想了一會，語氣遲疑：「說來話長。」

　　「你瞞我的事還嫌不夠多啊？」

　　「唔。」被他說得有些歉疚，劍雪只好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約在你們相認之初，異度接了一份鏢單……」
　　那時異度鏢局已經到了成熟壯大的後期，正需要在江湖上建立起良好威望與名聲，此時恰好來了份鏢單是要將佛骨舍利送往雲渡山供奉，佛門清淨，這鏢單說來沒什麼利潤，卻有異度所需的「名」，因此非接不可。
　　財力不足，佛門於是以寶物取代一部分鏢金，其中就有幾卷樓蘭經書是一蓮托生求覓已久的，劍雪想替師父取得，因此去接觸了吞佛。

　　「負責那次鏢單的是吞佛和螣邪郎，他們索性就直接拉我加入鏢隊，用的是鳩槃之名，以換取那些經書。」
　　經書對異度來說一點用也沒有，但這次走鏢為的是名聲，當然不能正大光明安插個外人，有一半也是出於好玩的心態，螣邪郎就作主給劍雪化了一個異度鏢師鳩槃的身分。
　　後來劍雪又陸續用這個身分協助了幾次跟佛門有關的鏢單，所以他這身分便在異度鏢局內留下了紀錄，但知道神出鬼沒的鏢師鳩槃其實就是劍雪的，只有吞佛和螣邪郎兩人。

　　「這身分就只走了那幾次鏢，過幾年，我們便都淡忘此事了。」回想起那時的趣事，劍雪不由得淺淺的笑了笑，但笑容被掩在面具之後，沒人得見。
　　「要不是吞佛說起，我也真沒想起來這還能派上用場。」

　　封禪訝然：「難怪我老覺得你那陣子手頭好像特別寬，有這等好事怎麼不叫上我？」

　　「……」叫上你、你也不會去的。劍雪無言以對的望著他。
　　要是封禪好意思自己開口，吞佛還不他要啥就給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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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翼

2019-04-09 09:52

十九、揭穿

　　怎麼說都是義母子關係，大夫還沒從屋裡出來，九禍就得知消息，沉著臉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敬她是長輩，封禪本想上前寒暄問候，順便共同進去探望，卻見房門一開，那大夫像是未卜先知似的出來拱手請她入內，然後門扉就再次閉合，恰恰抵在封禪鼻尖前。

　　「……」半聲不響就吃了個閉門羹，封禪摸摸鼻子退出門廊。

　　抱手倚在一旁廊柱邊的劍雪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你笑什麼？」封禪白他一眼。

　　「沒什麼。」笑你像隻失寵的大狗狗。
　　當然劍雪是不會說出實話的，他實在是很想搔搔好友的腦袋，可惜以自己現在假冒的身分這舉止就太逾矩了。

　　異度的老闆娘進去不多時，那名攏著黑袍的大夫就退了出來，交代一旁的兩名小學徒去抓藥與備膳。
　　封禪見狀，忙趁這機會上前詢問吞佛的傷情。

　　大夫的臉頰兩側有著蛇紋般的筋紋紅疤，面目看來有些妖異，那身與魔尊者相似的黑袍興許就是為了遮掩這嚇人的模樣。
　　「少俠放心，吞佛大人只是舊傷未能妥善調養、舟車勞頓又受了寒，其餘沒有大礙。」大夫垂著臉低聲回答，並說：「不過原有的內傷部分……」說到這裡，他刻意語帶保留，抬眼瞄了封禪。

　　「對了，」封禪知機的掏出惠比壽開的藥方：「這是之前的藥方，有勞大夫了。」

　　黑袍大夫接過藥方，瀏覽片刻便還了回來，淡漠地說到：「少俠客氣，老朽這就去配藥。」

　　明明看著沒多大年紀卻自稱老朽。
　　退回了劍雪身邊，封禪嘀咕：「異度果然奇人異士特別多。」

　　「是你閒散慣了，少見多怪。」暗忖他果然還是心懷掛念，所以才會喋喋不休的找自己說話，劍雪便從善如流的陪他聊兩句。

　　兩人低聲閒聊，未多時，房門忽然「砰」地一聲開啟，乍見臉色沉凝的九禍大步走出，向候侍在外的僕役們高聲喝道：「馬上去找你們老闆！讓他一刻鐘之內滾過來見我！」
　　從九禍的反應中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氛，封禪與劍雪對視一眼，還沒有什麼交流，便聽到異度老闆娘轉而對他們說：「封禪，還有旁邊那位，你們進來。」

　　九禍的氣勢實在太過懾人，等他們倆回神時，已經雙雙踏入了屋內，卻錯愕的發現吞佛並不在床榻上好好躺著休養，而是長跪在地上。

　　「你這是在作什麼？」封禪一個箭步就上前要扶他起身，但吞佛只是沉默的堅持不動。

　　「起來吧，別讓你兄弟以為我苛待你。」九禍闔緊門扉後走了過來，冷冷地說，言罷，又對黑紗帷帽下的青年道：「還有你，劍雪，面具拿下來說話。」

　　呃？居然被發現了？
　　哪裡想到九禍只是匆匆一瞥便認出他來，劍雪這下可明白為什麼吞佛會跪著了，趕忙二話不說跟著跪過去認錯：「夫人，萬分抱歉，是我逼吞佛配合我的計畫，請不要責怪他。」

　　在桌旁坐下，九禍揮了揮手，不耐道：「跪什麼，我怪罪了嗎？都給我起來。」她如今哪有心思去追究那件陳年往事。

　　「多謝義母。」畢恭畢敬的磕了個頭，吞佛才在身邊兩人的攙扶下回到床榻上歇養。

　　「這孩子寧願跪著也不告訴我實情，現在這時候，我也沒工夫和你們扯皮。」給自己倒了杯茶，神情陰沉的九禍對劍雪說：「不過當年的事嚴重損害了異度的聲名利益，你們必須給我一個交待。」

　　劍雪立刻抱拳躬身：「待此事一了，必定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
　　他也意會到，九禍說的是「給她」一個交待、而不是給異度，顯然老闆娘並沒有要把這件事完全抖出來的打算，謝天謝地。

　　「嗯。」點點頭，算是把此事暫時揭過了，九禍飲了口茶水，深呼吸一口氣，穩住心緒，才又開口：「好了，現在，你把螣邪郎遇刺的事情經過給我詳細道來。」

　　　　◇

　　「老闆娘找您，看起來非常不高興，要您一刻鐘內出現。」

　　僕役前來轉達的話說得委婉，朱武卻聽得寒毛直豎，怎麼想不出自己哪裡又得罪愛妻了？他才聽完晦王與雪蛾天驕報告了事情經過，還在尋思著這幫圍殺者從何而來，便有僕役驚慌的進來通報，只好苦笑連連的翻上屋頂。
　　從上面走比較快，九娘的一刻鐘肯定包含僕役來到的時間。

　　戰事爆發以來，露城與焰城之間的聯繫並非完全中斷，只是人馬傳遞速度較之以往慢上了數倍有餘，連鴿子也不太管用，十隻出去可能回來的不到三隻，而且根本飛不進戰線；紫耀軍顯然飼有獵鷹一類專門對付中原的飛鴿傳書，加上黑夷族翻山越嶺刺殺信使，著實令人懊惱。
　　近日來他們的確也焦急於打通北路，但黑夷族一擊則退，躲入山林裡蹤跡難尋，讓他們難以著手。因此朱武才會派遣了四天王分別領鏢隊出行，一方面繼續走鏢維護聲譽、鞏固江湖道上對於異度的信心，以免他們見風向不對而陣前倒戈，一方面也沿途刺探黑夷族的動向及戰略模式，擬定應對方針。

　　但這次晦王帶回的消息卻顯得很詭異，露城近郊出現了大批敵人，且竟然不是黑夷族？被伏擊的吞佛又為何會從焰城趕回，他可是陣前要將，難道焰城有重大變故？
　　正想著恐怕得從吞佛身上找到答案，先行一步的九禍就喊他去了，看樣子自己的疑問很快便能得到解答。

　　找到地方，一躍而下，朱武一邊整整衣衫一邊快步走向房門口，清清喉嚨，朗聲道：「九娘，你找為夫……」

　　房門一開，迎接他的是九禍那修長而強健的美麗手指。

　　「啊！嘶……九娘、九娘，疼疼疼……」被熟練的一把掐住耳朵，朱武縮起肩膀不敢妄動，發出了討好的聲音。

　　「閉嘴！」正在火頭上的異度老闆娘橫他一眼，轉頭對屋裡吩咐道：「你們好好照顧他，我稍晚會再過來。」然後便揪著朱武往隔壁院落走。

　　被掐著死穴的朱武趕緊挪著屁股跟上愛妻的腳步：「九娘、愛妻、我的神仙娘娘……這是怎麼啦？」

　　沉著臉一聲不吭的把朱武給拖進隔壁院落，遣散左右人等後，九禍才將朱武甩進書房裡，猛然關上門。
　　「銀鍠朱武！」她轉身怒吼。

　　「是！」妻管嚴的前任戰神、當今異度鏢局老闆立即誠惶誠恐的雙膝一跪，小心翼翼的仰頭，正待詢問，卻詫異的發現九禍怒視著他的雙眼泛紅、隱隱含淚，急促的喘息著。
　　「怎麼了？」他趕緊起身扶住愛妻的臂膀，讓她依偎入自己懷裡：「沒事的沒事的，為夫在呢。」

　　「哪裡沒事！」九禍一拳毆在他胸口，脫出他的懷抱：「你兒子差點就沒命了你知不知道！」

　　「什麼？」朱武大驚失色，腦袋一懵：「……哪個兒子？」

　　理所當然又被愛妻痛毆。

　　沒事，前任戰神大人皮粗肉厚，耐打得很。
　　挨了一番拳打腳踢之後，朱武這才大概明瞭了情況，對愛妻抱緊處理，心頭也是一陣七上八下，好在兒子命大逃過一劫，但……
　　「到底是何人膽敢對螣邪郎下手？吞佛還說什麼沒有？」

　　「我們一件一件來。」宣洩過情緒，九禍冷靜了許多，推著他一同坐下來後，神色嚴峻的說：「首先，吞佛這次會冒險回來的主因，是焰城的狀況……」

　　閻魔旱魃心疾復發、螣邪郎遇刺後玩失蹤、吞佛不但被誣陷還因故重傷，朱武越聽就覺得頭皮發麻，這什麼流年不利的展開，不該來的怎麼全湊一塊來了？
　　「等等，那現在焰城是誰主事？」他揉著額問。

　　九禍陰森森瞪著他，口中吐出兩字：「赦生。」

　　朱武驚愕：「那孩子都還沒行成年禮吧？」

　　「但他總歸是銀鍠家的孩子。」九禍冷酷的說，緊握發白的手卻出賣了她此刻的心緒。

　　朱武見狀，大掌默默的覆上了她的手，沉默片刻，才開口安撫她：「說得也是，況且……你把他們都教得很好，他可以的。」

　　「我知道那孩子一定可以。」九禍望著地面，微微瞇起的眼底閃過銳利的兇光：「我擔心的是藏身於幕後的黑手。」

　　確實，太多不該來的全都來了，這肯定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吞佛可有說什麼懷疑的對象？」朱武問。

　　「情況比我們想得要複雜，他也無從確認。」九禍輕搖了一下頭，然後伸手探入自己袖裡：「不過，關於露城近郊這批人他倒是有線索。」
　　袖裡取出的是破裂的半枚黑鐵暗器，九禍也不多說，直接遞到朱武手上。

　　翻過一瞧，朱武瞬間就變了臉色：「鬼梁家！怎麼會？」身為更早就生長於露城的他，對於老鄰居當然再熟悉不過，卻難以想像對方為何會突然翻臉敵對。
　　「確定是鬼梁兵府？」他仍是無法置信的又問。

　　「除了兵器、行動的作風也很像。」九禍篤定的說到：「我相信吞佛的判斷，只是有一點很奇怪，連他也還沒想透……」

　　「什麼奇怪？」

　　撫著艷唇，九禍皺起柳眉：「他說鬼梁兵府的人似乎不是為了殺他而來，而是為了擒住他，甚至不惜代價。」

※
螣邪：(護著尖耳) ......原來揪耳朵的習慣是這樣養成的。

某朱：九娘、九娘～兒子在看呢QAQQQQ
九媽：我疼你不？(燦笑)
某朱：疼、很疼！

赦生：嘖、沒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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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翼

2019-04-12 10:34

二十、消息

　　聽過晦王與雪蛾說明現場的慘況，朱武頓覺不可思議：「犧牲那麼多，是為了抓他？這……」怎麼可能？
　　心知九禍對於吞佛信賴至深，朱武話說得保留。

　　九禍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慮：「他的傷勢我看過了，確實都避開了致命要害，他會倒下主要還是累的，而原有的內傷則是起因於別的事件。」

　　「可鬼梁家抓他幹嘛？還不惜如此慘烈的代價。」朱武百思不得其解。

　　「姑且不追究原因。」九禍繼續提出：「吞佛的行蹤，就連紫耀軍與黑夷族都被瞞了過去，鬼梁兵府是怎麼獲知的？」

　　「難道幕後黑手就是他們……？」喃喃自語著，朱武忽然又想起：「對了，你說吞佛原本受傷是別的事件？」

　　要說起這事，就連九禍都忍不住嘆口氣：「還得提起我們的老朋友，練峨眉。」

　　「旱魃的老相好？」朱武瞠目結舌，然後被九禍先來了一巴掌。

　　「別胡說八道。」

　　「噢。」捂著臉乖乖正坐好。

　　「還記得吞佛一年多前中了蠱毒的事嗎？就是起因於封禪捲入了忠烈王被公孫月誤殺一案，當時封禪有難，吞佛去救，殺了追殺封禪的女道者，沒想到那竟是練峨眉的徒弟。」

　　「啊？那他怎麼沒被練峨眉給打死……呃！」
　　又被響亮地賞了一巴掌。
　　「對不起，嘴快。」乖。

　　「吞佛與她當面挑明，三掌解決仇怨，並且說服練峨眉出手襄助。」話說至此，九禍心感驕傲的浮起微笑：「這孩子總是知道怎麼作才是最有利的。」

　　太有膽量了。朱武在內心默默佩服，不過吞佛的深沉心機他也是見識過的，練峨眉和旱魃最大的相似之處就是兩人皆為性情直爽的武痴，十有八九是中了吞佛的攻心之計才沒下殺手。
　　這孩子真是太可怕了，想到螣邪郎和赦生都是和他一起長大的，朱武就覺得心裡怪不踏實的。

　　「然而雖然說動練峨眉願意出手，螣邪郎卻出了事，如今單以赦生的心計恐怕應付不來。」很快又重新陷入憂愁，九禍不無擔心的說：「吞佛說他留給赦生的應戰計策至少能撐一個月，我們必須盡快想辦法突破黑夷族的奇襲、打通路線，還不能讓紫耀軍反應過來。」

　　「你先別急。」朱武摟著她的肩膀道：「很快，等四天王都回來，看看他們探查得如何，我們再合計一下如何對付黑夷族。」

　　　　◇

　　家裡頭現在不知如何了。

　　手指緩緩在地圖上焰城那兩字上滑過，燭火焰影後，披著錦氅面無表情的螣邪郎看上去比起平日還要更加陰冷了幾分。
　　當然可能也有一半的原因是重傷在身之故。

　　「今晚的藥。」白衣身影從外頭走進來，將騰著熱氣的湯碗放下，伴隨著一枚白羽飄落。

　　「謝了。」端起濁黑的湯藥來一飲而盡，螣邪郎抹抹嘴，瞥了眼那枚白羽輕輕落地，問：「剛回來？」

　　「嗯。」神情愁鬱的白衣青年走上前，從桌上的小木缽裡撈了一顆苦茶糖扔進嘴裡，默默品味。

　　螣邪郎放下碗，忍不住酸了句：「慕少艾那傢伙也真是的，送個藥都懶，還得勞動你這隻風塵僕僕回來的鳥，我看他遲早肥出一圈肉來。」

　　「呼呼，沒見過你這麼失禮的病患，居然咒藥師我肥。」
　　伴隨著話聲飄入的是一陣異香，香氣源自於來人手中的那柄煙斗。

　　螣邪郎一攤雙手：「本大爺如此誠摯善良，可是為藥師你的身體著想，一把年紀了還是多活動活動好，免得未老先衰啊。」

　　「你你你……！」慕少艾氣得眉毛直打顫，煙斗振振指著滿臉壞笑的某大少爺，揪著白衣青年的衣袖不平道：「羽仔你看！你看這種人……恩將仇報、心如蛇蠍，快把他扔出谷去，本藥師不醫！」

　　嘴裡還含著苦糖的白衣青年轉過頭去，顯得既憂愁且無辜的說：「但是他的戰略推估非常準確有效。」甚至比你還準。

　　「羽仔你！你怎麼可以吃裡扒外。」藥師震驚的倒退兩步，捂上心口，接著轉身淚奔：「我真是看錯你了！」

　　淡然目送慕少艾奔出門，羽人非獍決定無視這齣鬧劇，回頭面對著螣邪郎坐下來說：「一切如你所料，我們在那裏發現了由醒惡者帶領的翳流分支，他果然與新任教皇有矛盾。」

　　「中！」螣邪郎打了個響指，得意的露出獰笑：「做掉他了？」

　　羽人非獍搖頭：「蝴蝶君說，也許可以策動他反咬翳流，況且雖說只是少數分支，但實力也不容小覷，暫時沒有下手機會。」

　　「策動他是不可能的。」擺了擺手，螣邪郎嗤之以鼻，然後扶著下顎：「沒有機會，那就只好創造機會……」

　　「為何不可能？」羽人卻追問。

　　螣邪郎一邊以手指比劃、一邊解釋：「打個比方，你……和慕少艾，你們吵架、鬧矛盾了，你會幫著敵人倒打他一把嗎？」

　　羽人非獍若有所思：「你是說，他依然心繫翳流？」

　　「他與新任教皇有矛盾，是因為對翳流懷抱著期許、正所謂有希望才有失望，趁此時做掉他們，快刀斷翳流一臂才是上乘選擇。」

　　「明白了，我來轉告蝴蝶君他們。」羽人果斷說到。

　　「欸！」叫住了準備轉身離去的白衣青年，螣邪郎不客氣地說：「你出去順便幫我把慕少艾給叫回來，本大爺還有事要問他。」彷彿自己才是這裡的主人似地。

　　沒有停步，羽人非獍幽幽地回：「他也有事找你，等一下就會自己回來了。」

　　正如他所言，沒讓螣邪郎等多久，慕少艾就在羽人非獍離開之後叼著煙斗再次走了進來。
　　「呼呼，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自己選。」

　　「先說壞消息吧。」螣邪郎翻手攤掌，做了個「請」的動作。

　　呼出一口長煙，慕少艾淡淡說到：「暗殺你的不是翳流黑派。」

　　「不是？」螣邪郎大感意外的皺起眉頭，他已經排除了檯面上所有可疑的敵人，如若不是翳流黑派，不就意味著……自己還有不知道的敵人潛藏在暗處？這果然是個壞消息。
　　沉吟了許久，他才又開口：「好消息呢？」

　　相較於螣邪郎嚴肅的臉色，慕少艾顯得一派悠然：「毀寺的真兇找到了，吞佛的嫌疑應該很快就可以擺脫。」

　　螣邪郎挑眉：「哦？是誰？」

　　「東方鼎立。」慕少艾端著煙斗晃了晃，說：「這名字大少你該不熟悉，不過當時造成公孫月染上蠱毒、誤殺忠烈王的疑兇也是他。」

　　「蠱毒？所以此人是翳流之人？」

　　「非也，他是公孫月的結義兄弟之一。」嘆了口氣，慕少艾苦笑：「也是我們所懷疑的……蘭若經事件幕後黑手的結義兄弟。」

　　眼神一轉，螣邪郎立時反應過來：「也就是說公孫月她是……」刻意沒把話說完，想必慕少艾明白他的意思。

　　慕少艾點了點頭，補上一句：「公孫月還不知道。」

　　換言之，就是公孫月的結義兄弟害死了劍雪的師父、還陷害公孫月殺忠烈王？簡直一筆糊塗帳，這女人可真是遇人不淑。
　　扒了扒後腦披散的長髮，螣邪郎問：「你們說了半天，這妄想得蘭若經就能稱霸天下的奇葩到底是誰啊？」現在聽起來，他們應該是確認那人的身分了。

　　慕少艾沉默地又吸了口藥煙，然後緩緩吐出：「……前朝國師。」

　　「啥？」
　　螣邪郎懵然，腦子好半晌才轉過神來，話都說不利索了：「那、那種人居然還活著？」這都多少年過去，應該是在他出生前的事了吧？聽聞就是因為國師的設計背叛，才讓前朝因此覆滅，那樣的傢伙竟然逃過改朝換代的腥風血雨而活到現在，當真是老妖怪。

　　「禍害遺千年啊。」對於螣邪郎的不可思議，慕少艾頗有同感，他在確認此事之前也曾再三懷疑過。
　　半垂眼簾，他語氣凝重的低聲又說：「其實……我更疑慮的，是翳流現任教皇與『他』之間的關係。」

　　「怎麼說？」還在努力回憶著前朝那段風雨的螣邪郎隨口一問。

　　「畢竟，」垂著的眼底深處閃過一抹幽暗的陰鬱，藥師寒聲道：「我怎麼也很難想像，前朝皇子怎麼會和害得他一族丟失江山的始作俑者混在一塊？」

　　螣邪郎猛然抬頭，瞪大了眼。
　　呃、剛剛自己好像又聽到了什麼驚人猛料？要不要這麼刺激傷患啊！

※
螣大爺終於重見天日!!(欸

各位明天布翁首賣場見啦~~\(≧∇≦)/
希望一切順利啊啊啊~~!!!
老樣子，我們實體本首賣後，更文就會開始放緩到第四集開始連載前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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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翼

2019-04-19 17:07

二十一、繼往

　　怎麼自己好像無意間捲入比想像中還要深的水裡了？
　　倒抽一口涼氣，螣邪郎抹了把臉，想了想，實在不太願意繼續追問下去，但那邊慕少艾已經自顧自的開始回憶起來。

　　「說起來都是年少輕狂啊……」吐著長煙，慕少艾緩緩道來。
　　當他少年時曾潛入翳流黑派，協助忠烈王等豪傑裡應外合殲滅了翳流，而就在那段期間，他們救下一名落難的青年；那時候他還不曉得自己救下的是前朝皇子，也沒意料到那名青年會在日後奪取了翳流教皇的地位。

　　「早知如此就不救了。」慕少艾苦笑：「話雖這麼說，世上也沒後悔藥可吃。」

　　真不得了，看來這位藥師也是名轟轟烈烈的人物啊。
　　「這個話題到此打住吧！」強壓下蠢動的好奇心，螣邪郎連忙抬掌制止：「本大爺可不是閒雲散人，不想把自己兜進你們那個圈子裡，我只想知道上哪找那個東方鼎立。」

　　「呼呼，大少真是冷酷啊。」無奈的聳聳肩，慕少艾從善如流，雖然最初的確是抱持著想把對方拖下水的主意，可惜他藥師可沒有素某人那種無良厚臉皮。
　　「不過東方鼎立應該是不用勞駕大少了，不知為何，這個消息很快被佛門所得知，他們已經動員江湖勢力去找尋了。」

　　「已經曝露了？」倒是省了他一番工夫，但是總覺得這事太懸疑了。雙手兜進錦氅內，螣邪郎瞇起眼沉吟不語。
　　這對他們而言固然是大好發展，輕易擺脫了一件麻煩，然而真兇的現身就如同當初疑案的爆發一樣，散佈得又快又離奇，很難不讓人懷疑這又是另一起陰謀。

　　「是呀！大少接下來怎麼打算呢？」悠悠地挑著煙斗，慕少艾略帶笑意觀望著他的反應。
　　吞佛被誣陷的毀寺疑案、與自己的遇刺，原本螣邪郎鎖定的對象都是翳流，所以才會隱身於陰川協助他們，可如今隨著線索被一一解開，他留在此地相助的理由也逐漸薄弱……更不用說焰城那裡還有鏢局上下需要他回去把持。
　　即使身負重創，這位異度大少爺的謀策也令人刮目相看，若是可以的話，慕少艾當然希望能把人才給留住，遺憾的是，他是藥師，不是那個臉皮厚得能當金鐘罩的好友。

　　螣邪郎瞥了他一眼，瞭然於心，哼笑：「放心，答應的事情本大爺自然會搞定，也算是還你們一份療傷的人情。」
　　更重要的是，就算排除了翳流，他也還是沒能把這兩件事背後的疑雲給弄清楚，仍然必須維持著潛藏於黑暗、躲在棋局之外的位置。

　　況且都把小弟推上前線了，沒查個水落石出，本大爺哪有臉回去啊！

　　　　◇

　　要支援焰城，帶人千里奔襲如同遠水救近火，緩不濟急，不過倒是可以用圍魏救趙這招，若趁勢拿下黑夷族，更能斷去六禍蒼龍一支重要外援，是一石二鳥之計。
　　但比起紫耀軍，恐怕在幕後針對他們的陰謀者也是亟需解決的。
　　考慮到這點，銀鍠朱武決定在斷風塵和華顏無道尚未歸來之前，還是先調查一下鬼梁兵府的好，尤其自己不在露城的這幾年裡，局勢到底是怎麼發展成這樣的？

　　徵詢過九禍，那段期間所保留的卷宗都在她的書房內，那間書房原本是蒼武所有，九禍嫁入後這對門面夫妻自然便共處一室，後來蒼武過世，局勢混亂中九禍也沒有搬離的打算，就這麼定了下來。
　　走入既熟悉又陌生的那方院落，眼前種種無可避免的勾起了朱武的懷念與感嘆，正陷於百感交集之中，他卻忽然發現書房內似有動靜。
　　當然不可能是方才見過面的九禍，九禍也未曾提過有人要來，那會是誰？未免太膽大包天了，居然擅自……

　　冷著臉推開門，映入眼簾的人影卻讓朱武當場傻眼。
　　「吞佛？……你怎麼會在這裡？」

　　滿堆四散的卷宗之間，紅髮白衣的青年緩緩側過身來看了他一眼，神情毫無波動的淡然回答他：「……義父曾言，這裡的書吾隨時能來借閱。」然後便又將目光重新放回了手中的書卷。

　　義父……呃？我什麼時候……
　　愣了一下，朱武這才反應過來，吞佛口中的義父並非指他、而是蒼武，一時間啞然無語。
　　「……我不是問這個意思。」無奈的扶額，他反手關上門走了過去：「聽說你今早才燒退清醒，怎麼就跑來這了？在找什麼？」

　　「老闆所需要的，都在那邊案上。」
　　指尖滑過書卷上的字句，然後立刻翻頁，吞佛專注而快速的閱讀著，似乎並不打算把時間浪費在與他交流上。

　　用老闆稱呼他、用義父稱呼蒼武，是因為不認可自己與九禍現有的關係、或者只是單純的對蒼武抱持著敬重之情？心中暗忖著，朱武不禁無聲苦笑。
　　這孩子真難溝通。
　　去到桌案旁，拆繩隨手翻看了些，果然是在他離家後關於露城周遭勢力變遷的記載，關於鬼梁兵府的情報紀錄肯定也在其中。吞佛在他來到前就準備好這些了嗎？正如九禍所言，這孩子確實精明的讓人害怕。
　　可若是如此，吞佛正在翻閱的又是什麼？

　　裝作若無其事的負著手湊過去偷瞄一眼，朱武瞬間便訝異地在其中發現了自己的字跡──那是他離家之前，還任職鏢師時所留下的；當年鏢局僅僅是個家族產業，不如現今規模，他一面走鏢還一面幫忙蒐羅江湖消息，回來後若有閒餘也會提起筆墨協助蒼武整理紀錄。
　　只是吞佛居然在找那麼久以前的東西……應該不可能跟紫耀軍有關，再轉頭看看桌案上替他備好的卷宗，說不定，那是順手一起搬下來的？

　　斂目一想，朱武抬起眼，掛上笑容走到吞佛面前：「你想找的，也許問吾比較快？」

　　扶在紙頁上的手指一頓，吞佛終於正眼注視朱武。

　　書房內一片沉寂，與吞佛默默四目相對，朱武自信地笑著等待他的回應。

　　沉默良久，吞佛才稍稍放下手裡的書卷開口說到：「吾並不確定要找的是什麼。」

　　「哦？說說。」願意交流就是好的開始，朱武不疾不徐的追問。

　　「按理說，一切本應都在吾的料算中……」吞佛說著，閉上雙眼。
　　從得知練雲人可能下山尋仇起，他就開始編排所有的細節，精確掌握在什麼時機讓練峨眉獲得哪些訊息，一點一滴，直至練峨眉來到他面前，與之對掌解決恩仇，並且同意協助魔君為止。
　　他自認算無遺策，但螣邪郎卻在回程途中出了事，致使他不得不重新盤算，激勵赦生、安排好戰略，然後親自從黑暗道返回露城報信，並安排五色妖姬混淆視聽以隱匿行蹤，甚至為防萬一還讓封禪與劍雪隨後照應，沒想到仍然遇險。
　　到底哪裡出了問題？鬼梁兵府是如何掌握到他的動向？這讓他百思不解。

　　吞佛的心思之縝密讓朱武感嘆，這孩子簡直怪物，九禍究竟倚仗著什麼而敢把他留在身邊？
　　想歸想，當然還是得優先關注眼前的情勢，朱武問：「依你的意思，是認為暗殺螣邪郎也是鬼梁家所為？」

　　吞佛點頭，臉色一沉：「讓螣邪郎受創，使焰城群龍無首，以逼吾隻身潛回露城。」這對於早年就瞭解異度架構的鬼梁家來說，確實是能辦到的。

　　朱武抹了抹下巴，吞佛的推測完全合理，可是到底是何原因，讓鬼梁家如此不擇手段也要擒住吞佛？就算姑且不論原因，鬼梁家又是怎麼知道螣邪郎會護送吞佛至笑蓬萊後再返回焰城？難道他們預先就知道練雲人找吞佛尋仇？
　　但練峨眉深山修練、遠離塵世多年，更不是那種行事大張旗鼓的人，而吞佛為了不讓紫耀軍掌握消息，肯定也是保密到家……啊、這就是吞佛想找出的問題點吧。
　　「你有線索嗎？」

　　「五色妖姬的背景吾清楚，她可以信任、而金樓主為練雲人至交，也不會聲張，笑蓬萊沒有問題。」吞佛手按書卷，說：「剩下的，就只有愁落暗塵與傾君憐。」

　　「傾君憐只是笑蓬萊的尋常舞姬。」朱武回憶了一下：「至於愁落暗塵……就是之前那名混幽燕征夫、還殺傷螣邪郎的殺手？」

　　「是，他與傾君憐相戀後逃離了幽燕征夫，目前仍在金樓主協助下藏身躲避幽燕征夫的追蹤。」

　　「幽燕征夫、幽燕征夫？等等，我似乎有點印象鬼梁家曾經有什麼情報與之有關，讓我找找……」皺皺眉頭念叨了幾次，朱武按住吞佛的肩膀將他拉開，接手書卷飛快的翻找起來。

　　「對了！就是這個。」畢竟是自己經手過的東西，縱然時隔多年也能很快找回印象，朱武輕敲手掌下那一片記載，說：「這裡，鬼梁天下的長子在幼年時失蹤，據傳是被幽燕征夫給帶走、或是刻意被送入幽燕征夫了。」

　　「那個孩子是愁落暗塵？」

　　朱武搖了搖頭：「這消息後來沒能追蹤下去，無從確認，不過依如今狀況，似乎也只有這個可能了。」

　　撫唇沉思，吞佛低聲道：「若能查實，或許是很好的反擊利器。」

　　竟然一瞬間就考慮到可以加以利用，這樣冷酷的心是天生的、還是後成的？
　　「此事我會安排，你……」朱武說話同時朝他一望，無意間在窗外映入的光線中發現了吞佛額角的粼粼微汗，不由得一嘆：「你先回去歇著吧？臉色還很差啊。」

　　伸手收拾起朱武所找出的卷宗，吞佛順手收入懷中：「多謝老闆，吾會與義母商量。」

　　「……」看著他就這麼走出房外，朱武莫可奈何的舉步跟了上去。
　　居然聽而不聞，好像我才是老闆吧？

※
某朱：九娘~~兒子都排擠我QAQQQ
九媽：嗯，真乖。
某朱：......九娘啊~~~~QAQQQQQQQ

黥武：你們！為什麼要排擠父親！

大爺：好玩。
赦生：......嗯。
吞佛：服從多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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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翼

2019-05-06 19:19

二十二、入侵

　　「吞佛，等等……」出了書房，在跨出長廊的庭園前趕上吞佛的腳步，朱武抬手正打算攔住他好好聲明一下關於尊長的威嚴這件事，耳邊卻捕捉到一瞬不尋常的破風銳響。
　　「退開！」不假思索，武者的直覺讓他一把拉住了人往自己身側一閃，另一隻舉起防衛的臂上便傳來刺痛，定眼一瞧，果然是暗器。
　　襲擊？居然能潛入到這麼森嚴的地方？

　　「來人！有敵襲！」扣著吞佛返回廊下尋找掩護，朱武同時朗聲大喝，除了示警之外也是讓來襲者有所顧忌，畢竟他們因為身處在居所內，兩人都未帶兵器防身……

　　正這麼想著，卻見吞佛立刻俯下身去，從廊邊的盆景底部摸出了一把短刀遞過來：「老闆請用。」

　　朱武目瞪口呆的接過：「你是怎麼……？」

　　並未回應他，吞佛掌中已經出現一柄不知從何而來的薄刃匕首，反手握住，轉身與朱武相背應敵，四、五名蒙面人分別從周圍的屋脊上翻了下來，快速的向他們包圍過來。

　　「嘖！」可不是研究那些的時候，隨手拔去入肉不深的暗器，挽了個刀花適應手感，朱武一瞬間便決定在對方包圍完成前採取主動出擊：「跟緊我！」

　　以朱武的武學之精湛，就算手中不是近年來慣用的斬風月，拿下這幫突襲者也是易如反掌的事，但短刀才削過為首那人的指頭，他便敏銳的感到異樣，自己的動作比起原本的似乎凝滯了那麼一些。
　　怎麼回事？難道……是剛才的暗器？
　　思及此，他連忙出聲提醒：「小心暗器有毒！」

　　「不是毒。」背後傳來吞佛冷冷的回應：「是麻藥。」

　　你怎麼又知道了？制伏為首那人的一瞬空檔，朱武斜眼瞥去，才發現吞佛手按著的腰際正滲出鮮紅，看來是剛剛受傷。
　　不好！他氣力未復，匆忙應戰太勉強了。

　　正打算後撤過去協助，前方的另一名蒙面人顯然察覺了他的想法，低吼一聲，竟是不顧一切地拼力纏住他，捨命將他越逼越遠。
　　受藥力影響，朱武一時反應不及被逼退了數步，怒上心頭，臉色卻沉冷了下來，一咬舌尖刺激心神，短刀立時左右旋斬，斷去糾纏之人的雙臂，然後一刀橫切，了結性命。

　　抬腳踢開了殘缺的屍體，朱武定睛望去，赫然眼見吞佛已經倒地，似遭迷暈，左側一人擒住了他持刃的手腕，右側之人則正彎身要將他架起。
　　「休想得逞！」朱武喝斥著奔上前去。

　　就在這短暫的一瞬之間，吞佛原先持著的匕首忽然鬆開，墜落下來，擒住他左手的那人並未在意這小小的變故，但下一眨眼，吞佛右手如迅雷般的一動，接住了匕首，猛地就往右側彎下身的那人喉頭一扎！

　　「啊──！」

　　慘叫聲響起的同時，吞佛手腕又以不可思議的角度一扭，反纏住左側那人，剛拔出的匕首還帶著噴揚的鮮血便又捅入了另一顆後腦勺。

　　兩聲慘叫彷彿接連成了一聲，餘音未停之前，吞佛便已站起，轉過身來盯向還保持著撲過來的姿態的朱武，然後高舉起匕首。

　　「喂！」朱武面色一悚。

　　下一霎那，匕首直直飛射了過來！

　　倉促地側頭閃過，沒來得及開口怒罵，目光已經掃到背後倒下去的另一道蒙面身影，朱武腳步立定，愣愣地望著跟在他後面的倒霉突襲者，須臾，回頭仍是惱火的瞪著吞佛：「臭小子！我要是沒閃過還得了？」

　　「會閃過的。」吞佛扶著腰際走來，越過他從屍體上收回匕首，面無表情的說：「老闆信不過吾，所以定會閃躲。」

　　說這是什麼話？能聽嗎？
　　正當朱武對著他咬牙切齒時，熟悉的腳步聲從庭園外傳來。

　　「父親！」聽見朱武的聲音而急急忙忙趕來的黥武，才踏入庭園，迎面而來的卻是一臉冷漠的吞佛，愕然與對方錯身而過，他不解地看著尾隨在後的朱武：「父親，您沒事吧？敵人呢？」

　　緊跟著吞佛匆忙的步伐，朱武心中起疑，吞佛遇襲之後這麼急著是要去哪？看這模樣，似乎他對於自己為何會成為目標有了想法，但卻沒有告訴九禍？
　　「噢！黥武啊……都躺在那了，等下來人你請他們收拾一下、順便查一查來歷。」見黥武趕來，朱武快速朝他交代兩句，隨即又馬不停蹄的追著吞佛後面去了：「吞佛！你慢著……」

　　留下黥武滿腹困惑的張望著庭園裡的幾具屍首發呆。
　　「……結束了？」
　　從他聽見聲音到趕來，好像也不過彈指之間吧？父親果然厲害。

　　　　◇

　　吞佛這傢伙又跑哪去了？

　　陪封禪去按帖抓藥煎熬，先一步回來的劍雪推開門看著空空如也的房內，然後無奈的一拍額頭，這人閒不下來的毛病大概是根深蒂固了。
　　轉身正想出去找人，就遇見了恰好也來探望的九禍。

　　「怎麼了？」

　　「呃、夫人，吞佛他……」黑紗帷帽下的青年搔著臉苦笑。

　　「又不見人影了？」九禍淡淡一笑，端著手說：「別急，我大概知道他會去哪，進屋等著吧，稍後就回來了。」

　　長輩都這麼說了，劍雪只好隨她回到房內，兩人落座，看著九禍神色自若的自己倒了盞茶飲著，他卻只能相對無言，兩人之間似乎沒什麼可聊的。
　　真尷尬……

　　「一轉眼，你也長成這英姿挺拔的模樣了。」抿了幾口茶，九禍輕笑道。

　　「啊？」劍雪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不記得了嗎？也罷。」九禍似乎不以為意。

　　「不、只是……」劍雪趕緊拿下黑紗帷帽，歉意的說：「沒想到夫人您還記得，很抱歉之前都沒坦白。」
　　從前他初次陪著封禪到鏢局找吞佛時，便已經發現異度的老闆娘就是那名在圓教村給他餅吃的年輕夫人，只是沒想到九禍居然也認出了自己是當初的那孩子。

　　「也不是什麼事，無需道歉。」再次舉杯掩飾自己探究的眼神，九禍彷彿單純的閒話家常般隨口問到：「倒是……吞佛知道嗎？」
　　當年的事情她依然清晰地記得，包括吞佛來到露城之初的那次遇刺，傷他的那名少年也來自圓教村，青澀臉龐上那雙仇恨含血的目光讓九禍至今警惕在心。雖然當年的小胖娃兒並沒有那種目光，但過了這麼多年，未知他的心思如何變化，仍必須提防。

　　沒察覺九禍的試探，劍雪心思單純的一搖頭，回答：「我沒有向他們提過這件事，不過，我猜吞佛應該有察覺。」
　　想當初第一次見到封禪的時候，他差點就以為封禪就是圓教村的紅髮異端，但兩人相處之後便立刻排除了這疑慮，直到認識了吞佛、進出過異度鏢局後，他才確定那個孩子應該是吞佛才對。
　　不由自主地抬手摸著額心上如火焰般的那處疤痕，劍雪喃喃地說：「他的記憶力一向都很好。」
　　這就是他當年被吞佛砸出的傷疤。

　　「是嗎？既然他知道就好。」悄悄凝視著他的九禍收回探究，放下杯盞。
　　吞佛心裡有數的話，那自己就不必多事了。

　　「夫人為什麼……」
　　劍雪迷惑地開口要問，房門外突然傳來了封禪的嚷叫聲。

　　「你跑哪去？怎麼又受傷了？」
　　「無礙。」
　　「這哪裡像無礙！」

　　匆匆起身去開門，映入眼簾的，正是端著湯藥的封禪與看上去方才歸來的吞佛，面對面的兄弟倆因為聽見門扉開啟聲而雙雙轉過頭來。

　　「帷帽！」吞佛皺眉提醒。

　　「啊！」劍雪慌忙返身躲回房內，與施施然走出來的九禍交錯而過。

　　「這是怎麼了？」九禍詢問的同時，就看到了追在吞佛後面出現的朱武，輕挑了挑眉：「兩人都見紅，莫非有入侵者？」

　　面對九禍，吞佛老實的回答：「吾和老闆在書房外遭遇襲擊。」

　　「都侵門踏戶來了？哼！」手中茶盞應聲而碎，九禍陰沉著臉冷笑一聲，對著隨後而來的朱武說：「似乎我們異度的威勢被挑戰了呢！你打算怎麼辦啊？銀、鍠、老、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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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翼

2019-08-01 00:24

二十三、破繭

　　「滅了他們！」
　　恨恨地一砸拳頭，螣邪郎咬牙獰笑，身旁桌上的燭火彷彿也被他的怒焰所影響而顫顫晃動。
　　「鬼梁兵府，這條帳本大爺記下了！」

　　他方才從羽人非獍口中得知吞佛返回露城時遭遇鬼梁兵府包圍襲擊，便也和吞佛一樣推敲出了自己的遇刺十有八九就是鬼梁家所為，雖然還不知道原因為何，但他大爺已經有足夠理由對付鬼梁家了。

　　「呼呼，大少的性情豪放，藥師我是很佩服啦！不過也得先把傷養妥。」慕少艾端著煙斗笑，並將手裡的藥碗推過去。

　　「那隻大白鳥還有探聽到什麼消息嗎？」螣邪郎詢問的同時，端起湯藥仰頭飲下。
　　會飛就是方便，就算黑夷族也阻不住天上會飛又會刀法的人，更況且，誰能料到有人會飛？要不是聽素續緣提過天外南海那裡的神奇異人，螣邪郎恐怕也不會相信羽人非獍真能飛，還速度特快。
　　也許可以籌畫一番，將來他們異度也到天外南海去招兵買馬，嗯哼。

　　「吞佛殺出重圍後，露城此時戒備森嚴，但羽仔還是發現有人在附近蠢蠢欲動，呼呼，鬼梁府主也不曉得犯什麼邪了，如此瘋狂。」慕少艾吐著煙說。

　　這的確是很弔詭的一點，螣邪郎沉思，依他對鬼梁家主的認識，那人不是如此無謀無智之人，會這麼做，必定有難以想像的巨大利益在驅使他。
　　如果最終目標是吞佛的話……

　　舉目望著眼前的慕少艾，螣邪郎低沉開口：「蘭若經到底是什麼？」

　　「唔？」煙斗正要再咬進嘴裡慕少艾一愣，呆若木雞的模樣看來有些可笑。

　　螣邪郎此時可笑不出來，不是他自以為然，但這異度大少爺的身份分明更有價值，對方卻把重點目標放在吞佛身上，這點實在太可疑，有什麼事是只能從吞佛身上得到的？除了蘭若經的下落恐怕也沒別的了。
　　然而「得蘭若經則天下無敵」這麼荒唐的事情他不認為那位鬼梁家主會相信，還捨得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如果練成蘭若經就能天下無敵，何以從古至今都沒聽說過有哪號人物天下無敵？蘭若經總是有原作者的吧？但凡有點智識的人都能看得出這傳聞本身的荒謬。
　　除非……鬼梁家主意外得知了蘭若經另有用途，而其價值值得他不惜一切代價去獲取。

　　「這嘛……」回過神來的慕少艾猛抽了幾口藥煙，然後閉上眼緊皺起眉頭，沉吟不語。

　　螣邪郎也不催促，環抱著雙臂默默注視著他。

　　思量許久，慕少艾才嘆了口長氣：「大少當真精明睿智。」

　　「別捧了，趕緊老實招來。」螣邪郎冷哼，就知道老狐狸的朋友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慕少艾滿臉苦澀地開口：「事實上，『得蘭若經者得天下』這句話是一點不假，上卷內記載的那門武學也確實強大，但真正用途卻不是在於天下無敵……」
　　蘭若經一直被秘密地輪流藏於各佛寺寶剎之間，是誰有這份能耐做出此等安排？前朝國師又何以能得知這個祕密？

　　「若非藥師我救過那個人，恐怕永遠也不可能知道傳聞的真相。」往事不堪回首，慕少艾搖頭，若是可以重新選擇，他還真不想攪和進這麻煩事裡。
　　「蘭若經……說白了其實是藏寶圖，上卷的武學只不過是開啟的鑰匙。」
　　藏的寶是前朝歷任皇者積存下來的財富，其中所囊應有盡有，武學恐怕不過是其中的千分之一門罷了，那位國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完全小覷了蘭若經的價值。

　　螣邪郎瞪圓了眼，張口久久發不出一語。
　　草！難怪鬼梁家主想要到發瘋，就是他都覺得心癢癢，只是冷靜點一想，爺家開鏢局是要發財賺錢的又不是要謀奪天下當皇帝，拿著那些根本懷璧其罪，還不成天被煩死。

　　白長眉下的雙眼瞇著打量，觀察螣邪郎的目光從發怔轉而深沉、最後坦然，甚至淡淡地嗤笑，慕少艾鬆了口氣，同時內心不免感慨……
　　朱聞蒼日你個渾蛋，居然有這麼優秀的兒子，真它媽太沒天理了。

　　「對了，劍雪知道這事嗎？」螣邪郎問。

　　「嗯……素大閒人說他已經捲進來的太多了，不好意思讓他陷得更深。」

　　「你們真它媽坑人。」

　　「呼呼、別賴藥師我，都是素大閒人的鍋。」

　　那麼問題又來了，鬼梁天下是如何得知這個連前朝國師都不明瞭的真相？清楚真相的前朝皇子、現任翳流教皇又為何與前朝國師合作，他的真實目的又是什麼？
　　螣邪郎暗忖，如此看來，翳流教皇恐怕是在算計那位前朝國師，那倆廝的破事兒本大爺是不想干涉，可是這火顯然已經燒到異度來了，他不得不管。

　　望著陷入思緒之中的螣邪郎，慕少艾含了口藥煙，再緩緩呵出。
　　真沒想到，這位驍勇善戰的異度大少爺也有這般睿智的一面，平素看他與吞佛搭檔時似乎都是吞佛謀策居多，顯然那只是在刻意掩飾螣邪郎的實力，不讓人看透這位未來繼承人，兩人年紀輕輕就有此等十足默契，當真叫人毛骨悚然。
　　呼呼，素大閒人，你再不跟異度打好關係，未來會慘歪歪喲！

　　正當慕藥師在心中幸災樂禍之時，那邊螣邪郎緩緩開口。
　　「我明白了……」

　　「咦？」慕少艾茫然。

　　冷冷低笑了幾聲，螣邪郎抬起頭，眼瞳中閃爍著精光與灼灼烈火。
　　「看來東方鼎立也只不過是一枚棄子，這可真是有意思，本大爺知道怎麼陪他們玩玩這遊戲了。」

　　　　◇

　　這片幽谷密林名為翰海，常年氤氳朦朧、底層瘴氣繚繞，光影游離難測，甚至時而風雲變色，就算是日上三竿之時也猶如暗夜般模糊無光，難以視物。

　　赦生已經在這裡堅守了半個多月，絲毫沒讓紫耀軍越雷池一步。

　　除了身邊親近的寥寥幾人，沒人知道赦生的眼神不好，幼年時他體質虛弱，三天兩頭染病不說，就連話也說不好，雖然長大後身子骨逐漸強健起來，說話也利索了，但嗓子卻燒壞了，少年之後視力更是逐年退減。
　　不過仰仗著身邊那條不像普通狼犬的白毛巨獸，加上堅毅的性格使然，平素生活起居甚至出外作戰，赦生都未曾讓人察覺自己的弱勢。

　　這是他頭一次實質意義上的獨立戰鬥，即便先前吞佛已經替他準備好戰略方針、也特意激勵鼓舞了一番，但臨出發時，赦生心裡仍舊忐忑，緊緊板著的清秀臉蛋下深藏著惶然不安。
　　跨出第一步是最難的，但想到師兄交託的重責大任，他咬緊牙關鼓起勇氣，依循著自己過去經受的鍛練和教導開始指揮眾人與密林中來襲的敵軍應戰。

　　那場戰鬥只花費了一日夜便取得了初次勝利，他們雖有傷者、卻無一人重傷或身亡，當赦生被圍攏在鏢師們欣喜讚賞的臉孔中時，渾身濕透的他才意識到自己漂亮地打了一場勝仗。

　　咦？就這樣勝了？

　　密林中飽染水氣的夜風在那一刻起莫名變得輕涼舒爽，赦生婉拒了鏢師們想替他舉辦的小小慶賀儀式，與雷狼一起顧守在制高點，沉澱自己的心靈。

　　真正跨出那一步後，他才發現其實自己早就準備好了，只不過欠缺那股出發的勇氣與自信。
　　從小到大的刻苦修練、尊長們所教導的一切，那些經驗和武學、智慧，早已刻印在他腦海裡，他只需要信任自己的能力，冷靜去發揮到極致，前方的各種難題便能迎刃而解。
　　師兄甚至替他安排了最適合他的戰場，在這個所有人的視覺都受阻的密林之中，本就不仰賴視力的他簡直勢如破竹。

　　倚靠著雷狼，赦生仰望密林樹叢之間的那輪明月，嘴角緩緩勾起了一抹淺笑。

　　經年的沉寂之後，此刻，新的異度戰將已然破封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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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翼

2019-12-13 14:20

二十四、久別重逢

　　「有人跟鬼梁天下爭兒子？」滿臉詫異，朱武感到有些傻眼，這八卦也真夠精彩的了。

　　「否則誰會把自己親生孩兒給送進殺手組織？」九禍說到：「雖說這都是市井謠言，可聽來倒是有憑有據的。」

　　大夫替朱武與吞佛治療包紮過後，九禍也獲知了方才的那場襲擊、以及他們查出疑點在愁落暗塵與鬼梁府主的關係之上，稍加回憶了一下，想起好些年前有這麼樁傳聞，彼時鬼梁家已然遷往春霖境界，她便也沒太過留意後面的發展。

　　「所以鬼梁家主不甘綠帽，於是把孩子送去幽燕征夫？這也忒狠毒了。」朱武尋思著：「如此說來，鬼梁家長子是愁落暗塵的可能性似乎極高，但還幫鬼梁家報信這點看來，那孩子本人怕是不知內情，揭穿此事肯定能給鬼梁天下一記重擊。」

　　九禍冷冷一睨，將他發散的思維給拉回：「對付鬼梁之事且先放放，當務之急是瓦解黑夷族、解焰城之危。」寶貝小兒子還在前線呢你就顧著想別人家兒子。

　　「那是、那是！」妻管嚴大老闆趕緊回答。

　　「關於黑夷族，吾有一計，或許可行。」一旁的吞佛在此時開口道。

　　「說來聽聽。」九禍轉向他，神情語氣立刻變得柔和許多。

　　朱武覺得難過、朱武覺得傷心、朱武覺得不平衡！
　　九娘啊！孩子就是被你這樣越寵越歪的。

　　「引火燒山、借刀殺人。」吞佛一笑。

　　朱九兩人都是老江湖了，一聽便迅速理解過來。
　　「你想引誘鬼梁兵府的人馬去對付黑夷族？」

　　「這太玩命了，要是他倆方聯起手來怎麼辦？就算不會聯手，你此去也是九死一生！」朱武臉色一沉，顯然並不認同。
　　要是稍微錯估一丁點情勢，不僅會讓吞佛落入鬼梁家手裡，恐怕還會折損異度的兵力、失去對抗黑夷族的優勢，更可能影響焰城前線的局面。

　　「若會聯手，鬼梁兵府的人就不會苦等吾出黑暗道才動手。」吞佛從容的分析道：「黑夷族擅於在山林間採取游擊戰術，各支隊行動迅速、捉摸不定，但相對而言也難以管控，只要有一支落入圈套，此計便能成功。」
　　先前帶玉蟬宮出逃之時就曾經與黑夷族交過手，吞佛對他們的作戰模式多少有一定掌握。

　　朱武仍是皺著眉頭：「就算這樣，你要怎麼保證鬼梁兵府的人會中計？鬼梁家主可不是易於愚弄之輩。」

　　「所以行動必須迅疾如電，讓他們來不及回報傳信。」吞佛說，歷經幾次交鋒，他能篤定鬼梁兵府派出的人馬雖高手輩出、卻沒有智囊人物隨側。

　　「這……」雖知有可行性，內心還是不太贊成這種豁命的計策，朱武只好將目光轉向九禍，希望她能阻止自己的心腹愛子。

　　九禍沉吟了一會，卻問：「若計畫成功，你打算如何脫身？」

　　「衝過去。」吞佛淡定的回答：「直接返回焰城地界，黑夷族若緊追不放，便腹背受敵、自亂陣腳。」

　　閉目深思片刻，九禍竟是點頭同意了：「好，但你必須有十足的把握才能出發，不容許任何差錯。」

　　「是。」吞佛頷首。

　　朱武簡直目瞪口呆。

　　又淺談一些閒事後，九禍在封禪他們二人回來時拉著朱武離開，叮嚀了吞佛要好好休養，並未再提及計謀安排之事。

　　並肩走出了好一段路，朱武才終於忍不住。
　　「你就放心讓他去冒那種險？」他不是你的貼心小棉襖嗎？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況且我相信他的能耐。」九禍臉色絲毫不見變化，甚至說完還微微一勾唇。
　　吞佛既然會說出口，就肯定是有幾分把握。

　　「……」朱武走在她身旁，啞然無聲，心頭一陣一陣發涼，他們分開的這漫長歲月以來，九禍都是經歷些什麼才成了如今這般？就算把心愛的孩子給推到虎口邊也無動於衷？
　　千頭萬緒，最後化作一片心寒，朱武苦笑一下，說：「到時候，我與他同行。」

　　九禍淡淡瞥了他一眼，不以為然：「……你得自己跟他商量去。」
　　這男人真是戲多。

　　　　◇

　　哪有可能好好休養！

　　焰城異度鏢局分部的深處，閻魔旱魃高大挺拔的身軀正與門前那相較之下渺小得不足為道的身影對峙著。

　　「續緣你讓開！」
　　「不行，請魔君回房歇息！」
　　「本座要躺也只能躺在沙場上，絕不是在這安逸的床上！」
　　「如此無智的言論恕續緣不能苟同！」

　　一大一小誰也不肯相讓，旁邊的朱厭慌張地不知所措，除了他之外，其他習生僕役根本無一敢靠近，此刻鏢局裡幾乎絕大部分武力都去駐紮三守道了，脾氣上來的閻魔旱魃若真想硬闖，怕也沒人攔得住。
　　老實說魔君能耐住性子休養這半個多月已經超乎朱厭的預期了，真的必須歸功於素續緣的認真用心，才讓旱魃不忍違背小孩兒那費盡心思的醫囑。
　　只可惜耐性終究還是有限度的，對於戰鬥向來親力親為的閻魔旱魃來說，這種成天吃喝睡覺散散步的靜養簡直度日如年、苦不堪言，比臨陣對上強敵大戰個一百八十場還要艱難。

　　「本座早就沒事了，吃得好睡得香！」
　　「你是病人，我才是醫者，我說沒事才是沒事！」
　　「本座要出征！」
　　「不准！」

　　朱厭張了張嘴，半句話也插不上，欲哭無淚的看著拗強的兩人。
　　主人我好想你啊嗚嗚嗚……

　　就在這個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時刻，驀然一道清朗的聲音從天而降──

　　「閻魔旱魃，多年不見，你倒越活越回去了，幾歲的人了言行還不如一個孩子得體。」

　　一句話把院子裡外的所有人都給震得一懵，除了素續緣這小娃兒，是誰如此狂妄，膽敢對堂堂異度鏢局總鏢頭魔君大人直言教訓？

　　「什麼人？」閻魔旱魃當然立馬拉黑了臉，憤怒的抬頭一瞧，卻是瞪大了雙眼，呆若木雞。

　　仍是那身燕灰色的道袍，綰起茶褐長髮的烏木簪子多了金葉玉環飾，脂粉不飾的瓜子臉上染了風霜卻不減昔日清麗，頎長英姿翩然而落，大步走到了還沒回過神來的閻魔旱魃面前，橫眉冷眼地與他相望。
　　「你是要自己回房，還是要吾一掌送你回去？」

　　魔君大人捂胸，不知是驚駭還是驚喜，一口氣險些沒上來。
　　「練、練峨眉？」

　　劍眉一蹙，練峨眉道：「就這模樣還敢說你沒事，上戰場出了意外是要拖累多少人？」

　　原本的氣焰登時去了大半，閻魔旱魃不由得辯解：「我這不是擔心晚輩嘛……」

　　「那就更不該讓晚輩擔心。」練峨眉嚴詞厲色的訓誡他，然後轉身低頭詢問素續緣：「小孩兒，你是醫者？」

　　素續緣乖巧地點點頭：「是的。」

　　「他現今的情況是如何？」玄宗內向來不缺少年才俊，因此練峨眉並沒有因為素續緣的年幼而疑慮。

　　雖然不清楚這位道姑是誰，但見魔君與她似乎熟識，而且願意聽進她的話，素續緣於是老老實實的回答：「日常起居雖無礙，但仍須療養至少半年，期間最忌動武、情緒激昂。」

　　還要療養半年這句話，要是放在平常，閻魔旱魃聽了肯定要一臉惱悶，但他現在眼裡心裡全都只剩下了面前那道燕灰的身影，別的什麼也不以為意了。
　　闊別了漫長的歲月後再次相見，他才頓然醒悟到，自己其實有多麼地懷念眼前的這名女子。

　　「你都聽見了吧？醫囑如此，理當遵從。」練峨眉回過身，對他說到。

　　旱魃卻是直愣愣盯著她的臉，問出了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你拿到那個武狀元令了？」

　　練峨眉為之一頓，須臾後才緩了緩臉色，頷首說：「拿到了。」

　　閻魔旱魃聽了，爽朗地揚起了久違的開懷笑容：「哈！終於還給你了。」

※
鏢局四開寫ing。

洗翼

2019-12-14 19:31

二十五、屋簷上下

　　這裡不是露城異度鏢局裡最高的屋頂，但最高的地方在烽臺上不好立身，所以羽人非獍選擇了寬闊的這一處，沒等他落腳，就看到了屋脊上並排而坐仰望月色的兩個人，旁邊還有一壺茶、一壺酒、一盤炒果仁。
　　屋頂賞月？還真是愜意。
　　在他遲疑著該不該上前打招呼時，頭頂黑紗帷帽的那位就已經察覺動靜，回過頭來。

　　「羽人非獍，你可來了。」

　　羽人非獍點了點頭，從聲音認出那人：「劍邪。」然後看著他身旁另一位與吞佛面容相仿、氣質卻截然不同的青年。
　　「這位應當就是封禪？」

　　封禪還在呆望著他背後猶未收起的六翼白羽沒回過神。
　　「……你、你真是飛來的？」雖然聽素續緣提過天外南海的異族，也見過銀狐、貓大人那種帶著局部獸相的人，但真會飛的還是讓封禪感到大開眼界。

　　依然是那張愁容滿面的表情，羽人非獍大概已經對這種震驚的表現免疫了，只是淡淡地對劍雪說：「螣邪郎讓我來找吞佛。」

　　「吞佛有傷在身不好吹風，我們就替他來了。」劍雪解釋道，其實吞佛才上來等一夜就讓他們發現，強行給趕了回去，接替他在這裡又等了兩晚。

　　「螣邪郎還好嗎？」封禪一聽螣邪郎的名字便趕緊追問。

　　「恢復得不錯，有少艾在，放心。」羽人非獍說著的同時，取出蠟封的竹筒遞去：「這是他要交給吞佛的，明夜我會再來取回信。」

　　「好的，我們會轉交，謝謝你了。」

　　「應該的，他幫上很大的忙。」
　　言罷，六翼白羽在月光下重新開展，風流氣動，羽人非獍迅速的振翅消失在夜空中。

　　仰望著那道白影遠去，封禪依然充滿如夢似幻的感覺，想想要是沒隔著那片天外南海，那些奇異的人種紛紛來到中原的話，豈不得翻天覆地？幸好那裡的人似乎不愛與外界接觸，只有極少數人流落到中原來。

　　「看完了嗎？」劍雪饒有興味的看著他，一臉傻樣的封禪真可愛。

　　回過頭來，封禪搔了搔臉，不好意思的笑，然後忽然想起似的說：「對了，吞佛怎知螣邪郎會讓羽人非獍來？」

　　「我有跟他說了螣邪郎和藥師、羽人非獍在一起，所以他推測出來的吧？」劍雪也不太肯定，這兩人的默契很神妙。

　　「哎、我老覺得他和螣邪郎比起和我還要像兄弟。」封禪苦笑。
　　「合理，算算日子也是他們在一起的長。」
　　「你可真不會安慰人……」

　　從屋頂翻下來，他們很快返回吞佛的居處，燈火雖然還亮著，但兩人入內時卻發現吞佛已經坐靠在床沿邊闔目而眠，手邊還落了一張圖紙。
　　封禪正走過去想拾起圖紙，吞佛便睜開了眼，彷彿沒有過絲毫睡意。

　　「他來了？」

　　「來了。」封禪回答他，隨手將圖紙放回幾乎被紙墨堆滿的桌上：「你累的話就先睡，明早再忙。」
　　半個多月過去了還沒能打通北路，封禪也不是不能明白吞佛的心急，只是看不過對方忙起來就廢寢忘食的毛病，傷都還沒好，就算鐵打的身體也會被耗垮的，況且不是還有朱武等人嗎？這事又不是非他不可。

　　「東西。」吞佛當然是一貫的充耳不聞，伸手索討。

　　說了也是白說，封禪無奈將竹筒交去。
　　掐開封蠟，吞佛取出藏在其中的紙捲，攤開在桌面的那堆圖紙上方，見吞佛沒有迴避他們的意思，封禪與劍雪兩人便自顧自地湊了過去，好奇張望。

　　翳流、北辰、鬼梁……
　　出乎兩人意料的，紙卷內的文字非常罕少，更多的是讓人捉摸不透的各色線條以及圖騰符號。
　　大半天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封禪首先放棄的抬起頭，然後看著劍雪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沉思，差不多比他遲了一刻鐘才起身，然後與他面面相覷。

　　吞佛仍然在認真研讀著，顯然這是他與螣邪郎之間特殊的傳訊方法，從那張面癱臉上當然猜不出什麼來，封禪於是拉著劍雪到一邊去嘀咕。

　　「看出什麼了？」
　　「……不明其意。」
　　「那你還看了那麼久？」
　　「純粹好奇。」

　　劍雪沒說真話，他其實心有所感，那個包著方框的卍字，極有可能是代表了蘭若經，可旁邊那一連串圖騰符號他就搞不懂是什麼意思了。
　　正暗懷所思，卻耳聞一聲低吟，他循聲而去，封禪早已先一步上前，攙著扶額似是感到不適的吞佛坐下來。

　　「就說讓你早點休息，覺得怎麼樣了？」封禪憂心忡忡的問。

　　「有些頭暈目眩。」吞佛呻吟著說：「抱歉，能勞煩汝取些熱水來嗎？」

　　「知道了，你先坐著歇會。」封禪不疑有他，立刻轉身出去：「劍雪，他先交給你了。」

　　「嗯、好。」劍雪倒是心裡門兒清。

　　果不其然，等到封禪的腳步聲一遠，吞佛立刻就像沒事人似地直起身，臉色凝重的望著他。
　　「這回可讓汝害慘了。」

　　能讓吞佛說出這樣的話，劍雪一顆心也提了起來，不安的問：「螣邪郎查出了什麼？」

　　「蘭若經根本不是什麼絕世武功祕笈，而是前朝皇室藏寶圖。」不多廢話，吞佛語氣冰冷的直言：「此事素還真等人早已知曉，那名陰謀者也不過是他們對局裡的一枚棋子，可笑汝還傻呼呼的替他們辦事。」

　　「什麼！」大為震驚，劍雪頓時茫然無語，胸口隱隱發悶，腦海裡一時如亂麻般錯綜。

　　吞佛繼續說到：「翳流現任教皇乃是北辰皇子，他卻佯裝不知，表面上與那名陰謀者合作，背地裡真正合作對象，恐怕是鬼梁兵府……不、鬼梁天下本人。」

　　「對不起……」劍雪低聲道。
　　無須吞佛解釋他也能明白，一套號稱天下無敵的武學秘笈與一批可能撼動當今朝廷的巨額寶藏，兩者之間的價值和意義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局面根本超出了他原先的以為，是自己不察，太單純天真了，累得吞佛及螣邪郎、甚至有可能整個異度都被牽連了進去。

　　吞佛似乎真的有些頭疼，按著額心，微嘆口氣：「事到如今想抽身也難了，汝暫時別露面，螣邪郎與吾要先設法將異度摘出來，其餘待紫耀之亂稍事平定後再做打算。」

　　劍雪也只能點頭：「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儘管開口。」

　　「汝給吾跟緊封禪就好。」吞佛神色陰沉的說。

　　「你擔心鬼梁盯上他，用以威脅你。」劍雪隨即會意，十分慎重的應諾：「我會看顧好他，放心。」

　　　　◇

　　同樣的月夜，鏢局裡另一頭的屋簷下，銀鍠朱武滿臉哀怨的找上愛妻。
　　「吞佛拒絕了我。」

　　「喔。」正在核對這個月帳目的九禍頭也不抬的隨口應了聲，似乎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他居然嫌我多餘！」朱武顯然心有不甘，又像是想吸引愛妻注意，在一旁自說自話起來：「怎麼說我也是前任戰神吧？要選擇精銳隊伍的話，難道我不是首選嗎？虧我還替他擔心……這孩子是有多討厭我？」
　　這話真是一點也沒誇張，本來朱武還想，大概吞佛除了九禍之外對任何人都如此，可在鏢局上下打聽一圈，吞佛雖然給人感覺冷酷無情了些，但基本上還算是進退有禮，卻不知為何就是對他特別不假辭色，平日就可惡的嘴臉在他這老闆面前似乎更加不客氣。

　　以前怎麼從來不覺得這男人有這麼煩？
　　長嘆了一口氣，九禍擱下筆，抬起眼來冷漠地瞧著朱武。

　　哀怨的神情立即退散，朱武嘿嘿一笑，得了逞似地說：「九娘你可理我了。」

　　「好好說話，別鬧。」推開他貼過來的臉，九禍無奈的告誡他：「我說你，有沒有認知到自己現在是什麼身分？你可是老闆，別還像個少年鏢師似的，什麼事兒都想跟。」

　　「我知道……」可憐兮兮的活像是隻流浪歸來的大狗，朱武將自己輕輕的埋入九禍懷中，低聲苦笑：「可是你把鏢局操持得太好太好了，我想不到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了。」

　　九禍一愣，淺笑著撫摸著他的紅髮：「傻子。」

　　……然後狠狠一掐那隻試圖往她衣裳裡鑽去的狼爪子。

　　「啊！」
　　屋裡瞬間響起朱武的慘叫。

　　「先從看帳目開始如何？」九禍皮笑肉不笑地說。

　　「算數是我的死穴啊……啊疼疼疼！九娘……我錯了！我學、我學！」

　　揪著朱武在自己的座位坐下，九禍笑吟吟的背後藏著深沉。

　　吞佛在想些什麼，就算是她這義母也猜不透，不過她壓根就沒打算要去猜，只是選擇相信那孩子，無論是能力還是忠誠。
　　但吞佛對朱武有忠誠嗎？答案恐怕是否定的，九禍心知肚明，吞佛當年給予的承諾只限於她一人，螣邪郎早就看出了這點，所以費了許多心思依靠自己的努力去牢牢抓住這名最強左右手，讓吞佛覺得跟隨螣邪郎是有利的，這才甘願繼續留下。

　　而時隔多年突然歸來的朱武並不明瞭此中內情，不僅僅是吞佛之事，他對於異度現在的景況其實也很不適應，畢竟這裡早已與當年他出走時的那個異度鏢局天差地別了。
　　對於朱武的困擾，九禍看在眼裡也放在心裡，只可惜當下的大環境卻無法給朱武充裕的時間去解決問題。

　　那麼……卸下了執掌鏢局的職責後，她是應該以妻子的角色、還是母親的角色，去面對這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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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翼

2019-12-17 21:28

二十六、茶敘

　　修道之路，斷緣紅塵。
　　練峨眉曾經堅定的這麼認為，因此她十二歲離家尋道，二十二歲斬殺自己惡貫滿盈的弟弟，然後遁入萍山遠離塵俗。
　　但此次因弟子之仇而下山，再度身入戰場，分明不是二十年前的那個戰場，她卻難以自抑的與從前的回憶重疊，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她迷惘著自己當年斷棄的那些塵緣。
　　如果當初不離開家裡，如果當初不斬殺弟弟，如果當初……不隱遁萍山……

　　「阿姐！」

　　等她回過神來時，已經身在一處不知名的驛鎮，鎮裡吵吵嚷嚷，聚滿了逃離戰事的苦難百姓，一名小男童滿臉涕淚的朝她奔來。
　　她怔忪當場，直到小男童與她擦身而過，撲進一名少女的懷中。

　　「阿弟、阿弟，太好了你沒事……」同樣是孤身一人的少女，淚如雨下，抱起男童痛哭。

　　這不過是周遭各種悲歡離合中的一道即景。
　　她早已身不在其中。

　　驀地心有所悟，她舉目眺望遠處的山巒與蒼茫的天際，思慮如撥雲見日。
　　人心思定，自己不需要瞭解這場戰爭的理由，她只需要制止它，就像當年制止了親弟的殺戮，制止了罪惡繼續延伸，不讓更多無辜者家破人亡。

　　於是她回轉腳步，折返焰城。

　　憑著那時另一名紅髮青年給的令牌，練峨眉暢行無阻的進入異度鏢局，很快有人領著她前往閻魔旱魃的居處，同時也得到了諸多驚疑不定的目光。
　　給她令牌的青年，地位似乎不低。

　　然後遠遠就聽見了那男人與孩子的爭吵聲，日子彷彿又回到二十年前，健壯漢子與青年鏢師的日常鬥嘴，真是幼稚至極，一點都沒變。
　　她循聲凌空掠去，沒發現自己的臉上流露了許久未有的一絲淺淡笑意。

　　閻魔旱魃仍是那副老樣子，那張猶如乾涸湖底般的恐怖面容大約過個數十年也依然看不出有什麼變化，頂多只是因為心血虛乏的緣故而顯得慘青了些。
　　與她乍然重逢，旱魃的錯愕表露無遺，但初時的驚喜之情稍過，便興致勃勃的想要挽袖子，摩拳擦掌嚷著要與她比試一場。

　　當然是被那小小的醫者一口禁絕了。

　　不可否認，練峨眉的心中也有一股躍躍欲試的衝動，不過多年修道的她當然是輕易按耐住了，況且聽起來旱魃的情況確實不適宜動武，雖然心疾是老毛病了，但畢竟他們都已不再年輕，對於病痛不能等閒視之。

　　「故友相逢，理當切磋一番！」旱魃還在努力爭取。
　　小醫者皺起可愛的眉頭，老成的叉著手想了想，說：「那好吧，可以小酌兩杯。」
　　「成！」旱魃大喜，不能痛快打一場，喝上幾杯也是勉強可以接受的。

　　然後桌上被端來了清茶果乾。

　　「這什麼沒滋沒味的東西，酒呢？」旱魃震驚不已。

　　「禁酒。」小醫者哼了聲，拉著一旁竊笑的小哥哥朱厭轉身離開。

　　「如此甚好。」練峨眉適時的幫腔：「吾萍山深居多年，短期間還真不習慣凡塵的葷腥。」

　　「成天清茶淡飯，嘴裡都要淡出鳥來了。」旱魃無奈唸叨一句，卻也沒再堅持，倒了茶，如若杜康的端舉起來，正色道：「先敬你一杯，吞佛那小子的事，抱歉了。」

　　練峨眉從善如流的以茶代酒，端起相對：「他之所為無關鏢局，吾能明白。」

　　一口乾掉了清茶，閻魔旱魃砸砸嘴，說：「那小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幾乎算半個兒子了，就算無關鏢局我還是得說句話。」

　　搖晃杯中清可見底的茶水，練峨眉沉吟片刻，淡淡地開口：「你不用感到抱歉，宮紫玄之仇，吾並不打算就這麼揭過。」

　　旱魃聽了，眉頭一抽，那顆還沒乖乖歸位的心又提了起來。

　　「不過……若只是一命換一命，那未免太輕賤了她的犧牲。」無喜無悲，練峨眉的臉上只有平靜：「作為師尊，吾希望她的犧牲能更有價值。」

　　「你想怎麼做？」旱魃謹慎的問。

　　飲下杯中茶水，練峨眉朝他爾雅一笑：「吾還不知道。」

　　反正不是要吞佛或封禪賠命就好，那就還有轉圜的餘地，旱魃暗地鬆了口氣。

　　「對了。」練峨眉想起了自己到來的真正目的：「吾得先履行與他的賭約，你這邊可有需要協助的戰局？」
　　她對自己的本事很有自知之明，帶兵打仗是不可能的，但若是強者對決，她可是絕不在話下。

　　旱魃瞪大眼：「賭約？和吞佛那小子嗎？」

　　「不錯。」神色如常的點點頭，練峨眉十分坦然的將自己與吞佛的賭局簡述了一遍，並昂然自若道：「正好吾也有意制止這場戰亂，你不必客氣。」

　　「這臭小子……回頭我一定修理他。」旱魃聽得牙癢癢，之所以拿墨玉牌給吞佛，是怕他照面就給練峨眉一掌拍死，誰想到他居然雞毛當令箭用，賭命去換練峨眉來助戰。

　　練峨眉看得好笑，旱魃嘴上兇惡，分明就疼惜晚輩的很，卻不肯承認。
　　「他這巧詐機心若用於正途也非壞事，想不到九姑娘居然能教養出這樣的孩子。」

　　旱魃哈哈一笑，眉飛色舞地說起往事，手掌比劃著：「那是！當年撿他回來的時候才這麼點大，又瘦又小，結果誰能料到，不出一年，那小子就能獨自一個人翻山越嶺奪回失鏢，把鏢局裡的老頭都給嚇傻了眼。」

　　練峨眉卻是表情微妙：「……他不是九姑娘與朱武的孩子？」

　　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旱魃笑道：「不是，長得像罷了，大夥兒都以為九禍收養他就是因為他神似朱武，豈知九禍早已看上他的潛質。」

　　「哈，原來如此。」練峨眉低笑一聲：「也對，我早該想到，否則他怎麼會還有封禪這兄弟在江湖上。」

　　「什麼意思？」一陣疑惑後，旱魃才醒悟過來：「那臭小子竟敢騙你！」

　　「真要說來也不算是騙。」事情既然都成定局，這點小細節練峨眉並不是很在意：「只是又讓他擺了一道，這孩子夠厲害，但金鱗豈是池中物，九姑娘能將他留在身邊，才更是了不起。」

　　可朱武一回來就差點把人給丟沒了。
　　閻魔旱魃默默腹誹，這種事就不用讓練峨眉看笑話了，他轉而道：「要說九禍帶大的孩子，那可是個個都出色！現在鎮守在前線的赦生是最小的，最大的那是螣邪郎，如今的副總鏢頭、將來的鏢局老闆。」

　　練峨眉奇怪到：「副總鏢頭，那就是你的副手了，怎麼不見他？」從她抵達被一路領來，似乎不見有此等身份的人露面。

　　「這……出了點意外。」提起此事，旱魃語氣便顯得有些焦心憂煩。

　　「吾本就是來此鼎力相助的，你不妨說予吾一聽。」練峨眉道。

　　旱魃無奈搖頭：「那群小子怕我心煩耐不住脾氣，也沒有老實跟我坦言，不如這樣吧……你去找玉蟾宮，她應該會告知你詳情。」

　　練峨眉一口答應：「好，我去哪裡能找到玉蟾宮？」

　　「你手裡不是有副令牌？吞佛給的？」

　　「不，是他身邊另一名青年……」掏出令牌的同時，練峨眉忽然領會：「螣邪郎是不是紅髮、臉頰與額心帶著火焰刺青？」

　　「對、對！他和吞佛交情最鐵，果然是跟去了！」旱魃捶著掌心，然後指點練峨眉：「螣邪既然把令牌給你，應該已有交代過，你持這令牌去問就是。」

　　若螣邪郎預先交代過，也就是說，身為至交，他早就清楚吞佛的打算，並且相信吞佛能辦成。
　　練峨眉手中輕輕摩娑著這枚與當年的武狀元墨玉牌造工相似的令牌，暗忖那名喚作螣邪郎的青年，其心志之堅看來也不容小覷，旱魃所言不虛，九姑娘的孩子們當真都不是泛泛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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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翼

2019-12-21 17:11

二十七、設局

　　而在露城的異度鏢局內，銀鍠朱武正在大發雷霆：「斷風塵他人呢？為什麼遲遲未歸！」

　　垂首站在他面前，原本跟隨著斷風塵前往護鏢的習生們畏畏縮縮回答：「大人說他要去別處探查，讓我們先回來……」

　　「這句話我三天前就聽過了！」朱武打斷他，臉色不悅的說：「三天來沒消沒息，他說的別處是哪裡？為什麼你們就沒一個人跟著他？」
　　斷風塵走鏢向來萬無一失，只是在朱武出走後的幾年一直都保持著異常低調，所以不見名聲，朱武回來後信任他是自己當年闖天下的同袍，所以對他帶的鏢隊相當寬容、從不插手過問，誰想到關鍵時刻居然出這種紕漏。

　　「大人不讓我們跟……」年少的習生們哭喪著臉。

　　「你們……」朱武簡直沒語言，氣惱到說不出話來，他也知道責怪這些孩子不能解決問題，卻又按不下心中的焦灼。
　　斷風塵這趟鏢是四天王中最接近黑夷族出沒地帶的，本來他還期待對方能帶回什麼重要情報，結果三天過去了一點都沒下文不說、人還搞失蹤了，早知如此，真該自己親自出馬。

　　「算了，都先下去吧！」
　　事到如今，真只能照吞佛那方法辦了，朱武揮了揮手，決定還是要去跟那個不認自己的義子好好說一說。
　　吞佛提出的方法雖好，但朱武一細思，總覺得還有諸多漏洞，到底是吞佛沒老實招來、還是他真欠考慮？此事仍有待商榷，可是就算漏洞都給填上，朱武依然不認為他們能夠平安抵達焰城，不如說，真能安然到達絕對是走運。
　　九禍對這孩子的盲目信任到底從何而來？

　　沒想到還沒見到人，倒是先聽說了吞佛暈倒還中了蠱毒的消息，搞得他莫名其妙，這昨天不是都還好端端的，怎麼又中蠱毒了？難道是之前的餘毒未清，但那不都一年前的事了？
　　抱著懷疑的心思，他索性親自去一探究竟。

　　於此同時，在吞佛的房裡，三個年輕人卻是關起門來忙成一團。

　　「石青和牛膠混好了，棉線呢？」
　　「在這裡！」
　　「這顏色對不對啊？」
　　「吞佛你別動！封禪，固定好線頭……」

　　七手八腳的，總算是將吞佛的十指都給印上了藍線紋路，三人湊在一塊看了看，賞析評論一番。

　　「嗯，挺像那麼回事的。」
　　「吾還是覺得顏色太重了……」
　　「會掉色的，重一點正好。」

　　竊竊私語之時，房外忽有急促腳步聲傳來，三人互看了眼，封禪一個箭步衝去堵門，劍雪飛快收拾桌上的染料，吞佛則悠哉自若的躺進床榻。

　　門外來者是與他們串通好的黑袍大夫慧八手，低啞的聲音說：「老闆聽說了消息，堅持要來探望，他自稱對蠱毒有些許瞭解。」

　　封禪傻眼的回頭：「你那繼義父說他懂蠱毒要來看看，這下怎麼辦？」

　　剛躺下的吞佛翻被而起，皺著眉頭糾結了一下，才說：「真多事……避不過，只能讓他來了。」

　　被黑袍大夫放進門的朱武心裡不住嘀咕，這蠱毒又不會隨意傳染的，慧八手也真是太過小心，恐怕是不怎麼瞭解蠱毒。
　　等到踏進了房門，瞧見屋裡的封禪與劍雪兩人，朱武又更困惑了，既是怕傳染的話，怎麼還留這兩個孩子在這裡……嗯？不對，床上沒人，吞佛呢？

　　砰！地一響，在朱武背後的房門應聲關閉，震得朱武滿腦子冷汗。
　　慢著，這什麼情況？

　　「吞佛，你這新老闆真單純。」封禪笑嘻嘻的揶揄著。

　　「否則汝以為黥武是誰教出來的。」在朱武身後背抵著門，吞佛雙手一環，似笑非笑。

　　朱武這下可毛了，這難道是要謀反不成？他一瞬間腦補了諸多悽慘畫面人倫悲劇話本情節。連慧八手都幫他們，九娘搞不好還在背後撐腰，除了黥武之外肯定沒一個兒子會願意力挺，自己是不是要完？
　　「你、你們這是要做什麼？呃、吞佛你沒事？」

　　「吾有沒有事，老闆不妨親自確認。」吞佛說著，翻起手掌展現到朱武眼前。

　　「咦？」難道他真中蠱毒了？乍見藍絲貫指，朱武立刻詫異地抓起吞佛的手，但仔細觀察了一會，他很快就發現了異狀：「可是……這顏色，好像不對啊？」
　　鼻尖湊過去嗅了嗅，他哭笑不得：「分明是你自己染上去的，膠料都還沒乾呢，為何要做這種事？」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吾想先請教老闆一個問題。」證實了心中想法，吞佛收回手，緩緩說到：「老闆對於翳流黑派究竟瞭解多深？」

　　你不是要對付黑夷族，怎麼問起翳流來了？
　　心裡狐疑萬分，但覺得沒有必要藏掩，朱武還是坦然相告：「黥武的爹娘因為翳流而身亡後，我曾經和江湖上一些朋友參與了殲滅翳流的行動，所以算是瞭解一二吧。」

　　父親與兒子先後都不約而同踏上同樣的路，不曉得螣邪郎得知後，臉上表情會有多精彩。
　　吞佛無良的想著，然後斟酌了一下言詞，解釋：「此時貿然出行返回焰城必定啟人疑竇，吾等需要一個能同時騙過黑夷族與鬼梁兵府的理由。」

　　這麼一說，朱武就恍然大悟：「染上蠱毒，就得前往翠環山找藥師醫治，而從露城前往翠環山最快的辦法，就是折返焰城、再借道焰城前往翠環山，這個理由雖然突然，卻很合理。」
　　但他又有所疑慮：「黑夷族便罷，他們也許不夠瞭解中原江湖，但你不怕鬼梁家懷疑有異？鬼梁天下可不是那麼容易會上當的人。」

　　吞佛自信且妖異的一笑：「這個當，他非上不可。」

　　　　◇

　　「鬼梁天下一定會派人追去，這個當，他非上不可。」
　　陰川之中，螣邪郎同樣笑得自信滿滿，在他面前的，除了羽人非獍、慕少艾之外，還有公孫月以及一名黑髮銀面的劍者。
　　「翳流就是他的合作對象，而此事理應無人知曉，所以無論吞佛中蠱毒是真是假，他都必須一探究竟。」

　　「……原來如此，是因為醒惡者吧？」思索須臾，黑髮銀面的劍者以清朗的聲音說到：「醒惡者是目前翳流中不受控制的一支，卻又並未完全叛出，若吞佛真的中蠱，最有可能動手的就是醒惡者他們；但倘若是假，他依然必須確認醒惡者是否與異度有了聯繫、甚至是合作，確認有所關聯的話，他更可反過來要脅教皇獲取更多利益。」

　　「喲呵，這位老兄腦袋挺靈活的。」對黑髮劍者另眼相看，螣邪郎笑問公孫月：「小岳公子打哪請來的大神？」

　　「只是普通朋友，來助陣罷了。」不露口風，公孫月淡雅的笑笑：「大少需要我們怎麼做？」

　　「醒惡者的存在對於你們之後打擊翳流不可或缺，暫且不用殺之，但他手底的勢力可不能留。」指了指桌面上的零星暗器與刀劍，螣邪郎說：「這些是鬼梁兵府的兵器，我想你們知道怎麼利用了。」

　　慕少艾隨手把玩了兩下：「鬼梁兵府的兵器？呼呼，大少哪來的？」

　　螣邪郎瞧羽人非獍一眼，笑道：「本大爺請大白鳥幫我飛了一趟家裡，家裡人捎來的。」

　　執起桌上的其中一柄劍，黑髮劍者順了順手，然後一邊檢視著一邊說：「翳流中不服教皇者，被教皇的合作對象殺之……真是好計策，就算醒惡者夠聰明不會相信，也能在翳流教眾中埋下懷疑的種子，進而分化他們。」

　　「我們去對付醒惡者手下勢力，大少你呢？」公孫月問，在藥師施為下，螣邪郎的傷勢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況且聽前言之意，吞佛那方要引鬼梁襲擊黑夷族之計似乎也是同時進行。

　　「本大爺啊……」撫按著胸口，螣邪郎瀟灑笑道：「傷養好，當然要回家了。」

　　　　◇

　　從螣邪郎所藏身的密室裡先一步走出，黑髮銀面的劍者與公孫月並肩而行：「怎麼不見蝴蝶君與你同行？」

　　公孫月苦笑：「他說他是殺手，只要知道怎麼執行任務就好，不想聽那些胡里花俏的。」
　　想也知道，肯定是還在記恨笑蓬萊裡被逼著當舞姬一事。

　　「哈。」黑髮劍者一笑置之。

　　「這趟與異度大少合作，有感想嗎？」公孫月問。

　　忍不住駐足回望了密室的方向一眼，銀色面具掩蓋了深沉的目光，黑髮劍者低聲說：「確如藥師所言，是相當可怕的對手。」

　　「比之素賢人如何？」

　　「拜託別提吾那個夭壽同梯了，想到就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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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翼

2019-12-22 23:54

二十八、新月夜

　　新月之夜，一隊精銳自露城急奔而出。

　　方出城，幢幢黑影便從四面八方圍聚接近，卻奇異的沒有立即展開行動，只是悄然無聲息的尾隨著異度大旗飄揚的車隊一路直入北方山嶺間的驛道。

　　「果然如你所料，他們沒有馬上動手。」輕輕放下掀起細縫的車簾，封禪回頭對車內幾人說。

　　車廂內沒有點燈，在新月之夜更顯得幽暗不明，只能聽到彼此的聲音。

　　「鬼梁天下絕對能判斷出這其中有詐，所以不會輕易動手，但你要怎麼篤定黑夷族會和他們對上？」
　　「黑夷族來自外域，他們的目標是斷絕北路驛道上的任何中原兵馬，沒有能力也沒有必要判斷來者是誰。」
　　「一者意在殺、一者意在擒，所以你才說交戰只是時機問題？」
　　「你這所謂時機如果來得太早，我們恐怕到不了焰城地界。」
　　「不是有老闆汝在嗎？」
　　「……你不會就是為了這才讓我喬裝加入的吧？」
　　「哈，放心，鬼梁天下的人馬也不想太早與黑夷族起衝突。」
　　「你這話又有矛盾了，要是鬼梁的人一路退避、甚至索性放棄怎麼辦？就算有我在，也不一定能擔保這點人手衝得過黑夷族的狙殺。」
　　「如果他們的目標人物命懸一線呢？」

　　「你難道是想……」
　　此時，奔馳的車隊終於離開了露城地界，轉入了山間驛道，不同的路面讓車廂劇烈晃動了一下，揚起的車簾透入些許星光，照在一身黑衣黑髮的說話者身上。
　　「拿自己的命去當賭注，九禍總是容許你這麼亂來？」

　　「賭注還是謀略，老闆親眼確認便是。」低沉的嗓音說：「但是，給義母的承諾，吾向來說到做到。」

　　「我們進入北路山道了，隨時準備應戰。」在車廂前方駕馬的劍雪向他們警示道。

　　「接下來就看汝等施展了。」吞佛低笑道。
　　不到最後關頭，他不能輕易露面。

　　「沒見過你這種敢恣意差遣老闆的人。」黑衣黑髮的男人無奈一嘆，提劍一掀車簾，彎身出去。

　　封禪本也想跟隨出去，但才一起身，便讓帶著藍線的蒼白手掌給一把按住，他驚異的回頭，不解：「吞佛？」

　　「總要留個人『保護』吾吧？否則會引人起疑。」吞佛說得有據有理。

　　好像挺有道理的，但總覺得你是故意在坑你們老闆。
　　反正也想不出反駁的理由，封禪於是坐了回去，默默從車簾縫外觀察著外頭的狀況，扮演好自己守護者的角色。
　　「……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鬼梁天下到底為什麼想抓你？」車廂內僅存兄弟兩人，他輕聲問到。

　　「……」吞佛保持了沉默。

　　「既然又故意牽扯進翳流，我猜是跟你和劍雪瞞著我的事情有關吧？」想當然吞佛肯定不會老實招來，封禪自顧自地說下去：「事到如今，我也不強求你們坦白，只是你得明白一點……」
　　眼前只能得見外邊的景象，車廂內一片黑暗，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看不見彼此後，有些話似乎比平時更容易說出口，他摸索著拉過對方的手，塞去一物，然後很快的轉頭繼續看向車外。
　　「別忘了我們是兄弟，就像你想護著我一樣，我也希望你能平安。」

　　吞佛收回手，不用探觸他也能知道，那是個草結環。
　　但他仍然靜靜的撫觸片刻。

　　「……好。」

　　「這算承諾？」

　　「算。」

　　「那就好。」
　　車外星光映照下，那張相仿的臉微微一笑，左眼下的刺紋閃爍著冷芒。

　　　　◇

　　同一片夜空下，赦生正陷入膠著與苦惱中。

　　紫耀軍幾番突破不成，竟釜底抽薪決定直接放火燒了這片幽谷密林，潮濕的幽林哪是那麼容易燒起的，霎時間濃煙夾雜著瘴氣籠罩了整片山谷，雖不見火光，雙方兵力卻被燻得不得不全數退出林中，隔著山谷遙遙對峙。
　　就在這惱人的時候，偏偏又傳來壞消息，別見狂華那方因為遭遇紫耀軍中高強射手的狙擊，眾人紛紛遭創，別見狂華在利箭威脅下冒險斬斷鐵索、棄橋退兵，但也身受重傷，此時已經後送回焰城救治。

　　如今唯一還守得住的只剩元禍天荒那邊長刀與箭隊駐守的峽谷，別見狂華既然斷去橋索，那道大江想來短期間紫耀軍也難以跨越，問題是自己這裡，雙方都被迫退離戰場，撤也不是、等也不是。
　　赦生咬牙，血紅的眼瞳中滿是狠戾。
　　別見狂華那方已經有重傷傳出，而自己這邊的人手雖無太大傷情、卻大多又累又乏，在濃煙密布的幽林裡恐怕難以堅持，師兄說過保護異度的鏢師才是第一要務，可是就這樣棄守，實在不甘心……

　　「圖來。」他側臉說到。

　　身旁蟠凶立即找出了地圖，到他面前攤開，並且高舉起燈火。
　　他與魔刺兒這段期間一直牢牢緊跟著赦生，雖然一開始聲稱是要替螣邪郎好好守住他小弟，以免等那位爺回來找藉口痛毆他們，但隨著赦生一次又一次的取得勝利，少年所表現出的自信與沉穩已經讓他們真心信服。

　　在燈火照亮下低頭凝視地域圖，赦生努力運轉起自己的思維，師兄臨時編排的戰略已經行不通了，他必須靠自己找出下一步。

　　對了，當時師兄說過，如果實在守不住，首先放棄翠環山，因為他們軍師很在意素還真，會把時間都耗在那裡……
　　目光移到翠環山，赦生靈光一現。
　　很在意是嗎？說不定可以利用這點！

　　他手指一點，對左右說：「……我們開拔，到翠環山。」

　　「啊？」眾人一臉茫然。

　　「大少或吞佛大人在翠環山留有什麼後手？」蟠凶代替大家問出心中的疑惑。

　　「沒有。」赦生面無表情搖搖頭，然後冷笑：「可是敵人不知道。」

　　「我知道！這叫空城計對不對？」魔刺兒眼神一亮。

　　蟠凶無奈的看著滿臉寫著「快誇我」的同袍，白了他一眼，並不是很想回應，繼續轉回去對赦生說：「要引紫耀軍前往翠環山嗎？但這樣似乎太過冒險了，我想魔君和大少他們都不樂見小少爺以身犯險。」

　　赦生再度搖搖頭，抿著唇，似乎在思考著如何表達，過了好半晌，才終於在眾人快忍受不住靜默之前開口。
　　「我們要消失在翠環山。」
　　翠環山後方本來就收留了部分逃難的百姓，正適合偷天換日，讓一批隊伍消失在翠環山肯定能引起紫耀軍師的警覺，疑神疑鬼，如此他們就沒太多閒功夫管三守道了，自己大可趁此機會悄悄回防此地藏身，順便讓眾人稍作休養。

　　「消失？」所有人再度一頭霧水。
　　「怎麼消失？」

　　「化整為零、喬裝打扮。」赦生說。

　　「哈！我懂小少爺的意思了。」隨軍而來的風流子忽然從人群後冒了出來，得意的搖著扇子：「這招數我擅長，小少爺，可以交給我辦吧？」

　　赦生也不多囉嗦，舉手拍了拍自己的親密夥伴：「能藏起雷狼，就交給你。」

　　「那有什麼問題！」風流子瞇著眼笑，然後說：「還請小少爺先借我一批人去準備，明天入夜之前便能搞定。」

　　赦生點頭同意，然後對蟠凶說：「你、魔刺兒，留下監看。」
　　樹林仍在悶燒著，搞不好十天半月這濃煙瘴氣都散不去，紫耀軍應該過不來，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就像別見狂華那方遭遇的神射手一樣、說不定他們還有什麼特殊高手，須慎防變數。

　　蟠凶與魔刺兒抱拳答應：「是！」

　　重新望著地圖，赦生默默握緊拳頭。
　　雖然師兄說過不用強守，必要之時可以先放棄翠環山爭取時間，但他還是想先嘗試看看，看這第一次由自己想出的計策，究竟能不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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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冬至了~
鏢局四預估1/1開始上線~(о´∀`о)

洗翼

2019-12-25 11:42

二十九、戰於野

　　山路驛道上，殺聲四起，手持彎刀的異族士兵從山林間紛紛竄出，緊追著揚著異度大旗的一隊車馬。

　　為首抵禦的是一名黑羽武袍的劍客，手舞長劍削斬劈刺，神情自若，如入無人之境；與之相對應，白衣白髮的女子則如夜蛾般穿梭於敵陣當中，長袖翩翩，觸者即倒，彷彿鬼魅幻影，但她手無寸鐵，遇彎刀夾殺時則不得不抽身退避，此時在她身邊另一名身形高挑、頭戴面冠的女武將便會揮旋著長斧霍霍逼近，斧面所過之處鮮血飛揚。

　　「別戀戰，繼續趕路！」黑羽劍客不時出聲提醒，他們的目的並非殺盡敵人，而是要儘快深入至能夠執行下一步計畫的適當地點。

　　單靠三人便能突破黑夷族層層狙刺，讓車廂內觀戰的封禪也激昂不已，兩眼放光，壓低聲音對吞佛道：「你們老闆的戰神之名果然名不虛傳，還有那個扛長斧的女人，猶如女武神，簡直怪力無邊。」

　　「華顏無道，四天王之一。」吞佛淡淡的說：「雖能突圍，但也只是一時之勇，黑夷族刺之即退，躲入山林中留存實力不硬鬥，待到下一路段又是另一批人殺出，如此源源不絕，不根除實在難辦。」

　　「所以你才要把鬼梁兵府捲進來，讓他們狗咬狗互相消耗，但這樣就足以根除黑夷族嗎？」封禪疑問，鬼梁大可迴避不應戰，反正黑夷族也不敢殺到那麼深入的地方去。

　　吞佛嘴角一揚：「這一局，將陷的可不是只有鬼梁。」

　　「我說……你們可別聊得太悠哉。」車前劍雪單手抓著馬韁繩，一劍挑開了突破黑羽劍客等人的黑夷族彎刀，同時回頭提醒他們：「他們快扛不住所有攻勢了。」

　　往車簾外瞥了眼，吞佛沉聲對封禪說：「差不多了，汝在車外佯裝護航，切莫離開車廂周側，稍後還須汝配合。」

　　封禪頷首：「沒問題，不過你要執行那個時機的地點到底還多遠？」

　　「再往前，山路走低進入谷間平野，平野中有驛站，驛站後方不遠則是一座橫越河灘的橋樑。」吞佛仔細叮囑：「上橋之前，伺機放人入車，吾藉之現身。」

　　「你就等著吧。」封禪言落，隨即掀簾而出。

　　待封禪出去後，吞佛將朱厭劍橫置在腿上，闔目靜坐，任憑外面兵器錚鏦交擊、殺伐聲四起，也只是潛心專注的在腦中重複推演稍後的計策。
　　同樣的這條路上，十餘年前還是習生的他也曾與螣邪郎等人逢劫，只是行進方向截然相反，是由焰城返回露城的途中，他們遭遇劫鏢，不得不在那座橋上分路引開劫鏢的敵人。那次的任務雖勉強成功，但計畫說來相當失敗，若不是遇見師尊襲滅天來，他恐怕當時就要遭逢不測了。
　　記取教訓，從此他每次謀策都要留後手，一有變數，才能臨機應變。

　　車廂晃動的幅度一緩，吞佛睜開眼，從縫隙看出去，果然已經進入了那片平野，他隔著車簾對封禪問：「鬼梁的人可有跟上？」

　　殺誡架開彎刀、舉腳蹬開一名敵人，封禪這才發現周圍忽現一片開闊，風中的氣息也改變了，在平野中眺望，夜空之下的山林一覽無遺。
　　「咬得可緊了！」他寒笑。
　　新月之夜山林間昏暗難視，但一入平野，黑夷族想必也能很快發現遠遠釣在他們後面的魚群。

　　「到驛站就可以準備放人了。」吞佛道。
　　這座驛站已經被黑夷族所佔據，想要闖過去肯定是場硬戰，卻是他們最好的機會。

　　沒工夫回應他，封禪已經再度與敵人纏鬥上，黑夷族與中原武者慣用的招式不同，倒是激起了他幾分較量的意思，刀光劍影燁燁晃過他的臉面，映出的是充斥著無邊戰意的獰笑。
　　前方駕馬的劍雪則一躍而起，輕靈的穩立於馬背上，他無法像封禪那般沉浸於交戰中，而是得專注於避免馬匹受創以及顧慮方向速度，劍勢如零英白梅，紛紛點點地散開，逼退意圖停滯他們前行的攻擊。
　　黑羽劍、白蛾毒、長斧斷命，山風間飄揚的異度旗幟旁血雨紛飛，一行車隊彷彿勢不可擋、無人能敵。

　　一過驛站，佔領其中的黑夷族人果然蜂湧而出，想來是察覺了這批隊伍不如以往的中原江湖人好解決，原本一刺即退撤入山林的幾批族人也回返來援，這對他們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壓力，尤其是還得費心護馬的劍雪，一時間顯得有些左支右絀。

　　封禪注意到那邊的情況，同時判斷時機差不多了，於是格擋兩下後，作勢分神，劍身一偏，刻意將一名敵人給讓進了車廂。
　　「吞佛！」他狀似驚呼、實則高聲提醒。

　　而那名闖入車廂，自以為能得首功的倒楣黑夷族人，兩眼還沒能看清內中情況，就被捅了個洞穿，嗚呼哀哉。
　　一把扯住屍體的衣襟，吞佛運起身法，瞬間退身飛掠出車廂，將自己暴露在夜空下。

　　眼看目標人物終於露面，鬼梁兵府潛藏暗處的人手立時隨之現身，欲上前確認。

　　卻見吞佛還尚未落地，便將手中屍體一拋，藉之為立足點，倒持朱厭劍再次凌空而去，在黑夜中猶如一片蒼白落羽翩然降於不遠處的橋面正中。

　　在此同時，封禪趕緊抽身到劍雪身旁助戰，他本想兩人合招破敵，但劍雪顯然有所顧慮，並未像往日那般與他默契行招，讓封禪一陣迷惘，然後才想起對方現在似乎還用著鳩槃這個假身分。
　　「……鳩槃？」他皺起眉頭試探的呼喚。

　　頭戴帷帽、面覆黑底青紋面具的劍雪微微點頭，像是確認了他的猜測，面具下傳出了有些模糊的聲音：「提醒眾人，吞佛中蠱，敵我不分。」

　　啥？封禪先是愣了愣，然後隨即反應過來，心中暗讚：我摯友機智！

　　暫時解除了劍雪這邊的壓力，封禪轉身翻上車頂，發現黑羽劍客正一馬當先的直奔橋上欲助吞佛禦敵，而緊追在他身後的則是鬼梁兵府的那群黑衣人、以及一支黑夷族士兵。
　　大老闆你不要想不開！
　　封禪趕緊扯開喉嚨朗聲大喝：「眾人小心！吞佛蠱毒纏身，此時敵我不分！」

　　黑羽劍客整個人都不好了，恨他身法太高超，封禪一句話還沒吼完，他人已經來到了吞佛眼前……呃、貌似朱厭劍的攻擊圈還不小。
　　冷然而立的吞佛臉一抬，黑羽劍客發誓他絕對有從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到一閃而逝的惡意笑容！

　　「不妙！」

　　敵我不分，吞佛就可以通殺所有近身者，既能保護自己又能混淆黑夷族對於鬼梁兵府那幫人立場的判斷。
　　自己幹嘛要衝過來！幹嘛要擔心這臭小子！
　　黑羽劍客滿肚子委屈，偏偏還得陪吞佛把戲給演下去。

　　也不知道是公報私仇、還是一點都不操心來者的實力，朱厭劍出手毫無保留，一時之間殺得黑羽劍客應接不暇，狼狽地連連後退。
　　倉皇中發現身後就是鬼梁兵府的人，黑羽劍客心一橫，借了吞佛一記斜切往旁邊來個滾地勢，然後裝作不支的跌跌撞撞起身，看著被黑衣人所包圍的吞佛，張手發出悽楚的呼喚：「吞佛，你快清醒！別傷了眾人！」

　　黑衣人一近前，果真發現吞佛十指上的藍色線紋：「真是蠱毒！鐵索陣！」

　　他們的目的本就是要抓非殺，因此預先有所準備實屬正常，但隨後而來的黑夷族卻綜合了黑羽劍客的「力勸」而完全誤判了眼前的狀況。
　　「中原人，同夥，殺！」

　　於是場面就如他們所願，十分順利的形成了大混戰。

　　吞佛在正中頑抗著黑衣人，黑衣人一面要擒抓目標、一面還要抵擋著黑夷族不分青紅皂白的夾殺，而黑羽劍客則刻意落在外圍襲殺那些黑夷族士兵。

　　白衣施毒的雪蛾天驕與手持長斧的華顏無道很快突破彎刀殺陣，和封禪他們一起領著馬車接近橋面，製造衝突的目的既已達成，他們便須儘快與吞佛會合，殺出重圍直奔焰城。

　　急於護主，華顏無道最先接近黑羽劍客，與他相背應敵，黑羽劍客趁機低聲囑咐：「優先斬殺黑夷族，黑衣人要留活口報信。」要是全死光，他們的計策可就只能完成一半了。

　　「遵命。」斧光一劃，再度斷去一名異族人的頭顱，華顏無道冷冷回答。

　　因為敵人增加而分散了兵力，黑夷族對於馬車的威脅減低，劍雪回到了馬背上，面具後的目光卻擔憂的注視著橋面正中的戰況。
　　黑衣人祭出了鐵索陣困住吞佛的行動，雖然吞佛閃避得快未遭索綁，但能夠施展的範圍正逐漸縮減，怕是撐不了多久。

　　「不行、得去幫忙……」封禪看得心焦如焚。都怪這些黑夷族的不給力！

　　劍雪連忙攔阻他：「你忘了他敵我不分嗎？不可靠近！」吞佛根本不可能傷封禪，他要是接近肯定會破壞計畫。

　　「該死！」揮劍劈翻兩三個馬車周圍的黑夷族人，封禪得了空再次往那裡眺望，擔憂之情顯而易見。

　　前方的黑羽劍客當然也發現這個情況了，但他同樣不能接近吞佛，短時間內也想不出什麼辦法，只能稍稍改變對黑夷族的攻勢，逼得他們去破壞黑衣人的鐵索陣，卻又不能夠做得太過火以免被察覺端倪。

　　你不是答應了九娘有十足的把握嗎……到底哪裡還有後手？

　　正在憂急焦灼之時，忽有異變突生！

　　只見長橋彼端的山頂上倏然有一道黑影憑空而降，身形飄忽，如妖似邪，手中還提拎著一龐然巨物，眨眼間便飛越了黑夷族與黑衣人，落到了吞佛面前。

　　「那是什麼！」

　　「吼──！」
　　黑影方落地，手一鬆，那龐然巨物霍然站起，仰天嘶嚎！

　　鬼梁兵府的黑衣人首先認了出來，臉色大變，失聲驚叫起來：「是屍蠱！退！快退！」

　　高大而形容扭曲的巨屍雙眼無神，血盆大口見人就咬，黑衣人駭然退散，沒搞清楚狀況的黑夷族首當其衝，連躲都來不及躲就成了怪物口中的亡魂，頓時淒厲的哀嚎慘叫聲四起，如同人間煉獄。

　　而黑羽劍客以及封禪等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震懾了，他們距離較遠暫時未受波及，卻也身陷於驚懼逃竄的混亂人潮中。

　　「棄馬！跳下河灘！」黑羽劍客果斷的下令，他明白這種東西並無腦智，只懂得瘋狂前進，對於視野之外的東西就不會去尋找。

　　「不好！吞佛！」在車頂上遙望的封禪卻神色慌張。

　　方才那道黑影拋下巨屍之後，轉身便挾起了吞佛，幾下騰躍就消失在原本乍然出現的那處山間，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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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翼

2019-12-29 14:50

三十、命還在

　　練峨眉還沒找到名叫玉蟾宮的女子，倒是先見到了另一名滿身鮮血、卻讓她另眼相看的女子。

　　閻魔旱魃說拿著令牌就能找到玉蟾宮，但她總得要找個人帶路，這異度鏢局區區一個分部占地還不小，櫛比鱗次的房舍順著山勢而起，上下數百臺階轉了十幾個拐彎後，練峨眉不得不無奈的承認……她迷路了。
　　也罷，找到人多的地方總能抓壯丁的，她豁達的想，然後翻上屋簷，朝著人聲鼎沸的地方前進。

　　「啊──！」

　　倏然，少女的尖叫聲讓她步履頓止，不假思索的便一個燕凌躍入了聲音傳來的那處小院。

　　「喂！狂華姊都還沒叫，你叫什麼？」
　　「可是、可是……」
　　「不行啊！我也拔不出來，還是找男人來吧！」
　　「那怎麼行！」

　　才剛落地，慌亂的對話聲以及混著藥香的濃厚血腥味就讓她大致明瞭了情況，於是毫不遲疑的推門進入燈火通明的屋內。

　　屋內的女習生們紛紛驚訝的轉過頭來，盯著這突然出現的陌生道姑，眼神滿是戒備，她們多是跟隨著別見狂華剛從戰場上歸來，並不知道早先鏢局來了這麼一名特殊人物。

　　「前輩！」倒是一顆小腦袋從少女們身後探了出來，滿頭大汗的朝她呼喚：「您來得正好，幫幫忙！」

　　練峨眉認出了那名小小醫者，微一點頭，穿過少女之間走上前去，這才將床榻上的血色光景收入眼底。
　　只見床被之間仰臥著一名衣衫袒露的姑娘，肩膀與胸腹之間分別插了三支被折半的箭矢，之所以折半想必是為了護送安全，但讓她驚訝的是這姑娘居然仍是清醒的，縱然冷汗淋漓，卻還是警戒的凝視著她。

　　「這位是練峨眉前輩，魔君的朋友。」素續緣連忙解釋，並一點也不浪費時間的抬頭說：「此箭特殊，深入骨間，有勞前輩幫忙拔箭。」

　　練峨眉也不多言，清潔雙手後就在床邊坐下，問：「先從哪裡開始？」

　　配合著素續緣指示分別拔出三支箭矢，練峨眉才發現這箭矢並非單純折半、而是殘留的部分全都屬於鐵製箭頭，形長如筆，比起尋常箭矢能夠射得更快更遠、也更能深入人體，殺傷力非凡。
　　紫耀軍使用這樣的兵器，還口口聲聲天下禁武，簡直令人不齒！

　　她面色沉冷的將箭矢放下，看著床榻邊忙於清理、縫合傷口的素續緣；以及從頭到尾一聲不吭，就算痛極了也只是抓過布巾緊緊咬死的那名堅毅姑娘，心底由衷感到讚佩。
　　關心了一下姑娘受此重創的經過，一旁的少女們很快就七嘴八舌的把情況說明了個大概。

　　「幸虧沒有傷到要害，算是撿回一命，姊姊下次切莫再如此冒險了。」縫合完傷口的素續緣喘了口氣，洗手擦汗，準備上藥的同時說到。

　　別見狂華氣若游絲，但還是清晰的低聲道：「我不上、誰上？紫耀軍渡河，連你們都沒命。」

　　「狂華姊！」少女習生們嗚咽：「都是我們不中用，害得姊姊得冒險。」
　　別見狂華因為自己出身低微，所以特別重視提拔有著類似身世、努力上進的女孩，受過她恩惠的女習生不少，此番也都跟隨她前往守道。

　　「命還在，就繼續……變強吧。」別見狂華笑了笑，勉力說完後，喘息不止。

　　「好了，不要再多說話，留存體力。」素續緣趕緊說，然後分配了工作給那些憂心忡忡的少女們：「再多燒點水來、包紮用的布條還欠、把這些藥草磨粉……」

　　練峨眉知道小醫者礙於自己的身分不可能會使喚她，不如別干擾治療，於是靜悄悄的退了出來，再度翻上屋簷，負手眺望著遠山星空，在吐納中撫平胸懷動盪，一時心有所感、思慮翻湧。

　　別見狂華捨我其誰的勇氣膽魄讓她敬佩萬分，也感嘆自己多年避世修道，只想斷絕塵緣，似乎從未想起……以自己的能力，是否還能為世間做得更多？
　　命還在，就繼續變強；但自己的強，是為了什麼？

　　　　◇

　　被黑袍人挾帶著翻山越嶺之後，吞佛回頭看了眼，不滿的一拍那人的手臂：「夠遠了，放吾下來。」

　　在山崖邊的曠地停佇腳步，那人鬆手放開了他，驀然一掀黑袍，在星夜之下露出了一張狡邪的笑容：「想本大爺了嗎？汙點。」

　　吞佛臉色漠然：「哪弄來那麼倒人胃口的東西？」

　　「醒惡者那裡養著的，感覺比普通屍體效果更好，本大爺就拎了一隻來。」螣邪郎得意洋洋，叉著手說：「這下鐵定有趣了。」
　　翳流、鬼梁、黑夷族，全部打成一鍋大亂鬥，想想就讓人愉悅，哼哼哼。

　　「汝不怕傷到自己人？」吞佛皺眉。

　　螣邪郎揮揮手：「安啦！本大爺下去之前在邊上觀察時機很久了，而且大白鳥也已經去接應了。」

　　「那便去會合吧。」吞佛轉身就要走。

　　「欸你別急嘛……」螣邪郎直覺去攀住他，卻聞一聲悶哼，連忙一個箭步湊過去：「傷著了？」

　　「無妨。」吞佛按著手臂，解釋到：「鐵索陣太難纏，吾又得裝作失了理智，這點傷算在計畫中。」

　　「先處理再說，大白鳥去撿了人就會帶來這。」螣邪郎逕自掀起他的衣袖查看，邊笑道：「本大爺從藥師那裡可拐了不少好東西來。」

　　吞佛上下打量他：「汝傷勢無礙了？」

　　螣邪郎拍了拍胸口，滿不在乎的笑：「命還在就行，藥師本事大著，本大爺搞不好比你還強。」

　　這話倒是真，領了練雲人三掌後至今他根本沒能好好療養過幾天，雖一時看來無礙，但狀態一直沒有恢復完全。
　　「此番一切穩妥，吾要休假半月。」吞佛不客氣道。
　　這下焰城裡有練雲人、黑羽劍客等人協助，加上師尊差不多也將歸返，他應該能好好喘口氣了。

　　「行行行，你要休一個月都行。」螣邪郎隨口胡亂答應，就你這閒不住的，本大爺還怕你不休呢。
　　這趟幾乎未與黑夷族交手，因此吞佛身上並無出血刀口，只是強行掙脫鐵索陣時的筋骨擦挫傷，螣邪郎在替他處置時發現了印在手指上的藍線，忍不住感到好笑的抓起來端詳一番：「嘿，這個有意思，怎麼弄得？」

　　「劍雪提出用牛膠混石青染料印上的，熱水就能洗去。」
　　螣邪郎挑了挑眉，頗感意外：「你讓他們幫你？」
　　「是又如何？」
　　「不錯嘛！」
　　那抹怪笑看著實在有點可惡，吞佛冷著臉抽回手：「汝什麼意思？」

　　「我以為你會堅持獨自扛起一切，想不到你終於學會團隊合作了。」螣邪郎一副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模樣，誇張的手撫胸口抹抹眼角：「兄長感到十分欣慰。」

　　發什麼瘋癲？這傢伙果然是朱武親生的！
　　吞佛冷哼：「無聊。」

　　還想再笑鬧他幾句，螣邪郎便耳尖一動，起身轉過頭：「他們來了，你可以放心啦！」

　　順著螣邪郎視線的方向看去，不遠處果然有些動靜，此時天際已經微微發白，朦朧中可以見到羽人非獍領著封禪他們一行人往這裡爬上來。
　　「離焰城還有不短的距離，無車馬該如何？」吞佛質問那個害得他們失去車馬的罪魁禍首。

　　「小意思，包在本大爺身上。」螣邪郎不以為意的說，然後朝那邊揚了揚下巴，反問他：「那個黑毛的是誰？沒見過，剛剛看他劍法還挺強的。」

　　吞佛斜了他一眼：「是汝親爹。」

　　「咳！」險些沒被自己的唾沫給噎住，螣邪郎一副吃到蒼蠅似的難看臉色，嚷道：「你帶他來幹嘛？」

　　「他是老闆，汝以為吾能干涉嗎？」吞佛推託。

　　「嘖！」大少爺滿臉不爽。

　　瞧他那樣的表情，吞佛唇角一勾，然後很快收斂。
　　「黥武爹娘的死與翳流有關，他從前也對付過翳流，也許可以從他身上獲得一些有價值的情報。」

　　「原來如此，這才是你帶上他的目的吧？」螣邪郎哼了聲，就知道這個心機的辦啥事都有盤算。

　　「吞佛！你沒事吧？」
　　在他們交談間，那邊一行人也踏上了山崖，封禪一見吞佛就是喜形於色，然後有些抱怨的說：「那怪物也忒嚇人了，要搞這把戲怎麼也不先知會一聲。」

　　吞佛搖頭，把鍋甩給螣邪郎：「他的主意，吾事先不知情。」

　　螣邪郎一個攤手接了這鍋，不滿的說：「你就記著汙點，不歡迎一下本大爺歷劫歸來？」

　　「當然！你也沒事真是太好了。」封禪坦率的傳達了自己的惦念。

　　「你看看，這才對！」螣邪郎攬著他的肩膀，對吞佛的冷淡加以譴責。

　　在山崖上稍做休整，待到完全天明之後，他們在羽人非獍的引領下進入了一處隱密崖洞，漫長蜿蜒的崖洞通往一處荒蕪崎嶇險地，其中還有不少岔道，若非有人帶路，怕不是尋常能夠任意進出的。
　　崖洞出口的不遠處可見燃燒後的餘煙，空氣中除了焦臭之外還有一股血腥味，四周死寂沉沉，壓抑莫名。

　　「翳流其中一支的根據地，那怪物就是從這撿去的。」螣邪郎隨口對眾人解釋，腳步不停的繼續前進，很快就在山路上看到了一隊車馬，馬匹旁還站著一名黑髮銀面的劍者。

　　「是他。」封禪嘀咕了句，並不打算問候。

　　雙方都有顧慮，因此未多交談，交予車馬之後便隨即分道揚鑣，他們沿著山路離開了那片詭異險地，又途經陰川附近，不久後即返抵焰城地界。
　　未幾日，前線忽傳黑夷族遭遇不明攻擊傷亡慘重，紫耀軍同時臥旗息鼓。

-
※
剩尾聲了~
再說一次，1/1上新章~

洗翼

2019-12-30 19:41

尾聲、無間

　　從長達數百級的階梯上一路小跑下來，朱厭左右張望著，他懷裡抱著一大包裹，似乎急於尋找什麼人。

　　「朱厭！找吞佛嗎？」正慢悠悠爬上來的封禪遠遠地就舉手呼喊他，身後還跟著一名頭戴黑紗帷帽、青紋面具的青年。
　　「他和螣邪去大門口迎接赦生了。」

　　「封禪大哥謝謝！」朱厭神采飛揚的與他擦肩而過，繼續向下。

　　「……這小家夥是不是又長高了？」回頭看著他的背影，封禪喃喃自語。

　　「孩子總是長得快。」他身後的那名青年輕聲說。

　　封禪朗聲笑：「哈，可那張娃娃臉好像沒長。」

　　最後的幾級階梯就在眼前，朱厭一躍而下，熟門熟路的拐了兩個彎，抄近路直奔大門前的庭埕，才跑出長廊，隨即一眼發現了站在影壁後的螣邪郎和吞佛兩人。

　　「主人！」歡快的跑上前，朱厭將懷裡的包裹遞上：「織坊把東西做好送來了。」

　　「什麼東西？」吞佛不明所以。

　　「哈！可算趕上了。」一旁螣邪郎劈手搶了過來，興沖沖的拆開包裹。

　　「給赦生的？」這下吞佛哪裡還會不明白，這位當兄長的個性彆扭，每次要託造什麼給小弟時就老是盜用自己的名義。

　　展開包裹裡那塊盪著流光的東西一抖，螣邪郎在他們面前高舉了起來：「看看，如何啊？」

　　似乎是一領玄色披風，吞佛伸手撩起一角檢視：「上好的絲緞拿來做披風，汝還真是下重本。」

　　「可不是。」滿意的翻來看去，螣邪郎給他展示著：「你看這裡，能把我們那塊毛披肩給繫搭上，可是本大爺特別交辦的，回頭再讓人連那塊毛也整理下，都過這麼多年了……」

　　是啊，確實過很多年了。
　　吞佛聽著他叨叨絮絮，也不免流露一絲淺淡笑意，當年被兄長裹上毛披肩的小簑衣蟲、那個一直在他們身後勤奮追逐的孩子，曾幾何時，都已經快與他們比肩同高了。

　　那邊總算說罷的螣邪郎，手裡將披風一捲，卻是往吞佛這裏塞過來，不容置疑的說：「好了就這樣，你拿給他。」

　　吞佛負手在後動也不動，一口回絕：「吾拒絕。」就知道汝又來這套。

　　「你……！」

　　螣邪郎兩眼一瞪，正想採用強制手段，門前卻在這時傳來了喧嘩聲，吞佛神色自若的丟下他大步走出了影壁，往那邊風塵僕僕進來、正從僕役手裡接過面巾擦拭著的赦生而去。

　　「師兄……你回來了！」看著迎上前來的吞佛，赦生清冷的臉上有些許驚喜。

　　「一路辛苦了。」吞佛稍微點點頭，從他手裡接過面巾，沾了沾水，仔仔細細的將那張端正清秀的容顏擦洗乾淨，隨後才一笑：「做得不錯。」

　　赦生領軍消失在翠環山這一計還當真把紫耀軍給搞懵了，久攻不下焰城，又加上黑夷族那裡遭到了詭異怪物的攻擊，傷亡慘重，難以兼顧之下，最終選擇了暫時鳴金收兵。
　　這種謹慎的策略其實不太像出自寂寞侯之手，吞佛暗自臆測那名體弱多病的軍師可能又出了狀況。
　　無論如何，赦生這次初戰確實成效頗佳。

　　獲得了讚賞，赦生卻沒有太大喜色，而是略垂下眼簾：「可是，我沒能守護好。」他雖然勉強算是勝了，別見狂華等人卻遭受重創，守護鏢局眾人的責任他沒有完成。

　　將面巾放回僕役端著的水盆內，吞佛泰然自若的對他說：「戰場之上沒有完美的計策，學習面對計劃外的挫折是汝的下一步，況且此次失誤該算在吾身上。」

　　「師兄……」
　　聽到最後一句，赦生猛地抬頭，剛要說些什麼，就見吞佛側過身忽然往後方一揚聲。

　　「汝還要躲？」

　　「本大爺才沒躲！」
　　伴隨著不甘示弱的回嗆，螣邪郎從影壁後頭閃身出來。

　　微微睜大雙眼，赦生直瞪著他失神。

　　「呃、嘿！小弟……」不自覺的把絲緞披風給藏到了背後，螣邪郎尷尬的笑著舉起手，心裡編排著吞佛這該死沒義氣的。

　　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終於平安歸來，赦生頓時胸中波濤翻湧，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臉色還愣怔著，身體卻已經不由自主的行動了起來。

　　「那啥、這次幹得不賴……」

　　螣邪郎擬好的詞都還沒有說完，赦生已經如雷似電地暴衝過來，二話不說就往他臉上一個拳頭痛痛快快飛毆過去！

　　「啊！」
　　痛哀一聲，腳步踉蹌的倒退了數步才維持住形象沒慘跌在地，螣邪郎捂著面頰滿臉不可置信：「你就這樣歡迎本大爺歸來？」
　　牙都疼了，還好沒打在胸口，不然這下傷口還不裂開？

　　「放隻草狗回來鬼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有時間編芒草不會捎封信報平安嗎？」赦生氣勢洶洶的朝他怒吼，激動的那張清秀臉蛋都紅潤了起來。

　　你不就是那個會知道意思的小鬼嗎？螣邪郎本來捂著痛處的手微不可察的往上移了幾分，遮著半張臉咕噥道：「我那不是怕走漏消息嘛……」
　　嗚噢難得氣成這樣的小弟好可愛也好可怕啊……

　　呼哧呼哧的喘著氣，好半天才總算平復了些，赦生朝他一把伸出手，凜然開口：「拿來！」

　　「啥？」

　　「背後的東西！」藏後面，肯定是給他的。

　　「噢、對對對……」揉了揉臉，螣邪郎無奈又寵溺的一笑，直起身攤開披風上前：「快點試穿看看有沒有更帥氣瀟灑……汙點你別偷笑了，有膽過來拿著這塊毛！」

　　「朱厭去拿。」

　　「嘻嘻……是！」

　　喧喧嚷嚷的聲音迴響在庭埕之中，甚至傳盪到了隔壁的樓閣上。

　　一身黑羽武袍的劍客靜謐無聲的坐靠在憑欄邊，遙遙觀望著影壁旁的那些年輕人，心中五味雜陳。
　　他想起從露城出發之前，吞佛對他說的一番話。

　　「恕吾直言。」面對他這位中途老闆，紅蓮戰神似乎一向都很不客氣：「吾或許需要強者護航，卻不需要老闆汝。」

　　他原本以為吞佛的意思是他本人的存在會破壞計劃，畢竟隊伍裡如果有銀鍠朱武跟隨的話，那就算瞎子都能看得出有問題；但隨後一路上發生的種種，他才恍然明白了吞佛所言的真正意思。
　　所有的一切，盡在那兩個孩子的掌握中……不，或許已經不能再把他們稱作孩子了，那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沉穩自若、彼此之間無庸置疑的默契、步步為營的周詳計劃，每一點都讓他汗顏，自己還質疑九娘對他們的信任，唉，真是丟臉到他都不想把易容洗回來了。

　　咚。

　　一只陶甕砸在他頹然趴在憑欄上的臉旁，黑羽劍客起身一看，是難得未著戎裝、一身布衣的閻魔旱魃。
　　「……我都裝成這樣了你怎麼還認得出來？」

　　「哼，你化成灰我都認得。」在他旁邊大馬金刀的坐下，閻魔旱魃冷笑，開玩笑，擔任總鏢頭那麼多年，鏢局裡哪個傢伙他不認識？不認識的那個肯定就是披馬甲的。

　　「啊。」黑羽劍客好像也想通了其中關鍵，覺得自己真是犯傻了。

　　「現在這模樣怎麼稱呼？」

　　黑羽劍客想了一想：「就叫恨長風吧。」

　　「恨長風啊……挺有你造作的格調。」順著他面朝的方向望去，旱魃一笑：「這幫小子可夠長進吧？」

　　「太長進了。」黑羽劍客悵然長嘆，有些迷惘：「總覺得我是不是應該早點退位交棒？」

　　「說那什麼蠢話？」旱魃鄙視他一眼，從袖裡掏出杯盞擦了擦，拍開陶甕的同時說：「前些年諒你在外邊人情債欠太多得還就算了，好不容易回來，親情債你膽敢不好好還，不用九禍動手，本座絕對第一個開揍。」

　　恨長風苦笑的對那邊一翻手：「你瞧他們個個有出息，哪還需要一名失蹤多年的父親？」

　　旱魃將杯盞倒滿推到他面前，嗤之以鼻：「你根本還沒認識你兒子們。」

　　呃、這話倒真在理，單單是這一趟他就覺得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了。
　　自然接過杯盞，端起來飲了口，恨長風馬上錯愕地拿開老遠：「這什麼玩意兒？」

　　「蜜茶。」魔君大人喝得鎮定自若。

　　「這玩意兒能喝嗎？」恨長風嫌惡的伸手就要往外倒。

　　「陪我喝，不然把你從這扔到影壁前面去。」旱魃面無表情的說，獨慘慘不如眾慘慘。

　　「……」默默收回手。
　　「聽說練峨眉來了？」

　　旱魃點頭，淡定的說：「來過，又走了。」

　　「走了？」黑羽劍客大驚，簡直恨鐵不成鋼：「你怎麼就讓她走了？」

　　「我倆又沒啥，我能不讓她走嗎？」旱魃咬牙切齒的瞪他：「別叫我把你跟九禍那套用在她身上！」那還不被打死？

　　「哎……」苦悶的支著臉，恨長風問：「她有說要去哪嗎？總不是回萍山吧？」

　　「她說有事回封雲山，讓我等她消息。」旱魃磨了磨下顎，狐疑的自語：「等什麼消息？」

　　「都這樣了你還說沒啥！什麼石頭腦袋啊！」
　　「信不信本座現在就把你扔過去？」
　　「心疾病患莫要如此衝動好嗎？」

　　瞎聊著的兩人並沒有發現，原本被他們觀看著的對象早已經注意到這個方向，正默默仰望那邊樓閣上的黑影。

　　「他還不打算脫那層皮啊？」螣邪郎瞇起眼，嫌棄。
　　「不是挺好的嗎？省心。」吞佛評論。
　　追隨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赦生疑惑地盯著那模糊而陌生的黑影：「誰？」

　　「他啊……」

　　兩位兄長對視了一眼，同時勾起笑，異口同聲。

　　「只是個流浪漢罷了。」

（本篇完）

quantity	2020-02-06 18:26
黑髮劍客？談無慾？ ewg&DBbN" 他現在不是應該叫黑唇劍客嗎？ L22GOa0 :zdMV6s 怎麼感覺朱武老大是回來當出氣筒用的？ ce th)Xm 然後…蜜茶好喝嗎？ {j@ S <PD 以九禍的酒品而言…續緣要不要把她的酒也換成茶？

麻谷	2020-02-18 04:23
看著大爺生龍活虎真好（笑） \?7)oFNz 話說前一秒我還在思考，劇中的劍雪目光只看著封禪，或許心是孤單著，信任的人只有他；後一秒看見這種互相合作大團圓的局面，真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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