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8 [元邪皇X魔王子]藥石十九年，完結，2F 九脈峰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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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宮

2019-02-18 14:22

跨棚湊配對，人物性格有二次塑造，故事背景全屬於私人設定。

文/幼稚的北宮茄子

燭熄且吹，燈蛾複飛
熄既燭燃，蛾繼燈灰

1550年12月2日

從容不迫，不徐不疾，閱讀元邪皇死亡報告的魔王子十分平靜。這畢竟是一份老檔，即使是副本，也是十九年前影印的，原件存放地至今沒解密。開在四魌市的九界博物館有部分藏品是不對外展出的，為取得這部分藏品的參觀資格，很費了魔王子一番功夫。

戴上白手套，經過簡單的全身消毒之後，魔王子站在地板的另一頭，等待工作人員將恒溫恒濕的保險櫃打開，扣上四四方方的玻璃罩。檔袋中的紙張層層舒展，工作人員點亮細柄小燈，油墨微微散開的薄紙躺在木質底托上，暖光下，紙張的絨毛清晰可見。

隔著冷硬的透明無機物，魔王子閱讀完元邪皇的死亡報告。

十六攝氏度的檔案室，依靠單薄的襯衫取暖，魔王子在臨時組裝的展櫃前長久停留。薄薄的一張紙不知是否經得起人工反復折疊，好在它已許久無人問津。

等待的時間長到另工作人員不滿，他朝魔王子使眼色，卻見那人噙一抹笑，低眉垂首，眼神失焦，右手抵著玻璃，仿佛與情人掌心相貼。

1550年8月1日

實驗器材剛搬進老公寓的地下室。

吃完藥，魔王子沒有精神，抱著紙箱走去新住所，外部盤曲的樓梯仿佛早產兒發育失敗的肢體，與建築原本的氣質格格不入。

這裡本來是一座公館，幾十年動盪，送走幾百條人命，風水局破後，建成一座畸形的老式公寓樓。魔王子租閣樓和地下室，這兩個地方便宜且避人耳目。

房東不是真的房東，公館的所有權已無可追查，四魌市政府收歸了類似的無主房產，要麼外租要麼拆除。雨公館內部的通道被水泥封死，租客之間互不打擾，魔王子對這個說法持懷疑態度，他對世上大多數事物都持懷疑態度。

閣樓逼仄，牆壁洇水，工作臺擺出來便佔據大半地方，考慮到還有一張折疊床，魔王子決定把書直接堆在地上。內部入口處安裝著一道帶鉸鏈的橡木蓋，這是閣樓原本的入口，現在是樓下的天花板。就在魔王子席地而坐分屍書櫃時，木蓋被掀起，一個陌生的紅發男子走上來。

他很難描述那一瞬間的複雜感覺，不符合物理學的事物偽裝成日常來到身邊，時間與空間的鉸鏈緩緩破碎。

“至少我不會為你付修理費。”魔王子一邊笑一邊繼續拆書櫃。

“修什麼？”那人走上閣樓，略帶好奇地問道。他好整以暇地來到雜亂狹窄的環境裡，因為一些改裝的線路，他不能直起身子，後退幾步，又踩在樓梯上。

“房東要修被你破壞的門封，租客之間互不干擾，合同上白紙黑字的規矩。”

“吾之房舍，誰人出租？”

“嗯？正主。”魔王子抬頭看他一眼繼續擰螺絲，“去四魌市政府辦手續吧，為難無權無勢的普通人要遭人不齒。”

元邪皇謹慎走到閣樓一角，斜開的窗格送來徐徐晚風，眺望遠處的鐘樓，夕陽下老城區寧靜閒適，他眸光閃動，不說話，閣樓內只剩魔王子拆解書櫃的聲音。

半晌，那人開口：

“吾上來的時候，正在下雨。”

魔王子停下，他終於看清了事物的全貌。

他在元邪皇后面踏上實木的階梯，溯階而下，風雨的聲音逐漸清晰，但景象依舊朦朧。魔王子嗅到雨水和泥土的氣味，那是被暴雨拖拽出的腥膻與清芬。

潮濕感令他生出一點點罕見的興味，但這興味轉瞬即逝。外頭確實在下雨，整座別墅被雷陣籠罩。

一座房子可能處在兩種天氣裡嗎？

沒有使用雙層隔音玻璃，內部裝修風格陌生，不同於任何他已知的藝術流派。

一個猜測在魔王子腦海裡成形。

他路過窗戶，說：“罕見的大雨。”

閃電在烏雲間流竄，雨如瓢潑，週邊是層層疊疊的樹，仿佛是漆黑的森林在窗戶上流淌。

“1531年7月31日，吾從魔界回古梅別墅，今晨8時開始下雨，雨勢漸大。”

“1550年的7月31日，上一份租賃合同到期。今天是我搬來的第一天，不介意的話再打擾一下你家的地下室。”

“這裡有地下室？哦，你說那個雜物間。”

魔王子領著元邪皇走進一樓向下延伸的樓梯，樓梯底部堆著雜物，地板的盡頭是通向地下室的推拉門。

元邪皇推開它，看下方堆疊的紙箱，由衷地說：“你東西真多。”

這一場相隔境界、橫跨十九年的同居，註定不能完滿收場。

地下室角落堆積著大桶大桶的藍色原液，慘白的燈光映襯得魔王子的臉像是死人，他在正式的工作臺前精密如機械，動作與動作間的銜接卻緩慢如樹懶，就像一個逼迫自己進食的厭食症患者。

“密醫？”元邪皇拿起一支針劑，哪怕實物有所不同，他仍認出這是某種抗生素。1531年的九界已經對抗生素進行嚴格管控，更不用說19年後。

“合法醫生，小診所，偶爾接待不方便去正式醫院的特殊病人。”

塑膠和金屬、透明和不透明、刻度精准與一體稱量——大堆儀器聯合運作，一個環節套一個環節的裝置，最後產生一點點幽藍的液體。

元邪皇放下針劑，繼續觀察。8月7日，魔王子搬來的第一個月，命運投射在他身上的陰影已無所遁形，他習慣獨來獨往，卻反常地不排斥十九年前的來客。

雨公館一樓的牆壁全被拆除，承重牆佈滿蛛網與灰塵，診所的指示牌混雜在花花綠綠的小廣告之間，並不想被人找到。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走進黑暗的樓梯間，光顧疑似非法的地下診所。

魔王子將計時器按停，開始漫長的吃藥過程。工作室的地板上常年有一個大容量的玻璃杯，但他吃藥從來不用水送服。

“這種吃法容易死人。”某位專業人士點評。

“你這個說話風格在我老家容易挨打。”魔王子笑，他無時無刻不在笑，“這是維生素。”

元邪皇拿起一板鋁塑藥劑，上寫鹽酸度羅西汀片，這種抗抑鬱的處方藥是否會增加自殺幾率醫學界仍難定論，但自殺傾向者確實不宜服用。

他欲言又止，一個十九年之後的自毀青年並不需要被這麼在意。

魔王子連一瞬間的滯澀也沒有，他吃的藥物有的會導致失眠，不良反應表現為乏力困倦，有些則會令他嗜睡，不良反應是多夢、難以成眠。

他抬頭看他，表情說不上是嘲諷還是僵硬。

“救世主？大魔王？”他笑，“體制裡的最大受益者，你的利益不是來自能力，而是位置，本來就應該是這樣。利益團體與弱勢團體，藥物研究者與患者，你都救不了。放棄吧，他們即使步入地獄，也與你無關。”
元邪皇輕放下度羅西汀，說：“求死的方法有很多。”

“體面的很難。”

“你在意體面？”

“我什麼都不在意。”

預定的問句沒有出口，答案已在自己嘴邊，對話明明白白地呈現在腦海。

——你什麼時候意識到我的身份。

——在你準備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

“現在。”元邪皇說。

魔王子就坐在那，亂吃的數十種藥物中不知哪些互相助長，哪些互相抵消，他的意識游離，精神在半夢半醒之間徘徊，伸手點在元邪皇唇上，喃喃道：“聰明。”

魔王子所租雨公館，位於四魌市老城區。元邪皇的古梅別墅身處九界某一界的古老森林，在崇山峻嶺間樹立。

其間還有扭曲的十九年光陰。不過顯然，當事人們不在意起因。

1550年8月26日

失眠不是興奮，也不是不睡覺。

失眠是疲憊的軀體與疲憊的靈魂不相接納，溫水煮青蛙般的破壞過程，它讓疲勞值不斷越過危險的紅線，企圖熬死每一副認真工作的器官。

樓下很安靜，窗外卻不安靜。

公寓斜對面的髮廊通宵達旦，上年紀的婦人與洗頭妹永遠爭吵，傍晚她們對罵的影子還沒散；燒烤攤沉默的只有攤主，他在油煙間揮舞的清潔程度不等的食串，也算命運給予的苦難；酣眠之人最可恨，呼嚕吞吐囈語，呼吸聲都聽不真切。

這些是凡俗的聲音。

魔王子想像河邊有喪子女人的哭嚎，19年前，有人藏在深山裡，用留聲機放一首老歌。

小時候只覺得他們吵鬧，後來以為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成年時喜歡聽別人打牌或者狂笑，現在耳邊什麼都有，卻又什麼都沒有。

那個人禁止他在別墅內遊蕩。

元邪皇見到魔王子下樓並不驚訝，通過接觸，他慢慢察覺到這位抑鬱症患者的異常，如果情況不這麼特殊，他本會很快解決。

那麼多精神類藥物，總有一樣會讓魔王子失眠。別墅的每一層都開滿了燈，一層一層走下來，他僅存的睡意消散無影。

魔王子想喝水，便拿走他面前的八角杯。

玻璃杯越過書桌時，元邪皇抽離了下方的文件。

魔王子隨意掃了幾眼，無非是些不痛不癢的常規材料，但眼前這位要做的卻是不那麼常規的事。他笑：“百餘種特效抗癌藥物成功進入九界醫療保險？三流小說家都不敢這麼寫。”

“生活與劇本的不同，在於寫作的劇情需要合理。”元邪皇示意他離開窗戶旁邊，“上個月吃了多少賽樂特？”

“382.5。”魔王子打哈欠，“醫療保險，無謂的東西。”

“租地下室維持生計，住閣樓苟延殘喘……有的人已經把半生賣掉，去填疾病的窟窿。”處理文件的人意識到眼前人是個患者，不自覺放緩了語調，“這個問題等你痊癒再談。”

魔王子走向窗戶，掀開米色織錦。一隻飛蛾反復撞擊冷硬的玻璃，企圖投身大廳明亮的水晶燈。他便製造一道窗縫，讓飛蛾如願。

“決定藥物價格的不是市場，是藥物本身。能夠獨立研發新型藥物的超大型公司幾乎不存在，從研究所到臨床再到市場，光是時間成本就不是金錢能估量的。

“我的邪皇啊，世上每天消失的生命多得像灰塵，你在意哪一粒是病死的嗎？”魔王子看那只蛾子，看它在晶瑩的吊墜裡縱情穿梭。

“醫者對峙疾病，生命對峙死亡；獨裁決定競爭，專制決定失衡。”元邪皇起身，推開將全部身影映在玻璃上的魔王子，重新放下米色織錦，“而我解決失衡。”

“看見結局了嗎？”他趴著元邪皇半邊肩膀，在其耳畔竊竊私語。

蛾逐光，人逐利。

蛾不見光能活，人不逐利必死。

你能輕易捏死飛蟲，可你能輕易捏死那些亡命之徒嗎？

“濟民水火……哈……”

“作繭自縛，你難道是我嗎……”他笑著，又好像歎息。下一刻，手刀落在脖頸，魔王子陷入昏迷。

“對你，都是陳年舊事。睡吧。”元邪皇沒讓他落地。

水晶燈上，蛾子不知藏在哪裡。他對黑暗說：“計畫不改。”

“同居”的第二個月，山林蒼翠，九月秋高。

魔王子發現失眠到極致時，昏迷是個入睡的好辦法，去找元邪皇合作未果，第二天起來就發現藥箱被整理，買來亂磕的鎮定劑與止痛片被扔了個精光。

他開始習慣停留在十九年前的異國他鄉，躺上沙發，思緒游離，放任頭暈、耳鳴、腹痛、關節痛侵蝕軀體。
疼痛給予他存在感，他無法平靜地感受這個世界。

1531年9月3日

午後3時，魔王子睡在古梅別墅二樓琴房，天氣晴朗。

元邪皇走上閣樓，安閒的風從窗格吹進，卻帶不走悶熱。1550年大街上的嘈嘈雜雜，他無心在意。

掃開雜亂的桌面，把鋁塑泡沫、紙殼、錫箔紙碎片和空藥瓶堆在靠牆的一側，摞摞草稿紙上是大量的分子式、方程式、計算豎式和潦草英文，它們雜亂無章，涉及某些秘密。

正如魔王子窺一斑可知全豹，隻言片語間洞悉他計畫的大體。元邪皇亦能看懂這堆草稿，反推不知名的藥物結構。

但這些都不是他來的目的。

對現存的利益分配制度有意見，順勢肅清一些人。檯面上局勢緊張，背地裡暗流洶湧。6月份兩方人馬近乎撕破臉皮，各勢力浮出水面不再隱藏，整個7月都是流血的天氣。元邪皇本人於7月底回到古梅山莊，計畫進行到最後一個環節，不論成敗，他只選擇一個結果。

偏偏多出一個人。

不是沒有懷疑，但事實比陰謀更荒唐。他的地下室與閣樓不翼而飛，留下一個19年後獨自活在陌生城市裡的抑鬱症患者。換做往日，他不會在意這個青年。

上位者的慷慨是馭下的工具，所以常年大權在握的人習慣慷慨，這種仿佛揮霍的施捨對憐憫物件有時會造成傷害，但今時不同往日。

魔王子不體現他本人的社會關係——這個觀察結果令元邪皇深思。

這個人活著，但沒有人知道他的父母兄弟、同學好友，他沒有社交圈，也不使用社交網路。他仿佛孑然一身，死了無人哀悼。

單方面的拋棄很難造成這種局面，尤其是與父母的關係，孩子確診為抑鬱症後，這樣做無異於謀殺。最大的可能是互棄，魔王子與這個社會互相拋棄。

元邪皇想讓他離開，觀察的結果卻讓他不得不費更多的心思。就在他轉身離去的刹那，桌上的智能機被欠費通知喚醒，鎖屏介面上，一個白髮男孩背著小時候的魔王子，面容無喜無悲，小魔王子倒是和現在一樣，面帶微笑。

魔王子被引擎吵醒，抿了口水，放下窗簾，在琴房門外遇見下樓的人。

“你的同夥——還是說，該叫政敵？”

“老實睡你的覺。”

“讓我想想。三樓有什麼，主臥、陳列室，遊戲廳在四樓，那裡還有吧台……我的藥物忌酒精。”魔王子朝他走過去，“你該不會是在——嗯？”

元邪皇沒給好臉色，皇甫佚名突然前來，事情必然出了差錯。

“你待在這裡，不要走動。”

“趁現在正式介紹一下？”

“吾，元邪皇。”

他欲知意外詳情，不願與魔王子糾纏，他腳步略快，胳膊卻被人拉扯。

魔王子煞有介事地問他：“你覺得我的眼睛像不像深淵。”

元邪皇停步，細看兩秒，“不像。”

借著對方觀察自己的機會，魔王子堂而皇之地與他對視。

就像是精心編排的劇本，遇上兩個差勁的演員，一個思在別處、有心應付，一個裝模作樣、不舍結束。怪異的氛圍，陌生的企圖，讓人莫名煩躁。

“鬆手。”

“喔。”魔王子假裝遺憾，鬆手，“這雙眼睛才像——我剛剛在看你。”

仿佛琉璃，折射太陽的白光，有時海藍，有時墨綠，承載溢彩，像斑斕的峽谷與百年蒼山。

不要試圖明白精神病人的世界。

元邪皇的背影遠去，魔王子再度沉眠。

又是引擎的聲音？

睜眼的他不能確定自己記憶斷層的長度，時間是否還在停在9月3日，或者說是另一個未來的午後。魔王子被元邪皇搖醒，後者皺眉，表情嚴肅。

古梅別墅建在荒林野山中，百里之外除了樹還是樹，當時他的視線正巧對著一扇採光的窗格，某人被夕陽鍍上一道金邊。

蘇醒的魔王子微笑：“被惡龍擄走的公主？”

元邪皇一開始以為他會死掉，走上二樓看見青年枕著臺階昏睡，有一瞬間的措手不及，好在魔王子醒了，沒有倉皇退場。

“你不請自來。”

魔王子笑，他一直似笑非笑。彼時氣氛柔和，色調溫暖，短暫飽眠的機體無狀活躍，內在蟄伏的蛇群嘶嘶噬咬心室，毒液瞬間達到全身。

元邪皇扶他站立。

魔王子拒絕，他笑得越來越燦爛，捕捉著眼前人臉部肌肉最細微的變化，現在的元邪皇心情不錯，甚至稱得上愉悅，但他就是有這種本能——

毀壞一切來之不易的美好。

“一個眾人皆知的秘密。”

魔王子作勢湊近，那人便彎腰遷就，他距離赤紅的睫毛只有五釐米遠。

“抗抑鬱藥的身體反應令我著迷，我愛痛苦，因為那就是愛本身。”

元邪皇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冰冷，他突然，想通了一切。

1531年9月3日下午5時

“作弄本皇的代價，你償還不起。”

“生病不吃藥可行，不生病吃藥不可行嗎？在袒露身份前，猜測正確與否，只關乎個人的喜怒，不是另一方的欺騙。我吃藥，你猜我是病人，是你猜錯，不是我騙人。”

“邪慧難纏。”元邪皇質問，“如此，樁樁件件交代清楚，你是誰，從哪來，到哪去。”

“哲學三問，我不能答出。”

他眼睛裡的猜忌與厭棄，和別人眼睛裡的明明沒有差別。魔王子成長在自己不能感知的世界，時至今日卻莫名分辨出這人與普羅大眾的不同。

“吾，魔王子凝淵，從1550年來，到1550年去，愛好服藥，興趣……無謂的東西。”

1531年9月11日

看完最後一份成分鑒定書，元邪皇確定魔王子的藥物成癮完全是自身原因，是清醒意識下的主觀行為，不是誤食非法藥品的後果。

更氣人了，使人更加生氣；氣從何來，難以詳述。

元邪皇在肅清政敵後第二次肅清的，不是身邊的無間道，而是魔王子的藥箱。

“草酸艾司西酞普蘭、鹽酸阿米替林、甲磺酸瑞波西汀、文拉法辛……氫溴酸西酞普蘭、左洛複、馬來酸氟伏沙明、賽樂特（帕羅西汀）……還有一堆鎮靜劑和止痛片……”元邪皇都要氣笑了，“怎麼沒吃死你呢？”

“並不是每天都會吃，身體有代謝週期，相斥藥物一般分開吃。”

“有不分開的時候？”

“鹽酸丁環螺酮什麼的……我不記得了。”魔王子把玩半滿的玻璃杯，沒將水喝完。

“膽子真大。”元邪皇把列印的藥物鑒定書丟到他面前，“家裡人不管你麼。”

“他們應該是世界上，最希望我死的人。”

1550年9月11日晚間

藥物，牟利的空間有多大？賠錢的窟窿又有多深？

“新藥從理論到藥房，要經過漫長的十幾年光陰。理論關係的構建、合成手段的制定、製藥工藝的變化、藥代動力學和毒理學驗證，成藥後的臨床研究動輒十幾年，新藥註冊等待期又是數年。每個環節都有可能使新藥胎死腹中，九節盂蘭的註冊材料都長達數萬頁——”

鼓掌聲打斷了話語。

魔王子坐在閣樓的地板上，為敘述者鼓掌。“商人是最可愛的，不論買賣什麼。他們把一切物化成金錢，交易時不帶絲毫真心，省去矯揉造作的橋段。你不年輕，但定價者仍是命運。”

“吾不解決定價者，吾解決牟利的人。你繼續。”

魔王子打開手機相冊給他看。

“這是赤睛，我的副體，佛獄每個人都有副體。你可以理解成雙生。那一年佛獄著手研發的藥剛剛出樣品，我準備吃幾粒，赤睛把它搶走，現在還躺在醫院。”

“那年你多大。”

“九歲。”

“為什麼不繼續？”

“生與死沒有區別。”魔王子笑著說，“我經歷死亡，感覺無趣只好複生。太無聊，你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本質有多乏味，讓人求死不能。”

之後魔王子挪開書堆，坐在元邪皇旁邊。

“這是赤睛上個月的照片。”

消毒水的氣味透過照片冒出，白髮青年安靜地沉睡。

“你……”元邪皇注視魔王子，1550年的噪音從四面八方來，“不介意隨時死掉的話，就住下吧。反正你對這個世界也是禍害。”

“同樣是自毀，誰比誰高貴？”

“同樣是無聊，你選擇活著？”

“我很難死。”魔王子打開另一個手機相冊，“赤睛服藥後的昏迷中止了臨床試驗，有關闍曇舍林的一切被封存，火宅佛獄從此一蹶不振。但昏迷期間的赤睛正常發育，不僅如此，他的顱內病灶自愈，腦內異常血管消失——他原來有狂躁症，發病時候像一條魔龍。嗯……大概就是現在。”

細小雨滴敲打窗框，元邪皇伸手扣下玻璃窗栓。魔王子向後倒去，落在柔軟的被褥上，他用側臉對著他，說自己渴了。

即使傢俱簡易，書與化學製劑還是太多，簡單的工作臺占去大半空間，床與書堆擠佔剩下的小半。元邪皇本來坐在床邊，起身幾乎沒有下腳的位置。

將玻璃瓶遞過去的時候，一道閃電經過天空。元邪皇想像在自己的時空裡、此時此刻、遙遠的四魌市內，一個陌生的瘋孩子吃下第一粒不安全的樣品，另一個瘋孩子以為能阻止他，吞下另一粒。

他在派系內樹敵許多，逐漸發現體系的不完美，然後籌畫、聯合、密謀、行事，最終來到這裡，和那個19年前的瘋小孩見第一面。

元邪皇回憶草稿紙和地下室藍色液體的分析報告，“闍曇舍林原計劃的解劑呢，沒有打樣？”

“那個計畫有誤。製作的時候，我修改了咒世主拿到的實驗資料和成分表——解劑不合適，他永遠不會醒。”

“你沒死，你就是解劑。”

“嗯，我就是解劑，又如何呢？”

魔王子眼睛裡是空的，他在世上忙碌，不為生也不為死。

“吾可憐你。”

“我的耳朵出問題了嗎？”他想爬起來理論，身體卻向床鋪臣服。鑒於大部分抗抑鬱藥的停藥反應，元邪皇每天會定量提供一些藥品，幫助他真正停藥。

米色的床單裡，魔王子躺著，甚至無法打開旋蓋的玻璃瓶。

“吾可憐你。”元邪皇說。

太累了，魔王子不再說話，合眼沉眠。那個人關燈準備離開，窗外華光透射，直入閣樓，他又去拉窗簾。屋外風雨交加，街口人來人往。

1531年的整個十月他都特別忙碌。

魔王子逐漸從停藥反應裡恢復，無端的痛苦開始棄他而去，綺麗之夢與朦朧歌聲消失，乏味的現世籠罩他的靈魂，人看起來比吃藥時還要低迷。

1550年的地下室，秘密實驗仍舊進行，魔王子把診所的牌子拆除，賣廢品回收了十五塊錢。1531年的古梅別墅，幕後推手們修定最後的一步棋，元邪皇的別墅的窗簾，還是厚厚的織錦。

偽造的資訊欺騙一個住院部的前臺綽綽有餘，在採集赤睛的血液之前，魔王子連接上醫院的內部網路，四魌市的醫院網路可以連到苦境，而四境與九界的藥物近幾年共用一份名錄。

憑藉記憶查找了八十餘種，都沒有他要的結果，他看病床上安詳躺倒的赤睛，又看攜帶的採集儀器，最後關上了筆記型電腦。

嚴肅發言被打斷，樓梯上傳來本不應該有的腳步聲。元邪皇朝門口的位置投出一把眼刀，下樓的魔王子置若罔視，路過會議室拐進書房。

會客室裡，皇甫佚名捕捉到空氣裡莫須有的曖昧，元邪皇轉身對他們說：

“不用在意。”

時近十一月，他遲遲沒有動手。

“不好意思，425查房。”小護士有點拘束，這個本來無人照看的植物人病房裡多了一個探望者，“是日常注射。”

年輕人面對她關閉了電腦電源，點頭：“九節盂蘭？我在外面找不到這種藥。”

“啊，對。因為不是出口藥……很特殊的情況才用，很特殊、很特殊的情況。”小護士結結巴巴地接話，這個病人家屬給人的感覺很恐怖，“這藥現在也只有佛獄在做，別家都不做了。”

“哼哼。”年輕人笑笑，他腳邊放了一隻黑色的小皮箱，頭髮是很深的紫色。

“……對了，苦境一直有從我們醫院調貨，不過不知道要送到哪裡。”

“如果他近期有什麼問題的話，記得聯繫我。”合上電腦，年輕人在床頭櫃留下一張名片，“我是他哥哥。”

護士疑惑的表情和赤睛沉睡的面容凝固在魔王子記憶裡，他永遠走出了這家醫院的住院部，並且終生沒有踏足。

回程路上他把某人的計畫製作成思維導圖，元邪皇的每一步棋都下得十分精准，不論是力度還是時間把控，那麼問題來了，這本該結束的局，為什麼拖到現在？

為什麼拖延到現在呢？

頂樓的樓梯不存在來來往往的租客，有的只是一個沒有心的人。

晚市飄蕩一股蔥油香氣，食物的誘惑，又或許算人間煙火。輕薄的暮色，零星燈光，老城區特有的前衛與庸俗混雜，魔王子在後期的違章樓梯上一圈圈攀爬，聽著流言蜚語，再過幾個月，這棟仿佛城市畸瘤的大型出租樓將被拆除。

當元邪皇推開廉價閣樓的三合板門，見到的便是躺在樓梯上的魔王子。

一如那個午後。除了把暮色換成夜色。

老舊的建築承載不了形形色色的欲望，斑駁的石梯默默記載光陰。元邪皇還是出聲喚他，只是這一次，不希望他醒來。

古董店有規矩，燈下不觀色。這和老話說的月下觀美人，其實都是一個道理。黑暗環境裡，人的眼睛是退化的、遲鈍的，捕捉真實的能力退化，尋找瑕疵的直覺遲鈍，相應的，一點點燈光的加持，即會放大縹緲的美感，那一瞬間的虛幻，反讓你心動、銘記、執念得以為這就是真實。

魔王子的臉生來就帶諷意，他的笑容不以個人意願為轉移，這笑是刻在他臉上的，只能隨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可恨、可怖、可厭。

看到他睜眼，元邪皇才發覺，這個人眼珠是很淺的紅色，帶一點紫，質感像玻璃。

“來19年後幹什麼，我遲早會過去。”

“藥在桌子上，你沒吃。”元邪皇在臺階坐下，“喝水嗎。”

魔王子眨眼睛。

大部分抗抑鬱藥的副作用是口幹思睡，那些口幹思睡的藥物帶來的停藥反應，差不多也是這些。他忽然想起一首古早的小詩，誕生於他荒誕生命的鴻蒙。

想像自己已經死去
並為此舉辦葬禮
世界以歡笑送別
唯有你將訃聞
輕放在我枕邊

“要不要看一下，1550年的世界。”魔王子把頭撇開，裝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好啊。”元邪皇說，表演著輕描淡寫。

實際上只需輕描淡寫。濃墨重彩的早就寫成詩，轟轟烈烈的也已燒制為瓷，只剩遙遠的民歌還在唱，山峰失去棱角也不願分離。

老城區的路人車混行，沒有固定的車站，有軌電車開得很慢，鐺啷啷、鐺啷啷的聲音一響，人們自覺避讓。商鋪彩燈略過他們的臉，這是魔王子第一次沒有目的的夜行。

“把公共交通全體驗一遍？”

“嗯。”

“跟我來。”

1550年11月11日夜晚

魔王子和元邪皇像兩個相依為命的遊魂在這座巨大的城市飄蕩。

新城發展得有幾分摩登氣息，機動車道內開闢出一條加玻璃圍欄的電車軌道，全自動運營，工程師坐在運行的電車內做最後調整，呼的一下就跑出他們的視野。

入秋後夜風更涼，楓葉紅過那人的頭髮。

地鐵站內部灰白黑交替，瓷磚白潔如鏡。他們排隊買一次性車票，周邊群眾有序安檢，明明到處都是人，吵鬧的卻是列車的呼嘯。

地鐵晚11點後停止運營，22時43分，他們到達聞名中外的夜景之灘。不過二人對這人工的燈火盛宴毫無興趣，他們加快腳步坐上短程跨江高鐵，從此岸渡到彼岸。

12分鐘車程，他們站在列車的銜接處不肯落座，碰到乘務員詢問便鑽進了一旁的洗手間。魔王子困了，他靠著元邪皇的肩膀昏昏欲睡。

“回去吧。”

“噓——我在做夢，夢見帶你坐飛機。”

匆匆出站，商業區亮如光海。據說從太空近距離觀察地球，能拍攝到城市燈光彙集的光流，其中最閃亮的是某個海灣，那兒的車站人流量每天能達到100萬次。

因為岸上太亮，所以天空與大江都漆黑無比。魔王子醒時二人身在輪渡。它推開波浪緩慢前行，甲板上站著兩個人。

單身節日即將結束，時間迎來新的一天。輪船從大橋下途經，橋上一路暖光，車水馬龍。

元邪皇不說話，他目送大橋，離他越來越遠。魔王子說，他有一次夢見他們坐在上面，天上下很大的雨。

“我很早之前就不找了。”

元邪皇歎氣。

魔王子第一次聽見他歎氣，視線回轉，不再看兩岸風情，便見光影在那人臉上交錯，愁緒稍縱即逝，眉目間神色淡如遠山。文人說，綠水無憂因風皺面，青山不老為雪白頭。有的人生來就是沒有愁苦，但紅塵如粉撲。

“它正在你的胸膛跳動，為你全身的器官供血。它每年大約跳動3600萬次，但你聽不見它的聲音。”元邪皇抱住他，又說了句什麼。

物理學上有一個假說，可以用極其浪漫的手法曲解。我們經歷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大爆炸之初定下的偶然性的必然，星星的塵埃重組，才有你我生活的瑣碎。

聽不見。

聽不見江水之下雲層之上的竊竊私語，聽不見兩岸的時間轉動。魔王子對自己說他聽不見，因為這一切的終點是毀滅。

他悄悄拿出一粒帕羅西汀咀嚼，卻被元邪皇吻掉。

藥粒掉地的聲音，他終還是聽見了。

1531年11月12日

深夜，槍響。

打開閣樓那扇穿越時空的橡木板，風雨聲像是要把別墅撕扯成碎片。到處是破碎的玻璃，窗戶被毀壞，織錦高高揚起，持續飛舞。

魔王子在古梅別墅內行走，這棟建築仿佛空無一人。

遲來的特大型雷暴，遲來的終局。雨水，到處是飛濺的雨水，窗外黑色的森林搖晃如麥秸，大地朝天空哀嚎。

紅色的血。

樓梯上的紅色順著雨一階一階地蜿蜒，淌過那場金色午後的對視，淌過那個被時代發現的一眼曖昧。

它不再鮮紅，變得暗沉，粘膩，即使被雨水稀釋仍紅得觸目驚心。魔王子在1550年做地下醫生很多年，第一次在死亡降臨前，放輕了呼吸。

熟悉的背影合上兩塊厚重的門板，雕花銅柄上鮮血淋漓。一樓大廳裡，魔王子聽見清晰的引擎聲，閃電將斷電的別墅一樓透照。

元邪皇轉身，對他說：“走。”

但是他朝他走去，踩過血色的痕跡。

“走。”

“別靠近吾。”

“離開——”

魔王子扶住失血過多的軀體，缺血使人的部分肢體異常顫動。他單膝跪地，讓元邪皇靠著門板，兩處彈傷，子彈穿透肺葉和胃部，可以致命。

大雨的雜訊蓋過元邪皇艱難的呼吸。

那粒不久前制好的藥丸被他拒絕，元邪皇抿唇，似乎知道一切。

“這是你的棋局，也是你的選擇。”魔王子將藥片虛咬在前齒，俯下身去，“但是、要不要嘗試著，來我的世界。”

陌生的腥氣灌滿鼻腔，啃咬時血津交換，沉默而瘋狂，克制且冷靜，仿佛解剖愛人的屍體，痛與美麗互相吞噬。黑暗中，蛾子倉皇撲棱，水晶燈熄滅，它飛向大雨的窗外。

元邪皇最後吻了他的額頭，輕如柳絮滾過春日湖面。

1531年11月13日淩晨

火龍騰空而起映紅墨綠的山林，驚雷震動，閃電撕裂天幕落下暴雨，大火將整座別墅吞噬殆盡。昔日重樓，付之一炬。

1550年11月13日清晨

地下室落針可聞，推拉門連同雜物間都是租客共用的地方，舊家電廢報紙堆積，實乃藏汙納垢之地。魔王子醒來，後背劇痛，地板上一層灰，口中血腥尚濃，他摸摸衣袋，確定是空的。

兩秒鐘後，心臟迸發出陣陣絞痛，像是停藥反應，又像幻痛，好一會才平息。他喘息著，右手按住心口，強有力的搏動提醒他，那些，真的變成陳年舊事了。

1550年12月31日

赤睛蘇醒的消息，魔王子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他留的名片被可愛的妹妹撕得粉碎，還是恢復行動力的赤睛用咒世主的手機給他打的電話。

“調查完畢，九節盂蘭從四魌市調往苦境後，被運到九界一間療養院去了，具體位址我一會發給你。”

“親愛的赤睛，隨我一起嗎？”

“不了，我還單身。”

赤睛拒絕同行，醫院也不肯放他出院。

雨公館的拆除工程來年3月正式啟動。

魔王子的過境許可沒有被拖很久，他獨自驅車穿過四境之一的苦境，前往位於九界的古梅療養院。在19年前大火的廢墟上建造的療養院，投資人不明。

他拎著黑色小皮箱和檔袋走到指引台，這家療養院的探望審核程式慢得驚人。1550年的最後一天，他終於被告知准許探望。

“請問是凝淵先生嗎？”

“是我。”

“這邊來。”

不急不急，魔王子有如閒庭信步，潘山虎與藤蘿鍾愛的牆壁古樸典雅，時鐘滴滴答答。十九年光陰已經過去，真相成為歷史，值班室播報著午間新聞，女主播的聲音在走廊上也聽得見。

不著急，不著急。

“……闍曇舍林的副作用尚不完全，已知有長期昏迷、毛髮加速生長和愉悅感缺失，甚至是自殺傾向的導致。服藥者在昏迷期間除了醫院的正常用藥外需配合特效藥九節盂蘭針劑治療，目前最長的一例昏迷時間為十九年零一月，服藥者自然蘇醒，生命體征正常。該藥物的研究終止於臨床階段，希望食藥監督局加強管控，杜絕未經註冊的藥物流入市場，對消費者身心造成傷害……”

我愛的人
他將房門鎖起來了
我敲擊風化的石碑
希望他的魂靈得以歸還

326病房前，魔王子推開了那道門。

END

END

北宮

2019-02-18 14:35

短短的另一個時空的番外，其實是在這篇之前的一個活動，以2018年的高考作文的材料寫作同人。
正片里最後的夜遊，提到的雨和橋。

幕間雨骨

文/幼稚的北宮茄子

“我想在蛹眠之間吻你。”

凝淵將手伸出傘緣。雨線反射著遠處樓廈的光，閃亮地穿過他的掌心。

撐傘的男人回以輕笑，眼神示意，讓他把手收回。

兩人不懼風雨，心照不宣地分享傘下的狹小空間。

凝淵掛著標誌性的笑容，偏頭看男人的側臉。

“我icu病房的名字……聽起來還不錯？”

學校自有學校的尊嚴，它不會屈從于某一個學生，即使他父親是校長。

凝淵不記得那天的細節，靈魂脫離身體，隱約看見咒世主複雜的臉色，聽見他和醫生談話。繭療法、後遺症、難恢復、植物人……都被他一齊留在身後。

他只記得那天見了一個人，後來下了一場雨。

“魔王子批判大會我是沒興趣的。酒駕司機當場死亡，我住進重症監護室，真理睡去，然後庸人的狂歡降臨。”凝淵說，和撐傘的男人一起坐在橋頂。

某條聞名於世的大江衝開繁華的土地，富饒都市建立，跨江大橋為車流亮起一路暖光，橘黃色的車燈融在燈火中。

他們是這座城市的幽靈，並肩坐在大橋上，舉目厚重的鉛雲在夜空翻騰，降下瓢潑大雨。

“我知道你死亡的真相。”凝淵搖晃輕如無物的下肢，對男人耳語，“流逝千年的時光殺死了英雄。”

風裡雨聲雨味，那個人的身影既與夜色同調，又不與黑暗相融。

“此世善惡顛倒，不應存在。吾不算重生，亦不會死。”

“他們已經建立了新的秩序。邪皇，你的歸來，不合時宜。”凝淵俯瞰江流，以為這是一道漆黑的淵藪。

　　
他發表觀點的時候，元邪皇喜歡沉默。這種有價值的矜持的緘默著實有點高貴，那個人不用語言證明聆聽，亦不屑反駁。畢竟邏輯的謬誤有跡可循，而瘋子本身是無狀的。

凝淵聽過喋喋不休的反駁與讚歎，也見過沉默無言的堅持與抗爭。唯有眼前這個人高高在上到不在意他如何想，又似憐憫般不忽略他如何說，帶著可笑的與生俱來的傲慢。

“大多數人以為傾聽的目的是回應，殊不知解答是求知的終點。”凝淵惡趣味地靠在元邪皇身上，感歎：“我想我是愛你的。”

“沒有心的魔，談愛欲，是妄言。”

　　這座城市白天的秩序是法律道德和金錢，黑夜的秩序是妖魔神鬼和力量。時光回溯到沒有城市的時代，只有那個男人統治的國度安全。
　　

不久前，凝淵經歷了一場分裂。陽光下，他被禁錮在肉體中，數醫療器械的聲音度日，月色裡，他走出沉眠的自己，同妖魔一起遊蕩。

相逢就發生在誅魔大陣啟動、萬千鬼影灰飛煙滅的慘叫中。

凝淵不動，以標誌邪笑面對陣法之主，接著被一柄雨傘砸中。

大雨滂沱。

　　
“如果我死在相遇的第一眼，你還會認識我嗎？”

“大雨持續到黎明，我正在考慮。”撐傘的男人語調平平，“那晚所設陣法，非命中有孽者不來，懂？”

“懂。”凝淵很自然地提煉自己的曲解，“因為我註定是壞人，所以有機會愛你。”

華燈之下，憧憧鬼影，不似人間。

他手握玄門術法，黎明尚且遠，生殺奪予，確實在他一念之間。

雨聲很大。

凝淵不時向下張望，確定這座橋不會被江水淹沒，也沒有車輛掉進河流。

　　
“我好奇一個學生如何為惡。”

“噓。”凝淵將食指按在他唇上，“到地獄再告訴你。”

“你想怎麼死？”

“不要在火中。”

　　
不逐光的蛾子，也會死在夜裡。

　　
雨聲陡然淡了，車流的痕跡也在變淺。凝淵忽然疑惑，朝元邪皇那邊靠近，遠方璀璨的城市很模糊。

“天……亮了？”

視野盡頭，那人第一次要觸碰他的臉。

　　
事實上，只有潮濕的空氣。

一隻魔的消失之於這個城市，好像水滴落進江海。

車水馬龍，漆黑天幕，一樣的雨夜，一樣的俗世煙火，若使人不見——

傘飄飄搖搖地下落，城市角落的某個病人逐漸恢復意識，新的暗夜秩序也籌備降臨。

唯孤獨永生永世不可磨滅。

為惡者赴宴，為王者赴戰。

　　
那終不是無底的深淵，漆黑的江水承托傘柄，在大河中行進，浪打過來，回歸夜雨的聲息。

　　
我們是同一場悲劇的倖存者，卻不會永遠如是。

END.

北宮

2019-02-18 14:57

完結後記

這個故事最初的開頭與結尾都與最終成稿不同，只有最後魔王子和元邪皇一起在城市裡遊蕩，是定下來最終沒捨得刪去的。
我來解釋一下，故事到底說了什麼。
先說元邪皇，他的時間是1531年，設定是一個政界大佬，開始著手整改不完善的藥品制度，最後的那個提案是為了激化矛盾，製造一場自我毀滅。
比較隱晦的私人設定是，原劇與元邪皇為敵的人在這裡是表面敵人內裡盟友，他們負責元邪皇死後的事情。原計劃元邪皇回古梅別墅是等待真敵人下手，他一開始也覺得穿越時空這種事情不可思議，而且是把魔王子當成那種需要社會關愛的抑鬱症患者來照顧的，還很擔心他的安危。
再說魔王子，對不起在這裡的設定牽扯到一些挺複雜的東西。首先，這是個架空背景，那麼假如說元邪皇的能力能折算成權力或者財富，魔王子這個就挺不好弄的。魔王子這個角色的創作用到了尼采的理論，這個牽扯到哲學範疇，而且他的定位也就是歪理哲學家，並且甚至可以認為是從哲學高度用邪惡攻擊整個原劇世界的角色。
現代社會這種人的危害裡並沒有這麼大。其次，現代社會對於歪理哲學家很寬容，而且法治社會，法律擁有某些力量，父母對子女的控制權也大，這就意味著某些情節不能代入。難以解決的還有副體這個問題……文章裡面被我糊過去了，我也沒想好怎麼解決，就這麼糊過去吧。
魔王子，時間線在1550年，他的主線任務有兩個，一個是處理赤睛，一個是處理他自己。

話說有一年，火宅佛獄公司（設定為一個超級大的藥企）準備開發新藥，幼年魔王子搗亂，打算借此搞事情，那個新藥的藥品他吃了一顆，赤睛也吃了一顆，但是赤睛就此暈倒了，他卻沒事。這件事被我放在1531年，當時他們9歲。
這之後魔王子的任務就成了處理赤睛。
他吃那麼多藥物一來是他從疼痛中找存在感，他是真的發自內心覺得世界無聊，並且某些抗抑鬱藥物確實能降低愉悅感獲取。
那個闍曇舍林（新藥）的功效很大，大概就是可以讓機體的癒合能力提升、免疫力提升之類的，所以魔王子亂吃藥沒有死。赤睛也在病床上活的好好的，後來中槍的邪皇也是以此活下來。
想要喚醒赤睛就需要製作解劑，佛獄那邊做出來的是九節盂蘭（作用不大，不是特效藥，相當於某種適合植物人的針劑）。魔王子也做，就是開篇出現的幽藍液體。
魔王子的職業設定是個和家庭斷絕關係的高材生，畢業後成了地下醫生，黑心診所老闆，但是他還窮。因為解劑的製作需要資金，他吃那麼多抗抑鬱藥和鎮定劑、止疼藥，吃得還很凶，這些都是一大筆錢……
在遇到元邪皇之後，他開始處理他自己，這個處理是隱形的，他不自殺一方面是藥物作用他變得很難死，另一方面還有他不清楚是把赤睛殺死還是喚醒，以及，他遇到了元邪皇。
這個故事說到底還是個談戀愛的故事啊！！！終於轉回來啦！
對沒錯！元邪皇就是有魅力，么蛾子覺著這事情還挺有意思，於是就選擇暫時不死了，並且說了實話。
後來就是慢慢相處，他們兩個互相覺得對方不錯。
情節如文章。
穿越時空這件事情我沒多解釋，就是說魔王子租的地下室和閣樓本來是四魌市的一間無主公館的，內部都是被封的，租客們只能依靠外部的違章樓梯走動，所以一開始元邪皇上樓魔王子就覺得，這事情不對勁。
時空通道開啟的關閉的契機都是1531年元邪皇的古梅別墅的特大雷暴。
關閉也是一場相似的雨。
行文過程中反復提到“玻璃”，因為我覺得這個故事的質感和玻璃很像。寫作用的背景音樂是《夢》，《被催眠的催眠師》的曲子，我沒看過劇，但是歌不錯。還有些小細節，我就不一一說啦，有發現的讀者可以回復猜猜看。
引用的話，兩首小詩都是我自己寫的，偶爾引用了一些俗語。青山綠水那個是文人對聯，在魔王子失眠幻聽的情節那裡化用了魯迅先生的“悲歡不相通”那一段。
文章裡城市夜遊那一段出現的景物，是另一片文裡頭出現的，算小彩蛋吧。城市原型是上海，不過也是胡謅居多，畢竟去外灘都是七八年前了，輪渡、跨江高鐵不知道那個時間點有沒有，人車混行的電車早沒有了，新型的有軌電車倒是確實在建，地鐵也確實是晚上11點停運。

文中出現的藥物有的會產生相斥效果，真的生病要聽醫生的話！不能亂吃藥！
最後元邪皇和魔王子當然是生活在一起啦啦啦~

感謝各位閱讀。

鍾子zoner	2020-08-30 21:47
我只聽我朋友講過隔壁棚的故事，蟹黃粉的我看得開心的不得了（只聽說魔王子是個小變態）這種穿越的故事真的百看不厭⋯

shalashala	2020-08-31 13:09
神奇的cp，奇幻的设定，带来诡异的萌点，突然get到一种奇异的追求感cp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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