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0 [空網]盆景屠宰場（NC-17）九脈峰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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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森亡我

2019-06-11 00:12

【金光/空網】盆景屠宰場（NC-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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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膜骨 weibo@RGS-2
lofter同上
原文天堂屠宰場
修改空網版本，女裝攻，加入性描寫與大量血腥描寫，道德薄弱，不適的盆友請不要閱讀蟹蟹
適合配上BGM: Nick Cave-loverman”
使用第三人稱和第二人稱，大量第二人稱指代的都是史仗義

（上）
有人在敲門。上下左右，用指關節敲四下，那是你過去的情人。而現在只有三下，敲在一處，謹慎，有力，不容忽視。咚咚咚。
咚咚咚。
第二次響起時，鐵門另一邊隱約傳來對講機的雜音，你知道來不及了。
你需要在門被破壞前掩飾燒傷，候鳥會遷移到南方，河馬要尋找水源，硬化壞死的皮膚織成束縛衣將你緊緊裹住，你本該在夏天來臨前躲到另外一個冬天。
你有多少部分死了?
“我需要的部分死了。”
聲音，五官，粘著長髮的皮膚，切面破碎的胳膊。
鬧鐘滴答作響。在門被破開之前，你先好好想一想，為什麼命運收回了贈與你的一切，哪怕那些東西確實留不住你了。
消化了一半的肉在胃裡說，過去了就過去了。
好好想一想，把自己當成故事裡的角色，拼湊起一生。
往回撥時鐘指標，到記憶裡你們真正認識彼此的晚上。
史仗義躲在衣櫥裡，右手握著一把寬刀。正常情況下，闖入者會翻箱倒櫃，事實上，除了房門被拉開，在吱——的聲響後，屋內只餘一片死寂。
他可以從櫥門縫中一窺外界情況，但如果他真的閉上一隻眼，左手扶著門往外看，所見的可能是一片陰影，另一隻向內窺視的眼睛。
所以他選擇靜止不動，等待子彈，火焰，另一把寬刀。
時間再往回撥些許，到那離開家的晚上，從根本上而言一切的起因。
史仗義最後一次回家是某個雨季的黃昏，習俗上到了悼念死者的時節。紛紛揚揚的灰火落入眼睛，惹得他不斷眨眼。
他在進門前，聽到門內史豔文與誰打電話聲音；“我希望他快樂就好。”
然而偌大的房間裡晦暗不清，只有廚房燈孤零零地亮著。
他喊：“人呢。”
史豔文在準備火鍋，隔著玻璃門，嗓音在抽油煙機下變得模糊；“精忠要加班，晚點回來吃飯。你打個電話給存孝。
存孝的電話盲音，史豔文切好肉過來，他要去拔插電板，插電板在沙發，矮櫃與牆角相夾的一塊四方的空間，櫃子上被花瓶與果盤佔據。史仗義站在原地，他說，我來。
史豔文嘴上說著沒關係，已經彎下身去了。一聲悶響。史仗義眼睜睜看著花瓶搖晃，摔落，琉璃的殘花敗蕊與天牛散落在地，果盤倒扣在地上，他撿起咕嚕咕嚕滾動的甜美水果，不然它們會被遺忘在傢俱縫隙裡直到腐爛。
以史豔文的身手本可以接住那個瓶子，而他手上殘留著切肉的葷油，亦或是他老了。
史仗義說：我去接存孝。
在陰天，破舊大樓的雨垢更加明顯。史仗義已經有些疲憊，他意識到，破碎的花瓶永遠難以粘起來。
他遙望史存孝拎著兩袋子菜的聲影，對方遠遠地邁開步子跑了起來，大聲打招呼，“二哥！”
當時他還沒有開始後悔。
大哥姍姍來遲。史仗義認為，與其花差不多的錢買材料，不如在店裡吃，喧鬧聲也比此刻的沉默好太多了。他把每種調料都加了一點，撒上花生碎和蒜泥。水還沒有開。
他的大哥說；“……第一個現場的疑點在於，絕大部分黏著頭皮的顱骨消失了。”
他的父親說；“自殺者尚未服完刑就被保釋…”
他說；“明顯是黑社會啊。”
父親和大哥就像搶著念白一樣接連道“仗義（小弟）你不用管這些事情。”
史存孝問要不要先下些鴨血和貢丸。
史仗義想像俏如來穿防護服的樣子，簡直是行走的巨大白手套。滿屋顫顫巍巍的胖手套們清理磚縫中的骨碎，把肉沫掃到簸箕裡。場面倒有些可愛。
這位手套說：“加上脫落的七顆，牙差不多數齊了，第二位受害者左臉上頜骨少的部分，至今沒有找到……”
史仗義對於蝦滑淺嘗輒止，很遺憾，他近來不能吃海鮮。
他的小弟連連給他夾菜，說二哥你多吃點，你不是喜歡吃這個嗎。
史精忠往碗裡面舀湯：“…沒有想到剛來就接觸到這麼大的案件。”
史豔文開始下最後的羊肉；“精忠，你要注意，多留心學習…”
史仗義說：“達姆彈。”
年糕煮得有些久，黏在牙齒上。導致張口都有些費力。
“子彈不會留下外套紐扣大小的洞眼，而是花盤般的一大塊，很符合條件。”
火鍋裡一直沸騰的湯水要幹了，史豔文在短暫沉默之後歎氣；“仗義啊，你也該找份正經工作，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
火鍋這種東西，很容易吃飽，也很容易飯後遲來地感到饑餓。史家繼承的崇高職業與他無關。風灌入窗櫺發出咚咚咚的悶響。
只有錯誤是維繫你們的紐帶。
指針往後撥。
史仗義勉強可以扮演好被期待的角色，去扮演史家的兒子。存孝現在去外地工作，而他偶爾會與史精忠或史豔文打個照面，他和史精忠素來交惡，更不想遇到史豔文，現在，他就沒有走運。
史豔文一如既往地用手輕輕撥開他的劉海，“把你的額頭露出來吧，你這樣遮著眼睛，看上去就像那種…很差的人。”
史仗義揮開他的手卻被史豔文捉住，史豔文問他，這麼熱的天，你為什麼要帶手套？
史仗義說；“不用你管。”
四個字是天下父母的逆鱗，他堂而皇之地說出來，就是看准了史豔文不會在公共場合發作。手腕還被攥著，史仗義自認有相當嚴重的怪癖，其中之一就是會觀察別人的手。
史仗義說；“放開，我要回去了。”
史豔文的手有些粗糙，他開始變老了，作為人開始變回物品與象徵。史仗義作為物品並不合格。
他第一次見到網的時候說；“你的雙手非常美麗……”
修剪完美的指甲，沒有發白與破裂，過短的甲床，翻起的皮肉。
他說；“你看，我右手每一個指甲左邊甲床都比右邊短，左邊則是相反的。我小時候以為所有人都這樣。”
網不置可否。很難說他屬於心胸寬廣，還是過分疏離。
他沒有真名，從來也只喊史仗義小子,不耐煩便喊臭小子。兩人關係穩定的界限在於包容彼此異樣。
虛無感是否定這一世的一切，這或許是史仗義喜歡他的原因。
雖然在同一屋簷下，史仗義卻會連著幾天見不到他。因為他白天睡覺，深夜出門。網的生活本質上缺少激情，可他卻在住所擺滿了大盆多肉植物，甚至開始侵佔史仗義的書櫃。密密匝匝、質感飽滿的唇瓣葉片如同深海魚在空間搖曳。在夜晚爭奪僅剩的氧氣。
除了植物，網唯一帶來的裝飾品是一套刀具，專業的片火腿設備，夾鉗，磨刀棒，寬刀，火腿刀，剔骨刀，附贈切割台與鏈甲手套。和遍佈黴斑的房間並不匹配。
史仗義從沒見過網做菜。
如果沒有遇到史豔文，史仗義回家不會這麼早，房間裡隱約有絲絲怪異而濃重的氣味，來自於某個盆景，或許有什麼腐爛了，他打開所有窗戶和陽臺的門，開始逐一檢查。
不合時宜的往事會猛地浮現出來，像傍晚的鳥鳴，越來越響，震耳欲聾。
這些植物，全部是塑膠做的。
他回想史精忠說過的案例，小小的子彈穿過頭骨，擊穿窗戶，逃逸到人行道上。頭骨粗略爆開，露出發白的大腦。
史仗義從沙土內拔出裝飾品，哪些傢伙不是自殺，不是意外，你當然知道，世人都知道。他敲碎一盆小的，標籤寫著“魔玉”，塑膠手感捏起來相當柔韌。
失蹤已久的肢體碎沫，本應該被飛入室內的鳥兒叼走，被街頭的野貓吃掉。
花盆下面貼有名字，這盆叫“紫羊絨”，根部邊緣殘留些微的塑膠線。
被老鼠拖走，被昆蟲分解。
沙土卡在指縫裡，史仗義思考如果不能證實他的猜測，那等網回來被揍也無可辯駁。
所剩的盆景不多了，這盆剛好有只甲蟲正好趴在塑膠葉片底部，蓋住烙印的商品編號。他從土裡刨出螞蟻，螞蟻順著胳膊往心臟爬去，要在他的心裡面吸食出熱騰騰的血。
在沙土中，一塊下顎骨以蒼白失血的經脈連著發黃扭曲的牙齒，還有更多熟悉部件，那是牙仙隱蔽的寶藏。
敲門聲從遠處傳來，咚咚咚咚，上下左右。
史仗義在狹窄中等待，等待著手套從牆縫中爬出勒緊喉管，毛髮從下水道延展纏繞腳踝，近百個碎片刺入頭部，在後腦留下達姆彈孔。
他與織物擠做一團。在史仗義的櫥櫃裡收留有另一種怪癖，有關縫在左側的扣子，刺繡，水鑽，荷葉邊，過度裝飾和不加裝飾。乳膠的修女服穿幾分鐘就會想脫下來，讓皮膚得以自由呼吸。兔女郎裝的前胸只是一個外殼，空曠而可悲。
他在柔軟的窒息中等待。
網從來沒有提過類似“你是把自己當成姑娘，還是單純喜歡這麼穿？”的問題。他頂多會在做愛的時候，腰曲成一把弓，皺著眉頭斷斷續續地抱怨：“把你的手套摘下來，弄得我很不舒服…”
時間流逝，久到最後一隻歸巢的鳥不再鳴叫，只剩遙遠的車聲。
史仗義終於忍不住，把櫥門推開一條小縫，單手扶門，閉上左眼——空曠的屋中充滿黑暗。
不速之客如同一個幻覺。似乎誰也沒有悄悄地來，靜靜地走。
他爬出櫃子，依舊攥緊寬刀，指節抽痛，刀柄因為手心出汗而又黏又滑。他坐回桌前。屋內光線昏暗，噩夢般黏膩的觸感揮之不去。他知道自己有所遺漏，他忘記了最可怕的東西⋯⋯桌上如拼圖般累計的骨片，消失不見了。
那一套刀具不該擺得這麼近，它觸手可及，足以切斷柔軟的帶骨的肉。
轉身時兇手就會在背後，這也是俗氣的橋段。
如果刀柄不是因為汗液而濕滑，史仗義完全能夠把網的手砍下來。出於致命錯誤，史仗義僅僅刮出一道嘴唇般豐厚的深口，他甚至沒有來得及掏槍。
網手無寸鐵，卻依舊把他頭皮被削下來一塊，傷口附近突突發燙，可能要燒到腦子。如果不把槍掏出來，可能會出現某些傷亡。
網被牢牢按在地上，顯然他還有餘力反擊，可以用手挖通喉管，掏出心臟。如果網慌張，憤怒，準備做任何愚蠢的事情，等待已久的子彈會鑽入他的大腦。
他沒有提問，他沒有回答，緘默中網難得地笑了：“你真是個不要命的小子。”
相對於赤身裸體，現在才是真真正正的坦誠相見。
在這個時候說抱歉缺少誠意。
史仗義完全可以用網最喜愛的達姆彈擊穿他的四肢，更殘忍一點，他可以留下證據然後報警。
世界從邪惡的事物裡尋找美德，對史仗義而言就像是一個藉口。屈從與討好，比藉口更困難。他頭破血流，血順著眉骨流到眼睛裡，他說：我這條命確實不是很想要，給你也可以，但不是免費的。”
相對於考慮這些提議，網似乎在為什麼其他事情而氣憤，他低聲質問“那些骨頭，到哪裡去了？”

（中）
真是個愉快下午。
指針往後。
車廂裡黴味濃烈，史仗義拆了一根順路買的冰棒，巧克力燒灼味蕾，刺激牙齒。
網問他，你這麼做是想要什麼報酬。”
“我要你的愛…..噗哈哈哈！說這種話連我自己都噁心。”
愛這個詞從他嘴裡說出來缺少意義，不具備感情或者力量。正如理由使得人生毫無意義，犧牲並非必要。
網悶聲回應：“確實。”
霜淇淋融化了，順著胳膊滴落在網的褲子上。網幾乎沒有反應，在他的心裡也缺少愛的成分，只能擠出冒著熱氣的血。
車早已開出市區，兩旁連田野都開始飛速消失。廣播在播放第九交響曲，史仗義幾乎在鋼琴聲聽到慘叫。人造奶油的冰冷從胃部開始蔓延到四肢，遲來的反胃和興奮侵蝕理智。
接下來的路段都不會再有監控了，史仗義解開安全帶，手不安分地爬上網的大腿，他毫無誠意地誇讚對方：“紅發很適合你，你現在像搖滾明星。”
網的變裝意外花哨，褐紅大衣，黑色皮褲上浮著暗紋。史仗義為此有股莫名其妙的自豪感。
人會因為眼皮一單一雙而挖掉看上去較小的哪個嗎？眼珠都是一樣大的，只會留下一個相對小的洞。而為了一件外套，就要改變全身的造型。史仗義缺少一些部件，比如擦得閃亮的皮靴，光滑無瑕的臉，不帶傷疤的皮膚。
而此刻，他像是90年代科幻電影裡的女僕，另一層皮膚貼在臉上，予以虛假自信。
大約三小時前。
史仗義貼近網的耳朵，用槍口點著他右側臉頰，“我根本沒有碰。你可能不信我，可證據一被發現就被帶走了，為什麼會這麼湊巧呢，只能說明還有其他人在監視這裡。”
他一說話血就會流到嘴裡，歪頭把血唾在地磚上。指了指敞開的窗戶，窗簾輕盈飛舞，黃昏的陽光相當耀眼。
網沉默了，他被放開後立刻起身，關上窗戶，拉上窗簾，像蜘蛛一樣尋覓每個角落。他明顯很容易被說服。
史仗義挪到廚房水池邊止血，不需要詳細描述，備註會寫著：①一種止痛劑，②一種止吐藥，③一種鎮定劑。他離灶台很近，離切割台更近。但舉槍的手已經垂下來了，氣氛十分微妙。
網也在流血，卻是雲淡風輕，絲毫沒有掩飾語氣的嘲諷；“以你這種姿勢開槍只會脫臼。”
網沒有找到任何監聽器或者攝像頭，很多事情可以懷疑了。冰箱裡的食品莫名減少，個人物品被輕微移動，今天陽臺上多了半隻帶著塑膠夾的陌生襪子。他跪在地上檢查床底，長髮蜿蜒在地板上，他站起來後粗暴地拆散床架。灰塵飛散，床頭下面的牆壁上，有一個模糊的腳印
最壞的猜想被印證了，史仗義的聲音甚至有些輕快：“法國人有篇小說叫做《長崎》，講一個女人在陌生男人家暗處居住一年沒有被他發現…”
網回頭瞪著他，寬刀魔術般地出現在手裡。對弈本沒有結束，而史仗義卻突然失去恐懼感了，這難說是好是壞，地獄的屬性之一在於不真實，這使得它的可怖性似乎有所加強，但也可能減少。
對方丟出一團粘著假髮的矽膠袋狀物，高溫絲裡裹著新的身份證明，標注一個敷衍的日本名字。他說：“帶上頭套，把所有衣服都換了，就在我眼前換，馬上出發。”
潛臺詞是：要麼加入我，要麼永遠留在這裡。
當一個人沒有選擇，那他就無法被稱之為人。但是可以如此直接的選擇善惡，世人都會為此動心。
史仗義毫無遲疑地笑道，好啊，稍等一刻，我要打扮成逃跑新娘。
為這個口頭的允諾，你覺得你會被他所殺，你覺得他會被你所殺。其實你也想看子彈翻滾，撕裂肌肉的場面，哪怕只有一瞬間。
網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怎麼有人在這種情況下也想開玩笑。他把所有沒過期的藥和大量繃帶都一股腦收在包裡。抽出切割臺上的刀具碼放在桌面上一把把收好。金屬摩擦聲使得牙齒發癢。
衣服在胸部有些緊，勒緊腰腹，幾乎可以浮現肋骨的輪廓，後背黑色緞帶複雜交叉，同樣的黑色，不同的質感，長袖長裙可以掩蓋男人的體格。圍裙邊緣荷葉邊密密麻麻，使用近乎塑膠的反光材質。
他浮誇地表演：“叮叮，家政服務。”
網的眼神沒有波瀾，說明他已經習慣了，甚至認為這不是一個壞主意。
回到車廂裡，霜淇淋加了太多威士卡調味，吃起來就像螃蟹的內臟。
史仗義按住網的大腿，勾勒著緊繃的暗紋：“其實當我走的時候，我準備對著天花板放兩槍，但我又想到我們根本逃不了那麼快，所以我做了點簡單手腳。我開了煤氣。
在下個住所他要裝很多攝像頭，一直裝到走廊和樓下。
而且他以後只睡床墊不睡床。
網拔出手槍抵住史仗義的頭，他的膝蓋顫抖著小小地躍動，褲子被解開了，腳依舊踩在油門上。
史仗義的手指在往更深的幽谷裡探索，他低頭在馬眼上來回舔舐，含糊不清地說“你一定要瞄準….不然…不僅僅是我的腦袋，你的下半身也要被炸碎。”
網沒有回答他，他的咒駡詞彙相當有限，只能咬住下唇遏制住斷斷續續的呻吟。
史仗義一邊折磨他，一邊問覺得怎樣有沒有舒緩一點。網渾身上下都緊繃著，企圖壓抑住快感湧起時的痙攣。無論網有沒有舒緩，史仗義倒是在舒緩過剩精力。如同在大庭廣眾下交合一樣，兩旁都是衣冠楚楚鼓掌的人。
他咬上對方的脖頸，把熱氣吹到耳朵裡：“我現在算不算你的人質？”
史仗義閉上眼睛，想像把剪刀捅入網的喉嚨，剪斷他的聲帶。
你的手指挖進他的軀幹。你拍打他的肺。你抓住他的脊柱，掰下一塊兒。
網在射精的一瞬間洩露出死態，公路盡頭垂死的太陽印在他的瞳孔裡，如同火焰，從眼睛鑽入大腦，把一切融化成赭石泡沫。
史仗義慢慢地從他的腹部啃到下巴，細碎地安撫他，油門已經踩到底了，導航系統發出超速提示，網粗暴地扯開他，史仗義的頭險些磕到車頂，網沒有看他一眼，從車頭拽了點抽紙自顧自地清理自己。
夏令時的陽光在八點才會徹底消失。指針往後。
他站在一排魚缸邊，伴隨月色圓缺，福馬林的潮汐粼粼波動，翻攪失血的內臟與天白骨骼。
網說，這也是種工作，能追蹤我們的到這裡的不是條子，而是“競爭對手”。
史仗義腦中重播黑幫電影的經典場面，血液隨波濤沸騰。每處理一個人都有相當的分紅。有些人出於自願死去，匯出工作100年才可能賺到的錢，被當做教具殺死。
也不必費勁查槍支的名字，它們如同與史仗義初次見面的色情雜誌封面模特，只有瞭解，不曾實戰。木質匣子裡擠滿一袋袋粉末，只適合在魚死網破的情況下使用。有個鐵貨架上堆放著史仗義需要的電子設備，還有炸彈，如同罐頭食品，被碼放的整整齊齊。
網說，你沒有訓練過，就拿些順手的。
防彈的衣物都有保質期，這些西服內衣內褲比普通衣著更加貼合其商品的本質，史仗義發現它們全部過期了，相當於安慰劑。
網瞥了他一眼，“這些衣服不適合你。你想穿什麼就穿什麼，不礙事就行。“”
這樣的臺詞會讓聽眾自我感動，如同被誰毫無保留的接受。
網說：“看視頻裡的這個人，不必記住他的臉，很大可能也是假的，記住他的體格和動作。”
他很少一長串說這麼多話，史仗義說：“這就是闖入者？”
‘很大幾率是。’
“你看，他拇指上有一道豎條的白色開裂。”
“沒有發現。”
“….那你有沒有發現，我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
“正常情況。”
在新的太陽無情降臨前，史仗義意識到，網的態度不曾改變。他可以接受一切，前提是要被他所接受。換一種詞，認可。讓他滿意了，他可以為你而死。
史仗義不算頂聰明的傢伙，但缺少恐懼感，這也算一種補償。
他穿上仿水手服式樣，腰封繡著黑色骷髏的百褶裙，柔滑閃亮的滌綸面料帶來莫名負罪感，負罪感刺激著勇氣，仿佛讓他成為其他造物，使人聯想到一個古老的勵志故事，女孩為了參加舞會戴上新買的綠色發帶，被別人讚美，因此信心大增，成為舞會的女王，直到回家才發現發帶很早就遺失了。
匕首塞在長靴裡，手槍藏在裙擺下面，冰冷，緊貼皮肉。
網打量著他，說“太慢了，小子，我們要走了。”
網低聲說：“很好看。”
福馬林刺鼻氣味此刻如花香般馥鬱。月華梳過網的長髮，如同天賜的恩典。他的情人此刻就像什麼可以度化他的神靈，讓他一瞬的衝動，想要像懺悔一般述說出全部。
比如腳印是他踩下的，比如骨頭藏在鑿空的牆壁裡。比如你不再想殺死他。
就像單身派對或幕末狂歡，這是你總結自己的一天，也是終結之時。
跳過從出發到被追捕之間的情節，缺失的記憶代表不願回想的部分：彈殼在地上旋轉，就像失衡的羅盤，海鷗在淩晨碼頭盤旋，讓那些美麗的雲輕而易舉的消散。
你們沒能逃走，你們失敗了。
所謂‘三千世界鴉殺盡’，如果捕殺所有在晨昏相交啼鳴的鳥，清晨則永遠不會來臨。長眠不醒，一切在安靜中結束，於你反而是最難以達成的結局。
史仗義想把網拉上去，但他已經脫臼了。他裡裡外外都在流血。下巴被磕破了，頭部舊傷裂開，血污浸透衣衫，順著領子滴在網的眼睛裡。
碼頭陷於一片火海，他們被暗算了。燒傷在生長，淺黃鮮紅褐黑的苔蘚很快就要自軀幹蔓延至面頰。
網的胳膊被卡在扭曲的車門下面，整個人吊在斷橋上，他眯起眼睛，血從眼眶裡被擠出來“切開我的胳膊，讓我掉下去。趁現在你還能把車開走。”
史仗義說“快拉住我。”
網說：“別浪費力氣。” 他的頭破了，血肉模糊中露出骨色，沒有哭泣或叫喊，只是嗓音被濃煙薰得模糊。血染紅了他的長髮，黏糊糊的糾作一團。史仗義也知道他活不成了，網倒是不像特別在意。甚至看上去有些高興。他說，我要你的承諾，你要殺了他們。
如果我做不到呢，
“我會要你的命”
“你怎麼來要我的命”，史仗義頓了一下“像你這樣的傢伙還會有來世嗎？”
網意外而難得地笑了，連回答都在發顫，聽不出是生氣還是解脫，他說：“怎麼可能。”
他抽出史仗義靴子裡的匕首，史仗義來不及阻止或者握住網的手幫他了斷，電光火石間，網的眼睛迸發出異樣的神采，不會再有比網更美麗的眼睛，在火焰中瞳孔越發漆黑。他從殺戮工具變成了古老戲劇裡的惡靈，某種純然的非人的野獸。
血從斷肢飛濺而出，飆得史仗義滿臉都是，滾燙的粘牙的血。
建築高溫變形而倒下，噪音蓋過了吼聲，史仗義不知道網有沒有聽見他的回答。網消失在海裡，就像被丟入火爐的錫兵，被火舌融化，只留下卡住的半隻手臂。
血河散著冷冽香氣，絲絲縷縷纏住手指。熱風鋪面，足以點燃發梢。史仗義跪在火海另一端，幾乎可以親吻大地，柏油的氣味彌漫在空中灌入肺。他遲來的感到饑餓，難以滿足，淩晨的黑夜中肉香洋溢，這是沒有調味的燒烤派對。
網留下的胳膊在滴血，無論聞起來還是嘗起來相當辛辣，就像是鐵。紅鏽蔓延化為活物。血則很快凝結成塊。
旋轉的火星墜下了，落在瞳孔裡。偏小的眼睛在二十年後終於可以成為一枚裝飾。被灼傷的皮膚帶來潰爛，史仗義從那天失去了左眼的視覺。
而網作為一塊模糊的馬賽克出現在各大媒體上，沒有馬賽克的圖片只能在醫學相關帳號下看到。肩部往上被撕裂的並不是脖子，而是臉。有誰對他的臉開了一槍，奪走了他的面孔。兇手藏在刀鋸找不到的陰影裡，聰明的傢伙，如同野獸的爪與牙沾滿鮮血。
相關報導被分到“事故意外起火”的欄目。史仗義顯得像個無辜的相關受害者，雖然他並沒有拿到保險理賠。更糟糕的是他被抬入救護車的場景在網上廣為流傳，可能是因為那條可憐兮兮掛在腰上的裙子，它在做手術前被剪開了。他躺在手術燈下，覺得自己就像被剝去面衣的炸雞。
網不在眼前，反變得比實在的他更加有血有肉，史仗義面對病房牆壁說，放心，我是守信的人
萬能的遺忘很快就要奪走記憶裡網的容貌。史仗義要趁著最後機會留住他
如此一來，改變的只是時間與姓名，受害者與施虐者。衣衫下一塊塊爬行的小凸起依舊鑽進鑽出，啃食腐肉朽骨。
指針往後。

【下】
史仗義戴著粉紅花邊的塑膠手套，他全身上下只有這雙手套。腥味沖上大腦，頭暈暈沉沉，內臟糾作一團，連呼吸都會感到噁心。他透過鏡子觀察自己的所作所為。紅色濺到大腿上，看上去像是從兩腿間流血。外表堪堪符合大眾審美，太機械，太無趣了。看板上的明星都來自同一個模具，如果瘦或胖一點，再妖異或粗糙一分，畫面會與眾不同。
他突然想把頭髮留得很長，再把臉皮撕下來，露出突突跳動的纖維與血管。
事出突然，史仗義應該先做好防護工作。升級版的人骨拼圖內包括肉與皮。他描摹蔓延在地縫間的溪流，思考怎麼收集一點拿去黑市。
失去了血。
失去了重要部分。大部分。
大部分都能明碼標價。
在色情論壇上註冊帳號，尋找熟悉的鼻子，眼睛，頭髮，軀幹。如同自助式點單，人頭是盒子裡的巧克力，可以盡情挑選。
同種模具衝壓而成的相親對象們，露骨的眼神如打量超市冷凍櫃裡的牛排。史仗義觀察著與死去情人相似的五官或四肢，建議直奔主題。
很多傢伙都不合格。攜帶性病甚至艾滋，抱有施虐傾向，看似體貼的備好安全套，上面用針紮出肉眼看不清的孔洞。只有骨頭乾淨潔白，可以做標本，皮可能也有一點用處。那些光滑柔軟，不曾體會恐懼的皮膚。
把頭放平，從大概45°角的方式下刀，血就不會濺在身上。或者更簡單一點，把肉翻過來，在顱骨與脊椎接縫的地方只有一層厚皮，用磨尖的錐子，很快…..
若哭喊與灰燼十分傷人，骨碎和鏈鋸鋸齒則百分傷人。
摘下想要的部分，賣掉剩下的，最後集中處理不合格部位，比如熏黑乾癟的肺，發炎的前列腺，感染發泡的皮膚。放在桶裡一把火燒盡，留下焦黑殘餘。
陌生的衣物開始堆積。史仗義一周換三個名字，穿上情人們的西裝參加人體市場，少數套裝價格驚人，以隕石和稀有貝類做紐扣的外套罩在身上，他還不得不噴上香水，炮製麝香味的麻袋。
它們穿過一次後就會和主人共同消失于鐵桶裡。
失去氣味。
失去姓名。
蛋白質焦糊味足以蓋過沖天血氣，不足之處在於，天天洗澡，成箱購買活性炭，用雙氧水漱口也無法沖刷走這刻骨煙味。他更換新身份尋找安慰，尋找可以與之交談的人，在屠宰場中看到天堂的人。
失去一切的人。
在萬能的時間的驅使下，有機物與無機物等待打磨與重生。
世界依舊在前進，世界依舊一成不變。
在福馬林中泡著與網相似的狹長眼睛，一束束頭髮被捆成團以維持鮮亮，面具很快就可以完成。而他在狩獵遊戲中已經開始無聊了。他知道自己是少數可以選著善惡的傢伙，他還能夠回到家裡，繼續赤裸裸的私人生活，哪怕他可以從家族的過去看到自己的未來。
煙酒，毒品，所有讓人上癮的東西都有對應的戒斷措施。重播過去屬於戒斷反應的一部分。無論使你變成這樣的因素是什麼，你都可以離開他了。你應該放棄你的承諾，你應該放棄一切，就像其他人放棄你一樣。
在每個因消化不良而漫長的淩晨，網的碎片漂浮在單人房的虛空中。是因為夜晚過於安靜所以你棲息在夜晚嗎，現在你也知道了，寂靜會使人發狂。
史仗義又一次在不認識的住處醒來。他發現在衣櫃難以察覺的角落寫著“小心房東”。
瓷碗碎片埋在地板縫隙裡，房東的孩子在膝蓋上幾彎月牙形的深口。史仗義請那個孩子吃霜淇淋，不懷好意地套話：“我看到桌子下面有一團鉛筆畫的黑團，裡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正字，告訴哥哥，那是你畫的嗎。”
霜淇淋開始哭泣，甜美眼淚粘在指縫間，“是…是的，求求你不要告訴爸爸。”
人都需要安慰。他的笑容相當虛假：“哥哥唯一的美德就是遵守承諾。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甜點斷斷續續地融化：“我還可以改變嗎？我想變成像哥哥一樣的大人”
黑洞般冰冷在瞬間襲擊了他，蛋筒最底層的巧克力滑入喉嚨，他拍拍手上殘渣離開了。
以善惡分辨人是愚蠢的，人只有兩種，有趣的或者無聊的。過去史仗義煎熬於是否繼續壓抑著過完下半生。如今他不想退化為無趣的人。他過於疲憊，在骨架與冷凍內臟的包圍內感到寒冷，難免容易陷入歷史中。
說實話，哪怕在容易被美化的回憶裡網確實都相當無趣。網沒有嗜好，吃飯時基本使用左邊的槽牙。喝酒但不會醉，抽煙但不會上癮，沒有什麼使他上癮。只有虛假的塑膠盆景，自顧自地蓬勃生長，居然沒有一株是重複的。
史仗義只有握刀時他會帶上粉色家政手套，謀殺的手和做愛的手是同一只，表示尊重。他在房間裡叼著便宜的一次性橡膠手套逛黃色網頁，尋覓可以產生生理反應的場景，之後才會帶上手套觸碰自己，指甲和性器卡上手套落下的白灰，需要提前清洗。閒逛半個小時後，他把含在嘴唇裡的手套摘下來扔掉，它嘗起來像牛奶巧克力，他發誓再也不想吃巧克力了。
欲望在消退，按照佛洛德的學說，你是個死去的人。
為了入眠而做愛想來已經到了相當可悲的地步。網沒有多少性欲，更直接的，他常會拒絕史仗義，不講情面，相當暴躁。他只是偶爾會接受邀請，肋骨在蒼白皮膚下起伏。他總是抽搐著想要有所動作，又懶洋洋的任由擺佈，他在高潮的時候反而會把眼睛睜的很大，明亮而失焦的眼睛，宛若垂死之人。
年輕人，總會妄想自己有兩次生命。史仗義不清楚網算不算年輕人，他看上去很年輕，嗓音低沉中夾雜細密嘶啞，被棺木的朽風纏繞，仿佛久放而黏膩的耳機。
描述流亡的詩句訴說著：把我帶走，但不要把我揉碎。
指針往後。
史仗義邊在房東先生頭皮上鑽一個洞，邊聊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你是不是認為，最新流行的付房租方式是肉體？”
他穿著那套兔女郎裝，特製的皮革防毒面具上面裝飾著長長的兔耳，小心翼翼地灌入水銀就像盛滿烈酒。他根本撐不起來專門給女人設計的衣服，彈力材料包裹著扁平臀部上，儘量不讓任何液體沾上作為尾巴的巨大絨球。
“你喜歡這件衣服嗎。你看在開叉上還有黑色眼睛的印花，幾乎看不出來對吧。印花的東西幼稚嗎？我爹一直覺得這是小孩子才會喜歡的東西，他會說什麼，噢，仗義啊，你還是喜歡卡通的東西…”
超過1毫升對方就不會再說話了。水銀和血不會融於一處，構成馬克羅斯科還要平整的色塊。
電視播放上世紀的黑白電影預告片，女主說：“難道夜晚永遠不會停止？”
你回答，無論在哪裡夜晚都不會停止。
房東先生有光滑柔軟，不曾體會恐懼的皮膚。非常適合作為面具的原材料
過去網身上經常出現淤青，傷疤與縫口，透過最深的破裂，可以看見發黃的薄薄脂肪。如果史仗義問起是誰傷了他，這個寡淡的傢伙只會用鼻腔發出一句哼作為回應。
如今他知道，是海鷗與魚類把網的皮膚叼走了。
因為胃潰瘍而難以入眠的夜晚，史仗義回想起網煎的三文魚也很好吃，富餘油脂的魚肉上裹著酥脆的麵包屑，說實話，他的胃功能已經退化的差不多了，亢進的腺體也不允許他多攝入海鮮。為了躲避警方排查，史仗義把網的手臂骨頭埋在了他的碼頭周圍，在唇齒間還殘留著網的小臂與手指的味道，半熟的肉，血甜如蜜。
史仗義回憶起的東西越來越多了，這不是個好現象。諾言相當於延長的詛咒，在耳邊喃喃重複。萬能的遺忘失去了作用。
在離開前史仗義從那個孩子口中得知房東失蹤了。他說：“這樣啊，那衣櫃裡面那個”小心房東”也是你寫的嗎？”
小手木然地捧著照片：“不知道呀。”
他說：“那你現在知道了，不用再謝我，下次請我吃霜淇淋吧，不要巧克力味的。”
你失去記憶力。
史仗義不清楚有沒有記帳，庫存的內臟他應該已經全部賣掉了。他知道自己可悲在哪裡，他想回去。不得否認，結局是失敗的。你無法毫無恨意的活下去。
史仗義錯過了郵件來電還有短信。他其實對加入社區毫無興趣，對當紅明星鮮有瞭解，也很少看熱映大片。比起叔本華，比起《西線無戰事》，比起徒勞無功的改變更令人難過的是，他依舊無可救藥地耽於空渡的時光，遵守著對一個死人的承諾。
史仗義回到一開始待著的地方，就像殺人兇手會回到受害者的墓碑前一樣，他帶著一疊傳單回到這棟老公寓，把傳單塞在樓道的角落，以此掩蓋真正的意圖。
而那間屋子居然完整保持著離開的那日的模樣，只不過對著樓道的小窗玻璃被打碎了，上面貼著一張紙條：樓上的住戶為了拿回襪子，卻從視窗聞到了煤氣味，當時就報了火警。
越向裡走，史仗義的頭越重，背越駝，腳步越虛浮。回廊漫漫，重疊旋轉。黏濕的瓷磚上有蟑螂爬過，調味料過期了，沐浴露也是。惡臭令人眩暈，沒有一種腐爛是好的腐爛。
他想，我們只是出去旅遊了。僅此而已。
史仗義開始緩慢收拾住處，他的喉嚨很幹，鼻腔裡有股衛生用品的櫃檯的味道
對於“除味”他有很多見解，最根本的方式是“換一個住所”，但是骨頭還留在這裡，還有那些永不枯萎的植物，讓網的死靈徘徊在枝繁葉茂的塑膠雨林裡。他在美麗的年代死去了，死的時候依舊相當美麗。
很快房間整潔如初，宛如超市的清潔用品區。史仗義無名指上的黑色假指甲在清理時意外剝落了，他的指尖一直有股鐵銹味，因此他把剩餘的也一併撕去，暴露出可憐的萎縮的飽受折磨的甲床。
人都有遺憾，你認為你的遺憾太多了，都不值得被叫做遺憾了。它們變成了缺陷。
在瘡疤瘙癢而難以入眠的晚上，他徘徊于現實與還未到夢境的區間裡，網活著的時候對他沒有什麼特別意義，現在他死了成為了某種物品。某件東西之所以能夠強逼你活下去，是因為它被你賦予了某種意義，要麼是至高的幸福，要麼是無底的苦痛，也可能兩者兼備。
在混亂的夢裡，史仗義是掉入洞中的愛麗絲，果盤倒黏在天花板上，桌子上爬動陶瓷天牛，獵槍裝飾著塑膠人腿，他要射擊不斷出沒的老虎，不然就會被吞噬。
你想出去，想留在這裡慢慢地死。你都做到了。
咚咚咚。
這樣的頻率和力道，霎時間讓史仗義回想起留在家的最後一個晚上。寒風呼嘯的夜晚，他吃完火鍋，聽到咚咚咚敲打窗戶玻璃的聲音，從陽臺上可以遙望門外的馬路，其實你已經走了，走了很遠了。
可憐的人，無論是哪位，小弟大哥或者父親，叩響窗櫺，向他訴說別離。他們都是好人，但他們讓善良產生的悲哀流在血液裡。
你是容器，是盆景，死去的梗埋在土裡，帷幕蓋在頭上，如同籠中之獸。快樂和痛苦不值一提。他們的所謂的愛阻斷了你的退路。
天平兩端分別是自由與平靜，要犧牲其中之一才可以解脫。
很難理解吧，你為了變成物件浪費太多時間，除了男人或者女人，你更希望作為一個“人”被對待。而世上唯一一個這樣對待你的傢伙，他的牙齒，鼻骨，眼窩，耳廓，什麼都沒有了，被打撈出來的時候脖子上只剩下血肉模糊的空殼。
故事的敘述早已結束，由第三人稱徹底回到第二人稱。你在等待某件事的到來，已為它騰出了位置。
你已經準備好為自己做的一切複出代價。
咚咚咚，回到現在。
你緩步上前開門，態度非常順從。門外有兩個男人，一高一矮，舉著證件。
“您好，我們是居委會，來調查出租房…”
你揮手讓他們進來。外面多冷啊，進來。
高大的那位的右手指甲右邊偏高，左手指甲左邊偏高。口舌期的棄兒，以另一種方式恐懼著未來。
那位矮小的傢伙，你看到了他的手指，他歪斜的甲床與傷疤，拇指上有一道豎條的白色開裂。你帶著家政手套與他們握手，你摸到年輕人少見的，位置特殊的繭。
你的天賦之日到來了。
他們仔細觀察了一遍客廳，然後是廚房，廁所。就差掀開燈罩，或者趴在床底把手伸進黑暗，你在他們進門前燒了一壺水，此刻咕嘟咕嘟沸騰。
“我們最後確認一遍，你就是這裡的現任住戶對吧，你沒有接觸過前住戶，不知道他的行蹤。”
你粗聲粗氣地回答：沒見過，不清楚，你說的那個叫網什麼的傢伙有什麼問題嗎。
對面說：“感謝你的配合。”
你瞟了一眼證件，按捺表情不讓自己噗嗤笑出來，“網中人” 這個名字怪異又虛假，武俠而土氣，又意外的撩情，很符合網本人的形象。他倒是沒有騙人。
蟲豸循著幽微的甜膩腐爛而來。燈罩裡麇集著格外多的飛蟲屍體，室內光線很暗。所謂居委會們在昏黃空間內很難察覺端倪。
被動的一生中很少有回頭也不會後悔的決定，既然你欣欣然做出承諾，便不能停手，你回不去了。在陽光下你永遠不會知道當時是誰布下陷阱。
真正的網中人已經失蹤很久，然而並沒有出現在報紙，電線杆和社交軟體上的尋人啟事裡。如果你今天是已死之人，那明天，後天，大後天都不會活過來。
他們就快被送到門口，那個矮個突然開口：“可以讓我們看看陽臺嗎，我看到有不少鐵桶。”
你緩緩走在最後，等待白熾燈亮起，尖叫照亮夜晚。碳化一半的腸道還黏在桶壁上，腸衣下夾雜風化乾燥的排泄物。
牆上掛著磨尖的消防斧。時機未到，最好不要衝動。
如果你被查出來，起碼有三十秒的先機可以抵抗。有人可判你的罪嗎，你希望警方不用對罪犯仁慈，過去嫌疑犯很多，因為沒有關鍵證據都被無罪釋放的更多。
你幾乎可以預見你的父親會落井下石大義滅親，而那些員警也會出於他的名聲而給你優待。你不會死在監獄裡，然後你還有充分時間去報仇，所謂血腥平衡。
如果你被抓了，外界會怪罪到你的取向上來。然後是你的身份。然後你的父親。這對你來說將是某種侮辱。給壞人理由是相當老套的，你需要像世人證實“我天生就是個壞種。”
桶壁乾乾淨淨，似乎剛剛被鋼絲球擦過，散發洗滌劑的香氛，旁邊還有幾包種子，灑水器，一袋子泥土，花盆。桶裡面裝著真正的盆景：活的，被鐵藝固定的，歪曲生長的小樹，
你的聲音似乎毫無波瀾：“我準備在陽臺上種點東西。”
你根本忘記在什麼時候清理好了證據。但你知道，這間房內，失蹤案不會再度發生。你聽見手腕叩擊牆壁發出的悶響，上下左右，用指關節敲四下。
咚咚咚咚。
你送他們出門，遠處鐵軌叮噹作響，飛機在落地前最容易引發事故。
門旁邊掛著被磨尖的消防斧，你掏出槍，外面的陽光還明晃晃的亮著。
鐵皮門上的金魚裝飾畫被打破，粉紅腦漿順著紙面緩緩向下，那小個子逃得很快，槍擊中了他的後背，他穿著防彈衣，順著落地的姿勢直接滑到下一樓臺階上。你把裝滿熱水的壺砸在他身上，頭套被融化，塑膠泡咕嘟嘟冒出來，久違的肉香夾雜著燒焦的氣味竄上頂樓。對手的視野被遮擋，依舊飛速往下移動。
你打開放在各個樓道的音響，腳步聲會一直跟著他。監控顯示，很快藏在自行車堆與樓道裡的炸彈就要有用處。那個時候你就終於可以出門了。
隔壁鄰居的鐵皮門留下數個彈孔，腦髓從六樓順著樓梯蜿蜒而下。
你戴上準備已久的頭套，如同被聖靈加冕，新鮮光滑的皮膚貼在臉上，縫有和網同樣顏色的長髮，同樣質感的眼睛，嚴絲合縫，充滿儀式感，讓你變成期待復仇的鬼魂。
你呼吸著淡淡膻腥，把消防斧綁在身上，打開窗戶，捆緊攀岩用的繩索。犧牲並非全無意義，你等待一躍而下的時機，確保不留遺憾。
爆炸餘波衝擊整座大樓，越是頂層晃動越激烈，被拼湊而成的面皮貼在你臉上，他的骨頭沉入海底而他的肉在你腹中，你閉上眼睛維持平衡。
你聽見石灰牆如蛋殼般從內部被打破，焦黑鐵桶從牆內滾落的碰撞聲。網中人玫紅色的雙眼在黑暗中凝視著你。
你詢問已死的魂靈：“你現在還想問我原因嗎，我分明一開始就告訴過你了，我說的是實話。”
景觀已經破滅，露出絕望的本質。
你睜開眼睛，陽臺上那些盆景將你環繞擁住，那些被期待的新生命，嫩芽鬱鬱蔥蔥，沐浴在千百年不變的平靜陽光下。它們很快就會被壓在廢墟中，瓦罐和鐵絲都會破碎，它們要自由了。
你撩起面皮呼吸新鮮的硝煙氣味。從長遠來看，人會逐漸和他的遭遇混為一體，那麼這就是你的處境嗎？快樂的時刻降臨了，卻使你感到悲哀。
你說：“再見，朋友們，我也不想要有來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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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義自殺記之二
第二人稱可以輕易修改成第三人稱但是第二人稱有種窺視感我很喜歡！結果這篇文章就從第二人稱開始第二人稱結束了。
（寫完這篇文我就夢到了吉良吉影）
市場形勢所迫，真的沒有人看啊！我搞完欠債我就退出帶肉嚴肅文學界，以後再也沒有什麼番茄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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