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8 雙心正文＋番外‧凡心(楔子)~(五)完，96F 耽美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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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月．冰夜

2008-07-11 05:30

(楔子)

人，都只有一顆心，容得下一個人的深情無悔。

可，吾之一生，卻得到了兩顆心。

一顆心，溫柔似水。

一顆心，狂烈如火。

兩個人，兩顆心，傾盡此生，疼吾，惜吾，愛著吾。

擁有雙心，是幸福嗎？

吾不知道…

---

小冰的話：

再開新篇，請大家多指教

月下貓兒	2008-07-11 09:29
哇好期待喔 TuU.yvkU 是三角三角耶 ax<0grK 會是怎樣的劇情呢

自由國度	2008-07-30 18:33
單單只看介紹,就覺得好感興趣 =..= Q UNsS9 很高興又有新文章可以看了

蓮月．冰夜

2008-07-31 20:43

(一)

滴答…

雨聲，由小轉大，象徵著雨勢漸強。

低咽冷風，擦過屋瓦，發出細微聲響。

「啪」的一聲，懸在屋簷下的紙燈籠掉落在泥地上，濺起的水珠沾濕燃燒燈蕊，微弱火光瞬間熄滅。

照亮大門的唯一一只燈籠墜了，宅子外頓時陷入黑暗。

一如現在屋子裡，低迷凍結的氣氛。

隆冬的淒寒，在書家漫延。

主屋院落，燈火通明，緊掩的房門外，眾僕人婢女跪伏於兩側走廊，即使現在是深夜，寒風刺骨，亦無人起身。

片刻，屋裡傳出斷續的咳嗽聲。

眾人心下一震，看不見表情的臉孔，只有擔憂。

也許，時候已到。

屋子裡，位於一家之主的房間，躺在床上的，是書家現任主人，蘇州名列前二十名織錦商行「廣宣齋」的當家，年齡五十五歲的書其珅。

蓋在書老爺身上的被子，乃是出於自家所製，裡面用的是上等棉絮，外面紫紅色緞面被單繡工細緻，麒麟現瑞的圖樣更具吉祥長壽之意。

可惜，對身子直發顫的書其珅來說，他感覺不到任何溫暖，眼前忽明忽暗的景象，讓他瞠大的雙眼愈張愈大。

「老爺…老爺…您可要撐下去呀！」
耳邊傳來女性含著悲傷的啜泣，執拿手絹的手輕柔拭去從書其珅額頭滑下的汗水，另一手則以袖擦拭自己頰畔滾落的水珠兒。

是夫人呀……

恍惚的神識在鑽入耳中的泣聲愈來愈清晰時重新召回，視線轉至守在一旁的親人臉上。

熟悉的臉孔，讓書老爺心頭動了下，掙扎著要起來，跪立榻前的男孩站起，幫忙母親攙扶病弱的父親坐起。

「夫人…昀兒…」
喃語著，少婦淚如雨下，哭得更兇了。「老爺，我在這裡，您的昀兒在這裡……」
抓住丈夫朝自己伸來的手掌，放到臉頰上。「老爺，不要拋下我和瑋兒呀老爺！」

「我也不想…可…可老天爺…想把我召回去了…夫人…」
喘著氣說道，說著，又是一串急咳，嚇得書夫人臉色更加慘白，死死握著丈夫越來越涼的手。「老爺！」

好不容易喘過氣來，昏茫的目光移至佇立身側的男孩，那是他的獨子，直到中年才得到的兒子，書翰瑋，書家唯一的單傳。兩人視線交集，沒有說話。

我兒，接下來就看你了。

逐漸黯淡的眼眸向男孩傳達如是訊息，男孩沒有開口，僅是頷首應允。

嘴角微揚，若隱若現的淺弧現於唇畔，勉強支撐的意志中斷，雙眼緩緩閉上，身體也往後倒去。

「老爺──」

叫啞的尖嗓，喚不回離體魂魄，遠處青電破空劈落，驚動大地。

絲絲細雨瞬間變成傾盆大雨，襯著不斷響起的雷聲，震耳欲聾。

隆冬十二月初，書其珅辭世，享年五十五歲。

＊＊＊＊＊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搖指杏花村。

杜牧．清明

三月，正是春暖花開，隨著清明時節將至，梅花已謝盡，樹枝上可見顆顆青色梅子垂掛枝頭，就等季節交替的雨水來催其轉黃。

空氣彌漫潮濕的氣息，向人們預告另一場雨水的到來。

今年江南的暮春雨水來遲了，明日就是清明，天空仍然只看得見薄薄的幾朵雲，單薄無力地自太陽旁邊輕緩飄過。

書家守喪將近百日，在書夫人默許下，除了兩位服侍主人已有二十五年的陳忠陳義兄弟，以及幾名隨著書夫人嫁過來的婢女以外，其他僕婢都返家過節。

陳忠陳義二人是從年少時便跟在已逝書老爺身邊的忠心僕人。陳忠是哥哥，身為管家的他負責書家內外大小事的打理，陳義是弟弟，專司書家一家開支，同時也協助主人兼管書家在蘇州傳承已有百年的商行「廣宣齋」，兩個人現在都已是四十出頭的精幹中年人。

即便是家中地位僅次書老爺的書夫人，對這二人亦是十分尊重，她相信丈夫的識人之能，也相信兒子在他們盡心輔佐下，必能扛起接掌廣宣齋的重責大任。

時近正午，書家東邊園子，主人院落傳來女性愉悅的笑聲，其間亦有稚嫩的童音交雜。

庭園一角，八角形涼亭，一身素色衣著的書夫人坐在椅子上，右手拿著波浪鼓搖晃，逗弄攀坐於大腿上的男童，孩童呵笑的臉頰透著桃紅，模樣看起來很可愛。

一刻鐘後，走廊彼端，名喚春蘭春月的婢女端著盛放午膳的托盤緩步走來，來到涼亭石階下，恭敬福禮。
「夫人。」

「嗯。」
放下波浪鼓，示意兩人上來。

春蘭先入亭，將手中托盤放至石桌，退開一步，讓隨後上來的春月把餐具擺放主人面前。

簡單的三菜一湯，主食是稀飯，由於明天是清明，書夫人今天茹素，膳食裡不見葷食料理。

幫主人盛好稀飯，春蘭把碗放到書夫人面前。
「夫人請用膳。」

拿起湯匙，不急著吃，先是舀起一小匙湊至嘴邊吹氣，確定湯匙裡的細粥不燙了，才移到男童面前。
「瑛兒，來。」

男童眨眨眼，張口，乖乖吃下，小嘴斯文地動著，慢慢把口中食物咬碎吞下。

看著男童還在咀嚼，書夫人想到什麼似的，抬起頭看向貼身女婢。
「大少爺的午餐送過去了嗎？」

兩人互看一眼，春月答道：「方才聽秋菊說，大少爺剛從商行回來，說是不想用膳，要秋菊別忙了。」

又不吃飯了？

皺眉，擱下湯匙，對於兒子的廢寢忘食甚是頭疼。

「春蘭，妳去吩咐秋菊，把大少爺的午餐備好，晚點兒我親自送去。」
雖然不想用母親的身份壓兒子，但為了孩子的健康，自己也只有這麼做了。

她已忘了這是丈夫過逝後第幾次這麼做了，瑋兒那孩子，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是。」
春蘭欠身福禮，依言退下。

就在書夫人準備要繼續餵窩在腿上的幼兒時，原本坐在其雙腿之間的男童已不見蹤影。

書夫人和春月呆愣了好一下，才錯愕地叫出聲。

「天啊！瑛兒去哪裡了？」

蓮月．冰夜

2008-07-31 20:48

終於放晴了~~(笑)

希望大家都很平安(被鳯凰掃過的台灣，無比脆弱，需要大家用愛來關心它喔...)

月下貓兒：

安安~^^~

這篇作品，作品雖是一開始就決定了，但到發表以前，小冰仍然考慮許久...

謝謝妳的期待，也請多指教了。

---

自由國度：

安安呀~^^~

感謝妳的不棄(欠身)

是呀，看到有想看的作品，小冰自己也很高興，
但如果是不才在下小的自己開新篇，就要加油啦！(天音：那妳就認真寫文吧！)

謝謝自由國度的支持！

蓮月．冰夜

2008-08-08 17:58

(一)下

同樣位於東邊園子的書家書房，書翰瑋坐在比其高的黑色檀香椅上，聚精會神閱讀面前資料。相同材質的黑檀桌案，右邊堆滿了帳冊，左邊則是入學童子該唸的經典，而在書翰瑋前方，則是一幅繪有刺繡圖案的圖稿，上面一一標明各個部位用的是什麼顏色的繡線，以及繡線相關價格。

廣宣齋是書家產業，由書其珅的太祖父書尚璜所創立，在蘇州已有百年歷史，該商行是以蘇繡彩緞為主要出售商品，身為廣宣齋新任當家，自然要對商行裡面的商品有詳盡的認識。

明天佳節將至，書翰瑋的教書先生已告假返家與家人團聚。利用這兩天的空檔，一大早書翰瑋便在陳義的陪伴下前往商行，同時溫習之前過去時看過的繡品名稱，藉以驗收這段日子以來的學習成績。

為了儘早熟悉自家產業，書翰瑋比同年齡層的孩子要認真。白天他與父親在世時聘請來的教書先生在一塊兒，聽其授課講經，晚上則同挪出時間的陳忠陳義請益，請他們傳授予自己相關知識。

為了不讓自己有偷懶的藉口，每次從廣宣齋回來後，書翰瑋便和陳義約定下回前往之前，由他出題考自己，只要不過關，就不准踏進商行，直到通過測驗為止。

平常人一天有十二個時辰可用，然對書翰瑋而言，他覺得一天不夠自己用，他拼命學習，努力從兩位忠僕和教書先生身上吸收知識，為得只是希望自己能早一日成為書家及廣宣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並非是陳忠兄弟專權讓其恐懼，而是此乃書翰瑋與先父的約定，他在書其珅嚥下最後一口氣前，答應父親不會讓他失望。

過年前，陳義總結廣宣齋當年收支，向書夫人稟報完後，前來書房見書翰瑋。

書其珅過世不過數日，廣宣齋已流失部份客人，收入比起從前少了三成不止，陳義如實回報，並承諾會盡其所能挽留舊有的客戶，不讓商行損失增加。

『讓他們走吧。』
那時的書翰瑋淡淡地說道，陳忠微訝地看著放下書卷，一臉平靜的小主人。

『爹已過世，那些平常為了和書家打好關係，才跟廣宣齋買些零星刺繡品回去擺的客人無須留住，要放棄咱們，就讓他們放棄。』

『大少爺！』
和陳忠一樣表情驚訝，陳義對小主人的看法感到詫異。

『廣宣齋已不是由爹當家，書翰瑋才是新主人。』
雖然不過八歲大，言行舉止儼然已有大人姿態，『義伯，忠伯，請你們相信我，僅靠那些人的訂單，是無法保住廣宣齋的。』

『這…那依少爺之意，要如何？』
數種可能情況從腦中閃過，陳忠謹慎開口詢問，但見書翰瑋微挑眉，續道：『留住真正需要繡布的客戶，並留意繡線緞布的價格，去年大旱，原料的價格可能會上漲。』
沉吟了下，又道：『找時間拜訪賣繡布給廣宣齋的繡坊，讓他們不要隨意變動價格。』

明白小主人的意思，陳義點頭。
『陳義明白大少爺的意思。再請示少爺，對於前些日子刺繡大賽得勝者，是否要派人與其接觸？』

『這是當然，改明兒個，我和義伯您一起去吧。』
語畢，低下頭繼續閱讀陳忠呈上的月記事本，採用一目數行之法快速瀏覽，腦子亦未停止運轉，思索自己該行的下一步。

蘇州素來以蘇繡織錦聞名全國，繡坊要能長久立於不敗之地，樣式新穎是必須的，書翰瑋真正想去拜訪的，不只是今年的優勝者，還有其他參賽者，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唯有多方觀覽，才能知道各家繡坊的刺繡手法是否有所創新。

『是，老奴遵命。』
儘管還只是名孩子，然而陳忠兩人在小主人身上看到了希望。

廣宣齋後繼有人，而且可能會超越前人！

從那天開始，對陳忠兄弟來說，書翰瑋已是書家當家，兩人立誓竭盡所能輔佐這名新主人，並將所懂的一切毫不保留地傳授給他。

雖然他們迫不及待地想把腦中所有的一切一股腦地倒出，但對書翰瑋常忙到忘了用餐及晚睡之事，卻持反對態度。對於已經步入中年的陳忠陳義而言，主人的健康是首要考量，這一點書夫人也常跟兩人叮囑，要他們多提醒大少爺保重身子。

兩名僕人的身份與書夫人不同，雖然很想勸說，但總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再怎麼說，他們畢竟只是下人，不能板起臉孔來教訓主人，何況大少爺是為了書家的未來努力，他們實在沒有理由來阻止。

若是連夫人自己都沒輒，那他們這當人下屬的，哪有辦法規勸？

只能祈禱老天保佑主人身體健康，不要累壞了才好。

執握毛筆的右手不斷移動，在本子上寫下重點，時而點了點硯台沾墨，時而停止書寫，一雙眼睛盯著案上圖稿，思索相關訊息。

驀地，外頭傳來碰撞聲，停下抄寫的動作，抬起頭向外望去。

門邊，一顆小腦袋探進門，四處張望著，黑亮眼瞳轉呀轉，打量不曾來過的陌生環境。

那是…

尚未有行動，張望的烏瞳已與自己對上，黑扇似的濃密睫毛眨巴著搧了幾下，偏著腦袋看著端坐書桌後的大男孩。

雖然在自家府內，但他畢竟還小，亂跑也是會迷路的。

是說娘怎麼沒有陪在他身邊？放任他到處亂闖？

想著，門外的孩童已跨過門檻，小步小步地走進房裡。

就在此時，不遠處傳來書夫人的叫喚。

「瑛兒，你在哪裡？」

「瑛少爺，你有聽到嗎？瑛少爺…瑛少爺……」
陪著一同找人的春月，也扯開喉嚨喊道，焦急之情現於兩人臉上。

被人找尋的男童，快步往書桌的方向奔去，撲至書翰瑋大腿邊。

「你…」
剛開口，卻見孩童把左手食指按在嘴唇上，示意他安靜，雙睫不住眨動的可愛表情打動書翰瑋的心，配合他的動作，挪開椅子讓男童躲到桌子底下，將椅子移回原位，人也回復原來的坐姿。

「夫人，這裡是書房，您要不要進去勸大少爺用膳？」
看看四周，想起再過去便是小主人所在位置，春月輕聲說道，書夫人點頭，腳跟一旋，在婢女跟隨下，往書房走來。

甫進門，便見兒子埋首案前，神情專注，心裡嘆了口氣，啟口：「瑋兒。」

聽到母親的聲音，書翰瑋離開椅子緩步走向佇立門邊的書夫人，彎身行禮。
「孩兒見過娘親。」
過度早熟的心性，異於同年齡孩子的成穩，現於書翰瑋俊秀臉龐，也讓書夫人感到心疼。

如果不是丈夫走得突然，瑋兒也不會變得如此。

「瑋兒，桌上東西收拾收拾，和為娘一起用膳去。」

「娘您先吃吧，孩兒還有些東西要看，晚點再吃。」
婉轉推掉母親的邀請，視線移至春月身上，「春月，有勞妳陪娘一塊用膳。」

「是，大少爺，奴婢遵命。」
被人點名，春月急忙回話，低下頭來，不敢看表情淡然的主人。

「瑋兒…」
還想再說什麼，卻在見著兒子臉上不變的堅持時，搖頭低嘆，轉身領著春月離開。

這孩子，真的說不動了…

罷了，由他去吧！

隨著屋外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於耳邊消失，書翰瑋踱回書桌旁，朝桌子底下的小傢伙喊話。

「可以出來了。」

好一會兒，不見小傢伙出來，書翰瑋開口再喚；「書翰瑛，你可以出來了。」

回應他的，是夾帶喘氣聲的稚嫩童音，以及椅子腳磨擦地板的聲音。
「瑛兒，推不開…出不來。」

經其這麼一提醒，書翰瑋才記起小人兒不過才三歲大，力氣還很小，根本推不動比自己還重的木製雕花椅，眼裡浮現淺淺波紋，幫忙拉開椅子，將孩童解救出來。

被灰塵弄污的小臉有些紅，兩隻小手掌心黑黑的，華貴的錦緞長褂下襬也髒兮兮的，讓人不難明白剛才躲在桌底下時，小傢伙是跪趴在地的。

看著書翰瑛有些狼狽的模樣，書翰瑋不禁笑出聲來，他這一笑，讓坐在地上的書翰瑛張大烏亮眼瞳，開心地拍手鼓掌。

笑了，瑋哥哥笑了！

見書翰瑛開心地拍手，書翰瑋斂去心中乍現愉悅，來到圓桌旁坐下，盯著笑得開懷的小人兒瞧。

--- ---

各位看文的姑娘們：

安安~^^~

今天是父親節，記得跟賜予我們生命和辛苦養育我們長大的父親大人有所表示喔！
不一定要花大錢上館子或買貴重的禮物，只要一點真心加上誠意，讓父親能感覺到子女的溫暖就夠了。

小冰也祝天下的爸爸們快樂健康~~

近來因為手傷，影響打字速度和心情低落(敲鍵盤時的不順和牽動傷處引發的疼痛，讓小冰蘊釀暫時休稿的情緒)但小冰會努力克服這種困難，繼續寫文的。

【雙心】是小冰繼【梅花淚】之後第二篇古裝作品，請大家多多指教了

祝大家賞文愉快!

小冰拜上^^

蓮月．冰夜

2008-08-15 18:43

(二)

被人這樣盯著看，書翰瑛站起，拍掉手上沙粒，邁開雙腿走到書翰瑋跟前，仰起臉蛋。
「瑋哥哥為什麼不吃飯呢？」

挑眉，不語。

「瑛兒餓了，要吃飯。」
童言童語，是最直接的需求表達，書翰瑋聽得明白。

「瑛兒可是娘派來的說客？」
不能怪書翰瑋有此聯想，因為這話問得巧合。

眨眼，不懂書翰瑋口中說詞代表何意。

肚子發出咕嚕聲，小手放到肚子上，說道：「餓了，肚子說它想吃東西，瑛兒餓。」
朝書翰瑋伸出手，「瑛兒餓，瑋哥哥陪。」

接住朝自己伸出的小手，輕揉了下，唇畔終是彎起，書翰瑋知道，自己實在無法對這麼個小人兒視若無睹。「但瑋哥哥不餓，還不想吃飯，瑛兒自己去吃，好嗎？」

趁勢撲進書翰瑋胸前，聲音軟得教人無法拒絕。
「瑋哥哥笑好不好？為什麼都不笑了呢？這樣書伯伯會很難過的。」

心頭一震，聽著鑽入耳的字字句句，眼眶莫名開始聚集水氣。

「書伯伯是好人，大娘是好人，瑋哥哥也是好人，瑛兒希望你們都會笑。」
手掌抓著書翰瑋衣袖，認真向年長的大男孩表達自己心裡的想法。
「瑛兒小，不懂事，但瑛兒想看瑋哥哥笑，瑋哥哥笑的樣子，很好看，瑛兒喜歡！」

對才剛滿三歲的書翰瑛來說，笑代表著心裡快樂、高興的表現，自從書其珅不在，他便不曾看見書翰瑋的笑容。

他知道疼愛自己的大娘對這種情形甚是掛心，也看得出來伺候大娘的幾位阿姨都很擔心，但好像沒有人來告訴瑋哥哥大家對他的關心，所以瑋哥哥的眉毛雖然沒有像忠伯伯那樣老是聳得高高的，但就是看不到他笑。

難過，會想哭，就像他，偶爾想到已逝的娘親和爹爹，心口就會痛痛的，會流眼淚。但他不懂，為什麼瑋哥哥連眼淚也沒有，書伯伯過世了不是嗎？

也許是自己還太小，不了解瑋哥哥的心思，但總是這樣壓抑自己的情緒並不太好，這個道理書翰瑛還知道。

這就像肚子餓要吃東西，如果不吃，人會不舒服，全身沒有力氣。而心裡若是有高興悲傷，也該有所發洩，不然悶久了，應該也會不舒服吧。

「瑛兒…」
翰瑋發現，自己竟也有接不上話的時候。

是了，他的喜怒哀樂，一直以來都有人留意著……

原來，現在的自己，還懂得何謂喜怒哀樂……

其實他都知道，他的母親，忠伯義伯，那幾名服侍娘親的阿姨們，都對自己的改變感到擔憂，但都不曉得該如何開口勸他。而他自己，更是任由自己的雙肩，在對自己深厚期許的壓力下，愈壓愈沉，最後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了。

是他讓自己這麼過日子的，是他書翰瑋讓自己變成這樣的……

高興，會笑；難過，會哭，即使是廣宣齋的當家，即便是書家的主人，也可以擁有宣洩情緒的權力不是嗎？

再怎麼講，書翰瑋都只是個年僅八歲的孩子，不是神呀！

心裡湧現的疲憊勾動眼腺神經，當匯聚眼眶的水氣變成洶湧洪水破匣而出，書翰瑋抱緊懷中的小人兒，不讓他看見自己流淚的模樣。

肆流的水液沿著頰面滑落，滴在仰起的小臉蛋上，書翰瑛伸出手，輕輕抹去大男孩的眼淚。
「瑋哥哥，你哭…瑛兒不笑你，哭…」

在書老爺過世後將近三個月，書翰瑋終於肯讓自己不再強抑悲傷，盡情流淚。

許久，泣音漸漸小聲，書翰瑋收住眼淚，只有雙肩因為方才強烈的情緒反應，仍然微微顫抖。

雖然淚水無法帶走心裡所有的悲傷，雖然肩上的擔子還是那麼沉重，但書翰瑋卻覺自己現在的心情已輕鬆許多。

「謝謝你，瑛兒。」
停留在臉頰的小手，溫柔擦拭的力道讓書翰瑋覺得窩心，鬆開圈抱人兒的手臂，將小傢伙抱到大腿上坐著。

抬起頭，看見書翰瑋臉上的髒污，書翰瑛先是愣了一下，舉起小手看看掌心，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瑛兒弄髒瑋哥哥的臉…對不起……」
真是糟糕了，他都忘了自己手心不乾淨，還去摸瑋哥哥的臉，這會兒連瑋哥哥也變得和自己一樣，好看的臉蛋抹上黑黑了。

「哈哈──」
書翰瑛臉紅的表情逗笑了書翰瑋，搖頭，親吻了下孩童光潔額頭，柔聲道：「走吧，瑋哥哥帶你去吃飯，你餓了不是嗎？」
抱著眨著眼兒的書翰瑛，離開椅子，踏出書房，往廚房走去。

「瑋哥哥要吃飯喔！瑛兒吃，瑋哥哥也吃。」

「好，瑋哥哥陪瑛兒，瑛兒要多吃些。」

「那咱們來比賽，看誰先吃完！」

「呵呵，瑋哥哥不會輸給小瑛兒的。」

「瑛兒吃少少，瑋哥哥吃多多，瑛兒比較快。」

「哈，那可不一定喔！」

通往廚房的走廊，傳來如是對話，而後響起快樂的笑聲。在兩人走過的路上，遇到奉了書夫人之命找尋書翰瑛的秋月與春蘭，兩人瞧見兩名孩子之間的互動時，不自覺停下腳步，呆呆地看著有說有笑的二人從面前經過。

那是大少爺…

天啊，大少爺他…笑了！

菩薩保佑，老天保佑，瑋少爺可終於一展歡顏了！

反應過來的兩人，相視而笑。

「咱們快去稟報夫人！」
春蘭率先說道，兩人轉身往東園主人院落快步走去。

夫人終於可以放心了。

在婢女通報下，書夫人趕來廚房，還未靠近，裡面傳出兒子含笑的嗓音。

是瑋兒的聲音，他笑了，她的瑋兒笑了！

放輕步伐來到窗戶旁，從窗口往內看去。

坐在桌子旁的兩個人，一個是書夫人的兒子書翰瑋，另一人則是書夫人的義子書翰瑛，兩個人邊吃邊說，臉上掛著笑容，不同的是年長的書翰瑋笑得溫和含蓄，而書翰瑛則如孩子般笑得天真無邪，交相疊起的笑聲為沉悶許久的書家帶來歡樂的氣氛。

「夫人…」
剛開口，書夫人側過臉輕搖搖頭，示意春月二女噤聲，兩人悄悄離開。

回到院落，春蘭從主人臉上瞧見放寬心的釋然，知曉書夫人心上的大石終於落了地。

「……還是瑛兒有辦法。」
輕聲說道，啟唇淡開笑顏。「好了，吃飯吧，折騰了半晌，我還真的餓了，妳們也都坐下來一起吃。」
招呼女婢坐下，四名婢女依言在書夫人兩側落座，服侍主人用膳。

溫暖春風迎面吹來，耳邊林鳥啾啾，輕唱悅耳歌曲，時而停於枝頭，時而振翅高飛，樹林間不時傳來高低不一的鳥鳴。

風拂，帶來濃郁芬芳，遍佈書家滿園，庭園中栽種的百花，像是要悅人心歡，爭奇鬥豔，開得好不漂亮。

寧靜的氛圍環繞書家，中午時刻，眾人皆放下手上工作，享用午膳，對書夫人而言，這一頓飯，她吃起來特別有滋味。

因為她的兒子已經回來了，那個會笑的瑋兒讓瑛兒給找回來了，她自然欣喜於心。

蓮月．冰夜

2008-08-17 05:49

(二)下

用完餐，領著書翰瑛回轉自己房間，途中見到欲返回廚房收拾的秋菊秋月，吩咐她倆拿套瑛兒的衣裳過來，又牽著瑛兒的手繼續往自己的院落走。剛踏進房間，秋月就將衣服送來了，在確定大少爺不需要自己留下來幫忙瑛少爺更衣，秋月彎身行禮，退出房外，順手將門帶上。

從外頭打了盆水回來，倒進放在床旁的銅盆，端到外廳圓桌放上，而後自內廳櫃子裡取出乾淨手巾，沾水擰乾，為坐在椅子上的小人兒擦去臉上髒污。經過幾次清洗拂拭之後，書翰瑛可愛的小臉重現白皙，揚笑眸子細細打量笑得天真的孩童，滿意地點頭，將手巾擱在銅盆邊，蹲下準備要替書翰瑛換下弄髒的衣服。

「瑛兒幫瑋哥哥擦擦。」
躲開朝自己伸來的手，跳下椅子，書翰瑛走到放著水盆的椅子旁，踮起腳尖看去，盆裡的水不乾淨，得換新的才行。

阻止小傢伙的行動，書翰瑋起身把髒水倒到窗外，重新倒了水走回原位。

拿起濕手巾放到水裡，感覺溫度冰涼，手指縮了縮，仍是勇敢地將浮在水面的薄布壓進水裡，拿起，用兩隻手握住，很努力地想把水擠乾。

「讓瑋哥哥來吧。」
微笑地接過被抓得皺皺的白布，施力扭轉，水滴很快不再落下，手巾呈半濕狀態。

看著書翰瑛爬上椅子，接過手巾，小心擦拭自己的面頰，書翰瑋閉上眼睛，享受小娃兒的貼心服務。

整個身子幾乎都靠到男孩身前，淡淡的乳香撲鼻而來，覆蓋瞳眸的眼皮動了下，一股難以形容的奇異感從內心深處向身體四肢擴散開來。

不同於母親和其他阿姨們擦在身上抹在臉上的胭脂味，瑛兒身上的氣味，是屬於他自己的味道，吸入鼻之後予人一種溫暖的心安。

也許每一個小孩童都如瑛兒這般，身子會散發如此自然好聞的氣味。

想著，雙手來到忙碌的小人兒腰側，輕輕環上，抱住，整個人湊近書翰瑛頸側，嗅著令他感到安心的溫暖乳香。

「瑋哥哥？」
停下動作，眼兒眨呀眨的，不解地看著睜開眼笑得溫柔的兄長。

「很乾淨了，謝謝你，瑛兒。」
接過手巾扔回水盆裡，把放在一旁的衣服拿來。「來，瑋哥哥幫你把髒衣服換下來。」

聽到書翰瑋的話，書翰瑛抓著身側之人坐下，攤開兩隻手，讓書翰瑋方便脫下自己的外褂和中衣，為了不讓小人兒著涼，書翰瑋加快更衣速度，不過幾分鐘就替瑛兒換好衣裳。

小孩子的體力沒有年長者來得好，吃過飯自然會想睡覺了，但見靠坐在書翰瑋胸前的小傢伙張嘴打了個呵欠，輕顫的眼睫也上下眨動了幾下，很明顯是想午睡了。

「瑛兒睏了是嗎？」
將書翰瑛揉眼睛的小動作盡收入眼，漾開柔弧的眸子睇著臉上浮現睡意的小人兒，將人抱起走到床邊，把人放至榻上，自己也爬上床，拉起被子蓋住兩人。

雖然眼皮很重，但書翰瑛卻記得心裡的事，只見他朝書翰瑋伸出左手，嗓音輕軟地喃道：「瑋哥哥陪。」

「好，瑋哥哥陪瑛兒睡。」
揉揉小傢伙的髮頂，低聲笑道，握住較自己小了些許的手掌輕按幾下，把那隻小手放入棉被裡，順著書翰瑛的意思在其身旁躺下，手掌來到男童胸前，規律地拍撫。
「瑛兒睡，瑋哥哥不走開，乖乖睡……」

一聲又一聲音量漸減的低哄，伴隨胸口溫柔拍撫，將小人兒帶入夢鄉，確定書翰瑛已經熟睡，起落的手掌才停止拍撫，指尖移至書翰瑛臉龐，輕捏泛著蘋果紅的粉頰，封閉的心，暖了。

看著偎在身旁睡著的暖熱娃娃，書翰瑋心裡滿滿是被人關心的溫暖。

瑛兒，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重拾快樂。

＊＊＊＊＊

午后未時，外頭下起細雨，空氣之中彌漫著淡淡粽葉香，向人們傳達端陽已近的訊息。

書家西園院落，書家少主的房間，房門敞開。散發熱意的薰風拂入，撩起擺放於案上的書頁，翻動聲沙沙作響。

夏季的熱風本是讓人昏昏欲睡，卻因雨水的滋潤添了水氣，拂上臉反而讓人覺了神清氣爽。

單手支頤靠坐在窗旁長榻，書翰瑋墨眸定定凝視迎風綻放的萬紫千紅，內心平靜無波。

蜷縮在其腳邊的，是在半個時辰前才在自己輕哄下沉沉睡去的書翰瑛。

側躺的小人兒動了動，翻過身，慢慢往端坐榻沿的書翰瑋蹭去。因為人是動著的，覆在其身上的小被子滑落一旁，書翰瑋見狀，躺了下來，橫過身拿過被子，伸手將蠕動的小傢伙固定在身側，把棉被攤開蓋到自己和瑛兒身上。

幾乎是同時，書翰瑛微曲的小指頭勾住書翰瑋掉落於兩人頰畔的髮絲，下意識往自己那方一扯，書翰瑋順勢靠上小傢伙胸膛，一股好聞的氣息瞬間鑽入鼻裡。

真是可愛的小傢伙…

眼底浮現淡淡笑意，單手撐於熟睡之人臉龐左側，另一手則小心剝開闔握成拳的手掌，將勾纏指間的頭髮拉出來。

為了避免驚醒好夢正甜的書翰瑛，抽拉髮絲的動作極為輕巧，好一會兒，頭髮終於全部拉回。

放鬆身子躺下，凝視伏靠在一旁的黑髮男童，書翰瑋眼裡心裡，只有源源不絕的疼愛。

瑛兒…

望著小嘴微張，雙頰泛著桃花紅，兩隻小手垂放在耳邊的黑髮孩童，帶笑眼眸閃過一絲光芒。

低下頭親吻了下書翰瑛眉心，唇邊柔嫩的觸感，讓書翰瑋漾笑眼神愈發柔和，停留在柔滑肌膚上的唇瓣，竟有些捨不得移開。

這種心情…這種不想離開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雖然書翰瑋還不太明白心裡異樣情緒代表著什麼意思，但他知道，身畔的小小人兒對自己而言，會是他今生最重視之人。

從三月初那天過後，書家上下每天便會見著如此景象。

原本不親的兩位小主人，感情變得特別好，別說瑛少爺只是名小娃兒，喜歡黏著大少爺，只要書翰瑋放下書本，踏出書房，必是尋瑛少爺去了，兄弟倆的情誼親密得連書夫人都有些嫉妒，笑說是兒子太寵義子了。

現在只要過了午膳時間，書房找不著兩位少爺，書家眾人都知道要往哪兒去尋人。

西園書翰瑋院落，只要那天書翰瑋沒有出門，用過午膳，兄弟兩人便會在大少爺的房裡休憩。

閉上眼，環住小人兒的手臂收了收，將人納入懷中，打算小睡會兒。

就在此時，屋外傳來輕巧的步伐聲，來人剛抵門口，便見側躺榻邊之人半坐起身，視線望向外頭，趕緊欠身行禮。

雖然知曉瑛少爺人在大少爺這裡，但夫人總是不放心，每天都要婢女過來做確認。今天輪到秋月，吃過飯她就匆匆來到書翰瑋房間察看，確定瑛少爺是跟大少爺在一起。

下去吧。

溫和的眼神透露如是訊息，秋月點點頭，轉身離開。

再度躺下來，已無睡意的書翰瑋，雙眼焦距定格在書翰瑛恬靜睡顏。

在書家遭逢劇變之際，是瑛兒的純真，將陷於悲痛情緒中的書翰瑋和母親拉出，瑛兒沒有目的的關懷讓久違的陽光再度穿透層層烏雲，灑在母子倆心上，這一切都是當初決定要把甫成為孤兒的書翰瑛帶回書家養育的書夫人始料未及的。

書翰瑛並非書其珅的骨肉，而是書夫人未出閣前的姊妹淘，數年前揚州第一才女董詩詩之子。

書其珅從書翰瑋祖父手中接下廣宣齋後，將所有的精神時間投注在經營家業之上，等到廣宣齋的繡布成功打入南北兩地的市場，並於南北方設立分行時，書其珅已是四十一歲的中年人了。

事業有成，自會想要成家，就在因緣際會下，書其珅在同行友人介紹下，結識楊州小有名氣的馮氏女子馮若昀，兩人情投意合，當年年底就將人迎娶過門。

成親多年，馮若昀一直沒有消息，為此心覺有愧的她，曾向丈夫表示希望他能納妾，為書家香火的傳承做準備，然而深愛妻子的書其珅不肯答應，他告訴馮若昀，若是上天要他命中註定無子，自己也無話可說，侃侃而談之時，還不忘勸髮妻放開心胸，別再為此事悶悶不樂。

就在馮若昀接受自己無法替丈夫生下子嗣的事實，那年中秋，馮若昀的月事竟然遲了！

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月事到來，馮若昀心知有異，瞞著丈夫請大夫前來看診。經大夫一把脈，驚呼了聲，連連向書夫人道賀，守在房外的秋菊立即趕去通知書其珅，夫人有喜之事。

隔年盛夏書其珅喜獲麟兒，當幫忙接生的產婆抱著剛出世、哇哇大哭的孩子，對馮若昀喊道：「恭喜夫人！是兒子，是個男娃兒呢！」，懸在馮若昀心上多年的歉疚終於一掃而空，破涕而笑。

書夫人順利產子的消息一傳開，街坊鄰居，商業同行隨即派人前來道賀，書家著實熱鬧了好一陣子。

書老爺四十八歲方得愛子，對這唯一的兒子，書其珅疼惜卻不寵溺，從書翰瑋年幼時起，便施予嚴格管教。四歲生日剛過，就聘請城裡的教書先生前來教授兒子該讀之經典，父子之間雖然因為事業繁忙無法時常見面，但書翰瑋對父親十分敬重，書其珅對他的教誨也是牢記在心。

書翰瑋六歲那年，元宵方過，馮若昀接到一封從蜀都稍來的信，隔天隨即領著春月春蘭二人陪同離府。

半個月後，書夫人抱著一名剛滿週歲的嬰兒一道回來，在書其珅首肯下，將該名嬰兒收做書家義子，取其已逝之母所給之名，瑛，全名書翰瑛。

瑛兒的到來是書家的意外，對那時的書翰瑋來說，更是如此。

然而成熟的書翰瑋並不會與這位新弟弟爭奪父母對的自己的疼愛，因為即使有了新弟弟，娘親依然是娘親，父親依舊是父親，兩人並沒有對自己不理不睬，一樣呵護備至。

蓮月．冰夜

2008-09-05 17:15

(三)

還記得兩人第一次相見時的情景，那也是書翰瑋頭一回接觸比自己還要嬌弱的小嬰兒。

那天中午爹娘因為附近鄰居的邀請，前去吃春酒，將書翰瑛交給春蘭照顧。餵過瑛少爺後，春蘭將孩子抱回書夫人位在東園的房間，準備哄其午睡。吃飽了的小娃娃很快進入夢鄉，春蘭見小主人睡著了，便起身離開，到廚房去幫忙姊妹準備晚上要用的食材。

春蘭前腳剛走，不久，房間裡傳來嬰兒細細的哭泣聲。

原來書翰瑛雖是睡了，卻讓惡夢驚醒，睜開眼，見不著平常陪在身邊的熟悉人影，害怕地放聲哭泣，小身子也不斷掙動著。

那時書翰瑋的房間尚在東園，聽見嬰兒哭聲，書翰瑋步出房間，尋聲來到母親房間外，將耳朵貼上緊掩的木門，聆聽裡面動靜。

大概是發現不管自己怎麼哭，也沒有人會來，細細的啜泣越來越小聲，最後剩下停不住的抽噎。

變安靜了…是哭累睡著了？還是？

久久沒聽見房內有任何聲響，放不下心的書翰瑋推門進入，繞過外廳來到內室，赫然看見嬰兒小小的身子已滾到床邊，再差一步就要摔到床下了！

快步衝到床前，雙手按上嬰兒，先將人穩住，而後爬上床坐好，抱起被一團厚襖衣料包裹著的小小娃兒。

因為才剛哭過，一雙眼睛還能見到明顯的紅腫和未散水霧，書翰瑋把手臂間的新弟弟放到床內側，正要收手，瑛兒兩隻小手掙脫布包，朝其不住揮動。

『呀…嗯嗯，啊…啊…呀…』
小嘴不住開闔，咿咿呀呀的叫著，清亮眼瞳眨著，不怕生地直向書翰瑋晃動小小身子，看起來是希望這名出現在眼前的大男孩能陪陪自己，不要離開。

『你要我留下，是嗎？』
雖然不懂那一字一字的單音代表什麼意思，但從嬰兒的行動判斷，應是這樣沒錯。

『啊唔…嗯啊…』
像是聽得懂書翰瑋的問題，小瑛兒開心地揮舞小手，粉嫩小臉綻放笑容。

『呵…』
停頓半空的掌心轉至下一個目標，小娃娃的臉頰，輕輕撫摸。同時，揮動的小手也來到臉上，抓住在自己頰邊撫弄的手指，笑得更開心了。

見嬰兒臉上完全沒有恐懼之意，書翰瑋覺得有趣，輕聲問道：『你不怕我？』

『唔嗯…』
就像是回應他的問話，望著自己的黑瞳眨了眨，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一聲咕噥，音調很軟很甜，饒是六歲大的男孩，也被這個小傢伙可愛的應聲給逗笑。

不急著抽回手，以另一手食指指尖輕騷娃兒臉蛋，柔聲道：『瑛兒，你的名字是吧？娘和爹都是這麼喚你的。』
頓了下，又道：『書翰瑋，我的名字。我的小弟，第一次見面，請多指教呀！』
不急不徐先進行自我介紹，儘管他知道弟弟還小，根本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

有樣學樣，還不會說話的書翰瑛也像是在跟哥哥自我介紹一般，輕聲叫著。
『呀呀，咿啊咿啊…』

真是可愛！原來他的新弟弟是這麼可愛！

笑彎了腰，聽著小傢伙咿呀了好一會兒，才在自己陪伴下睡去。

不久書氏夫婦回來了，一邊走一邊細聲談論事情的二人，對於回房時見到兩名孩子相依偎午憩之景，先是驚訝地愣住，而後在彼此的臉上瞧見笑容，對望的眼裡流露欣慰。

看來他們不用為兄弟倆的事操煩了，瑋兒會是讓人放心的好哥哥。

雖然書翰瑋不討厭書翰瑛，但兩人之間的互動並不熱絡，一來是書翰瑛在不久之後染了風寒，書夫人為了照顧他，也為了避免兒子被傳染，提早將書翰瑋的房間換到西園，兩人見面次數驟減，自然互動機會也減少了。二來則是書其珅在那年端陽下南方收帳時，於回來途中遭遇盜賊，不但剛收的帳款被洗刼一空，連人也被打成重傷，送回書家已是奄奄一息。

突來的變故，打亂書家原本的生活步調，書翰瑋在陳忠協助下，寸步不離守在父親病榻前。那段日子，幾乎可說是閉門不出的他，更沒有與書翰瑛見面的機會。可以說在書翰瑋的生命裡，已忘了有弟弟的存在。

父親走後，被失去摯親的傷痛和守護家人的信念壓得喘不過氣來的那一刻，是瑛兒闖進他的世界！天真的瑛兒，直率的安慰，讓他明白，自己可以不用那麼堅強，在邁向目標的路上，若是累了倦了，他可以稍作歇息，等有了精神和體力後再開始往前走。

從來沒有想過，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是可以如此自然，沒有距離。在此之前，瑛兒之於他，不過是名義上的手足，想不到現在自己卻是如此喜愛在自己身邊打轉的小傢伙，每天歡樂的來源就是和書翰瑛說話，看著他在舉手投足之間，再自然不過的可愛表現，每每總令自己發笑。

尚在沉思，身旁娃兒攤開的指掌忽地動了下，書翰瑋立即收斂心神，察看書翰瑛的狀況。

熟睡的人兒僅是翻轉過身子，依然睡得深沉，見此之景，書翰瑋放寬心閉眼小憩。

不知過了多久，沉睡的書翰瑋只覺胸口似被人壓住，睜眼，只見書翰瑛巴在自己胸前，一雙小手緊抓著胸前衣飾，小腦袋枕在跳動的左胸上，睡得香甜。

雖然瑛兒不過是個三歲大的孩子，但多少有點重量，而對也還是孩子的書翰瑋來說，這並不是輕鬆的負擔，壓久了，還是會呼吸困難的。

好笑地看著巴著自己，把自己胸膛當成枕頭的小傢伙，書翰瑋雙手並用，動作輕巧地將人移下來。

就在此時，外頭傳來腳步聲，而後屋外響起敲扣窗欞的聲音。

三聲，停止，接著又是三聲。

是忠伯。

辨認出來者何人，書翰瑋知道陳忠有事情找自己，剛把書翰瑛挪至身旁，小傢伙卻像是不堪被打擾，皺起眉，不安地蠕動起身子，呼吸也漸趨急促。

書翰瑋見狀，趕忙伸手輕拍胸口起伏加劇的小人兒，輕聲哄著。
「瑛兒乖，沒事的，哥哥在你旁邊，乖喔…」

在書翰瑋耐心的輕哄聲中，躁動的小人兒呼吸緩和下來，再度沉沉睡去。

或許是聽見書翰瑋在哄弟弟，陳忠放下欲再敲窗的手，立在外面等後。

一刻鐘後，書翰瑋著好衣裳，走出房間，關好門，步至陳忠跟前。

「少爺。」
低聲喚道，書翰瑋示意其安靜，兩人往書房走去。

來到書房，陳忠先上前推開房門，退後一步讓小主人先行進入。

「忠伯，什麼事？」
拉開椅子坐下，一雙眼凝聚所有注意力，集中在陳忠臉上，等待他開口。

陳忠將手上捧著的布捲放至圓桌上，攤開，繡功精美的圖案呈現在兩人眼前。

「大少爺請看。」
比比桌面上的彩緞，陳忠說道：「這塊布是老奴今早上城南採買日用品時看見的。」

身子微彎，低頭仔細觀察圖案，見著上面不同以的地方，開口：「這不是一般蘇繡的手法。」

「大少爺好眼力！」
書翰瑋的回答讓陳忠感到高興，一來證明四個多月以來的調教有了成果，再來是書翰瑋確實具有識物眼光。
「這的確不是傳統蘇繡，刺繡師父乃是湘南人。」

「喔。」
輕應了聲，站起身，走到書桌前，在書堆中翻找，很快的，書翰瑋找到自己要的資料，翻至印象中的頁數查看。

就書上記載，與蘇繡齊名者，尚有湘繡、汴繡，因為產地不同，風格各異，所繡物體對象也各有千秋，但要說眼前之作品為純粹的湘繡，倒也不盡然是。

瞧見書翰瑋眼中疑慮，陳忠笑了笑，對主人進行解說。
「少爺能看出這繡布的奇妙之處，老奴甚感佩服，刺繡師父雖是湘南人，但她出嫁後跟隨丈夫移居蘇州已久，刺繡的手法也有所改變。據其所言，她是將湘繡手藝融入了咱們蘇繡之中，這塊布呀就是她最近的作品。」

「嗯。」
的確是很獨特的作法，將兩個不同地方的手藝交相融合，這種方式有意思！

「老奴想建議阿義與那位刺繡師父商量，請她先賣些繡布給廣宣齋試賣看看，若是口碑不錯，再定期購入固定布匹，大少爺您覺得怎樣？」

放下書本，旋身，書翰瑋點頭，道：「這個建議甚好，就有勞忠伯和義伯處理了。」

「是，老奴這就去辦。」
笑瞇了眼，對自己的看法被接受，陳忠很是歡喜，朝主人行禮完就急著要出門，書翰瑋見狀，微笑地說道：「忠伯，不急，這事晚些時候遇見義伯我會跟他提。」
示意陳忠到書桌前來，人則繞到書桌後坐下，將方才翻閱的書冊放回原位，拿過左邊一疊帳簿，把最上面的那本翻開。「既然您來了，正巧我也有事想請教您。」

「請教不敢，少爺想了解什麼儘管問，老奴要是知道都會給您說個明白。」
見黑髮男孩跟前一小疊本子，想來欲問之事應是不少，陳忠就近拖了張椅子過來坐下。「大少爺請說。」

「嗯，首先是這裡……」
不浪費時間，兩人進入主題討論起來。

等心裡的疑惑問得差不多，書翰瑋滿意地放下最後一本帳簿，站起身。「多謝忠伯。」

彎腰行禮。「這是老奴應該做的事。」

動動雙肩，轉過頭看向門外，「現在什麼時候了？」

「回大少爺的話，未時末一刻剛過。」
依照經驗判斷回話，忽然想起早上採買用品的費用尚未登入帳簿，連忙起身向書翰瑋躬身道：「大少爺，老奴尚有要事未處理，得趕在晚膳前做完。」

「您忙去吧。」
微笑地點頭，陳忠快步走出書房，往帳房行去。

申時了，瑛兒也該睡醒了才是。

想著，闔起帳簿推回桌子左側，步至書櫃前拿了本書，離開房間往西園院落而去。

＊＊＊

申時一刻，細雨已止，夾帶著粽葉香及水氣的涼風，從窗外吹進屋內，撩動清醒之人的髮絲，翩然飄起的黑緞在風兒嬉戲下，顯得有些凌亂。

清亮眼瞳定定看著窗外，眨也不眨。從清醒到現在已過半個時辰，而窗邊榻上之人，亦已維持原先跪之姿近半個時辰。

雨停了…

眼睛緩緩閉上，仔細聆聽從屋簷底部滴落的水珠節拍越來越慢，心裡如此猜想著。

就在此時，熟悉的腳步聲自門外響起。

聽到愈來愈靠近的步伐聲，孩童閉闔雙眼立即睜開，發出晶燦光芒。

是瑋哥哥！

喜悅盈心亦現於臉上，幾分鐘後門外傳來輕扣門板的聲音，接著是那人溫柔的輕喚。

「瑛兒，你醒了嗎？」

邊喊邊推開門，涼爽南風順勢颳入，帶來滿室清涼。

聞言，黑髮孩童動了動盤坐許久的雙腿，瞬間一股痠麻的刺痛從大腿往小腿那方漫延開來，皺起漂亮眉心。

麻麻痛痛的…

見到書翰瑋人已來到長榻旁時，書翰瑛忽略腿上的不舒服，努力站起。

然而下一刻，卻腳軟地跪了下去。

「瑛兒！」

趕忙撲上前接住往前軟倒的小人兒，兩人同時摔到榻上，當墊底的書翰瑋咬牙，硬是不讓自己因為手肘受到撞擊痛呼出聲。

雖是忍著不出聲，但無法控制痛楚從臉龐一閃而逝。

「瑋哥哥！」
即使只有瞬間，但書翰瑛仍是看見了，但見其臉色微變，慌張地叫道，掙扎著要起身。
「對不起，瑋哥哥，瑛兒不是故意的…」
他得快點起來，不然…不然瑋哥哥的手，會更痛的！

從瑛兒慌張的口吻知道小傢伙沒有摔著，俊逸臉龐淡開笑容，手臂收緊，將書翰瑛鎖在臂彎裡。
「不要緊，瑛兒，哥哥沒事，別緊張。」
抱著因為聽見他的話，停下掙動的黑髮孩童在榻邊坐下。坐在其胸前的書翰瑛抬起頭，存疑的目光在書翰瑋臉上來回移動。

「哥哥真的沒事，瑛兒別擔心。」
為了讓書翰瑛放心，書翰瑋舉起左手，彎起手臂讓肘間彎曲，以實際行動向不放心的小人兒證明自己無礙。
「瞧，哥哥的手臂彎曲自如，你可以放心了，嗯。」

小嘴抿起，瞪著微笑的大男孩，看不出書翰瑋是真的沒事，還是只想讓自己放寬心才會這麼說。書翰瑋也不說話，臉上泛漾溫和淺笑與之對視。

兩個人就這樣你看我，我瞪你，好一會兒後，書翰瑛才垂下小腦袋，悶聲低道：「瑋哥哥不能騙瑛兒喔！」

眼裡漾開疼寵波紋，為小人兒對自己的在意感到窩心，摸摸孩童低著的髮頂，啟口：「瑛兒剛才怎麼會突然跪下呢？」

「呀？」
愣愣地發出單音，臉蛋也抬起來。

「還好瑋哥哥有接住你，不然膝蓋可要碰疼了。」
幸好自己來得及，否則這一摔，最輕微的傷勢也會是瘀青。瑛兒這麼小，禁不起摔的。

臉頰淡開桃紅，有些不好意思，腦袋又垂了下去。
「瑛兒…腳麻了……」

原來是腳麻了。

「那現在呢，還不舒服嗎？」
邊問邊改變兩人的姿勢，只見書翰瑋繞到書翰瑛面前，示意他雙腿伸直坐好，身子微屈，兩手在黑髮孩童大腿上輕輕揉壓。「會不會疼？」

「嗯，麻麻的。」
搖搖頭，腿間刺麻感已消去大半，在書翰瑋那力量適中的揉按下，更是舒緩許多，唇畔彎出細弧，輕聲道：「好了，瑛兒的腳好了。」
張開兩手抱住書翰瑋，「謝謝瑋哥哥。」

中止按摩，捏捏小傢伙仰起笑開的臉蛋。
「有睡飽嗎？」

用力點頭，回話：「嗯，瑛兒現在精神很好！」

抱著書翰瑛離開長榻，往圓桌走去。
「距離晚膳時間還有一個半時辰，瑋哥哥教瑛兒唸書好嗎？」

「好，瑛兒要唸書。」
開心地抓住書翰瑋衣襟問道：「瑋哥哥要接著昨天的進度教嗎？」

「是呀，昨天教的瑛兒還有印象麼？」
見黑髮孩童問得高興，書翰瑋順口問問，卻見書翰瑛偏著頭，認真思考。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昨天瑋哥哥教到子不學，斷機杼。」
把這三天所學三字經內容朗聲讀了一遍，停在昨天最後一句話。

「瑛兒好棒！瑋哥哥教的你都記住了！」
將人放到椅子上，自己拉開旁邊的椅子入座。
「哥哥現在就先來說個故事，瑛兒要仔細聽喔！」

「嗯。」

「在戰國時代，有一個偉大的人，名叫孟子，他的娘親是讓孟子能成為聖人的關鍵人物。」
頓了下，見黑髮孩童眼睛眨了眨，繼續說道：「孟子的母親，為了讓孟子有良好的讀書環境，總共搬了三次家。第一次是……直到最後一次，她帶著孟子搬到學堂附近去住，小孟子看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在唸書，也就跟著學習唸書，學習禮儀，孟母才滿意的定居下來。」

嗯嗯，這是昔孟母，擇鄰處的由來。

點點頭，不用書翰瑋多作解釋，聰穎的書翰瑛自然明白剛才的故事是在說哪兩句。

「搬到學堂附近去住的孟子，很快就對唸書失去興趣，開始不乖乖上學堂唸書了。有一天孟子逃學回家，孟母看見他這樣很生氣，立刻拿出一把刀，把原本在織布機上紡好的紗線割斷，而且很生氣的對孟子說：『你不好好的去讀書求學，就像我割斷的這些紗布一樣，變成沒用的東西。』孟子聽了很後悔，從此就努力求學，終於變成一個令人尊敬的聖賢。」

孟子的娘親真的好偉大喔！

聽完故事，書翰瑛不斷點頭，心裡也響起對孟母用心教子的稱讚。

摸摸面前不住點著的腦袋，溫聲道：「所以瑛兒也要乖乖唸書，不然瑋哥哥會很難過的。」

握住書翰瑋平放在桌上的右手，小臉浮現的表情，與眼裡露出的情緒一樣真誠。
「瑛兒會用功唸書，不讓瑋哥哥難過。所以瑋哥哥每天都要來教瑛兒喔！」

「每天都要來呀…」
接著書翰瑛的話尾重複了遍，貌似猶豫地看著模樣認真的小傢伙。
「如果偶爾一天瑋哥哥沒法來呢？瑛兒會自己唸書嗎？」

偶爾沒來？

眼珠子轉了一圈，不安地提問：「這個偶爾會常常發生嗎？」

「瑛兒很在乎？在乎瑋哥哥沒有來陪你讀書？」
對於書翰瑛臉上露出的不安之情，書翰瑋愣了下，順勢再問，只見黑髮孩童沒有遲疑地用力點頭，回道：「如果瑋哥哥沒有來找瑛兒，瑛兒的心裡會悶悶的，也會很擔心，是不是瑛兒做錯事情，惹瑋哥哥不高興，你才不肯來找瑛兒了。」

聞言，書翰瑋內心深處湧出一股暖流，嘴角劃出弧形，笑了。

原來不單只有他會在意瑛兒對自己的感覺，瑛兒也怕自己不理他呢！

這種希望得到對方重視的感覺，這種成為對方生活重心的感覺，對書翰瑋而言是種新奇的經驗。與肩負著家業興旺，以及面對親人期待的感覺不同，瑛兒的在乎是一種讓他心甘情願，食之如飴的美妙之感。

現下的書翰瑋，雖然無法從學習到的辭彙中找到適合的用語，但他相信等自己再年長些，自能知曉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麼。

只要瑛兒陪著自己，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

「瑋哥哥？」
發現書翰瑋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書翰瑛舉起手在其眼前揮動。乍見前方有黑影晃過，書翰瑋回過神，應了聲。「嗯？」

溜下椅子，爬到書翰瑋大腿上坐著，小傢伙抬起秀氣臉蛋，面露擔憂。
「瑛兒是不是說錯話了？瑋哥哥為什麼不理瑛兒？」

瞧，自己稍一閃神就讓瑛兒發現了，可見得自己的一舉一動，小娃兒都有在留意唷！

輕拍坐在腿上的書翰瑛背部，書翰瑋開啟新話題，轉移小傢伙的注意力。
「今天的三字經先教到這裡，瑋哥哥接著教瑛兒百家姓好嗎？」

呀，要學百家姓了，好！

心思順利被帶開的書翰瑛，快樂地點頭，在書翰瑋引導下，把之前學過的姓氏默背一遍。

「……樂於時傅，板卞齊康，伍餘元蔔，顧孟平黃…」

當背到上次教到的姓氏最後一字，稚氣的童聲讓另一溫和嗓音取代。

「和穆蕭尹，姚邵湛汪，祁毛禹狄，米貝明臧。」

將發音牢在心，開口跟著複唸一遍。
「和、穆、蕭、尹，姚、邵、湛、汪……」
一個字一個字，發音正確，朗聲而唸，為的就是要讓書翰瑋聽清楚自己是否唸錯了。

落在孩童膝蓋的掌心，跟著小嘴一開一闔的節奏輕輕拍打著，聆聽人兒宛如唱曲子般的甜軟聲調，笑意滿滿的臉龐，盡是對黑髮孩童沒有掩飾的疼惜。

晚風送，飯飄香，朗朗誦讀聲滿園。

路過書家西園的僕人，聞聲，莫不抿唇輕笑，眼中流露出對兩位小主人的尊敬與羨慕。

大少爺真是一位好哥哥，對沒有血緣關係的瑛少爺也能如此疼愛，難得，難得！

當天邊金烏西墜，嘹亮的讀書聲才終止，取而代之的，是書家眾人的笑聲。

坐在女主人的位置，馮若昀看著坐在對面的兄弟二人，沒有隔閡的互動，眸裡全是慈愛。

視線轉往窗外，看向園子裡盛開的花朵，心裡如是默道。

老爺，您在天之靈就請放寬心吧，瑋兒不會有問題的。

他可以撐起這個家，不會讓您失望的。

「大娘，吃魚好嗎？」

輕柔細嗓喚回馮若昀的神識，隨著詢問，馮若昀盤子裡多了塊剔去魚刺的嫩白魚肉，面前，則是書翰瑛關心的眼神。

「好，大娘吃，瑛兒也吃，嗯。」
低下頭來舉箸挾魚，藉著這個動作拭去眼角淚水。

對她來說，瑛兒是上天賜給書家的禮物，是他讓書家從失去希望的寒冬中破冰而出，也是他讓她的兒子重新拾回笑容。

蒼天，謝謝祢！謝謝祢把這麼個可愛的孩子賜給書家，謝謝祢！

＊＊＊＊＊

暖暖春，二月天，百花綻，豔剎人。

江南，蘇州。

一戶宅院，陣陣稚嫩笑聲，自偌大的庭園裡傳來。

庭園裡，盛開的百花間，兩抹人影互相追逐。

兩人跑呀跑的，來到了園子角落的一株大樹旁邊，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

較年長的那人，伸手將猶在喘氣的人兒抱入懷中，溫柔地拍撫著。

風兒陣陣，拂落滿樹花瓣，一朵又一朵的離枝白梅，像極了從天而降的雪花，飄落兩人身畔。

「下雪了！」
仰起頭，看著從枝上落下的花瓣，黑髮孩童開心地說道。

黑瞳裡漾滿寵愛，年長的那人笑道：「是呀，是花雪呢！」

「花雪？」
跟著複唸一遍，小傢伙笑得開懷，伸出兩隻手，要接落下的雪白。

讓那純真的笑靨給感染了喜悅，彎身將人給抱了起來。

攤開的手掌，兩三朵白梅靜靜躺在上面，小小人兒將掌心移至抱著自己的人眼前。
「給瑋哥哥。」

「是嗎？」
含笑，點點頭，用空出的手輕輕拾起花朵。

小小雪白的花，一如抱在懷中的人兒，純潔而惹人憐愛。

將花別上孩童如墨髮絲，笑著說道：「謝謝瑛兒。」

開心地笑著，臂膀緊緊環住兄長的頸子。

「瑛兒，永遠留在瑋哥哥身邊好嗎？」
輕聲呢喃，唇，一如聲音般輕柔，吻上小小人兒的額頭。

眨眼，圓亮的眸子看著溫柔的大男孩。
「永遠嗎？」

「是呀，永遠，好嗎？」

眼兒眨了眨，而後用力地點了頭，同兄長那般，紅潤的唇印上兄長額頭。
「好，永遠，瑋哥哥也要留在瑛兒身邊哦！」

這年，書翰瑋十歲，書翰瑛五歲。

蓮月．冰夜

2008-09-19 16:45

(四)

南方大城廣州。

大紅燈籠連綿數十里，從城外望去，整座城一片赤紅，彷彿陷入燃燒的火海之中。

「糖葫蘆，冰冰涼涼又酸又甜的糖葫蘆，好吃又開胃唷──」

拉開嗓門叫喊的小販，拼命吹捧自家產品多好多棒，大人是沒有什麼興趣，但跟在一旁的孩子可就不是這麼想了，兩隻腳像被釘子釘在地上，抓著爹娘衣袖瞪圓了一雙眼睛，目標就是那一串串裹了糖衣顏色鮮紅發出透明光澤的冰糖葫蘆。

「康兒怎麼了？做什麼不走了？」
當娘的先是一愣，而後順著兒子的視線看去，臉上露出笑容。

從荷包裡掏出銅板，牽著兒子的手走到小販面前。
「我要一串。」

笑呵呵地抽出一支，身子微彎交給早伸出手等待的男童手中。
「多謝這位夫人，小弟的糖葫蘆給小公子吃甜甜，今年好過賺大錢嘿！」

急著舔了口甜入心坎的糖衣，圓嘟嘟的臉蛋掛著滿足笑靨，與爹娘一塊離去。

穿梭人群中嬉戲奔跑的孩子，不由覺被小販的吆喝吸引去目光，眼裡嘴裡泛著饞意，見別家孩子有得吃，便又羨又妒地瞧著，口中唾液不住流淌，心裡企盼著。

「娘子，康兒牽好跟緊些，人多，又是晚上，可別讓人潮沖散了。」
為人丈夫的男人回過頭吩咐道，少婦點點頭，將孩子抱到胸前，與丈夫往人山人海的佛寺走去。

正月初十，不少商行已經開工營運，然過年的氣氛仍舊濃厚，在大街小巷行走，不時可見互相拱手作揖的人們，向彼此道賀新年快樂。

因為元宵佳節將至，城裡城外家家戶戶掛起紅色燈籠應景。歷史悠久的六榕寺，更因前來燒香拜佛的香客較往常多了一倍，袅袅薰香漫於寺中，終日不止。

城內另一頭，商行聚集的主要街道，太陽一下山便關門歇業，氣氛顯得有些冷清。

街尾，一幢以三間屋子組成的宅邸，前庭大門深鎖，後院供主人使用的房間仍然亮著。豆子般大小的火光映照一室，燈火忽明忽暗。

這裡是廣宣齋位於南方廣州所設之分行，商行裡外的擺設一如蘇州總部，只是規模小了點。

端坐方型檜木桌案後，是一名外貌看起來約莫十多歲的俊雅少年，只見其單手支頤，雙目微闔，似是沉思，又像休憩。

由少年衣飾來看該是出身不凡，雖然沒有貴重配飾，但仍能從其穿在身上的衣料，那細緻華美的繡功和質料柔軟的彩緞，看出少年乃是出於名門。

少年長至腰背的黑髮梳理整齊綁成一束垂於腦後，一襲儒服衣裝用布十分講究，天藍錦緞押邊，亮白軟緞為底，外罩同色系淺藍錦緞長褂，衣襟袖釦飾以梅花圖案，看起來很是別緻。

就在少年動也不動，讓人判斷不出他是醒著，或是睡著，門外傳來敲扣聲。

「瑛少爺，是小的茂君。」
沙啞的嗓音，隨著敲門聲響起，在這寂靜的夜裡聽來，有些嚇人。

閉目的少年坐直身，睜開眼。
「進來吧。」

「瑛少爺，時候不早，您該歇著了。」
直著身軀走進來的青年，平凡的面孔透著樸實，他是書翰瑛十歲與兄長前往山東濟南城遊玩時買下的僕人。

梁茂君，今年十七歲，山東人，十二歲那年同大伯梁石才，三叔梁石文，胞兄梁春成一塊兒被出遊的書翰瑛買下，現在是書翰瑛隨身侍從。

「你先去睡吧，這本帳簿我看了四分之三，等餘下四分之一看完，我就去歇著。」
將擱在肘邊的厚本子翻過一頁，黑髮少年淡聲道，低下頭專注審視。

梁茂君也不離開，只是走回門邊將門帶上，人則站在門前候著。

「茂君，你先去休息吧，我一個人在這裡沒關係。」
見青年不肯離開，書翰瑛抬起頭看向忠心的僕人，溫聲勸道，卻見梁茂君搖頭，認真回話：「瑛少爺不休息，小的也不去睡。」

輕嘆口氣，闔上帳本，站起身，從桌案後緩步走出。

「走吧，咱們歇息去。」
雖然不是第一次，自己總是不忍讓那忠厚的僕人因為自己晚睡減少原本該有的休息時間，即使他是書家二少爺，一名可以不受下人行為束縛的主人。

聞言，梁茂君捧起案上燭台，走在前方為主人掌燈照路。

主僕二人離開辦公用的書房，轉往休憩用的廂房。

恭敬保持著一步的距離，低著頭不敢直視主人背影的梁茂君，想起一事，開口道：「瑛少爺，小的這裡有封要給您的信。」

頓步，回過頭。

把信從袖中掏出，走上前遞上。
「是方才晚飯時間送到的，小的當時正忙，忘了要呈給瑛少爺過目。」
越說，頭越低，語氣之中隱有自責之意。

接過信，也不急著拆，直接收進懷中。
「沒關係，應該不是要緊的事…好了，你回房去吧。」
停在某間廂房前，轉身吩咐：「明天不用那麼早起，你可以多睡半個時辰再起來。」

將手上燭台交到黑髮少年手上，彎腰行禮。
「茂君明白，瑛少爺早點休息。」
往左方下人使用的房間走去。

目送青年遠去，書翰瑛推開門走進去，順手把燭台放到桌上，回頭把門關好，旋身往圓桌走來。

解開束縛了一天的頭髮，烏亮黑雲劃開一道弧度飛瀉而下，在肩膀後背散成一匹上好軟緞，教人看了忍不住想伸手撫之，看看觸感是否一如心裡所想的那樣，讓人愛不釋手。

脫去外褂，方才收入懷中的信封掉落在地，蹲下身拾起，就著火光瞥了眼信封上的字跡，隨即明白寄信者是何人。

是大娘的來信……

抽出信紙，一臉平靜的讀完家書，而後將信紙摺好放回信封裡。

………為了早點讓菀菁過門，為娘已決定二月初三讓瑋兒迎娶菀菁……

心上的牽掛落了地，亦在同時泛開酸楚。

「情似游絲，人如飛絮，淚珠閣定空相覷。
一溪煙柳萬絲垂，無因繫得蘭舟住。」
開闔的唇瓣，吐出宋代文人之作，水氣漸漫的眼，緩緩閉上。
「雁過斜陽，草迷煙渚，如今已是愁無數。
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過得今宵去？」

隨著農曆年節已過，距離信上指定之日，已越來越近。

他，是否該回家？

面對心中湧上的問題，書翰瑛無言。

燭火搖曳，好似那人徬徨不定的心。

今晚，又是一夜無眠。

＊＊＊

二月初，蘇州城百花綻放，春神以燦爛之色為冰封一季的蘇城換上新裝，城外綠意滿山，暖風拂來，遍體舒爽的感覺，讓人精神不由得一振。

城內，書家內外，人人忙碌不已，為的正是明天大少爺成親之喜。

書家新管家梁石才，與前任管家陳忠兩人，不停在府內走動，監督下人進行最後的佈置工作，二人為了此事已操勞近半個月，但他們一點也不覺得疲憊，臉上總是笑容不斷。

「阿才，你過來看這裡。」
來到主屋院落，映入眼簾的，是為了即將成為夫妻的少夫人和大少爺所準備的新房，陳忠左看右看，總覺哪裡不妥，卻又說不上來，便將隨後跟來的梁石才叫過來。

梁石才快步來到陳忠身旁，往裡頭望去。

檢查了一會兒，搖搖頭，表示自己看來並無不適當之感。房間的擺設都是依主人的意思弄的，何來不對勁之理？

「阿才呀，你看那床被，錦被上繡的圖案，怎麼不是鴛鴦？」
陳忠點出問題，梁石才愣了下，隨即笑著解釋：「那是大少爺的意思。」

大少爺？

「是呀，大少爺說他喜歡梅花，要小的把放在新房的喜被和枕頭外邊繡上梅花。原本小的也感到不妥，這成親嘛，喜被幾乎都是雙雙對對的鴛鴦圖樣，討個吉利。但轉念一想，既然這是大少爺特別強調，依了他，讓大少爺開心豈不是更好？便讓人備了這款喜被送來，這是今早玲瓏繡坊的老闆娘親自領人送來的呢！」
微笑地說道，見陳忠皺眉，又道：「陳忠哥，您不是常教小的，當下人的凡事要以主人的意思為首要考量，梅花亦非不祥之物，粉紅色的花朵看起來也挺喜氣的。」

心裡嘆了口氣，對梁石才的解釋雖是認同，但總覺得看起來有些奇怪，然而時間已迫在眉睫，若要差人重做一套床被已是來不及，現在就盼夫人見了不會生氣才好。

「走吧，咱們再去別處巡視。」
轉身慢慢踱離主屋，梁石才亦跟在後面，小心看著走在前頭的陳忠，就怕他不小心絆倒摔跤了。

一邊走一邊看，也同時觀察一旁的梁石才，眼底滑過滿意。

當初瑛少爺帶這四人回來果然是正確的抉擇，他和陳義也該卸下肩頭重擔，把事情交給年輕一輩了。

梁石才叔姪四人是在書翰瑋十五歲前往山東濟南分行時遇上的，那年華北地區大旱，不少人民餓死，隔年夏天黃河決隄發大水，導致居住兩岸的人民流離失所。乾旱之後再逢水患，人民生活愈加困苦。

當時濟南分行剛創立不久，擔心分行營運受到影響，書翰瑋藉遊玩的名義，帶著書翰瑛，在陳忠和幾名僕人保護下前往巡視。

剛到分行，書翰瑋為了瞭解分行營運狀況，立刻展開審核帳簿的工作，忙得不可開交。年方十歲的書翰瑛也不吵鬧，在陳忠陪同下，到濟南城四處走走逛逛。

主僕倆走走停停，轉過街角，剛繞到大街另一頭，書翰瑛忽然停下邁開的步伐，神情專注地看向不遠處的巷子口，陳忠見狀也跟著停下。

巷子外圍了一圈人，像是在打量什麼似的，不時與旁人交頭接耳，低聲攀談。

透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書翰瑛瞧見被眾人圍在中間之物，回頭看了陳忠一眼，邁開雙腿往那裡走去。

『抱歉，請讓讓。』
溫雅的嗓音，伴隨合宜的舉止，成功讓圍觀人群主動往兩旁退開，讓出條路來。書翰瑛走近跪在地上的四人，蹲下身，斗大的「賣身葬父」四字躍入眼裡。

『請問你們四人如何賣法？』
言談之間宛若大人一般穩重，看得在場民眾是嘖嘖稱奇，心中暗暗稱讚。

『一人十兩銀子。』
四人之中年紀最大的梁石才開口答道，頭未抬，身子跪得直挺，動也不動。

『在下出價一百兩買你們四人，不知是否願意？』
將心裡計算的數字報出，觀察四人的反應。只見圍觀民眾詫異地你看我，我看你，對男孩說出的價格很是意外。

用超過兩倍的價碼買下他們，有必要嗎？

『一人十兩銀子，多的，我們不收。』
像是默契極佳似的，梁石才四人同時開口說道，表情相當堅定。

聽到四人這麼回答，書翰瑛卻笑了，但見其起身回過頭，朝停留原地的陳忠喊道：『忠伯，麻煩您過來一下！』

陳忠快步上前，來到主人身畔。『二少爺。』

『領他們回分行。』
說完，轉身離開。

看看仍跪在地上的四人，陳忠露出慈祥的笑容。『各位請起，隨陳忠回廣宣齋吧。』

廣宣齋？那不是蘇州五大商行之一？

由陳忠口中得知方才男孩的身份，人群起了不小的騷動。

原來剛才的大男孩年是廣宣齋當家？

有可能嗎？那孩子看起來不過十來歲呀！

真所謂後生可畏，長江後浪推前浪！

帶著梁石才四人走出眾人視線範圍的陳忠，聽著身後圍觀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話內容，心裡湧現對自家主人成就的驕傲。

書家現任兩名主子，確實非尋常人也！

將人帶回濟南分行，吩咐其他下人把四人打理乾淨，便到主廳去見書翰瑋。

剛到門口，屋子裡傳來書翰瑋含笑溫嗓：『忠伯，您進來吧。』

推門進入，彎身行禮。

將工作暫放一旁，書翰瑋心情似乎不錯，身側坐著的，是已把事情經過向兄長報告完畢的書翰瑛。
『瑛兒都已跟我說了，等那四人打理好，帶過來讓我看看。』

『是，老奴遵命。』
知曉大少爺對瑛少爺的決定沒有反對之意，心裡也踏實許多，陳忠連連應道，退出書房，前去察看四人的情形。

之後在書翰瑋分配下，梁石才四人各自在書家擔任適當的職務。正值青壯期的梁石才，現年三十歲，書翰瑋將他交給陳忠調教，以待未來接下書家管家一職；比梁石才小七歲的梁石文，口才甚佳，應對得宜，不怕生的他，與任何人皆能隨意聊上幾句，而擅於察言觀色的本性，更是身為商人的基本條件，書翰瑋便把人交予陳義，讓其待在廣宣齋學習，有朝一日必能成為是書翰瑋得力的左右手。

而兩人的姪子，十三歲的梁春成及十二歲的梁茂君，幼年起便修習武術，在陳忠陳義建議下，安排隨侍於書家兩名主人身側，保護書翰瑋兄弟的安全。

一眨眼，五年已過，當初進入書家的四人，現在都有不錯的表現。陳忠陳義年事已高，體力大不如從前，梁石才兄弟盡己所能伺候主人與前輩，因為感念書家對自己的恩惠，心中早就立下為書家鞠躬盡瘁之志。

與書翰瑋年齡相近的梁春成梁茂君兄弟，個性憨厚老實，在伯父和叔叔的叮囑下，將主人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還重要。

梁茂君童年時因家中一場火災被濃煙嗆傷喉嚨，聲帶嚴重受損，說話的聲音變得如老漢般沙啞混濁，時常遭受街坊孩童嘲笑，久了，他亦鮮少開口。進入書家後，在書翰瑛耐心開導下，慢慢掙脫自卑的枷鎖重新振作起來，半年後已能如正常人般開口交談，為此，梁茂君更加尊敬他的主人，對書翰瑛的指令更是奉若聖旨般尊崇，從無半點懷疑。

「陳忠哥，您看還有哪裡需要改進的嗎？」
耳邊響起梁石才獨有的山東腔調，陳忠回過神，順著其手指比劃的方向看了看，說道：「都差不多了，好了，咱們先去用膳吧，晚點兒還要忙祭拜祖先的事。」
慢慢說著，在梁石才攙扶下，往廚房走去。

「對了，大少爺呢？怎麼從昨天晚膳後到現在，都沒看見他？」
走了幾步，想起昨晚發現之事，陳忠開口問道，梁石才腳下一頓，思索了好一下，才回道：「小的記得昨晚行經東園時，大少爺書房是亮著的…」
口氣有些不確定。「今早也沒見著他…會不會是上商行去了？」

「唉…」
嘆了口氣，心疼地搖搖頭：「大少爺就是這樣，每天就像陀螺似地轉個不停，這明天就是他的大喜之日，他卻一刻也閒不下來，真不像是要成親的新郎倌。」

「是呀，大少爺辛苦了。」
對於陳忠所言，梁石才亦是心有戚戚焉。
「幸好這回南方分行有二少爺代他南下去巡視，不然大少爺可要忙壞了。」

「呵，二少爺是個體貼的孩子…」
聽梁石才這麼一提，陳忠才想起喜慶在即，另一名主人仍未歸來，稍緩的眉頭復又皺起。
「怎麼也不見二少爺回來？明天可是他哥哥的大喜之日吶！」

「也許就在路上了，別擔心，咱們再等等。」
安撫陳忠情緒，梁石才續道：「陳忠哥，咱們先去吃飯吧，要不時間晚了，耽擱到祭祖時辰就不好了。」

「也是，走走，用膳去。」
不再多想，與梁石才一塊離開東園。

半個時辰後，在總管叫喚下，放下手邊工作的奴婢應聲離開，嘈雜的園子頓時安靜下來。

蓮月．冰夜

2008-10-03 23:13

(五)

午時過後，東園再度傳來交談聲。

明天婚禮過後，書家大當家夫婦就要正式入住主屋。一切都已就緒，但小細節仍是不容忽視，護送陳忠回房休息後，梁石才回到主人院落，監督眾人進行最後的佈置。

「總管，您看這對囍字，是否要貼在大少爺的新房門外？」
婢女夏蓮拿著兩張用大紅色紙張剪成的囍字，前來請示梁石才，梁石才看看窗欞上已貼了紅囍的木門，搖搖頭。「拿去正廳貼吧，我記得廳裡尚未貼上。」

「是，奴婢這就去。」
欠身福禮，招呼妹妹夏荷一塊往前面正廳移動。

「阿虎，你那裡的地板再刷乾淨些，刷完後記得把水擦乾，免得大少爺踩了滑腳！」
不放心地四下看看，就擔心哪裡沒弄妥當，陳忠陳義二人問起罪來倒好，怕的是讓主人受傷，那可就不是一兩句道歉能了事。

「嘿，小的知道了！」

酉時一刻，陳義領著梁石文返回書家。依照每天慣例前往東園拜見書夫人，恭敬與其聊了幾句，報告今日商行營業概況，馮若昀邊聽邊點頭，確定無要事後，便遣退二人。退出房間，陳義吩咐守在房外的梁石文數句，各自回房休息。

就在陳義回房途中，遇到準備要熄燈就寢的陳忠。

「大哥。」
讓身後傳來的叫聲絆住腳步，陳忠收回已跨出的右腳，轉過身看著來到身旁的陳義。「晚膳吃過了嗎？」

「嗯。」
點頭，開口：「大少爺回來了嗎？」

「嗯？」
看著對自己有此詢問的弟弟，臉上表情有著明顯疑惑。

「大少爺早上來過廣宣齋，巳時初就離開了，我以為他要回來，就沒有多問。方才夫人問我是否知道大少爺上哪兒去，我才知道他並沒有回來。」
頓了下，又道：「大少爺離開時沒有交代行蹤，春成也因為留下幫忙店裡的活兒，沒有跟去。這可怎麼辦？居然在這種時候鬧失蹤！」
愈說愈著急，灰白的雙眉聳得老高，看起來快要打結了。

「阿義，放寬心，別想太多，大少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瞭解，他向來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笑著拍拍弟弟肩膀，續道：「可能是對明天的事覺得緊張，四處走走散心去了。」

「若是這樣當然最好，但是……」

「好了，你就少操那份心，明天拜堂時，大少爺一定會準時出現的…」
說著，喉嚨忽然一陣騷動，忍不住咳了幾聲，陳義見狀，幫著拍背讓其順過氣來。「好，我不擔心就是，你也別說了，瞧你，又咳了。」

「呵呵，人老了，多少有些毛病，喉裡老是有痰…咳…咳咳……」
不說還好，越說咳得越兇，陳義連忙扶著陳忠進房，倒水讓他喝。

「你早點休息，我回房了。」
半晌，見陳忠不再咳嗽，陳義沒好氣地叮嚀道，卻見陳忠笑著直點頭，朝他揮手要他離開，當下只能繃著一張臉走出房間，關門往自己房間走去。

戌時末，書家最後一盞燈火熄滅，全府陷入一片寂靜。

相較於東園和主屋兩院充滿濃厚喜慶氣氛，主人遠行的西園就顯得冷清許多。

無人的西園，遍植園內的花朵依然綻放，不因無人觀賞而自我嫌棄，奼紫千紅開得好不迷人。

滿園子豔紅深紫芍藥，因為風吹不住晃動，濃郁花香漫開在流動的空氣之間，像是撒了一地的脂粉香，摻雜於暖而不熱的東風裡，吸入鼻中，有股說不出口的異樣感。

靜謐的夜，整座宅子只聽得到細細規律的呼吸聲，無人的西園，主人未歸的院落，卻有一抹幽黃緩緩朝入口靠近，長廊彼端響起幾近無聲的雙腳落地聲。

來人無聲無息，走過長廊來到主人房間，而後在書家大少爺臥室前停下，推開門走了進去。發現裡面真的沒人，又退了出來。

不在？這個時候上哪兒去？

偏著頭思考，腦中閃過數個可能的地點，身後忽然響起低沉呼喚，驚得來人身子一震，提在指間的燈籠掉落，一閃而逝的光明瞬間照出來人身影，又立即熄滅。

「瑛兒…」
來不及反應，身體已被人從後方抱住。

熟悉的溫暖藉由手臂與胸膛傳遞，迅速包圍身軀僵硬的少年，斂眉不語，任由那人吐出的暖熱氣息灑在頸間、頰畔，感覺環於腰際的臂膀力量加重，像是害怕自己會消失一樣，緊緊箍著自己不放。

瑋哥哥喝酒了？

深吸口氣，吸入鼻裡的熱氣夾帶濃濃酒味，書翰瑛心下明瞭兄長自何處歸來。

明天就要成親了，怎麼說都不該讓自己醉成這樣…

啟唇，輕聲喚道：「瑋哥哥。」

回應自己呼喚的，是一聲低沉拉長的低應，男子鬆開圈抱雙臂，改為牽握住黑髮少年右手，領著少年步入房內。

點燃蠟燭，橙黃光芒驅走黑暗，照亮擺設一如當年、未有改變的書家大少爺臥房。

清明瞳眸環視房間的每個角落，這裡是書翰瑛最熟悉的地方，也是十多年來他在書家最常進出的房間。

他還記得第一次跟著書翰瑋前來的情景。

那時吃完午飯，瑋哥哥帶著自己回他的房間，他打了盆水幫自己擦去臉頰的髒污，還替自己換衣服…

當時的自己只有三歲大，是個在生活起居各方面都需要人照料的小孩子，而瑋哥哥就這麼自然而然地接下照顧自己的責任，教自己讀書識字，以及做人道理，直到現在…

現在的自己，已不是那個需要人看著護著的幼童了，但他知曉在瑋哥哥眼中，自己永遠都是當年那個愛笑又黏人的小瑛兒！

「瑛兒…我的瑛兒……」
酒醉的無力，讓書翰瑋雙手使不上力，方才將人帶入房間已用盡最後一絲氣力，見書翰瑛沒有離開之意，便放心地鬆開握住少年右手的掌心，整個人朝桌面倒下，書翰瑛趕忙穩住男子往前倒落的身軀，小心翼翼扶起，打算將人送到床上。

「瑛兒，別走…」
腦中理智漸被烈酒焚盡，書翰瑋抓住扶在腰上的手喃語著，力氣大的讓書翰瑛無法順利將他拖進內室，就在兩人快要跌倒之際，書翰瑛用力把人帶向窗戶旁的長榻，糾纏在一塊兒的二人同時摔至榻上。

然而不知是殘存理智所為，還是下意識的反應，當兩人倒向長榻瞬間，書翰瑋抱住書翰瑛，讓自己處在下方當墊底，只聽到一聲碰撞聲響起，書翰瑛愣了下，慌張地坐起身檢查躺在榻上的男子是否受傷。

「瑋哥哥你沒事吧？痛不痛？」
左手伸至書翰瑋後背輕輕揉按，一邊輕聲詢問，在聽到男子口中逸出悶哼，臉上表情轉為自責。
「都是瑛兒不好…讓你摔著了……」

「別胡說，瑛兒哪裡不好？瑋哥哥的瑛兒是最乖巧聽話的！」
即使醉的看不清面前之人究竟是誰，但聽到書翰瑛自責之語，書翰瑋依舊出聲替疼入心坎的小人兒辯駁，舉起左手撫上少年讓冷風吹涼的臉頰，喃語著：「瑛兒，留下來好嗎？陪著瑋哥哥到永遠可好？」
低喃著，高舉的手也緩緩滑落，半掩瞳眸跟著閉上。

腦中轟隆作響，眼前已是模糊一片，書翰瑛只感臉頰濕濕熱熱的，像是有什麼東西不斷從眼睛裡湧出，沿頰滑下，呼吸頻率也失了往常應有的節奏。

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現在的他，應該有足夠的勇氣面對……

原來是他太高估自己了……

擋不住壓抑不下的清淚，滴落下頷的水珠，在衣襟與長榻上墜散成朵朵淚花。

「瑋哥哥…瑋哥哥……」
抹去模糊視線的水液，雙手捧起男子的臉，凝視這張教自己愛著戀著的溫文面孔。

瑛兒好想答應你，瑋哥哥…好想答應你瑛兒會留下，應允會陪著你到永遠……

但是，瑛兒不能，我不能……

眼淚似斷線珍珠，一顆接著一顆滾落，心，一陣一陣地刺著，痛著，為著即將失去的唯一而哭泣。

從小瑋哥哥是最疼自己的，但是今夜過後，那份屬於自己的呵寵都將不在……明天，他的瑋哥哥就要迎娶劉家小姐為妻，而自己，終究只能獨自一人守著那個不可能被實現的誓言，孤單到白頭。

書翰瑛胸口隱隱泛疼，膠著在男子酣紅臉龐的眼，瞬也不瞬定定地看著。

那雙泛漾寵愛的黑眸，將不再只看著自己；那雙強健有力的臂膀，將擁抱另一個人；而那顆跳動的心，也將被另一人分佔空間……

「瑛兒…」
似醉似醒之間，書翰瑋啟唇輕喚，全身因為酒精作用竄起無名熱流，令他難受地低喘了口氣，而從臉頰傳來的點點涼意，並不能澆熄體內熾熱，乾脆側過頭以自己的臉頰磨蹭攤開的冰涼掌心。「…好舒服……」

書翰瑋難得的孩子氣舉動，讓書翰瑛愣了下，同時心裡萌生某種念頭。

瑋哥哥喝醉了是吧？

那麼，即使自己對他做任何事，他也不會記得是不？

嘴角輕勾，淡開一抹淺弧，俊雅臉龐透露出下定決心的堅毅。

明知自己不該這麼做，也清楚即使做了，既定事實也不可能更改，但是…自己還是想這樣做！

當了十多年溫順乖巧的書翰瑛，今天，就讓他放自己任性一回吧！

俯下身親吻書翰瑋泛紅臉頰，凍得發紅的手指移至書翰瑋衣領，解開絆釦，往內探去。

暖熱身軀被冰涼指尖撫過，引發一陣微顫，平躺的身體震動了下，隨即讓覆在身上的那人壓制住。

沒有猶豫，發抖的手指逐一褪去男子穿在身上的外掛、外衣，連同淺灰色綢布中衣，貼身裡衣全數脫去，露出屬於儒生體型的軀體。

光裸胸膛接觸到冷空氣，自然有了畏寒反應，閉著眼身子縮了下，書翰瑛見狀，離開長榻，到門邊將門關上，走回榻邊坐下。

輕吐口氣，褪下層層衣飾，讓同樣一絲不掛的身子貼靠上男子前胸。

顫抖唇瓣回到男子臉頰，由上而下輕柔碰觸，沿路留下細碎的吻，而後沿著頸項往下，來到裸露的胸前不住親吻著。

至此，是書翰瑛所能想到的方式，單純如他，並不曉得要如何繼續。然而這種生澀的挑逗，卻能誘發出男人潛藏體內的情慾，就在書翰瑛不知所措之時，書翰瑋倏地伸手抱住趴臥身上的黑髮少年，一個翻身將人壓至身下制住。

瑋哥哥？

他醒了嗎？

讓書翰瑋的動作嚇著，一顆心狂亂跳著，張口欲言，卻被迎面而來的薄唇封鍼，阻止未及出口的驚喘。

交纏口中的津液，沾染了彼此的味道，不及嚥下的唾液溢出口，沿著嘴角蜿蜒而下，在燭光映照下形成一條反射淡淡光芒的曖昧銀絲。

「……瑛兒？」
唇離，逸出嘆息似的低喚，慢慢坐起，瞇著眼望著躺在身下急喘不止的黑髮少年，意識當在未醒將醒之間，壓按伊人身子的手掌微微放鬆，表情顯得疑惑。

耳畔響起的呼喚教書翰瑛感到歡喜，但那對注視自己的眸子漸漸浮現的困惑卻教書翰瑛覺得心慌。他的瑋哥哥若是真醒了，能接受自己這麼做嘛？

鼓起勇氣，抬起白皙手臂環上男子頸部，弓起上半身，主動吻住欲言又止的溫潤唇瓣，不讓書翰瑋再有思考的能力。

瑋哥哥，請你原諒瑛兒的任性……

縱然醒來之後，你什麼也不記得，瑛兒也不怪你……

只要這一刻，讓瑛兒擁有你，屬於你，那就夠了……

許久，漠然不動的舌有了反應，化被動為主動，熱切地探入伊人口中，與下意識閃躲的彼方追逐。

被酒精浸潤的身軀散發高溫，一點一點傳予底下微微顫動的柔韌軀體，撫觸的指尖，緩緩釋出體內熾熱，將星星野火在敏感的身子上點燃，漫開成燎原火焰。

「瑛兒…瑛兒…」

隨著因為情慾激越而沙啞的低喚逸出唇，貫穿肉體的劇痛從交合處向身體各處漫延開來，眉攢起，清麗容顏再度為滑落的水液沾濕。

瑋哥哥…他在叫自己呵……

這樣就夠了……只要瑋哥哥擁抱自己的時候，喊的是自己的名字，這樣就夠了……

雖然那裡疼得緊，然而滿滿的喜悅充斥於心，稍早前攀附男子肩頭的手臂因為其肩背流淌汗水而滑落，垂至身側，初經人事的身子隨著壓覆在上之人的動作晃動著，默默承受身上之人一下又一下，像是要將自己的身體撕裂似的律動，臉上珠淚始終不曾停止。

無月之夜，蘇州城外漆黑一片，靜謐的山林，只有流浪的夜風，低聲歌唱著。

三更初，書家西園，最後一點亮光掩去，房間裡安靜無聲。

cairo

2008-10-04 03:05

看主樓楔子的介紹，書翰瑛應該還會遇到另一顆心...
只是目前cairo的心是偏向書翰瑋的.

從小一起長大，在書翰瑋沉浸於喪父之痛、撐起家中事業生計的書翰瑋
遇上天真無邪的書翰瑛，那顆心終於化開了心中的悲傷。
溫柔的哥哥對書翰瑛來說，那種感情是無法言喻的，看得出來書翰瑛很愛他的大哥.
那麼~~現在這種義無反顧的行為，是可以預料的到...

吾想書翰瑛會離開書家，要他看著自己的哥哥與他的大嫂在一起的情況，想來也太殘忍了
另~~吾覺得書翰瑋也是愛著書翰瑛的，礙於是家中的獨子，
這種傳宗接代的責任是無可避免~~

滿期待付出另一顆心的人出現~

蓮月．冰夜

2008-10-18 14:13

(六)上

凌晨，天未亮，書家已是燈火通明，被管家喚醒的僕人，在簡單梳洗之後，開始為今天的喜宴做準備。

前往東園向書夫人請安之後，梁石才兄弟一同往陳忠陳義房間走去。

「大少爺回來了嗎？」
邊走，梁石文邊開口問道，梁石才笑著點頭。
「剛才春成來報，說大少爺人在西園臥房。」

「那就好，昨天回來的路上，陳義哥一直叨唸著，還怪我怎麼可以放大少爺一個人離開。」
頓了，又道：「唉，春成這孩子人又太老實，大少爺說什麼他就做什麼，連我也拿他沒輒。要是他的腦袋能靈活一點就好囉！」

「慢慢來，等他再大一些，自然能學會自我判斷。」
安慰發牢騷的手足，不因梁石文的抱怨損了心情，腳步未停，朝目的地前進。

剛踏進書夫人為了感謝陳忠陳義對書家付出的恩情，賜予兩位忠僕一座私人小宅院時，陳忠二人正好相偕步同行，欲往正廳而去，停步，二名後輩向亦停住腳步朝自己看來的陳忠兄弟彎身行禮。

「陳忠哥。」
「陳義哥。」

點點頭，越過兩人步上長廊，四個人同時往正廳移動。

邊走邊聊，兩名長輩不時叮嚀跟在後面的二兄弟今天需留意之處，梁石文二人不住點頭，把前輩的叮囑牢記在心。

希望今天典禮能順利完成……

這是漸行漸遠的四人，內心共同的願望。

當太陽從東邊昇起，逐漸向天空移動的發光球體，朝大地灑落燦爛金光，一天開始了。

蘇州城，今日的書家，賓客雲集，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這些客人群，一部份是街坊鄰居，大部份則是與廣宣齋有生意往來的客人和繡坊，只見來訪者臉上堆滿笑容，在連聲恭喜之中，被僕人領至偏廳以清茶點心款待。

「昀姨，恭喜呀！」
在梁石才陪伴下，穿著入時長相斯文的年輕男子跨過門檻，在看見坐在大廳高堂座上的中年婦人時，拱手作揖，笑著道賀，書家大家長馮若昀呵呵笑著，示意男子上前來。

「那天聽你爹說你人在京城，我正擔心請不到你，今天可真把你盼來了！」

「昀姨說笑了，先別說鄭書二家已有十七年的交情，我和翰瑋是好朋友，今天就算有筆能賺千兩銀子的生意等著我去談，我都會推掉！世上沒有什麼事能比得上在好友大喜之日當天，親自前來獻上祝福是吧？」
說話之人是與書家有深厚情誼的鄭氏商行當家長子鄭偉蒲。

十二年前書其珅過世，不少客人藉機抽走訂單，斷絕與廣宣齋的買賣，鄭老爺卻在隔年多下了兩批單子給廣宣齋，還事先送上一半的定金，讓廣宣齋有足夠的資金購買繡布交貨，助其度過難關。馮若昀感動之際，親自上門向鄭老爺致謝，豪爽的鄭老爺只說：『今天換成老書也會這麼做！』同時要馮若昀放寬心，不用擔心銀兩的事，書鄭兩家從那天之後，感情更加親密，宛若一家人那般。

鄭老爺長子鄭偉蒲，比書翰瑋年長一歲半，兩人也如自己的父親那樣，重視與對方之間的友誼。

早婚的鄭偉蒲現在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爹，他亦真心期盼書翰瑋能尋得人生摯愛，與愛人共組家庭，享受天倫之樂。

「就和你爹一樣，話，說的直接。」
笑著，看向立於門邊的梁石文，「阿文，吩咐夏蓮替鄭老闆沏壺茶來，就用初春剛採的龍井。」

「是。」
應了聲，迅往廚房奔去，向婢女傳達馮若昀的命令。

「對了，翰瑋呢？昨天出發去接轎子了嗎？我記得昀姨的媳婦不住蘇州呢！」
左右張望了下，鄭偉蒲開口詢問。就他所知劉家小姐不是本地人，若要避免誤了拜堂吉時，就得提前一天出門接人。

聞言，馮若昀笑著回話：「劉家小姐前天就讓我派去的人先接到城外小莊園暫住，一刻鐘以前瑋兒就出去了。」

「喔，如此甚好，不用兩地奔波，省時省力。」

「咱們就邊聊邊等，一個時辰後他們就會回來。」
說話的同時，夏蓮端著托盤緩步而來，先是向馮若昀和鄭偉蒲行禮，才將沏好的茶放至兩人面前。
「夫人、鄭老闆請用茶。」

「多謝。」
掀開茶蓋，細細品嚐今年春天初製成的新茶。

客人陸續到來，馮若昀一一與貴客寒暄問候，梁石才亦幫忙招呼，幾名老顧客則圍在陳忠陳義二人身邊，笑談陳年往事，整座屋宅洋溢歡樂喜氣。

同一時間，蘇州城外，書家迎娶隊伍，停在距離城郊約莫三里外的農莊附近，等待新娘子妝扮完畢，迎接喜轎回來。

一身大紅衣袍，頭戴新郎禮冠的書翰瑋，佇立駿馬旁，攢眉，凝視遠方山林的眸子，若有所思。

沉吟著，對於早上所見之景仍是不解。

他記得自己回來時，府中眾人都已睡下，一早醒來，他卻躺在西園臥房裡，衣服也已被人換下，收拾整齊擱在床外的小几上。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又是誰還醒著，專門等著自己回來，伺候自己回房歇息？

醒來時，問過前來侍候自己更衣的梁春成，他卻搖頭表示不清楚，也不是他替自己更換衣服。

不是春成，那會是誰？

回想起昨夜，書翰瑋太陽穴隱隱泛疼，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醉，也是他頭一回如此晚歸。

心裡有種說不出口的異樣感，總覺得昨天夜裡似乎感覺到那個人的氣息出現……

會是他嗎？

出聲喚來不遠處的隨護梁春成。

「大少爺。」
彎身行禮，低著頭，等候主人開口。

「昨晚二少爺可有回來？」
啟開薄唇逸出溫瀾嗓音，被問者搖頭，恭敬回答：「回大少爺的話，小的回到府裡並未見到二少爺，也不曾聽其他人提及此事。就小的所知，二少爺和舍弟此時應該還在南方。」

「是嗎？」
面對理所當然的答案，書翰瑋心裡疑惑加深。

「大少爺還有事嗎？」
見主人似乎對自己的回話感到懷疑，梁春成開口詢問，卻見書翰瑋揮揮手，要其退回原位，便又向主人彎身致意，走回緊掩的莊園入口前等待。

想起分開二個月的手足，書翰瑋臉色微沉，低聲嘆氣。

自從去年中秋過後，被母親半強迫地要他點頭應允與劉家的婚事，書翰瑋明顯感覺到，他與瑛兒之間變得生疏許多。

兄弟倆同住一間宅子，卻連單獨見上一面的機會也沒有，不管工作再怎麼忙碌，每天他仍然堅持回家用晚膳，也藉此機會見見讓他放不下心的小瑛兒。

但不知是恰巧，還是對方刻意安排，每天晚膳時間，書翰瑛不是已經先吃飽，回房歇著了，就是與書老夫人一同留在東園，等著書翰瑋回來，三個人一塊用餐。

有些話，他不便在母親在場時開口，但自己卻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和書翰瑛私下談，就在書翰瑋心急之時，十二月初，書翰瑛提出代替兄長南下巡視廣宣齋南方分行的要求，隔天立即出發，離開書家。

這一去就是二個多月，期間書翰瑋曾稍信過去，也曾動過私自南下的念頭，但都因諸事纏身無法成行，而他與書翰瑛之間的距離也愈來愈遠。

從前就算再累再忙，瑛兒接到信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回覆，但這次，他已寫了十二封信託人送去，對方卻是一封信也未回，這樣的情形讓書翰瑋更加憂心，卻對僵持的現狀無能為力。

瑛兒，為什麼不回信？難道你連讓我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嗎？

思及此，腦中閃過那人微笑容顏，胸口窒悶加劇。

你在生氣，對吧？氣瑋哥哥違背你我之間的誓言，答應娘親娶劉家小姐為妻……

但是瑛兒，瑋哥哥沒有忘記那年與你的約定，今生今世，瑋哥哥心裡只有你一人，也只想與你陪相守到老！

你在哪裡瑛兒，為什麼不回來？瑋哥哥真的好想你……

眼神浮現落寞，濃濃思念充斥於心，心中不斷吶喊那人的名字。

就在此時，農莊木門咿呀一聲被推開了，穿著嶄新服飾的婢女，簇擁著讓紅帕蓋住嬌顏，蓮步輕移的新娘朝外頭走來，陪著主人一起來接人的梁石文見狀，笑開地迎上前去。
「喲，美麗的新娘子來囉！大夥兒讓讓，別絆著新娘子嘿！」

見另一名主角現身，坐在地上等候的轎夫們趕緊站起，回到轎子四角，迎接新娘上轎。

將小姐扶進轎內坐好，婢女來到書翰瑋跟前，欠身福禮。
「杏兒見過姑爺。」

「嗯。」
輕應一聲，轉身走回微蹭著前腳的馬匹旁，躍上馬背坐穩。一旁的梁春成則牽著繫在馬嘴上的鞍繩，伸手拍拍呼出一大口氣，甩了甩脖子的黑馬，試著安撫馬兒的情緒。

見大夥兒已準備就緒，梁石文扯開喉嚨喊道：「出發囉！」

午時初，蘇州城內響起一連串的爆竹聲，熱鬧街道兩旁擠滿了圍觀群眾，不分男女老幼，大人抱著小孩，等待即將入城的書家迎親隊伍。

隨著震耳欲聾的演奏聲愈加響亮，排成兩行敲打銅鑼吹響嗩吶的樂隊率先從眾人面前大步走過，接著是騎了匹掛著紅色繡球駿馬的書家大少爺和其隨從，最後押隊的則是在貼身婢女及現任廣宣齋副手梁石文陪伴下，一同前進的四人大轎。

「瞧瞧，這就是大戶人家，娶妻多麼風光！」
路人甲大聲地嚷著，一臉心羨地看著從眼前經過的一竿人等。

「這算普通了吧！我說阿旺啊，你還沒見過皇親國貴的迎親隊伍吧，那陣仗，才真的讓人大吃一驚吶！」
路人乙笑著說道，身旁小姑娘羞紅著臉，細聲喃語：「要是哪天人家出嫁時，也能讓夫家這麼娶過去就好了…」

「哎呀，我的天呀，我說秀秀呀，妳是個黃花大閨女，連個下聘的對象都還沒影兒的，就在想這些！真是……」
小姑娘的母親見狀，趕忙用力搥了下女兒肩膀，要她閉上嘴，別再說些有的沒有的，亂羞人的。被母親斥喝，雖覺無辜，仍是乖乖住嘴，只是心裡仍然止不住美麗的幻想，在腦中一個接著一個的冒出。

「隊伍往東大街過去了！咱們快跟去看看！」
隨著吆喝聲，人群一窩蜂轉往蘇州城另一邊看熱鬧去。

蓮月．冰夜

2008-10-18 14:19

cairo：

日安~^^~

目前文的焦點仍在這對兄弟身上，第二顆心得再等等了...

書翰瑋是一名溫柔的男人，也是一名疼弟護弟備至的男人，
雖然他想遵守兒時與瑛兒的承諾，但現實中卻有他無法力抗的考量。

身為書家繼承人，傳宗接代是書翰瑋無法推卸的責任，
為此，他勢必違反和書翰瑛的約定，
即便他不願，但在書老夫人施壓下，書翰瑋不得不遵從母親決定。

書翰瑛打小便是懂事的孩子，面對這種情形，他會怎麼做？
就請cairo靜待(六)下了

cairo

2008-10-18 20:49

實在是怕看有情人無法相守的故事，偏又忍不住，自虐呀~~

要迎娶了~~
是說這位書翰瑋哥哥也太離譜了，完全記不得嗎？
雖說是喝醉了，也不要這樣，會讓人覺得書翰瑛真的是在做傻事~~

縱使心中只會有書翰瑛一人，但cairo私心會希望放手讓書翰瑛自己選擇...
不要死守這份無法見日的感情，不要強留在書翰瑋的身邊~~(...那很痛的)
不要這麼殘忍的對待自己啊~~

蓮月．冰夜	2008-11-01 05:21
cairo： \|=;hQ2HyF 3=enk0$ "L3mW=!* 安安~^^~ xsa`R^5/c _xKn2?d8g 關於cairo的擔憂，在這次的發表中就有答案， [c{ \el9H 不管是對書翰瑋的不滿，還是對瑛兒的擔心。 Pb&tWv\ql `n&:\Ib hYoUZ'4 請cairo小姐看文囉！

蓮月．冰夜

2008-11-01 05:23

(六)下

一長串的迎娶隊伍來到東大街，這裡是蘇州城各家商行所在，亦有不少客棧設立在此。

聽到敲鑼打鼓聲，借宿客棧的旅人紛紛來到外頭，有的人則推開面對街道的窗戶，帶著輕鬆快樂的心情目送隊伍走過。

就在每間客棧二三樓面向東大街的房間均為窗戶大開之時，福迎客棧二樓角落房間，寄宿於此的客人，也在隨從陪伴下來到半掩窗台前，觀看著底下經過的隊伍，飄忽的視線，在騎馬之人映入眼時，忽然定住不動。

他的氣色看起來…很不錯……

看來早上應是沒有鬧頭疼吧……

定定地望著，眼角微濕，在迷濛霧氣之間，目送那人身影慢慢消失於視線範圍外。

忽地，一聲輕吟逸出唇，蒼白唇瓣讓皓齒咬住，有些難受地倚至壁上喘氣，額頭冷汗直流。

還是很疼呀…

下身傷處漫開的抽痛，似是提醒少年不該逞強下床，白芒掠過眼前的同時，身體朝後倒下，幸好被察覺其神色不對早已做好準備的隨從接入懷中。

「瑛少爺！」
伸出手扶住不斷發抖的身軀，望著倒在自己臂彎裡，逸出痛苦低吟的黑髮少年，急喚的沙啞嗓音裡有著掩飾不住的擔憂。

「別擔心，我…沒事……」
抓住因為看見自己的不適，表情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的黑髮青年，少年輕聲安撫著：「我只是人還累著，有些不舒服，不礙事的。」
頓了下，又道：「茂君，送我回床上好嗎？」

將人打橫抱起，快步走到床邊，彎身，將人放下，動作十分輕柔，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會摔著身體孱弱的主人。拉起棉被覆上少年頸下，自己則跪在床前守著。

「別跪著，去那邊坐。」
對隨從的自虐之舉不予認同，出聲催促其起身。梁茂君搖頭，低聲道：「是茂君失職，沒有盡到保護瑛少爺的責任……小的自請受罰。」

僅管疼痛未有絲毫減輕之勢，黑髮少年仍淡開淺笑，開導性子耿直的隨從。
「我身上之傷非是你造成的，何來失職之說？既然沒有失職，又何必受罰？起來吧！」

「瑛少爺！」

忍著疼坐起，虛弱的模樣令梁茂君心下一緊，趕忙起身攙扶，免得主人不小心跌落床下，傷上加傷那就更糟了！

趁勢拉住隨從手腕，輕聲說話：「說到底，是我該向你道謝才是。」
笑容裡摻入了點點溫柔，與臉上笑容一樣溫暖的眼神注視不敢抬頭與自己對望的梁茂君。
「昨晚多虧有你等在門外，我才不致於昏厥在書家門口；也因為有你揹著我找客棧投宿，在房裡顧了我一夜，現在的我才有體力坐在這裡跟你談話。」

閉上眼，低喃著：「至於身上的傷…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

聞言，梁茂君先是一愣，隨即抬起頭望向背靠床柱，眼睫微顫的黑髮少年，見少年臉上隱約浮現的疲態，胸口猛地一窒。

沉默，在二人之間漫延，五坪大的房間只聽得到細細呼吸聲。

半晌之後，少年啟唇輕聲說道：「茂君，可以請你留下來陪我嗎？」
從昨晚到現在，這名忠心的侍從也沒多少時間闔眼休息，現在又要求他相陪，自己這樣是不是太過份了點？

「……小的不會離開，請瑛少爺放心休息。」
沒有詢問理由，只是恭謹回話，挪動所坐位置，幫忙身體受創的主人再度躺回床上，拉過棉被覆上，自己則從桌子旁搬張椅子過來，坐在床邊，守護他的主人。

有熟悉的人停留在自己能看見的範圍，讓少年感到安心，翻過身，漸漸睡下。

確定主人已經睡熟了，梁茂君才轉過身，看向終於睡下的少年，眼底閃過複雜。

明明是男子，身上卻出現這種類型的瘀青……乍然看見的當下，梁茂君心裡倏地明白，兩位主人之間已非普通的手足關係……

至於身上的傷…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

腦中響起方才主人語音幽幽之言，心裡湧現不捨。

瑛少爺，您怎麼這麼傻……大少爺若是知道他誤傷了您，心裡必定不好受……

跟在主人身邊五年，對自己的主人是個怎麼樣的人，梁茂君再清楚不過。

匆匆回來，又匆匆離開，瑛少爺是不想讓書家眾人知曉他曾經回來過。

思緒回到元宵過後，主僕二人動身返回蘇州前的那一夜。

提著收拾好的行囊，梁茂君來到主人房外，把手上東西放下，伸手敲門。

『進來吧。』

推門而入，便見書翰瑛將一張剛寫好的信摺疊好，放入信封，信封外署名書老夫人敬啟的字樣，然後將信擱在枕頭上。

雖不明白主人留信的用意，梁茂君仍未開口發問，僅是站在門口等待主人下一步指示。

『都收拾好了嗎？』
將筆掛回筆架，轉身來到隨從面前問道，梁茂君點頭，視線不由自主飄到床上那封信上，滿臉困惑。

不是要回來了，有什麼話當面跟老夫人說就好，為什麼要留信？

『咱們不回書家了，茂君。』
看出隨從臉上疑問，書翰瑛輕聲說道，背著手往外走去。『走吧。』

默默提起行李跟上主人，主僕倆在未告知廣州分行主事的情況下，悄悄離去。

直到這一刻現在他總算瞭解主人留信之意。瑛少爺打從去年離府那時候起，就沒有再回書家的打算，昨夜回去，也只不過是去見大少爺最後一面罷了。

不管怎樣，主人要去哪兒，他梁茂君都要隨侍在旁，即使這麼做會讓自己再也無法跟親人見面，他也不後悔！

望著在睡夢中仍是眉心緊蹙的黑髮少年，梁茂君心裡暗自立下誓約。

瑛少爺，這輩子小的是跟定您了！

＊＊＊

隨著賓客逐漸散去，喧嘩了一天的書家再度恢復往日寧靜。

主屋院落，自拜堂後就被送入新房的新娘子，端坐在滿屋子鮮紅的房間裡，雙手平放於腿上，直挺挺地坐著。門外新娘的貼身婢女杏兒等候在外。

另一頭，今天典禮的男主角，書家大少爺書翰瑋，稍早前藉著不勝酒力之由自宴席上退下後，就轉往西園臥房待著，到現在仍留在房裡，寸步未出。

入夜之後家家門戶緊閉，少人走動的蘇州街道上，傳來巡夜更夫報時聲。

「亥時二刻，二更天喲──」

單手支著下巴，坐在桌案前的書翰瑋，翻閱手中帳簿，右手輕點硯台，不時在本子上落筆寫著。

「大少爺…」
門外響起呼喚，書寫的手勢微頓，抬頭回道：「進來吧。」

只見應聲進入房間的，是和他一樣尚未歇下的梁春成，大步來到男子跟前，單膝跪下。
「大少爺，時候不早了，您也該休息了。」

半個時晨過後，終於核完案上帳簿，書翰瑋放下毛筆，起身走出房間，梁春成亦跟著男子背後走去。當二人離開西園，梁春成腦中憶起一事，出聲喚道：「大少爺，這個，是您遺落的東西嗎？」
一邊說，一邊自懷中掏出一條以天藍繡緞為主色，亮白軟緞為底，上面繡有數朵梅花圖樣的髮帶呈上，腳步停頓的書翰瑋伸手接過，隨即臉色微變。

這是？！

「這條髮帶你在哪裡拾得的？」
語氣有些激動，對於那人隨身飾物出現在書家，感到錯愕。

書翰瑋異於往常鎮靜的反應，讓梁春成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做錯事，立即跪倒在地，惶恐地趴伏在地上回話：「這是早上小的服侍大少爺更衣後，在您房間外廳那張長榻上發現的……春成想這應該是大少爺的東西，不敢佔有，就暫時…暫時替您保管，剛剛才想起來有這麼一回事……請大少爺切莫怪罪小的…求大少爺原諒小的…求大少爺原諒小的……」
一顆腦袋不住磕著，拼命為自己的清白哀求著。

看著嚇得渾身哆嗦，不住打顫的梁春成，驚恐磕頭的模樣，書翰瑋緩下表情，淡聲道：「起來，你沒有做錯事。」

聽到書翰瑋用像平常那樣溫和的聲音對自己說話，梁春成停住動作，慢慢從地上爬起。
「……多謝大少爺。」

「你回房休息去吧。」
說完，拿著髮帶往主屋行去。

每往前走一步，就向著新房靠近一寸，握著髮帶的掌心，也愈收愈緊。

瑛兒，你果然回來過…昨晚那一切，果真不是夢……

瑋哥哥…瑋哥哥……

腦中響起昨夜，飄盪耳畔，那句句如夢似幻的低喃，一顆心不由得痛了起來。

他的瑛兒，現在究竟在哪裡？是否躲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一個人哭泣？

見到與其立下執手之約的自己，迎娶他人為妻，他的心恐怕是碎了……

耳邊夜風輕拂，似那人無聲泣淚。書翰瑋仰頭望著夜空，廣闊的天幕，無月也無星，一如他此刻的心情，冰冷淒然，透不進一絲光明。

閉眼，雙唇抿緊，不發一語。

許久，當那對眸子再度睜開，深黑墨瞳裡浮現甫立初衷的堅決。

既然你有心避開，那我書翰瑋在此立誓，今生今世，絕不放棄找尋你的蹤跡，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定要將你尋回！

就在此時，一陣狂風驟然而起，往天上颳去，將書翰瑋心中誓言，一併捲上天際，向天上眾神昭告其決心。

清早時分，朝陽剛爬上山頭露臉微笑，屋外溫度仍然凍人，就在迷濛薄霧之中，蘇州城內，二名年輕男性一前一後走在冷清街道上，往西邊城門緩步而行。

來到城門下，長相俊雅的黑髮少年停下腳步，轉身往書家的方向望去。後面跟隨的青年亦跟著停下，佇立一旁等候。

「茂君，你不用勉強自己。」
定定望著那方，粉唇輕啟低聲說道，青年來到少年面前，單膝跪地，用行動表達自己的決心。

眼微闔，低首看向跪在自己前方的隨從。
「咱們這一走，以後是否能回來，我也不知道，你的親人都在這裡，你沒有必要跟著我離開。」

「茂君的命是瑛少爺給的，您去哪兒，小的就跟到哪！」
一字一句，把叔叔們交代自己的話說了一遍，一雙眼眨也不眨盯著少年，見此情景，黑髮少年便知其心意已決，嘆了口氣，彎身將人扶起。
「罷了，你堅持要跟，就讓你跟吧！路上有人陪伴，我也比較不會寂寞。」
輕笑了聲，邁開步伐走向城門。

經過守門士兵簡單的問話和檢查，兩人踏出西城門，往內陸行去。

就在蘇州城已遠遠落在身後，雄偉的城門也看不見，少年回過頭看了眼，心裡滑過一句祝福。

瑋哥哥，祝你幸福……

暖人東風輕拂遊子面頰，撩起幾綹青絲，輕柔勾揚的唇瓣，染上桃紅，在寡言的隨護跟從下，離開生活了十五年的富庶之城。

這一年，他還只是名十五歲的少年。

cairo

2008-11-02 05:35

身上的傷或許會好，但是心裡的呢？
既定的事實，無法改變也容不得改變，那麼改變自己是不是會比較好過？
離開也好~~

對於書翰瑋不知要怎麼說，只能說可憐了那位新娘子，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
(應該不會寫她也是被迫嫁人的吧？)
為了書家的香火聽從母親而迎娶進門的女人，就註定了往後的日子
或許相敬如賓，或許豐衣足食，可~~沒有丈夫的愛。

那位茂君感覺上似乎也對他的瑛少爺有著不一樣的感情呢~~
PS...完了~~cairo越來越期待另外一位男主角出現了...(這女人善變呀~)

蓮月．冰夜

2008-11-16 02:15

(七)

還記得那年離鄉遠走，蘇城正是百花盛開的二月春景。

如今，經歷五回花開花落，他，又再度回到魂縈夢中的故鄉。

遊走他方的遊子呀，每到此刻，更有近鄉情怯之情……

百花爭豔的二月暖春，午后時分，蘇州城西邊城門外，一名長相俊雅年約二十歲初頭的黑髮男子，背著手緩步朝城門走來，身後一名較其年長的男人低著頭，肩上挑著二人行李緊跟在後，通過守門士兵簡單的盤問，沒有遇到刁難，順利進城。

進了城，男子停下行走的雙腳，仰起頭朝久別的家園望去，一旁是耐心等候的侍從。

直到一陣暖風拂過，男子這才邁開停頓的腳步，繼續朝家園走去。

隨著一步又一步，熟悉的屋宅慢慢出現在眼前，與記憶中相同的建築物，在男子來到緊掩的暗紅色大門前時，完整呈現於稍稍瞇起的墨眸。

書家，蘇州城第三大家族，在城中有一祖傳家業「廣宣齋」，現任當家是現年二十五歲的大公子書翰瑋。

十八年前廣宣齋前任當家過世，那時年糼的書翰瑋一肩擔起重任，在陳忠陳義兩名老忠僕盡心輔佐下，成功拓展原有的事業領域，短短十二年內，便將原本僅有南北分行及蘇州總商行的廣宣齊，擴展成南北各設立了五間分行的盛況。

成親之後，事業發展更順，現在的廣宣齋已是享譽全國的著名商行，南方共有九處分行，而北方則在這五年裡新增二處據點，內陸地區更設立二處分行，讓名聞全國的蘇州刺繡銷售範圍遠至川蜀之地。

離開蘇州已有五年的時間，這段時間，離鄉之人總能從別人口中聽到不少關於廣宣齋的消息，他明白在眾人口中以書大當家稱呼的兄長，在眾人眼中的確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心裡也為此感到欣慰。

佇立階梯想著下，流轉思緒的瞳眸定定瞧著，久久沒有動作。

「瑛少爺，要小的上前扣門嗎？」
擔心主人站酸，侍從走上前低聲請示，卻見男子搖頭，邁開雙腳踩上石階，三步之後便至大門前，抬手拉著銅環輕扣門板。

幾聲扣響後，門內傳來腳步聲，大門隨即開啟。

「誰呀？」
抽掉卡住大門的木樁子，來人習慣性出聲問道，在見著立於門外，眸中泛漾笑意，朝自己看去的俊雅男子，應門僕人先是一愣，隨後驚喜地叫道：「二少爺是您啊！」
跨出門檻，恭敬向男子鞠躬行禮，連聲說著：「真的是二少爺！小的…小的真是太高興了…」

「你太見外了，阿旺叔。」
扶起大漢不住向自己彎身行禮的身軀，輕聲道：「快別行禮了，你這樣，瑛兒受不起。」
邊說，邊示意侍從上來，沉默的梁茂君扛著行李走上階梯，先行進入屋宅，名喚阿旺的大漢看著從頭到尾沒有開口說上半句話的隨從從自己眼前經過，視線再度轉回書翰瑛臉上。「茂君那孩子還是這麼安靜呀！」

「是，茂君依舊惜字如金，阿旺叔想去逗他開口嗎？」
語氣輕鬆地說道，阿旺忙著擺擺手，道：「哎呀，二少爺您真是愛說笑，您都不成了，小的怎麼有辦法改變他？」
誰不曉得梁茂君最聽翰瑛少爺的話了，連平常和他最親近的二少爺都勸不動那顆悶葫蘆了，自己又有啥方法說動他，還是別自討沒趣吧！

「阿旺叔，咱們先進屋吧。」
與大漢慢慢踱進門裡，阿旺笑著點頭，在男子幫忙下，關上實心木門。
「翰瑛少爺，這裡請。」
領著甫歸來的主人前往正廳。

兩人剛繞過長廊踏上通往主屋的曲徑，一陣遲緩拖地的腳步聲在曲徑另一頭響起。定睛一瞧，看著頭髮鬍鬚灰白了的老人在下人攙扶下慢慢走來，兩邊視線相交時，老人流下眼淚，舉起微微顫抖的手臂，喊道：「二少爺…」

快步上前扶住身體往前傾，兩手不斷發抖的老人，書翰瑛溫聲道：「忠伯。」

老淚縱橫，陳忠情緒激動，抓著書翰瑛臂膀的指掌泛白，讓人不難看出他到底有多用力。
「老奴還以為…以為這輩子再也看不到少爺您了……」

「忠伯別激動，這樣對你的身體不好。」
輕拍筋脈凸起的手背，聲音和表情一樣溫和。「瑛兒這不就回來了，嗯。」
語氣裡滿是對這名忠僕的不捨。

「是，少爺您回來了，您回來了…」
高興地直點頭，張大眼睛打量久未見面的男子，嘴角上揚釋出笑意。
「這麼久不見，瑛少爺變得更成熟更帥氣了。」

「呵，再帥也比不上忠伯您年輕時的英俊迷人。」
笑著回道，視線移至再度傳來步伐聲的彼端，來人正是書家現任總管梁石才，他是在婢女通報下，放下手邊工作匆匆趕來的。

是瑛少爺！

和陳忠一樣，眼裡滿是欣喜，梁石才奔至陳忠身側，向書翰瑛行禮。「見過二少爺！」

「別這麼見外。」
以眼神示意梁石才莫再對自己行鞠躬之禮，將陳忠送至梁石才面前，低聲輕語：「才叔，麻煩你照顧忠伯，我想去給大娘她們…上柱香。」

「對對，是應該讓兩位夫人知道…」
二人會過意，忙不迭地猛點頭，梁石才喚來下人：「阿源，你帶老總管回房歇著，小心侍候老人家知道吧！」

「是，小的會注意。」
阿源接過陳忠，小心翼翼將人扶回房。

「才叔，您忙去吧，瑛兒知道位置。」
遣退梁石才，書翰瑛往主屋行去。

跨進主屋，繞過正廳，來到設置在主屋後方的書氏家祠，拿了香點上，先向書家諸位祖先行禮，而後來到已逝的老夫人牌位前站定。

『大娘，瑛兒回來了。』
心裡默默喃語，反射水光的眼眸注視刻著老夫人名字的暗棕色牌位。
『孩兒不孝，在您臨終之前都沒有來送您最後一程，對不起…』

眼眶蓄滿淚水，秀麗面容露出哀傷。

當年若不是馮若昀無私地接納自己，將自己視如己出般拉拔長大，今天他書翰瑛也不可能站在這裡。

擦去眼淚，將香插上，另外又點了柱香，向另一名已逝的忠僕陳義拜了三拜。

義伯從少年時就為書家付出，盡心盡力，即便他不姓書，但大家早就把他當作書家人看待，逝世後亦將他列入家祠，當作書家長輩一般祭拜。

最後一支香燃起，拜的是曾有數面之緣的劉家小姐，亦是書翰瑋五年前迎娶過門的女子，劉菀菁。

腦中閃過這些日子以來，返回蘇州路上在茶館稍做休息時聽到的，與書家有關的流言，漂亮的眉頭不由得攢起。

雖然蘇州人都稱讚書翰瑋的經商有道，但也對這五年來書家遭逢之事感到唏噓不已。

五年前書家迎娶劉家小姐過門，同年冬天即產下一子，老夫人歡喜不已。孫子滿月時，為了慶祝，在書家內擺設酒宴宴請街坊鄰居和商場上的朋友。眼見年紀輕輕，事業家庭都如意，書翰瑋的好運確實羨剎不少年齡相近的年輕人。

然而不知是遭上天嫉妒還是怎麼來著，在書家小少爺一歲生日前後，書家傳出老夫人和少夫人相繼病倒的消息，眾人雖感意外，但由於書老夫人平常好善樂施，鄰居們除了為書家兩位女主人的遭遇感到不捨，卻也沒有嚼舌根，反倒是對因為身體不適無法善盡媳婦職責的劉菀菁多方給予協助，幫忙她分擔照料婆婆的擔子。

隔年夏初，老夫人和老僕人陳義病逝。劉菀菁因為忙碌兩人的喪事，本就虛弱的身體更顯孱弱，之後一年多都是臥病在床。

為此，離家在外的書翰瑋返回書家半年，與管家梁石才共同處理家務，直到夫人病情穩定，才再度離開書家，南下至南方各分行巡視。

之後經過婢女細心照顧，健康狀況稍有起色的劉菀菁，卻在兒子二歲那年秋天發生意外，突來的狀況導致其病情加重，幾經治療仍未見效果，於當年初冬過世。

幾天後，蘇州城開始有奇怪的聲音在人言耳語之間流傳。

所謂人云亦云，這些話終於也傳進書家人耳中。

原來城裡頗具盛名的某位算命先生說，書家主事者之所以會接二連三發生事故身忙，都是因為與未來主人的命格不合所致。

話說白了，就是書家小少爺的命盤與死去之人不合。

那不就是他剋死自己的奶奶和母親？

真是可怕…

可不是嗎？

連不相干的老僕人陳義都給剋死了呢！

哎呀，快讓人傳話給大當家吧！

要大當家丟掉那命硬的孩子吧！

是呀是呀，書大當家還年輕，事業有成，孩子再生就有了嘛！

當如是的流言遍傳街頭巷尾，書翰瑋卻放下拓展廣宣齋北方分行之計畫，返回蘇州。

之後書翰瑋留在家裡親自教育兒子，除了蘇州商行，其他各處分行都交給受其委託之人負責。

雖然一個字也沒講，但書翰瑋用實際的行動表達對兒子的信任和守護。

瑋哥哥這麼做，想必大嫂地下有知，會為此感到安慰的。

『菀菁姊請您放心，大哥會好好照顧姪子，定不會讓他受到委屈，也請您和大娘保祐他們。』
彎身拜了拜，把燒出裊裊白煙的細香插進金爐。

佇立原地半晌，男子環視家祠一圈後，退出氣氛嚴肅的空間，來到外頭園子透透氣。

這樣，就可以了吧…

守在書氏家祠外的梁石才，見男子走出來，上前迎接。
「二少爺要休息嗎？」

「我…」
沉吟了下，點頭。「也好，麻煩才叔帶路。」

兩人走離主屋院落，來到西園，梁石才領著書翰瑛在他從前居住的小屋前停下。
「自從二少爺走後，您的房間大當家一直留著，每隔一段時間小的都會派人過來整理。」
推開門，進入房間，把封閉五年的木門向兩旁推開，看著擺設整齊的外廳，笑道：「看來茂君已經先把二少爺的東西搬來放好了。二少爺您看看，有缺什麼就跟小的說，我讓人買來補上。」

傢俱一如往常那樣，放在固定位置，屋子裡一塵不染，看得出來維護之人的用心，巡視的眼在瞧見書桌案上之物，心頭一動，快步走到桌前。

入眼的是一疊上面書寫唐詩的宣紙，看得出來這些紙張被保存得很好，一點摺痕也沒有，只有因為歲月流逝造成的泛黃而已。

記憶隨著映入眼簾之物於腦中浮現，與那人相處的點滴，一幕幕呈現眼前。

想不到他還將這些東西留著…

伸出手撫上泛黃紙張，眼裡流轉依戀。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一字一句慢慢唸著，在那人大腿上讀詩的日子，對書翰瑛來說，是此生永遠難以忘懷的美好時光。

想到那人，忽然記起回來書家到現在，尚未見到那人，書翰瑛啟口問道：「才叔，大少爺上哪兒去了？」

「明天是老夫人和陳義的忌日，三天前大當家帶琭少爺到城外寺廟去，說是要替兩人辦祈福法會。」
記著主人出門前交代之話，梁石才恭敬回話，「最慢應該大後天中午過後才會回來，二少爺有事嗎？」

後天是嘛…

沉吟了會兒，又道：「沒什麼，你先下去吧。」

「是，晚膳小的會差人送來。二少爺有沒有特別想吃的菜，小的讓阿采她們幫少爺您準備。」
微笑地向書翰瑛請示，腦中已開始盤算今晚要好好款待甫歸來的主人，給他一個驚喜。

「都可以，才叔你做主就好。」
平易近人的親和力如同五年前一般，讓梁石才喜上眉梢，笑著直點頭喜道：「好好，那麼今天晚上小的讓廚房準備鮮魚料理，二少爺喜歡吃魚不是嗎？」
記憶力佳的梁石才，心裡始終牢記每位主人的喜好，即使這位親切的小主人沒有特別叮囑，他仍記得過去的日子裡，書翰瑛對魚料理的喜愛。

「嗯，謝謝才叔。」

「不客氣，不客氣，那我去廚房吩咐她們。二少爺您先休息，晚膳時間小的再過來。」
彎身行禮，走出房間往廚房傳達指令去了。

踱至門口看著管家笑瞇了眼離去，書翰瑛將門關上，沿著房間緩緩走著。

既然已經祭拜過大娘她們，自己也該離開了。

明天熄燈後再走好了…到底他還是想在這個住了十五年的宅子多待一些時間。

這樣的想法應該不過份吧！

繞了一圈，衣袖底下的手悄悄握住，內心也有了新的決定。

就這麼著吧！

和五年前不同，這次書翰瑛打算一個人離開，不讓梁茂君跟隨。

他不能讓那忠心的侍從因為自己的關係，和他的親人就此分隔兩地，那樣對尚有牽掛的梁茂君而言太過殘忍了！

唇邊逸出輕嘆，在窗前站定，朝外望去。

園子裡，景物如舊，一如自己的心，堅定依舊。

＊＊＊

清早，朝陽初上山頭，書家西園已有人行走其中。

僻靜的院落，只見一名相貌平凡體型壯碩的男人，蹲著馬步，雙手握拳，聚精會神一式一式操練著。

幾步遠的亭子裡，一名面容秀雅的男子端坐石椅，桌上擺著沏了好些時候的香茗，原有的溫度已被早晨寒風吹去，徒留冰冷。

望著隨著風勢晃動的芍藥，眼裡平靜無波。

驀地，一陣香氣襲來，不動的眼睫掀動了下，起身，緩緩步下亭子，往書家後方行去。

一刻鐘後，練拳的男人停下動作，往主人房間奔去。

很快地又跑出來，左臂抱著一件物事，追著主人離開的方向而去。

書家後方是一片偌大的空地，在那年，與那人許下承諾之後，他便命人在此遍植梅樹，將此空地慢慢栽種成一片梅樹林。此時正逢花開時節，粉色的、純白的、花瓣邊緣滾了圈鵝黃的梅花，開得好不迷人，花香撲鼻而來，像是昭告世人現在正是賞梅的最佳時候。

花雪…

瞇起眼，讓自己陷在如夢似幻的香氣中，也讓自己陷入過往與那人共處時的回憶。

身後一陣腳步聲響起，沒有睜眼，任由來人靠近。

隨著腳步聲愈來愈近，當腳下落地聲終止，一陣柔軟觸上肩膀，沙啞的嗓音亦同時入耳。
「風寒，請瑛少爺披上。」
鬆手，退後一步，視線膠著在自家主人身上。

睜眼，拉住微微往下滑的黑色風衣，將衣帶繫好。
「謝謝你，茂君。」

對主人的答謝，梁茂君僅是點頭，便如往常一般守在男子身後，護衛其安全。

站了許久，只見金烏漸移，往天頂移近了些，腳跟一旋，返回西園，梁茂君亦步亦趨，始終與主人維持一步之距。

「二少爺早！」

「二少爺您早呀！」

沿徒遇到剛用完早膳準備上工的僕人，見到二少爺，莫不謹守禮儀向其問候，書翰瑛微笑地點頭回禮，慢慢走回西園。

跟著回來的梁茂君，早主人一步趕到廂房前，為主人推開房門，接著把擺在桌上的熱茶倒了杯，拉出離門最近的椅子，等候黑髮男子進來。

幾分鐘後，書翰瑛回到房間，後面是端著早膳的婢女夏蓮，她依照昨晚管家的吩咐，送來書翰瑛和梁茂君的早餐。

讓開一步，讓夏蓮方便把托盤放到桌上，在夏蓮向男子欠身行完禮退出房間後，走上前為主人盛飯，並將餐具放好。

拉起外褂在椅子坐下，轉過頭看向雙手垂放腰側的梁茂君，開口說道：「一起坐下來吃吧。」

向來奉主人之話如聖旨，梁茂君來到書翰瑛對面入座。

為侍從盛好飯，跟著筷子一塊兒遞給伸出手接下的寡言男人。
「不用覺得拘束，就當作咱們還是在蜀都時那樣。」

「是。」
剛毅的臉部線條稍稍緩和下來，坐在主人對面與之一起享用簡單美味的清粥小菜。

安靜吃了會兒，書翰瑛替對面之人挾菜。
「多吃些，我記得你挺愛吃土豆麵筋的。」

「謝謝二少爺。」

當盤子裡盛放的菜餚剩下近四分之一，書翰瑛端起盤子，把剩下的通通撥進梁茂君碗中。

「瑛少爺您…」
愣了下，站起身低聲喊道，卻見書翰瑛微笑地擺手，要他坐下。
「茂君，我已經吃飽了，這些你吃吧。如果你也飽了，那就倒掉，不要勉強自己吃完。」

抿唇，知道自己說不過主人，而餘菜也都進了自己盤中，要攔阻已經來不及，只好坐回椅子上，端起碗默默吃著。

讓侍從跟碗中食物奮鬥，書翰瑛轉向窗戶，視線落至外面。

「茂君，這些年謝謝你。」

許久，房間響起帶著輕嘆的聲音，持箸的手一頓，迅速抬起頭。

「我是說真的…謝謝你…」
轉回臉，臉龐漾著淺笑與梁茂君對視。
「如果不是你陪在左右，我想，我也沒有那個勇氣一個人在外面流浪那麼久。」

瑛少爺？

認真審視那張帶著微笑的俊秀面容，想從自視自己的雙瞳讀出男子內心想法。

「快吃吧，吃完去找才叔，他有事找你。」
起身往屋外走去。

瑛少爺為什麼會突然跟自己說這些？

也許只是有感而發吧…

記著主人細膩的感情，梁茂君直覺應是這樣，不再多想，快快扒完碗裡食物，收拾碗盤送回廚房，便依主人之言去找自己的伯父。

一整天下來，書翰瑛走遍書家每個角落，除了主屋院落沒有踏進一步，不論是兒時住過的東園，長大後遷居的西園，以及書家下人居住的後方廂房，書翰瑛都親自用雙腳走過。

隨著每一步，映入眼簾的每一間房間，曾經經歷過的每一刻，就像鏡子般於腦海裡重現。

不斷行走的兩隻腳，終於在踏入梅林時停緩下來，重溫在書家時光的最後一站，書翰瑛選擇這片開滿撲鼻花香的樹林做結尾。

瑛兒，永遠留在瑋哥哥身邊好嗎？

永遠嗎？

是呀，永遠，好嗎？

好，永遠，瑋哥哥也要留在瑛兒身邊哦！

風，讓飄落的花雪捲來那年的回憶，也在下一陣風颺之時，同時帶走那時的歡笑。

空氣中落下幾滴水珠，在泥地上濺出幾點淺痕，沒多久便讓飛來的沙塵掩去，不復存在。

遠走的時間，近了。

蓮月．冰夜

2008-11-16 02:22

cairo：

安安。

在故事中，小冰為了保護同樣身為女性的角色，如果不是必要，儘量不寫，
(其實是小冰不太會處理這方面的故事情節..^^bbb)
所以不會出現cairo擔心的部份。

唔，那個...這麼快就期待另一位角色出現，看來書翰瑋真的讓cairo不太滿意(苦笑)
不過另一顆心的主人，還要再等等囉！

謝謝cairo的支持和賞文

cairo

2008-11-16 03:06

嗄？果然作者的思路不是讀者可以臆度的~~XDD

怎麼想也猜不到是這樣的發展，都~~過世了。
不是對書翰瑋不滿意，而是cairo抱持不執著在無法回應、無法挽回的感情~~
之前~~是因為既成事實就不要沉溺在那份情感裡，徒增傷感.
不過~~現在這樣發展，貌似還有可能的樣子.
阿~~果然是糾結呀。

書翰瑛是個外柔內剛的人，溫柔又體貼~~^///^
現在已經不知道要不要期待另一個人出現了...(畫圈圈)
因為cairo還是支持有情人相守的原則。

蓮月．冰夜

2008-11-16 14:39

cairo：

安安~^^~

因為看到對瑛兒的稱讚，小冰上來跟cairo道謝

...對不起，讓cairo猜錯了...^^b

書翰瑋是個好男人，翰瑛是個好孩子，這兩人之間還是有情，也會繼續，
所以，另一顆心的主人，會過段時間才出來。
在這之前，就請cairo多給翰瑋兄一點支持囉！

故事要如何走，小冰也還在努力，不好意思，請看文的各位姑娘們再等等...(鞠躬)

蓮月．冰夜

2008-11-28 17:47

(八)

是夜，亥時剛過，一抹人影自西園某間房門悄悄走出，目標是書家後方偏門。

肩上背著簡單行李，男子一身樸素，足下落地輕巧無聲，身手敏捷往記憶中的小門摸去。

就在男子來到梅樹林，佇立已久的偉岸身影倏地躍入眼，震住男子心跳，欲尋遮蔽身形之物已是太遲！

黑暗中，飽含思念浸潤的低嗓於風嘯聲中響起。

「瑛兒…」

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倒抽口氣，退後數步，而眼前之人步步進逼，轉瞬間已來到男子面前。

「這麼晚了，你想上哪兒去？」
再度開口，自勾起微弧的唇瓣逸出詢問，張開的手臂將男子困在樹幹與胸膛臂膀圍成的天地之間。
「我陪你一塊兒去，好嗎？」

是瑋哥哥！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才叔明明說過，瑋哥哥是明天中午才會回來呀！

正思考著，忽覺全身無力，眼皮變得愈來愈重。

怎麼…會這樣？

唇啟，來不及出聲，身子已倒進男人懷中，肩頭上的包袱也順著垂落的手臂滑下掉在地上。

含笑眸底摻入款款柔情，彎起的手臂抱起閉眼睡去的男子，往西園走去。

剛踏到西園小徑，另一抹等待的身影半跪在地，低頭垂首，等候主人指令。

「去休息吧。」
越過對方身側，拋下這麼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風聲過後，那人已不見，今晚之事好似不曾發生，無聲，也無息。

濃密眼睫在幾下顫動後，慢慢掀開覆蓋視線的眼皮，剛睜開眼，隨即因為刺眼光芒閉上。

耳邊傳來腳步聲，徐如春風的暖熱氣息從四面八方包圍住自己，記憶中的溫柔嗓音於耳畔響起。

「頭還會暈嗎？」
伴隨詢問而來的，是壓按上太陽穴的輕柔力道，以順時針方向輕柔按摩。

張開眼睛，那人面孔瞬間映入眼。

深邃墨瞳裡，倒映的是自己的臉龐，讓人見了心神為之盪漾的俊逸臉孔，泛開幾乎能迷倒眾生的溫和笑容……這樣的表情，那樣專注的眼神，曾經在自己的夢中出現過多少回？

「為什麼不說話？」
許久，微笑的唇瓣吐出輕喃，指尖順著太陽穴向下滑，撫上伊人溢出水珠的眼角。
「為什麼哭了？」

心裡傳來崩潰的聲音，思念，隨著滿溢眼眸的水液，洶湧奔出。

「別再離開好嗎？」
低聲道，將哭泣的人兒擁入懷。「留下來…別離開……」

不能呀…你不可以留下來的…

淚眼迷濛之間，他聽到耳邊響起再清楚不過的警告。

「瑛兒，留下來，別再離開…」
一字一字，包含著數千個日夜的思念，自開闔的口中吐出，擁住那人身軀的臂膀越加用力。
「要怎麼做你才願意留下？告訴我好嗎？任何要求都好，只要能讓你不再逃離我身邊，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為了瑋哥哥好，自己不該留下…

然而迴蕩耳邊充滿相思之情的低喃，字字句句，刺痛了伊人的心，他知道自己終究狠不下心漠視那人的懇求。

他沒有辦法就這樣放下瑋哥哥離開…

即使會背負上對不起劉菀菁和書老夫人的罪名，也要留下來嗎？

僅存的理智對自己發出嚴厲質問，而他，選擇面對戀慕那人的心，不再逃避。

是的，即使這輩子都得不到大娘和菀菁姊的認同，他還是想留下來與瑋哥哥在一起。

早從昨夜那人身影落入眼裡、自己平靜的心為之狂跳那一剎那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走不了……

舉起雙手撫上那人臉頰，感覺到掌下觸摸之人身子一震，緩緩仰臉臉蛋，嘴角勾起，笑了。

「瑋哥哥…」
久違的呼喚自粉色唇瓣逸出，注視鬆開手臂，讓二人身體拉開些微距離的黑髮男人。
「瑛兒不走了…不走了……」

屏住氣息，睇著胸前笑開了的恬靜笑顏。

「夠了，真的夠了…五年的分離，真的太長太久了…」
閃動思念的晶瑩，再度從盛滿水液的瞳眸湧出，半跪起身，泛著淺淺桃紅的秀雅臉龐朝男人靠近，淡開柔美弧度的粉色櫻辮來到男人深深攢緊的眉心，印下延續今生愛戀的吻。
「除非瑋哥哥趕我走，要不然這輩子瑛兒都不會離開。」

瑛兒，他的小瑛兒願意留下了……

雙眉之間傳來的輕觸，耳畔聲聲細如蚊鳴的輕語，讓書翰瑋露出笑容，隨即點點淚雨灑落面頰，強忍的男兒淚亦隨之滑下。

「瑛兒，我的瑛兒…」

顫抖著手抱住同樣止不住顫抖的軀體，薄唇吻上淚痕交錯的面頰，疼惜地不捨地啄吻著。

終於，讓他等到了這一天……

經過漫長的等待，他的瑛兒終於重回自己身畔！

當兩人平復情緒，書翰瑛靠在那人胸前仰起頭，看著垂首凝視自己的男人一眼，視線飄向外廳，從陽光強度判斷，現在是傍晚。

自己睡了幾天？

尚在推算，書翰瑋已替他解答疑惑。
「你睡了快二天。」

二天？那那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自己會在那時候突然昏倒？

雖然答應留下，但他還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才叔告訴過我，瑋哥哥去廟裡替大娘她們辦法會，要今天才回來，為什麼你…」
音量轉低，囁嚅道：「怎麼那晚瑋哥哥就回來了……」
害他想跑也跑不掉，還被逮個正著……

眼底盪開輕淺微波，擁著吶吶而言的伊人，很是乾脆地把事情交代清楚。

「才叔並沒有說謊，他說的是我原本預定回來的時間。當春成向我稟報你回來了，我便傳令要他特別留意你的行動。」
說著，看著讀出話中之意的書翰瑛，慢慢轉開的臉龐，續道：「五年前你選擇不告而別，現在為了避開我，你一定又會用相同的方式離開。」
口氣是百分百的肯定，「這回你若走了，就沒打算再回蘇州對吧？瑛兒…」
語畢，目光有神直視愣了下，低下頭不發一語的男子。

知自己之心思者莫過瑋哥哥，他的確是這麼想的。

「為了留住你，我要春成在你那兩天晚膳喝的湯裡加了點安神藥湯。」
解開最後一道謎題，看見那對平靜無波的烏瞳浮現一抹瞭然。

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這兩天他吃的東西都加了料。

那安神藥的方子是書老夫人重病末期，為了讓她好睡，書翰瑋託熟識的大夫替母親配的，效果不錯，對身子並無副作用，也沒有太大的傷害，在老夫人過逝後，書翰瑋就將方子收好，想說以後也許會用得著。

今天果然發揮功效，成功讓他的瑛兒留下。

「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只是沒料到藥效會這麼強…身體可有哪裡覺得不適？」
見書翰瑛皺眉，以為他哪裡不舒服，書翰瑋輕聲問道，流露擔憂的眼眸也定格在那張臉蛋上，想確定懷中之人是否安好。

黑髮男子搖搖頭，放鬆身子偎近書翰瑋胸膛，微微顫動的黑睫垂下，閉上眼。

「瑛兒？」
隨著低喚，埋於胸口的腦袋微微動了下，垂放腿上的手臂張開，由前往後抱住男人。

「瑛兒好想你…真的好想念瑋哥哥……」
喃語著，臉頰在其胸前磨蹭，「即使我的理智警告自己不能回來，不能和瑋哥哥見面，但我管不住自己的心，約束不了自己的雙腳……」
環抱的力量逐漸加重，聲音卻愈來愈沙啞。
「我想回來，想見瑋哥哥…想聽你用宛如和煦春風吹拂的溫暖嗓音，喊我…喊我一聲…瑛兒……」
幾乎泣不成聲。

他想讓書翰瑋知道，當初自己並不是狠心遠走，這些年也不是沒想過要回來，但每每如是的想法剛在腦中成形，就被自己的理智強行壓下，放棄一閃而逝的念頭。

剛開始在四處遊歷的路上，夜宿客棧時，他常因為濃濃的思念無法成眠。即便睡下，也常因為夢見那人驚醒，淚灑異地。

「別哭，瑋哥哥明白，都明白的。」
終是不捨心看著那牽掛於心的人兒落淚，右手食指勾出深埋胸膛的濕轆臉龐，以和聲音一樣溫柔疼惜的吻吮去凝於黑密睫毛上的透明珍珠，左手執袖輕柔拭去懸在那人下巴的水滴。眼角餘光瞥見書翰瑛泛紅雙瞳時，嘆息似地喃道：「瞧你，眼睛已經紅得跟兔子有得拼了，再哭下去，等會兒要是讓琭兒看見，定會以為我這當爹的挾怨欺負你這個叔叔。不哭了，嗯？」

「琭兒？」
陌生的名字鑽入耳，讓書翰瑛愣了下，在意會過來兄長口中所叫者是何人，臉頰倏地漲紅，迅速收回環在男人背後雙手，整個人也退開一步之距。

他都忘了瑋哥哥已經是當爹的人了，自己還這麼黏著他，要是被姪子撞見，豈不難為情？

就在書翰瑛覺得羞窘之時，腦中很快又想起另外一事。

瑋哥哥和自己在一塊兒的事，能夠被姪子知道嗎？他還那麼小，能夠接受與他最親的兩名同性長輩之間，有這種不尋常的關係嗎？

對姪子來說，瑋哥哥的決定，無疑是對其娘親的背叛，如果他不贊成，那該怎麼辦？自己的存在會不會造成父子兩人對立？

腦中所思透過表情變化清楚呈現在臉上，而下意識拉開與那人之間距離的行為更洩露了他的擔憂。

將男子的反應看在眼裡，伸長手把人撈回懷中溫柔地擁著，唇瓣輕蹭那人耳後，哂道：「沒事的，琭兒他是個懂事的孩子，他會明白的。」

什…什麼？瑋哥哥在說什麼？

他說姪子會明白？要那孩子明白什麼？

難道…他要在姪子面前公開兩人的關係？！

微微瞠大了眼，不敢相信書翰瑋此時說的話。

「相信我吧！」
自信滿滿地說道，鬆開制住那人腰際的手，將人自榻上拉起，為其打理有些亂了的髮絲。
「走吧！咱們該去用膳了。」
牽著男子的手往屋外走去。

大概是被嚇著了，所以忘了要掙扎，書翰瑛就這麼跟他的瑋哥哥手牽手，往東園書家小少爺的房間走去。

東園，書家小少爺房間。

這個房間曾是書翰瑋童年所住，在書家第三代誕生後，便照之前的慣例，安排給新加入的小傢伙住。

圓桌擺上晚膳和三人的餐具，過年之後剛滿五歲的書予琭，坐在自己平常坐的位子上，等候去帶人過來一起吃飯的父親。

看著桌上豐盛菜餚，書予琭發現有大半是用魚做成的料理。

眨眼，黑溜溜的眼珠轉了幾圈，從第一道紅燒魚往右看去，依序是炸柳葉魚酥、清蒸鱸魚、花生炒小魚乾，最後是加了薑絲佐味的鮮魚湯。

這裡也不過七道菜，除了青江菜炒肉絲和東坡肉，其他都是魚料理，他怎麼不曉得爹有這麼愛吃魚呀…

搔搔後腦勺，打算改天去問負責打理家裡的才伯伯父親何時轉性了，外面傳來兩種不同節奏的腳步聲，立即跳下椅子，跑到門邊。

是爹來了！

咦？牽手耶！爹可是牽著人家的手走過來的唷！

在沒有掩飾的目光注視下，書翰瑋牽著書翰瑛走進房間，帶著尚未回神的黑髮男子在書予琭對面座位坐下。

「爹。」
見著父親到來的書予琭乖巧地喚道，而後在書翰瑋眼神示意下，爬上椅子坐下，一雙手規矩平放大腿上，等候大人指令。

「好了，吃飯。」
節省時間，書翰瑋宣布開動，父子倆低頭吃了起來。

挾了塊炸魚酥放到書翰瑛碗中，見其還在發愣狀態，便又挾起送到其嘴邊，炸好已有段時間的魚酥溫度並不燙人，是以書翰瑋用魚酥輕輕碰了下未啟唇瓣，柔聲道：「瑛兒，張口。」

下意識張開嘴讓等候的筷子順利將目標物送入，當口中漫開柳葉魚特有的甜味，出走的神識終於回籠。

凝聚焦距的眸子映入兩抹人影，坐在身旁的是他的瑋哥哥，而坐在對面的小男孩是……

張著一對靈動烏瞳，書予琭神情自在從容，任由初次認識的長輩打量自己。

瑋哥哥和菀菁姊的兒子，是個小帥哥呢！

安靜坐著與自己互相對望的男孩，有張五官挺立、眼瞳黑白分明的出眾外貌，宛若星子般的眼睛，閃動耀眼光芒，全身散發著令人想主動親近的陽光氣息，如此帥氣的孩子再過幾年就能成為傾倒眾生，擄獲女性芳心的俊俏少年了。

他就是那位離開蘇州多年，還是常常被管家伯伯帳房叔叔，以及夏蓮阿姨們掛在嘴上討論的瑛叔叔呀！

他曾聽歲數很大的忠爺爺說過，瑛叔叔和他的生母長得很像，是個長相秀氣的男人，今天一看果真如此！

視線往書翰瑋那方飄去，一點也不意外父親把注意力都放在黑髮男子身上。

「菜都涼了，先吃吧瑛兒。」
溫和嗓音喚回書翰瑛放在自己兒子身上的注視，男子依言端起碗，伸長手掀開裝著魚湯的小陶鍋蓋子，欲盛湯，距離陶鍋較近的書翰瑋自其手中拿過湯勺，替其盛湯。

將隨著裊裊白煙飄出，散發新鮮味道的乳白色湯液舀入碗，小心放到書翰瑛前方桌面。
「還在冒煙，等會兒再喝。」

「謝謝。」
看著往上飄的煙絲，書翰瑛低下頭盯著碗中物，不發一語。

等待之時，面前出現一筷子的青江菜，筷子的持有人依然是書翰瑋。
「吃點菜。」

猶豫地看了低著頭努扒飯的書予琭一眼，不曉得自己該不該張口，而持箸之人亦是耐心等待，筷子就這樣停留在黑髮男子唇邊。

就在書翰瑛感到為難之時，從剛才喊過父親後就沒有再說話的書予琭抬起頭，開口了。

「我吃飽了！爹和叔叔您慢用，孩兒告退了。」
跳下椅子，揣著空碗和用過的餐具跑出房間。

當孩子蹦跳背影完全消失在視力範圍外，書翰瑋開口說道：「願意吃了嗎？」

眼睫動了下，慢慢抬起頭，頰畔透著淡淡紅暈。
「剛剛…你不該當著姪子的面這麼做。」

瑋哥哥怎麼不會看場合，這裡除了他倆，還有姪子在呀，被他看見自己這麼大的人了，吃飯還要人餵，實在是…太丟臉了……

笑了笑，放下拿了好些時候的筷子，溫聲道：「我只是讓他提早習慣你我的相處模式。」

「瑋哥哥…」
唇啟欲言，一隻小魚乾伴著一顆花生一同滾入檀口，只得閉上嘴細細咀嚼被唾液浸軟的食物。

「既然琭兒已經離開，咱們就專心吃飯，有什麼話等吃飽再講，嗯。」
挾了塊東坡肉放到口中咬下，燜得軟爛的五花肉，美好的滋味由舌頭前端往整張嘴巴擴散開來，滿足地笑了開來。嘴裡才吞下，右手筷子便又從盤中挾了一大塊肉起來。

「慢點！吃這麼急小心傷了胃！」
抓住那持箸的手出聲提點，就怕男人吃快了腸胃受不住，一會兒肚子跟主人鬧脾氣，泛疼了。

「謝謝你，瑛兒，我會注意。」
書翰瑋笑著點點頭，將肉放到碗裡分成三份，挾起都是瘦肉的那一塊送到書翰瑛唇前。
「今天這肉燜得夠軟，又不鹹，吃吃看。」

張口吃下，心裡響起嘆息，清楚書翰瑋不會改變與自己的相處模式，他只能禱告姪子不會因為這樣同自己發脾氣，另一方面又為著男人對自己不變的寵愛感到歡喜。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瑋哥哥對自己的心都是一樣的，疼愛依舊，真心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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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

昨天溫度就像溜滑梯一樣下降，週末也是冷颼颼的，
請大家要做好保暖工作，衣服多穿些穿厚點，不要感冒囉！

cairo

2008-11-29 04:49

噗~~想落跑結果被抓個正著XDDD
書翰瑋做得好呀，有先見之明....(心)
如果讓瑛兒成功的離開，就真的會永遠的失去他了。

看到這二人歷經五年又再相聚，一整個就覺得，能待在所愛的人身邊，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而終於能夠將壓抑在心裡多年的話，訴說給書翰瑋知曉的瑛兒，讓人覺得欣慰又心疼呀。

是說，琭兒這孩子還滿機伶的，又好可愛...^////^
長大後肯定是個禍害...咳...不是...是少女(男)殺手。

嗯...餵食那幕，會不會....太閃啦。~^^~

蓮月．冰夜

2008-12-13 15:10

cairo：

安安。

是呀，這事情發生過一次就已讓兩人相思數年，
不想讓當年憾事再次發生，就要及早做防備。

予琭的確是非常討喜的孩子，聰明和擅長察言觀色，
往後是否會成為少男少女的殺手呢？呵呵~~就再看看囉！(天音：有答等於沒答...)

對小孩子而言，書翰瑋的餵食也許是閃了點，
不過予琭是聰明的孩子，一看就知道該閃人啦！

蓮月．冰夜

2008-12-13 15:15

(九)

隔天，天剛亮，書翰瑛在悅耳鳥鳴聲中醒來。

掀開棉被坐起，在床上待了幾分鐘才下床。

套上鞋子，拿起昨晚放在床邊雕花圓桌的衣服穿上，走到不遠處的梳妝台，梳順有些凌亂的頭髮，接著開始綁髮髻。

外頭傳來敲門聲，開口應道：「進來。」

推門而入，來人是書翰瑛的侍從梁茂君，只見其兩手端著盛了溫水的木盆，右手臂上掛著一條乾淨的毛巾，快步走進內室，將盆子和毛巾放到梳妝台旁的平台上，彎身行禮。「茂君見過瑛少爺。」

「嗯。」
簡短地應了聲，拿起毛巾放入盆中沾濕，撈起擰乾，從眼睛周圍開始擦起。

「瑛少爺…」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磕碰聲，男子轉過頭，赫然見到原本站著的侍從，雙膝落地，整個人跪趴在地。

「茂君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扔下毛巾來到男人跟前，忙要將人扶起，梁茂君語氣激動地說道：「小的懇求瑛少爺，從今以後，不管到哪兒，都要讓小的跟在爺後面，您千萬不要一個人離開！」

他都知道了…

嘆了口氣，蹲下身看著流下眼淚肩膀抖得厲害的侍從，歉然道：「對不起，茂君，嚇到你了。」

拍拍梁茂君肩膀，柔聲說道：「我保證沒有下次了，你起來好不好？」
邊說邊將身軀不停抖動的男人扶起，溫柔的拍撫始終不曾停止，「來，深呼吸，讓情緒平復下來。一會兒要吃飯，你這麼激動對身體不好，也會妨礙消化喔！」
刻意用輕鬆的語調讓侍從放寬心。

用力吸了吸鼻子，在宛若細水涓流的輕柔嗓音聲中恢復冷靜，舉起手擦去眼淚，對自己在主人面前哭泣感到不好意思。「小的…謝謝瑛少爺。」

「你我之間不該如此見外。」
不介意梁茂君的失態，他只希望自己能做到和茂君之間的約定，一如自己想做到與那人之間，守護彼此到白頭的約定。

「瑛少爺洗好臉了嗎？若是，請容小的告退。」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瑛少爺的早膳也快送來了吧。

「嗯，都好了，你快去用膳吧。」
幫著把毛巾放到盆子裡，讓梁茂君端起，陪著他走到門口。「今天沒什麼事，吃完飯我會到附近走走，才叔要是找你，你就去吧，不用顧慮到我。」

點頭，端著木盆走出房間。

用過早膳，書翰瑛到書家後方的梅林散步，碰巧遇到在僕人攙扶下在宅子外頭走走的陳忠，與他聊了一個時辰，而後陪老人家慢慢走回宅院，叮嚀隨侍的僕人小心照料陳忠，才離開陳忠的住所，到別處繞繞去。

瑋哥哥去商行了，應該要中午才會回來，自己來把房裡的書重新讀過好了。

他還記得櫃子上有幾本手抄書，那是書翰瑋從原來的書冊抄寫下來給自己閱讀。之後自己偶然在他書房裡找到原冊，翻開來看時呆掉了，原來本冊裡的字小的跟螞蟻似的，讀起來非常吃力，而瑋哥哥送給自己的那幾本內容合起來，就是當下手上拿著的那本！

自己只不過是隨口提起，說想看那本書，書翰瑋卻為了讓自己讀起來能舒服些，在百忙之中抽空謄寫，還不告訴自己他花了多少時間。那人的體貼讓書翰瑛每回看到那些手抄書時，總是感激在心。

廣宣齋擴大營業範圍，瑋哥哥也變得更忙碌了……

雖然他嘴上不說，但書翰瑛知道自己的兄長比過去更操勞了。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能夠當他的左右手，像過去一樣協助他打理商行事務。

晚些時候見到他，再跟他提好了。

打定主意，臉上露出微笑，正要往西園走，忽然「砰」的一聲，耳邊傳來東西撞上磚牆飛落在地的聲音，書翰瑛愣了下，看著幾下彈跳後，滾到自己腳邊的皮球。

皮球？

盯著那顆色彩鮮豔的皮球，書翰瑛只覺眼熟。

那好像是自己四歲時，瑋哥哥買給自己的玩具。

站定，轉頭環視四周，發現自己現在所在之處是東園。

就在此時，假山後面冒出一顆小腦袋，張大一雙眼睛與微愣的書翰瑛對看，一點也沒有怯生的感覺。

昨天在書翰瑋引見下，讓這對叔姪相見，但二人並沒有任何交談。

總覺得這孩子應該不是這麼安靜的性子，但因為不熟稔，也怕自己會嚇到他，所以書翰瑛也沒有主動開口之意。

他一個人在園子裡玩嗎？

書家沒有同年齡的孩子可以陪他玩，一個人會不會寂寞？

想到這裡，注視孩子的眼眸露出憐惜。

好孩子要有禮貌！接收到男子打量的視線，書予琭從假山後走出來，向與自己對看的叔叔打招呼：「予琭見過瑛叔叔！」

對孩子完全不怕生的表現感到驚訝，只見黑髮男孩開始向自己進行自我介紹。
「姪兒的名字叫書予琭，給予的予，琭是和叔叔一樣，都是玉字旁，取其同音字福祿壽喜的祿字之意。」
停頓了下，續道：「爹爹跟孩兒說過祿的意思，代表著福氣吉祥。」

見對方說了一長串話，把自己名字的意思作了番詳細解說的書翰瑛，忍俊不住笑開了。

瑋哥哥的兒子真是有趣！像個小大人似的…

叔叔笑了耶！而且笑得好漂亮喔！

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盯著露出迷人笑靨的秀麗臉蛋瞧，頭一次發現，原來男人笑起來也可以用漂亮來形容。

「叔叔笑起來很漂亮！」
嘴巴要甜是成為好孩子的第二項守則，有道是多說好話才不會惹人嫌，何況自己說的是事實，瑛叔叔的笑容比蓮姨杏兒阿姨都要好看。

愣了下，開口糾正姪子的形容詞。
「叔叔是男的，漂亮這詞兒是形容女人的，不能用在叔叔身上。」

扁扁小嘴，蹦到男子腳邊，仰起臉定定看著那張笑意稍斂的臉孔。

還是剛才笑著的模樣好看，現在這樣雖然也不錯，但就是有點嚴肅，不像叔叔該有的表情。

「叔叔您要多笑，這樣眉毛才不會擠在一起，不好看。」

「眉毛擠在一起？」
好奇男孩的用語，蹲低身子，讓書予琭不用那麼辛苦地仰著頭看自己。

「就是像這樣子。」
邊說邊做示範，皺起眉心，讓兩道眉毛靠近，手指還比比攏起之處說道：「眉毛是不是擠成一團了？」

「呵呵！」
呆了會兒，隨即勾唇笑出聲來。

姪子真是有趣的孩子！

見書翰瑛露出笑容，小男孩眨了下眼睛，放鬆臉上肌肉，恢復原先那名帥氣的陽光男孩。

跑過去拾起皮球，三步併作兩步又巴回黑髮男子大腿旁。
「瑛叔叔怎麼沒跟爹出去？」

「瑋、大當家他沒說要讓叔叔跟，叔叔也不好要求。」
險些將私下對那人的稱呼說出口，書翰瑛硬是改了口，以書家上下對男人尊敬的稱謂叫那人。

「只要叔叔開口，我相信爹一定會答應的。」
以他對父親的了解，只要是叔叔想要，哪怕是龍袍這種高貴的東西，爹也會想辦法弄到手，何況只是跟著出門這件小事。

姪子他…似乎對自己和瑋哥哥親近之事頗為贊成。

不知怎麼來著，書翰瑛總有如此錯覺。

掌心朝下，皮球掉到地上，彈起，掌心拍打球體，讓球不斷上下跳躍。

安靜不語，站在旁邊看男孩玩拍球遊戲。

「叔叔會怕我嗎？」
忽然轉過頭看向一臉不解的男子，語氣自然：「您在回來蘇州的路上，也都聽說了吧。」

書家小少爺命太硬，會剋死至親……

耳邊響起當時在茶館吃飯時聽到的流言蜚語。

任皮球滾到角落，書予琭往涼亭走去，坐在階梯上，兩隻手撐在下巴下方，笑瞇瞇地看著跟過來也在自己身旁坐下的書翰瑛。

「娘過逝的那年我才二歲多，家裡的僕人也因為受到外面那些流言影響，沒幾個人敢靠近我。」

連自家的下人都不敢近身，外人就更不用說了，簡直把他當成瘟疫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看著眼裡泛開不捨的男子，書予琭聳聳肩，繼續說下去。
「娘過逝時，我連哭也不會，因為沒有人告訴我娘去世的事。」

「才叔他，他沒跟你說？」

「當大夫診斷娘來日不多時，才大伯趕去北方找爹回來，而文大叔人還在南方忙著收帳，根本沒空回來。蓮姨她們擔心娘出事，三個人輪流守在娘房裡，怕得一步也不敢走開。」

「有一天，我發現派來送飯給我的大哥哥不敢踏進我房間，從那天開始每次到了吃飯時間，我都要自己走出去把擱在門口的托盤拖進來，吃完再拿出去原位放。有時我忘了，吃剩的東西放在房間好些天，都發臭了，但他說什麼也不願進來收。」

剛開始他並不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有些僕人看到在花園玩的自己，連打招呼也沒有，嚇得轉身就跑。直到有一天，因為睡得晚起得遲了的書予琭，聽到外頭窸窣的碎語，悄悄溜下床來到門邊，他聽到那些僕人壓低音量的交談。

『大當家何時回來？』

『不知道呀！』

『你們說，大當家回來以後，會不會把小少爺送走？』

『這很難講，雖然是他兒子，但人嘛有誰不怕死？只要能夠保住性命，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大當家是好人，可能不會吧！』

『那可不一定，阿源，今天換作是你，你會把會剋死自己的骨肉留在身邊養？』

『當然不！為了不害到其他人，我會自己弄死他還比較快！送走以後，誰知知道他會不會回來找我呀！』

『唷，聽你這一講也對，死了就沒後顧之憂啦！』

剋死自己…

聽到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門後的小男娃咬著唇，死命忍住沖上喉頭的哭泣，但臉頰已經佈滿一道又一道的水痕。

原來自己是不祥的孩子，是會害死爹的壞孩子……

為了不想看到讓自己難過的眼神，活潑好動的書予琭把自己關在房間，連花園也不去了。

半個月後，在梁石才陪伴下，書翰瑋從北方趕回書家，處理亡妻後事，忙了好陣子，直到最後一場法事辦畢，喧鬧了一個多月的書家終於恢復寧靜。

經過喪禮，書家休息了幾天，緊接著為即將到來的過年又開始忙碌起來。

為了沖淡家裡悲傷氣氛，書翰瑋特別要下人把家裡重新粉刷一遍，淘汰舊的傢俱，把整座宒子做整修。

過年前夕，整座屋邸經過翻修後，看起來煥然一新，就在書翰瑋一一巡視充滿嶄新氣息的屋子，卻發現東園兒子住的地方跟以前一樣，連粉刷過的痕跡也沒有。

找來管家梁石才問明狀況，管家先是思索了幾分鐘，向主人告知自己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之後在書翰瑋授權下把所有奴僕集合到大廳詢問，方才得到結果。

『回大當家的話，阿虎他們說琭少爺不讓粉刷工人進去房間。』
這是梁石才從負責監督整修進度的下人口中問到的答案。

挑眉，眸微垂，面有所思。

除夕前二天，蘇州城郊有名的廟宇舉行酬神慶典，不少人扶老攜幼結伴去參加，一大早就看見成群民眾往城郊湧去，平日肅穆清靜的寺廟，此時已是人山人海，好不熱鬧。

一早去了商行，把例行性公事處理妥當，書翰瑋回到家裡，從後方小門進入，往東園走去。一路上不見其他人走來，整座宅邸靜得好像無人空屋。

原來在主人應允下，今天可以放一天假的書家下人，都已到出城去跟民眾擠去了。

來到書予琭住的房間外，舉起手敲門。

等了幾分鐘，房內沒有聲音，書翰瑋推門步入。

越過外廳，直接走進內室，看見坐在床上的黑髮男娃，抱著枕頭瑟縮在角落。

大步邁向前行至床邊，坐上床沿與兒子對視，才向其伸出手，男娃身子抖了下，開口囁嚅道：『爹要弄死琭兒嗎？』

聞言，挪動身子，把書予琭抱起，讓他坐到自己腿上。『為什麼這麼問？』

嘩啦嘩啦，像下雨似的，眼淚就這麼落下。抱著父親手臂，書予琭放聲大哭。

沒有厲聲斥喝，沒有溫柔勸慰，書翰瑋讓兒子盡情號哭。

不知過了多久，等書予琭哭累了，哭聲漸漸轉為抽噎，肩膀也一上一下地抖著。

『今天城外有廟會，想不想去？』
幫兒子擦去眼淚，書翰瑋柔聲問道，小人兒先是點頭，但想到之前聽到的話，又馬上搖頭。

『予琭你靜下心聽爹說。』
摸摸書予琭臉蛋，男人握住比自己的手掌的面積小了一半的軟嫩小手。
『不管是奶奶，義爺爺，還是你娘，她們都是因為生病才會死掉的，不是你害的。』

『可是大哥哥他們都說，琭兒會剋死爹…』
大顆小顆的水珠又湧出眼眶。『說只要琭兒在，爹會比琭兒早死…』

『你比爹小，等你長大爹就老了，當然會比你早死，這是很正常的現象，沒什麼好擔心的。』
對方雖然只是兩歲大的孩子，但書翰瑋依然耐心同他講道理：『爹的生死由上天決定，和你無關。』

是真的嗎？

懷疑地看著男人，眼神還有幾分疑問。

『爹答應你，在琭兒尚未長大以前，爹會努力讓自已活著，這樣你能放心當爹的孩子了嗎？』

當爹的孩子…

『爹沒有不要琭兒？』
同樣是因為恐懼父親丟棄自己，所以口氣微顫令人心疼。

『從爹第一次抱著小小的琭兒開始，爹從來沒有動過不要你的念頭。』
捏捏小傢伙濕答答的臉頰，用另一片袖子擦拭止住的淚水。『除非琭兒不想當爹的孩子…』

『琭兒要！琭兒要當爹的孩子！』
大聲喊道，小小身軀撲向書翰瑋，嬰兒肥的短胖手臂用力抱住男人。『爹，琭兒好怕，真的好怕…怕爹不要琭兒了……』
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透著溫暖的掌心輕拍一下下抖動的小小身子，男人抱起兒子走出房間往浴間行去，親自準備熱水幫男童洗澡。

將男童放入水位高度只到達其胸的澡盆，沾了水的布巾仔細擦拭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輪廓，書予琭乖乖坐著讓父親打理自己，兩隻手攀著橫在胸前的臂膀，乖順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惜。

擦好臉，接著清洗身體，內側指間長了薄繭的手指撫過男娃細緻皮膚，有些癢的感覺讓書予琭瞇起眼，嘴角彎起。

『等一下要跟爹去看廟會嗎？』
把清洗乾淨的小傢伙抱出水盆用大毛巾包住，走出浴間回到東園房間，先把人放到床上，再到衣櫃裡拿出乾淨衣物替兒子換上，書翰瑋問道，這次小傢伙沒有遲疑用力點了頭，咧開大大的笑容。『要！』

『好孩子！』
這才是他書翰瑋的兒子！

一刻鐘後，書家父子在梁春成隨侍下，前往城郊去參加的廟會活動。

之後在那年除夕夜，書翰瑋召集所有在書家任職的下人，當著眾人的面宣布，老夫人陳義和少夫人的死，是因為久病不癒所玫，與小少爺無關。若有人再用此事製造謠言，中傷小少爺，他定嚴懲不貸！

這是書家眾人第一次看到大當家發如此大的脾氣，後來有幾名僕人還是因為恐懼流言的真實性離開書家，對那些人書翰瑋也不挽留，讓他們自行離去。

「雖然爹爹公開這麼講，但外頭的閒言閒語從來沒有停止，說我會剋死爹的人依然存在，但我不在乎，只要爹願意相信我就好了。」
頓了下，站起身，坐到書翰瑛正前方，黑亮眼睛注視始終沒有應話的黑髮男子。「叔叔，你會怕琭兒嗎？」

輕搖螓首，伸出手揉了揉書予琭髮頂，用行動表達對姪子的無懼。

「我知道自己還小，幫不上爹什麼忙，但只要能讓爹高興，任何事我都願意去做。」
抬頭，讓揉髮的指滑到頰畔，「爹是琭兒最重視的親人，而叔叔您是爹心裡最在乎的人，只要您陪在他身邊，就算不說話爹也很開心。」

怔愣了下，輕撫的指與凝視的視線緩緩收回。

「琭兒是說真的，請您留下來，不要再讓爹擔心了。」
主動去拉男子放在膝上的手，用兩隻手合握，「好不好叔叔？」

這孩子是在替瑋哥哥挽留自己麼？

當不住轉動的眼瞳瞥見佇立於東園入口月洞旁的熟悉身影時，臉上笑容悄悄加深，話題一轉，向書翰瑛提起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的秘密。「今年爹帶我到廟裡拜拜時，有幫叔叔求支籤喔，那支籤詩被爹收起來了，叔叔想知道爹幫您求了什麼，就去問他吧！」
眼珠子轉了兩圈，用下巴向後方努了下，「爹在那裡！」

往旁邊閃開，讓書翰瑛能清楚瞧見已來到叔姪身前的黑髮男人。

瑋哥哥回來了…

好笑地看著一臉淘氣的男孩跑開，站起身看向同父親撒嬌的小傢伙。

「爹！」跳下階梯跑到書翰瑋跟前，仰起臉叫了聲，書翰瑋摸摸兒子腦袋，吩咐道：「先回爹房間去，等會兒爹跟叔叔過去陪你吃飯。」

「是，孩兒遵命！」
心情好的像是剛獲得大人的讚美似的，小男孩一蹦一跳往房間跑去，途中還不忘把皮球撿起一併帶走。

看著父子倆的互動，眼裡淡開笑意。

朝書翰瑛走去，來到那人面前，伸手撫上男子泛漾淺笑的秀麗臉龐。
「看來琭兒很喜歡你。」

「你早知道的，是不？」
啟唇輕語，心裡對此問題早有答案，但見書翰瑋逸出幾聲低笑，收回撫觸人兒臉頰手掌，改為握住情人的手，「你的瑋哥哥可不是算命的，沒法兒未卜先知喲！」

「呵！」
被那人的表情逗笑，欲抽回自己的手，掌下拉握力道稍稍加重。

「……會被琭兒看見的。」
低垂著頭輕聲說道，男人卻順勢將人拉到自己懷中，語氣輕鬆地回話：「放心，他不會介意。」

沒輒地睨了笑容滿面的情人一眼，不再掙扎，讓兩人的手緊緊合握。

「走吧，該去用膳了，小孩子禁不起餓。」
邁出右腳，和黑髮人兒一塊朝西園走去。

一刻鐘後，西園主人房間裡飄出飯菜香，溫馨的午餐時光，在笑語如珠的談話聲中，欣然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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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應昨天更新的，但因身體不適，在床上昏睡一天，延遲一日，不好意思喔......

今明兩天是台大CWT，祝有去台大參加活動的各位，玩得盡興，順利抱回戰利品。
今晚氣溫會下降，請大家要注意溫差變化，不要著涼了。

小冰^^

cairo

2008-12-14 02:02

予琭有個好父親...QQ
也虧得書翰瑋沒有跟著相信那些流言蜚語，不然予琭會很可憐,
父代母職，照顧予琭也得付出更多的愛心與關心,
讓予琭不至於自小就有偏差的行為。

予琭也貼心，看得出自己的父親與叔叔之間的感情,
還當起紅娘呢...>////<
乖巧又伶俐的小孩，超可愛的啦...^^

蓮月．冰夜

2008-12-28 04:12

cairo：

安安^^

嗯嗯，書翰瑋真的是個了不起的偉大父親，
在那個傳統的年代，很多人都很迷信，不少父母會因為算命的幾句話，決定如何對待孩子，
這樣對無辜的稚子造成的傷害，其實遠遠超過原本算命師口中的禍害，
很多時候原本沒事，就因為對未知的恐懼，傷害孩子，讓孩子從對父母的期待轉為恨，也造成預言成真。

因為對孩子的疼愛，所以書翰瑋無視流言，用行動表達對予琭的支持，
也因此予琭感激在心，自然也會無條件支持父親的決定。

蓮月．冰夜

2008-12-28 04:14

(十)上

六月過後，長江以北開始染上秋涼氣息。七月初，當北方大地已經換上新裝，地處江南的蘇州，山林仍是翠綠一片，完全感覺不到秋天的味道。

八月，一夜過後，城外靠近北部的樹林，葉子已悄悄變了顏色，迎面而來的空氣也透著微寒，秋天越過了長江，造訪美麗的蘇州城。

中秋前夕，來自各地分行的定單增加，都是因著中秋佳節欲備禮物贈送親友的單子，這種情形讓原先就已忙碌的廣宣齋眾人更是忙到焦頭爛額。

為了加快搬運速度，梁石文徵得大當家的允許，自書家府上調人來幫忙，在梁石文教導下，來協助的下人莫不加快速度，只希望別誤了買家指定的交貨期，壞了廣宣齋信譽。

只見一輛又一輛的馬車，後車廂載滿貨物，往各分行駛去，剛走一輛又來一輛，忙壞了的眾人，每個恨不得自己能多出一雙手腳，以便節省時間搬運更多東西。

傍晚，太陽西斜之時，廣宣齋內依然忙碌，但見一名頭髮灰白的中年男人一手捧著帳本一手拿筆站在門口，清點堆在門旁的箱子，外邊一名年輕男人慢慢走來，中年男人見了一邊向其招手要對方用跑的過來，同時朝其喊道：「阿信快點，你沒吃飯呀，走那麼慢！」

名叫阿信的下人快步跑到梁石文跟前，上氣不接下氣地擺擺手，回道：「文哥，還要搬呀？我快累攤了！」

「嘖，聽你說這什麼話，這樣就累攤，未免太沒幹勁了吧！」
大力拍了下阿信肩膀，笑道：「你中午吃了雙人份的午餐，這麼快就餓啦？瞧瞧咱們大當家，從早上來商行到現在，可是連一粒米都沒入口，他還不是好好坐在書房裡辦公。」

「但，大當家不用出力呀！」
鼓著臉悶悶回道，話剛出口，立刻被梁石文敲了下腦袋，痛得他抱頭蹲下。

「臭小子，大當家動腦筋也要消耗體力好嗎？你以為只要坐在那裡啥事都不做就有錢賺呀？真是異想天開！」
訓了不懂事的阿信一頓，將人拉起：「來吧，就剩下這五箱，你負責那二箱，我搬這三箱。」
把帳本和筆擱在階梯頂，挽起袖子搬起一只箱子往前面走去，留下沒好氣地撇了撇嘴，心裡直犯嘀咕的阿信。年輕下人從地上爬起，拍去褲子上的灰塵，動手搬起沉甸甸的箱子。

「好重！」
小聲埋怨著，低著頭走下階梯，當他走到倒數第二階，準備要下最後一階，左腳腳尖踢到東西，整個人往前撲去！

慘了！

心裡響起如是哀號，眼睛也同時閉上，就在此時，一陣力量擋在前方，穩住失去平衡的身子，突來的變化讓阿信呆了呆，下意識張開緊閉的眸子。

一抹淺灰身影頓時入眼，俊逸臉龐只有一如往常的微笑，並無絲毫不悅。來人雙手扶住險些落地的箱子，對阿信說道：「一起搬吧。」

「這、小的怎敢勞動大當家？還是讓小的自己來吧！」
讓黑髮男人溫和嗓音喚回注意力，阿信抖著聲回道，兩隻手臂用力抱緊箱子，就怕裝了重物的箱子摔下去會壓傷主人。書翰瑋見狀，續道：「這個箱子一個人搬太沉，若是摔著了可就不好了。多我一人你也能輕鬆點不是嗎？」

見無法拒絕男人的好意，阿信只得硬著頭皮，和主人一塊兒把東西搬到前面去。

來回二趟的搬運結束今天的工作，本來一人負荷所花費的體力，在多了另一人幫忙下果然減輕許多。擦去滴落汗水，阿信連連向主人說了數次謝，在看見梁石文往自己這裡走來時，趕忙跟主人彎腰行禮，跑回舖子裡去看還有什麼事要做。

「大當家。」
這頭，梁石文才和該批繡品的買主共同點清交貨量，進行最後一遍確認，回頭就看見書翰瑋和方才那名下人有所接觸，擔心下屬做錯事惹主人不快，匆匆和買主說聲抱歉，趕緊過來書翰瑋這裡。
「剛才怎麼了嗎？」

「沒什麼。」
微微一笑，振了振因為搬箱弄皺的衣袖，和梁石文一起走回辦公書房。

「各地下來的秋節定單到今天為止，貨都已經送出。」
來到書桌後坐下，翻開夾了當月定單的本子，拿起沾了珠砂的筆在最上面的數張單子畫上圈，並在左下方簽上廣宣齋大當家之名，闔上，將本子交給等在桌前的梁石文。「這兩天核對一下，沒有問題就放回我桌上。」

「好的。」
接過帳本就要離開，書翰瑋將人喊住：「商行沒什麼事了，你先回去，吩咐廚房今晚幫大家加菜。」

緊繃了數日的臉孔終於露出笑容，梁石文喜上眉梢，高興地嚷道：「謝謝大當家！我這就回去告訴阿宛，要她們好好大顯身手，準備好料的！」
邁出大步走出書房，準備回轉書家傳達主人的指令去。

笑了笑，起身自後方櫃子拿起擱了數日未看的資料，認真閱讀起來。

書家，距離晚膳還有半個時辰，陣陣香氣已從廚房飄出，由剛回來的帳房管事那兒得知今天晚膳加菜，人人開心地闔不攏嘴，滿心期待晚餐時間到來。

東園，書予琭房間傳來溫雅嗓音，黑髮男子坐在桌案旁，掌中所執書卷乃是三字經。這是兒童入門必學教材，當年書翰瑋在他三歲多時就開始教他讀三字經，現在書翰瑛同樣也在姪子這個年紀教導他背誦這部經書。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唸了一段，停下，放下書卷看向抬起頭專心盯著自己瞧的黑髮男孩，「前半段話的意思，是指為人父母，對子女並不是只有生下他，供他吃穿就好，更重要的是要盡己之責教育孩子，告訴他什麼事情應該做，什麼事情不能去做。若是未善盡此責任，孩子日後走偏了，就是父母的過錯。」
頓了下，又道：「而後段則是說當老師的，如果沒有對學生的品行嚴格督促，沒有教好學生的課業，那這名老師就是懶惰失職，這樣的人也沒有資格再當別人的老師。」

見男孩點點頭，繼續解說下一段。
「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倘若父母和老師都很認真在教導他們的子女和學生，但子女和學生卻不肯用功學習，那就太不應該了，因為小的時候不認真向上，等到自己年紀大了，卻什麼事都不會，這樣的一個人還能有什麼作為呢？」

「所以予琭會用功讀書，不讓爹和叔叔擔心。」
舉一反三，聰明的書予琭開口說話，出口就是讓疼愛自己的兩名長輩能夠放心的承諾。

「叔叔相信你，相信大哥也會為此感到高興。」
摸摸男孩臉頰，拿著書本站起身，走到窗戶旁，書予琭見狀，立即坐直身子，雙手放到桌面上，專心聆聽男子接下來要說的話。

「叔叔要出題了。」
和昨天的教學模式一樣，書翰瑛為今日上課內容進行隨堂測驗。這麼做是要讓姪子明白，他願意花時間教他唸書，姪子也要認真聽課才行，否則每天兩個時辰的相處都是浪費。

「好了，叔叔請說！」
自信滿滿的語氣，讓書翰瑛聽了唇角微微上彎，再瞧書桌後那張露出大大笑容的孩子，忍不住就想逗逗他，腦中閃過一道光芒，啟口說道：「就叔叔之前教你的詩，唸一首跟中秋節有關的作品來聽聽。」

背詩？不會吧！

笑容一垮，從椅子上跳起，來到黑髮男子身旁，抱住男子大腿撒嬌：「叔叔，不可這樣啦！換一題換一題，要從剛才您教的內容出才行！」

好笑地用食指彈了下書予琭額頭，笑道：「真的一首都背不出來？」

用力點頭，繼續向書翰瑛使出耍賴功夫：「都那麼久的事了，琭兒記不起來啦！好不好叔叔？不要出這題嘛！」

「呵！」
笑了笑，正要順著小傢伙的意改題，門外響起朗朗吟詩聲。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是爹！

剛垮下的笑容再度綻開，男孩放開巴住男子大腿的手臂，往門外跑去，身後是笑著直搖頭，跟著出來的書翰瑛。

「爹！」
剛喊完，身子已不客氣地撲過去，轉變撒嬌對象。「您回來啦！」

抱起兒子，書翰瑋看著從屋內緩緩步出的情人，兩人視線甫相交，便見男子眸底隱隱浮現的笑意。

「爹現在唸的是宋代大詞人蘇東坡的作品，你要記下來，以後瑛叔叔考你時，就不會回答不出來了。」
捏了下書予琭面頰，將古人流傳後世的佳作背誦出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常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皺眉，小傢伙有些疑惑地開口：「這首詞聽起來不怎麼開心耶！」

上前摸摸姪子頭髮，書翰瑛接話：「這首水調歌頭是東坡先生在中秋節懷念弟弟時寫的作品，所以聽起來會帶了一點愁思。」

原來如此，是想念弟弟時寫的…

眼珠子轉了轉，忽然想起某件事，視線在兩名大人之間移動，臉上笑容摻入些許不單純。

知子莫若父，兒子都還沒開口，書翰瑋就清楚小傢伙心裡在想什麼，為了不讓瑛兒等會兒不肯和父子倆一起用餐，男人以眼神示意臉上浮出詭異笑容的男孩，要他安靜，書予琭笑瞇了眼，為父親與自己心意相通之事頗為滿意。

哎呀，被警告了，他都還沒把話說出來呢！

撇撇小嘴，乖乖屈服於大人的無聲警告之下。

就知道爹捨不得……算了算了，要是叔叔被自己這麼一糗，不肯來陪自己讀書那也不好，他還是不要逗叔叔比較好。

打消開大人玩笑的念頭，書予琭另啟話題：「爹，等會兒要在哪裡吃飯？是您的房間，還是孩兒這裡？」

「在你這間好了，離廚房近些。」

「嗯，那孩兒先去洗手，順便請蓮姨把晚膳送過來，您和叔叔慢慢聊。」
要書翰瑋把自己放下，慢慢走出東園，轉往廚房而去。

cairo

2008-12-28 06:02

那是蘇軾的水調歌頭吧~
很喜歡鄧麗君唱這首的感覺，輕輕柔柔的...

予琭那叫賴皮吧，被考倒了~
是說，書翰瑋吟那首詞也太明顯了>////<
還好現今書翰瑛回來了，與他一塊兒過節，月圓人團圓。
這父子倆還真有默契~

帶人帶心，身體力行，體恤下屬...
莫怪書翰瑋會將事業做的好...

然後，大大~此事古難"全"..
是不是有少個字？

蓮月．冰夜	2008-12-29 16:34
先感謝cairo的提醒，小冰確實漏打一字...^^bb Jp j}@, a#^B2 留言請容後回。謝謝！

蓮月．冰夜

2009-01-02 06:00

(十)下

又是只有瑋哥哥和自己的時刻，黑髮男子仰起頭，舉起左手將污了男人臉龐的灰塵擦去。
「一切還順利嗎？」

「貨都交出去了，明天開始大夥兒就不用那麼忙，阿虎他們也不用再到商行去。」
這半個月以來，為了應付極大的工作量，梁石文每天從家裡調了大部份的男丁過去廣宣齋幫忙，粗重的工作都靠留守的女人們同心協力完成。

對於增加的工作眾人也沒有抱怨，默默做著多出來的活兒，大夥兒都為彼此打氣，說是忙總比不忙的好，這樣代表廣宣齋有生意，大當家才有錢養活大家。

「這些天你辛苦了！」
收回擦拭的手，輕聲說道，書翰瑋笑了笑，拉起男子右手貼上自己的臉頰，微涼溫度自貼在頰畔的掌心傳來，閉上眼，享受伊人陪在身側的安心感。

「瑋哥哥？」
眨眼，不解地喚道，男人伸手將其圈入懷，低聲喃語：「瑛兒…」

「嗯？」
怎麼了嗎？

睜眼，注視面前那人，柔聲道：「謝謝你替我照顧琭兒。」

「舉手之勞而已，你我之間不需要這麼客氣。」
回道，抽出被握住的右手，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等會兒有人來…會被看到。」

鬆開對書翰瑛行動的限制，讓他脫離臂彎圈擁，轉身往兒子房間踱去，男子亦跟在其身後走進房間。

一刻鐘後，外頭傳來說笑聲，原來是書予琭領著夏蓮夏荷姊妹朝房間的方向走來了。只見好動的小傢伙時跑時跳，圍在兩位阿姨身邊說話，夏蓮二人笑著與小少爺應答，主僕三人有說有笑進到西園，端著教人垂涎三尺的豐盛料理來到主人面前。

「奴婢見過大當家、二當家！」
同時啟口，動作一致向二位主人欠身行禮，將托盤放到圓桌上，再次福了禮退出房間。

「吃吧。」
剛幫姪子和兄長填好飯，耳邊已響起那人微沉低嗓，宣布開始用餐。

挾起魚肉，小心剔去藏在肉裡的細刺，再放到姪子面前的小盤子上，隨即又挾了肉往男人碗裡放，開動後已過了幾分鐘，男子卻連一粒米也沒有入口，只是專心地為坐在身旁的父子佈菜。

驀地，一顆炸得金黃的丸子出現在書翰瑛眼前，只見那忙碌挾菜的手收了回來，欲用自己的筷子接過來，誰知那雙筷子直接與之交錯而過，停在微啟唇前。

高溫在頰面悄然攀昇，媲美屋外晚霞豔色的紅緋自臉頰向耳朵後方擴散，黑髮男子窘得不知該怎麼辦。自己究竟是要繼續留下？還是起身逃離這裡？

「菜要涼了，嗯。」
溫聲哄著，要被餵食者聽話張嘴，書翰瑛張口欲言，停在嘴巴前的食物立即被扔入口中，再度完成餵食的任務。

「好吃嗎？要不要再吃一塊？」
邊問，邊又挾了一小塊肉放到書翰瑛嘴邊，示意他張口。

「我可以自…」
同樣的，嘴巴剛張開，話都沒說完，又被塞進一口食物。被那人這麼對待，書翰瑛感覺兩邊的臉頰好像快燒起來了。

算了，他還是別開口的好，免得又被餵食成功。

低下頭拿起碗筷，專心吃起碗裡的米飯。其間身旁之人的筷子不時挾來菜餚，並以關愛的眼神注視著他，只要碗裡只剩下白飯，馬上又有配菜被挾來放上。

像是要回報他剛才的體貼，另一對筷子也加入堆小山的行列，書翰瑛好笑地看著來回於自己碗盤和各式菜餚間的兩雙筷子，開口說道：「好了，我自己會挾菜吃，你們二個趕快吃吧！」

父子二人互望一眼，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叔叔終於投降了！

是呀，感謝你的配合呀，予琭。

吃飯吧，爹，我快餓扁了！

哈──

任由坐在左右兩側的父子進行無聲交流，書翰瑛低著頭努力朝小山一般的食物進攻，心裡為這對父子的聯手感到好笑。

真是…像小孩子似的……

雖是這麼想，但唇畔蕩開的笑花，卻讓安靜盯著自己臉龐看的一大一小再度失了神。

遠山夕陽紅，天際晚霞燦，景致雖美，然身畔伊人倩然一笑，更勝天地萬種風情。

＊＊＊

月初新月隱不見，隨日過，漸漸滿，十五佳節圓月掛，天上月圓地上人團圓。

皎潔月光灑在林間，一抹小小人影穿梭在比他高了至少一尺以上的梅樹間，後面是追著他跑的中年管家，兩人玩得不亦樂乎，一點也沒有因為參與的人數少而玩得不開心。

另一頭，擁有近八十年高齡的粗壯大樹旁，相貌秀雅的黑髮男子繞著樹身慢慢走，不時轉過頭看了下在附近嬉戲的主僕二人，確定姪子安全無虞，便又低下頭繼續繞圈圈。

二人玩了好一會兒，男孩腳跟一旋，轉了方向朝男子跑去。

「叔叔！」
大聲喊道，黑髮男子剛停住行走之勢，還來不及站穩，就被那迎面而來的小男孩這麼一撞，整個人向後倒，幸好待在男子不遠處的侍從及時趕來主人身後扶住其後仰身軀，阻止一場意外發生。

「瑛少爺！」

「叔叔！」

異口同聲喊道，兩人臉上皆是驚魂未定，有志一同瞪著看起來似乎受到不小驚嚇，一時還反應不過來的黑髮男子。

耳邊響起的兩句驚叫召回書翰瑛注意，彎下身抱起緊張地抓著自己外褂下襬的男童，啟唇溫聲說道：「叔叔沒事，別擔心。」

聽男子這麼一講，書予琭吊在半空的心這才落了地。「是琭兒不好，嚇著您了，琭兒給叔叔賠罪。」
一邊說，一邊像大人那樣拱手作揖，抱拳向書翰瑛致歉。「對不起叔叔！」

「沒什麼，幸好你茂君叔叔來得及扶了我一把，才沒讓我摔著。」
說著，視線轉至退至身後幾步遠的男人那方，與他說謝。「謝謝你，茂君。」

「謝謝茂君叔叔！」
書予琭向來就是懂事的孩子，當然也不忘跟救了瑛叔叔的梁茂君道謝。

輕點了頭，抬頭望了眼已移向天際另一邊的白玉盤，開口提點二人：「時間不早了，瑛少爺，琭少爺，您倆該休息了。」

「嗯。」
簡單應道，放下玩得全身都是汗的男孩，掏出手絹替其擦拭汗水，「瞧你，玩得滿身大汗，洗完澡再去睡，嗯。」

「喔。」
乖乖應道，讓書翰瑛牽著往東園浴間走，走沒幾步又讓男子抱起，將還在滴汗的小臉輕壓於胸前。
「乖乖趴著別起來，吹了風會著涼。」

很快來到浴室，推開木門，裡面已備好讓小少爺洗澡的熱水，旁邊木架則放了乾淨的衣物和大浴巾，那是稍早前先行離開梅林的梁石才過來準備的。

不避諱地在長輩面前脫衣，在書翰瑛拾起澡盆旁的髒衣欲離之際，開口要求：「叔叔，陪我好嗎？」

聞言，轉過身看著全身泡在水裡的男孩，在置於牆邊的短榻坐下。

「你爹他…每年中秋都是這麼過嗎？」
半晌過後，書翰瑛啟口詢問，坐在水裡的書予琭偏著頭思考，回道：「去年爹和我一起吃月餅看月亮，今年生意忙，又有叔叔您在，爹才沒來和琭兒一塊兒過節的。」

是嗎？

他記得前二天聽那人說，貨都已經交出去了，應該沒那麼忙才是……

「叔叔，您去商行那兒找爹好不好？」
烏亮眼珠閃爍請求，直視微愣的男子。「剛剛您已經陪琭兒看完月亮，等一下也去陪爹看月亮好嗎？」
比起自己，父親應該會更需要叔叔陪在他身邊才是。

這樣好嗎？如果他帶梁茂君出門，書家就只剩下梁石才和幾名婢女，若是有事，誰來保護姪子？

昨天下午在書家任職的僕人在大當家點頭下，全部告假返家與親人一起度過中秋佳節，此時家裡除了忠伯才叔和文叔三人，並無其他男性僕人，他實在放不下心讓才四歲的姪子一個人留下。

「這…」
遲疑地看著書予琭，對他的要求回予沉默。書予琭繼續說道：「我一個人留在家裡沒問題的，反正還有管家伯伯和帳房文伯在，不會有事的！」
說著，從水中站起，書翰瑛立刻拿了浴巾蹲在浴盆前幫他擦去水滴，以免姪子著涼。

「今年中秋是叔叔回來蘇州住的第一個中秋，大人不是都說月圓人團圓嗎？對爹而言，有瑛叔叔陪著一起過的中秋節才有意義。」
書予琭雖然年紀小，然而許多道理他都懂，自也了解如此佳節良時，是該讓在乎彼此的兩名長輩能有獨處的機會。

十五月正圓，有情之人亦盼著與掛念於心的那人相守是不…

也罷，就順了姪子的意思去趟廣宣齋吧！今天畢竟是中秋，應景的月餅多少也該吃一些，就幫他帶去好了。

「等你睡著了叔叔就去。」
輕聲說道，而回應他的則是書予琭天真笑靨，小傢伙咧開一張臉，笑得極為開懷。

回轉東園房間，在書翰瑛拍撫下，男孩很快睡了，留了盞蠟燭給陷入黑甜鄉的姪子，悄悄來到房外。

--- --- ---

今天是二千零九年第一天，恭祝各位新的一年，事事順利，身體健康！

新的一年，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小冰拜上

蓮月．冰夜

2009-01-02 06:07

cairo：

安安~^^~

予琭是個精明且可愛的孩子，被考倒了會懂得利用自身優勢，讓大人對他的搗蛋沒輒，
只要不是太過份，其實小孩子的淘氣也是他們討人喜歡的原因之一(小冰對超齡早熟的孩子不太習慣)

無庸置疑的，書翰瑋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他也是一名成功的領導者，
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平易近人，卻不失原則，這也是為何書家眾人會從他身上看到希望。

感謝cairo自【雙心】一文發表開始，持續不斷的支持，
新的一年還請多指教，小冰也會繼續加油！

cairo

2009-01-03 05:10

這樣平平靜靜的生活，真好呀~
沒有權力鬥爭、沒有勾心鬥角...
有的是親人間溫和的相處、宅裡上至主人下至傭人一團和氣,
人都說家和萬事興、知足即福~
書家能夠如此，想來書翰瑋這個大當家的,
費了不少力氣。

是說，書翰瑋這對父子，默契還真不是普通的好,
看到餐桌上的互動，還真讓人不禁莞爾,
瑛兒只顧著他們，倒忘了自個兒了,
倘若沒用那種方法，一頓飯他肯定沒能吃多少~

貌似有聞到計畫的味道唷,
商行那兒有準備啥節目嗎？

大大，新年快樂唷！^^

味真

2009-01-05 06:42

好懂事體貼的孩子'很會察言觀色懂得父親心裡所在乎的人兒是瑛叔叔
說到底有這孩子的出生還是翰瑛的成全否則憑翰幃的心情'是不會心甘情願成親的
過了五年才回家'多少是因為老夫人及夫人還在所以不願回來
直到兩人都去世還回來祭拜'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接下來該是他倆的感情撥雲見日的時候了
不要猶豫了勇敢接受吧'他是屬於你的了

蓮月．冰夜

2009-01-17 07:09

cairo：

安安^^

謝謝妳的祝福，距離農曆年也越來越近了，祝cairo新年快樂啊！

生活平靜是好事，小冰也很喜歡！
書翰瑋是好主人，是好父親是好情人(捧自己的孩子總是毫不客氣的某小冰)

至於予琭這孩子的人生，因為父親的支持再度燃起希望，
小孩子很單純，只要疼自己的人快樂，他就快樂了。

商行那裡有活動嗎？
唔，就等文更新，答案自然揭曉。

味真：

安安~^^~

謝謝妳的留言。

當年書翰瑛的確是因想償還書老夫人的恩情，才會毅然決然放下對兄長的感情，離開書家，
書翰瑋對瑛兒感情放得深，但他不是那種會不顧妻兒的男人，對母親的旨意，再不願也要接受，
這種情況下兩人之間必得有一人需選擇退讓，不然會出亂子的。

也多虧書翰瑋苦守著這份情，等到瑛兒回來，
兒子對叔叔沒有排斥，兩位長輩的互動太閃亮了，明眼人一見便知，更何況是知父莫若子的予琭

是否撥雲見霧，就待下回分曉。

蓮月．冰夜

2009-01-24 00:05

(十一)上

回轉西園收妥要帶出門的東西，來到後門，遇見早該睡下的隨從，書翰瑛不覺意外，因為他知道以這名忠心僕人對自己的保護，定會要求跟隨。

「對不起，要佔用你的休息時間了，茂君。」
輕聲說道，男人僅是搖頭，推開後門讓黑髮男子先出去，自己隨後跟上。

主僕二人走在無人走動的大街上，穿過貫穿整座蘇州城的大馬路，往商行店家遍佈的街道快步而去。

子時過了大半，家家戶戶陷在夜之神編織的夢鄉裡，做著一個又一個的好夢，大地靜謐無聲。

拐過轉角，穿過幾條小巷子，憑著印象找尋記憶中的位置，男人不發一語，讓主人在前面帶路，一刻鐘後抵達目的地。

二層樓高的宅子，門上暗紅色扁額上，三個霧金大字，龍飛鳳舞書寫商行之名：廣宣齋。

這裡就是書家位在蘇州城的產業之一，一座以五棟二樓高的樓房組成的舖子。主屋建築風格與鄰近店家並無太大差異，只是規模大了點。

站在大門前朝裡頭張望，梁茂君上前用銅環扣了幾下門，幾分鐘後，書大當家的隨從梁春成出來應門，見了來人，先是一愣，立即領二人進屋。

跟著同樣寡言的梁家兄長來到廳內，剛接過其端來的熱茶啜了口，想了下，開口叫住欲至辦公書房通報的梁春成。
「我自己去找大當家就好，你倆早點歇下吧。」

「是。」
恭敬答道，目送二當家的身影融入黑暗。

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右手臂上掛著小籃子，左手摸著牆壁慢慢走，微冷空氣穿過窗門縫隙鑽入，流過撫觸指尖，將蒼白頂端凍得有些泛紅，那人仍是不改神色，繼續往前走。

出了走廊，轉彎，下了三層石階，步上連接後方廂房，用灰色石板鋪成的小徑，黑暗中，只有一房間仍然亮著，讓人知曉屋內之人尚未就寢。

停在門前，抬手敲手，等了一下，屋裡之人沒有回應，逕自推開門進入。

因為風吹微微晃動的燭火，發出令人感覺溫暖的橙黃光芒，燈光下，端坐桌案後方的黑髮男人，正聚精會神審核上個月份的營收帳冊，聽到開門聲，頭也沒抬淡淡說道：「春成你去休息吧，這裡不用你侍候。」

窸窣的聲音復又響起，抬頭，見到來者是何人時，男人愣了下，從座位上站起，朝從竹籃裡拿出東西放到圓桌上擺的黑髮男子那方走去。

「怎麼會想過來？」
拉了張椅子在那人身旁坐下，任男子忙碌，柔聲詢問，端出最後一只碟子放到桌上，書翰瑛低聲回道：「今天是中秋…吃月餅吧。」
從碟中拿起一塊餅遞至男人手中，「這是才叔讓人做的，綠蓉口味，不會太甜，我記得你不愛吃太甜的東西。」

拿起只有手掌三分之一大的圓形餅咬了口，淡淡茶香藉由鬆在嘴裡的內饀擴散開來，微甜芳香讓人喜歡，又咬了口，讓那藏在餅中的茶香充斥在口中，細細品嚐入喉之後的餘韻。

撕開去了皮的柚子，剝下一瓣欲放到男人掌中，伸在半空的手卻被另一隻手握住，扯至揚起笑弧的唇瓣前，張口，含入輕捏半透明果肉的手指，就著不及退開的微涼指尖咀嚼散發柚香的口中物。

白皙面頰染上粉紅，彷彿早春新開的桃花，在被夜風凍得發白的臉龐綻放絕豔景致，掙扎著欲抽出手指，卻是徒勞無功。

「瑋哥哥別鬧了！」
好氣又好笑地低叫，男人終是鬆口笑了出來，掙動的指也趁機抽回。

「這柚子比起去年，要甜呢！」
一語雙關，借物喻人，聽明如書翰瑛豈會聽不出話中深意，睨了那人一眼，把盤子往前推，退至窗前。
「要吃自己拿！」

「哈！」
踱至男子身畔，與之同看已無月娘高懸的幽闇天空。
「琭兒睡下了？」

「嗯。」
輕應，轉過臉看著男人側臉，「我聽文叔說，你這幾天在商行裡都沒吃東西，這樣對身體不好。」
語頓，續道：「以後再忙多少也吃一點，好嗎？別讓姪子為你擔心。」

右手撫上伊人肩膀，將人擁至懷中，低首，以額頭輕輕抵在男子眉心，笑著問道：「你是琭兒派來的說客？」

「非也非也。」
笑著用額輕頂回去，「瑛兒是受書家眾人請託，前來叮嚀大當家務必保重身子，你要餓出病，咱們可就傷腦筋了！」

「是嗎？原來我這麼重要！」
自娛的口吻逗人發笑，秀雅面容笑意浮現，「這是當然的，所以請您以後務必要按時用膳，不要讓瑛兒這名說客辜負了大家的期望。」

「呵！」
站直身子，視線移至屋外，不再說話。

對書翰瑋忽然的安靜，書翰瑛也閉上眼，在那人氣息包圍下，聆聽大地的聲音。

就在房間一片寂靜，書翰瑋的溫和嗓音驀然響起。

「瑛兒…」
輕喚，說話語氣愈發柔和：「你可知，在我成親前一晚，瑋哥哥做了一個夢。」

「？」

「我夢見，我的瑛兒躺在我身下，眼角含淚叫著我的名字…」

身子震動了下，睜開眼，不容自己閃躲目光，炯炯有神盯著自己看。

「那晚你曾經來找過我對吧？」
一字一句自開闔唇間逸出，見書翰瑛往後退去，便步步進逼，將人逼至牆角。「是不是呢？瑛兒？」

「……」
別開臉，不發一語，收在袖裡的掌手悄悄握起。

「那天晚上我雖然喝醉了，但這樣東西你應該認得。」
掏出五年來一直放在身上的東西，向書翰瑛展示：「這是你最喜愛的髮帶。你若沒有回來，它又怎會出現在我房間的榻上呢？」

看著當時以為在某處遺落的舊物，書翰瑛伸出手，從那隻向上攤開的掌心拿起，放在手心珍惜地包握住。

他以為那東西已經丟了，原來它還在，一直都在瑋哥哥這裡。

眼前視線漸漸為聚攏水氣所模糊，當第一顆淚珠滴落，溫熱薄唇隨即將之吮去。

右手食指勾起凝淚臉龐，不捨地親吻逐漸濕了的面頰。
「是瑋哥哥對不起你……」

搖頭，雙手捧著男人的臉，吸了吸鼻子，哽咽地回道：「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一切都是他自己心甘情願的。

「那晚的夢，瑋哥哥想再做一次，可好？」
親吻的唇來到伊人唇畔，低聲喃語。聞言，書翰瑛先是一怔，而後低下頭，闔上眼。

只要是瑋哥哥的要求，他都不會拒絕，因為自己早已是他的，不論是為其跳動的心，還是自己的…身子……

將身子靠向那人，以行動代替回答。

彎唇，笑了。

走到門口將未掩房門關上，牽起伊人的手走進內室。

隨著床幔翩然飄落，層層紗帳之中，乃是有情人繾綣的小天地。

床沿散落榻上之人的衣物，凌亂的一如帳內，披散於枕邊華被上，縷縷纏繞的烏絲。

細細的低吟，漸沉的喘息，自內室傳出，靜謐的秋夜，但聞那對情侶一同傳唱千古不變的動人情歌。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秋宵細細長。

秋夜涼寒，孤身一人或許難以成眠。然而對情人就在身畔的情侶而言，卻是依偎彼此互相取暖的最佳時刻。

這一夜，書翰瑋終是與那黑髮人兒一圓旖旎春夢。

--- --- ---

安安

溫度下降了，今年依然是一個年味十足的〝年假〞啊！

一眨眼又到了更新的日子(眨眼)
因為低溫冰冷的手指頭，認真趕出進度...

雖然文章裡是秋天，現實是冷到爆的冬天，
小冰希望藉由書家兄弟的親密互動，帶給賞文的姑娘們一點溫暖...

祝各位賞文愉快

cairo

2009-01-24 05:35

噗~~還真的是有"節目"說..
吃月餅順便將人給吃了~XD

將髮帶保存了那麼久的時間,
證明了對瑛兒的愛意與疼惜,
也不枉多年前那近乎傻氣的舉動,
想來，多年前的遺憾與傷痛,
在此也獲得了完滿。

天冷，多注意唷~^^
也祝大大新春愉快，牛年行大運...

蓮月．冰夜

2009-01-26 15:35

(十一)下

時間的流逝沒有聲音，而人們只能從天地變化察覺到歲月逝去的痕跡。

它讓大自然褪下炫目燦金衣裝；無聲讓冬雪覆蓋大地，換了一襲銀白新衣；悄悄召來了春神，以寒冷雨水澆灌沉睡一季的山林，喚醒冰封許久的自然萬物。

點點新綠上枝頭，朵朵嫩粉綻原野，迎風搖曳俏顏生，四季風情春為首。

暮春三月，江南開始下起綿綿細雨，時值黃梅成熟季節，吸入鼻子裡的空氣中總是彌漫一股屬於梅子成熟的微酸味。

這雨一下就是一個多月，直到四月中旬雨勢慢慢停止，久違的陽光也從層層雲間灑下。被迫關在屋裡的孩子趁機跑出來玩，大人也到外頭透透氣，順便將悶了一個多月的被子拿到屋外曬。

梅雨季期間，蘇州城家家戶戶像是約好了似的，男人忙著採收梅子，交給持家的女人，婦女則把梅子進行加工，將梅子浸在糖水鹽水中，用陶罐放著封存起來。

書家僕人也和其他人家一樣，早在二月下旬就採好第一批梅子，用來製作爽口的醃脆梅，之後陸續在三月中旬摘取發黃軟透了的果實，醃製做成軟梅小點心，存放在廚房後的小地窖裡。

放了近二個月，醃製的梅子也可以吃了。前些天廚娘劉嫂取出一小罐梅子嚐嚐味道，當天午膳就出現用梅子佐味的鮮魚料理，晚上盛給主人們的膳食，也多了一道梅子湯。

這天清早，書予琭梳洗完畢，在房間吃完早餐後，就往西園跑，打算去找他的瑛叔叔。

來到西園，看了看屋子前方的園子，園中空地並沒有平常這個時候就會在這裡練拳的兩位叔叔，視線飄至位於左邊的廂房，放輕雙腳踩地的聲音，男孩躡手躡腳走到門口，立正站好，舉起右手敲門。

才敲了二下，隔壁房間的木門被人拉開，房間主人探出上半身，看著收手轉身，與其對視的黑髮男孩。

「爹。」
音量壓低輕聲喊道，臉上表情恭敬乖巧。

「你瑛叔叔還在睡，你先回房把昨天叔叔教你的詩再溫習一遍，晚點爹會去找你。」
蹲下身同男孩說道，說話聲音不忘壓低，就怕吵醒房間裡面還在睡覺的那個人。

「喔。」
乖乖應了聲，腳跟一旋回東園去。

回到屋子裡把門關上，內室傳來有些低啞的聲音。

「是琭兒嗎？」
甫睜開眼就聽見門外父子兩人交談的聲音，黑髮男子單手撐著床鋪坐起，正往床邊移動，從外廳進來的書翰瑋見狀，步至床沿坐下，右手掌心撫上男子耳邊，將幾縷青絲勾回耳朵後。「還好嗎？」
詢問的語氣含著疼惜，隨著他的問話提起，淡淡粉紅於男子秀雅頰面暈開，眼睫眨動了下，漾開淺淺笑容。
「嗯。」

一如以往，他的瑋哥哥不會傷了自己，不論何時永遠都是那麼溫柔。

映入眼的淺淺桃紅教人心生愛憐，忍不住湊上前去，勾勒溫和笑意的薄唇輕輕吻上伊人頰畔那片微微發燙的肌膚，細細與之溫存廝磨。

二月下旬開始，書翰瑋與梁石文忙著為下一季即將送出的繡布做準備。今年雨水豐沛，繡線和布匹的產量增加，而向廣宣齋下單的客人也增加了，除了原有的老顧客，亦有數十家聞名而至的新客戶前來蘇州總行和二人進行洽談，商行每天都忙到月上中天才得以熄燈關門。

雖然工作繁忙，但對家裡的狀況書翰瑋一點也不擔心，家務方面有梁石才負責打理，而書予琭那裡則有瑛兒陪伴，對此他很放心。

為了不讓梁石才一個人打理書家內務，在徵得才叔的允許後，書翰瑛白天跟在他身邊學習，了解管家的工作內容，為其分攤些許工作，晚上則如往常一般教姪子讀書。

昨天下午終於將這陣子的工作處理完畢，書翰瑋提早返回家中，和兒子及情人一起享用晚膳。

吃過飯，與書翰瑋下了盤棋，書予琭推說今天太早起床，中午又沒睡覺，想要早點回房休息，向兩位長輩道過晚安後就離開西園，體貼地讓父親和叔叔二人有單獨相處的時間。

姪子的用意書翰瑛自是明瞭在心，男孩離開後，兩人分坐桌子兩邊，重新擺開棋局，一邊下棋一邊閒聊。

棋局一盤接著一盤，話題也由商行之事轉到姪子身上，時間雖然不早了，但兩個人像是一點倦意也沒有，聊得起勁。直到燃燒中的蠟蕊，因為一滴蠟油滴落其中，爆出一記輕響，兩人皆是一愣，同時看向只剩下半截長度的深紅燭身。

眨眨眼，轉回頭看著黑髮男人，書翰瑛啟唇說道：『時間不早了，今天就先這樣。瑋哥哥你早點歇著吧。』
站起身把棋盤上的黑白棋子一一拾起，放入盒中，準備離開，卻見另一隻手掌覆上忙碌的素白手背，眼睫掀動了下，抬起頭。

可以嗎？

視線相交，傳遞內心請求，別開臉，密黑睫毛緩緩垂下，沒有開口。

熟悉的氣息從後方朝自己包圍而來，腰際被那人的臂膀環住，溫熱噴灑於頸部和下巴之間……

微微晃動的橙黃光芒在牆壁上映照出交疊的身影，隨著床幔飄動，室內的溫度逐漸攀昇。

早上書翰瑋是被屋外宛轉啼鳴的鳥叫聲喚醒，甫張開眼，兩手下意識便往身旁摸去，暖熱的觸感透過掌心傳回，讓他知曉他的瑛兒就在身側，安穩地睡著。

對書翰瑋而言，兩人第一次歡愛雖是意外，但那一夜自己誤傷了他的瑛兒，卻成為書翰瑋心中無法磨滅的愧疚，即使事後書翰瑛表示那次並非是自己的錯，他仍對此耿耿於懷。

也因此，之後只要兩人有過歡愛，隔天書翰瑋定會守在床邊，等著他的小瑛兒醒來。

他希望能讓瑛兒在睜開雙眼的那一刻看到自己，讓他因為自己的陪伴感到安心。

「要不要再躺一會兒？」
他明白不管自己多麼小心動作多麼溫柔，在交合的那一剎那，到底還是會讓瑛兒感到不適應。

臉頰熱度悄悄上昇，即便已非第一次，書翰瑛依然對彼此之間的情事感到害羞，但見其搖頭，輕聲道：「我沒事了。」
一邊說一邊伸長手欲拿衣服換上，知曉勸不住這人，書翰瑋只得幫忙將人扶住，拿來放在床尾的衣服替其穿上。「今天商行沒什麼事，我會留在西園陪你，等一下用完早膳，再回榻上躺會兒，我去看看予琭有沒有專心唸書。」

「…好。」
思及那人對自己的疼惜，書翰瑛乖乖應允。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梁石文的聲音。

「大當家，鄭老闆差人來找，說是有批從湘江運來的新貨要請您去看看。」
敲了幾下木門，梁石文音量稍稍加大，朝屋裡喊道，屋內傳回書翰瑋的回覆：「你先去鄭老闆那裡，我換好衣服就出門。」

「是。」
轉過身快步走出西園，喚來平日跟隨的下人，與自己出門前往鄭氏商行。

握住滑至左頰的手掌，書翰瑛笑了笑，拍拍平放於自己手心的手背，「去吧，我不要緊。」

不捨地收回右手，薄唇貼近那人眉心親吻了下，「我去去就回。」

「嗯，記得吃些東西再出門，別讓自己餓壞了。」
不放心地叮嚀，見男人笑著朝自己點頭，邁開步伐走出內室，趕去赴約。

一刻鐘後，梁茂君送來早餐，先在主人房外敲門，沒有得到回應，自動走到隔壁大當家門外敲門。

「瑛少爺，茂君給您送早膳來了。」

「進來。」

推門進入，將托盤放到外廳桌上，在耳邊響起拖地慢行的步履聲時，快步走進內室，攙扶行動上有些不方便的主人來外廳用膳。

「謝謝你，茂君。」

替書翰瑛盛好稀飯，書翰瑛拿起湯匙舀了匙稀飯，移至唇前吹了吹，張口吃下。

梁茂君在主人身側安靜站著，主僕二人沒有交談。

正專心吃著，園子裡響起皮球落地彈起的聲音，抬頭，唇角剛揚起，一抹小小身影已朝其奔來。

「瑛叔叔！」
邊跑邊叫，男孩滿臉笑容撲進黑髮男子已張開手臂的懷抱，「叔叔，今天帶琭兒出去玩好不好？」

「怎麼會宊然想出門？」
抽出手巾替額上佈滿細汗的姪子擦拭水液，低頭看著仰起頭一臉興奮的小傢伙，「要說實話，欺騙叔叔可不是乖孩子該有的行為。」

抓著書翰瑛衣袖，書予琭聲音放軟，說道：「前天晚上我聽做飯的劉嫂說的，她說前天她和阿虎叔叔到街上去買菜，看到北大街那一帶人山人海的，好像是那兒的寺廟迎回一位新的神明，這幾天開放給信徒拜拜呢！」

是迎神廟會呀！

見男孩一臉期待的表情，書翰瑛露出微笑，摸摸姪子頭髮，「等叔叔用過早膳，把今天該做的事辦完就帶你出門。」
意思是答應了。

「謝謝叔叔！」
燦爛笑容掛在臉上，比天邊的太陽還亮。

早膳過後，梁茂君陪小少爺回房看書，書翰瑛則將今天排定的工作全數挪到早上來做，直到午膳時間才忙完，在梁石才勸說下，叔姪倆留在家中吃飯，稍事休息便整裝出發。

「茂君，你要顧好予琭少爺和二當家。街上人多，別讓琭少爺走丟了。」
將人送到門口，梁石才不放心地叮囑沉默的姪兒，見狀，書予琭踮起腳尖，對梁石才拍胸脯給保證，「管家伯伯您請放心，琭兒會跟緊叔叔和茂君叔叔，不會走丟的。」

「好好，小少爺您自個兒當心些。」
彎身摸摸書予琭頭頂，笑呵呵地說道，一邊把裝好銀兩的布袋交給梁茂君：「這你帶著，琭少爺想要什麼你就買給他，錢包看好別掉了。」

收下布袋放進腰側內袋，向自己的叔叔行禮，跟在兩位主人後面往北大街走去。

見三人離開，梁石才才回到屋裡忙去。

--- --- ---

安安^^

大年初一的早上，小冰來拜年

祝各位新年快樂！好事成雙！
小賭小贏，不傷情誼！
天氣很冷，請注意保暖，不要著涼了。

cairo	2009-01-29 06:40
咩吧，有另一顆心主人要出現的預感~>"< ma,H<0R 7vubkj& 逛迎神廟會呀~ 8 YsDE_ 今天也有去廟裡拜拜說，人好多, z`y!C3w< 琭兒這小鬼靈精，愛湊熱鬧, GBVw6+(c 是說，掛保證自己不會走失的琭兒, 4DaLmQ2O 好小大人樣呀~

蓮月．冰夜

2009-02-14 22:45

(十二)上

主僕三人在熱鬧的街道上慢步而行，中午過後不少賣青菜水果的攤位雖然已經收了，然而因為有廟會的關係，不少賣小玩藝兒的攤子都提早出來擺攤，沿街叫賣聲絡繹不絕。每位小販莫不鼓起嗓門奮力叫喊，就盼往來客人能被自己的叫賣聲吸引，佇足停留買東西。

從書家出來不過幾分鐘，書予琭的手上已多了二支戰利品，一支是裹了透明糖衣的鮮紅糖葫蘆，另一支則是泛著橙金光芒，不時散發甜味的公雞吹糖，二樣都是小孩子喜歡的零嘴。

就見書予琭笑瞇了眼，左手牢牢握住叔叔買給他的小點心，捨不得吃，一雙眼睛直盯著它們打轉。

牽著姪子的小手，書翰瑛隨性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再過去就是位於北大街街尾的寺廟，也是今天他們出門遊玩的目的地。

愈靠近寺廟，來燒香拜拜的遊客就愈多，書翰瑛抱起姪子，在梁茂君保護下小心避開周遭人群擠進廟裡。

「人好多喔！」
眨眨眼，右手環上男子頸子，左手則把手上的零嘴拿高，就怕一個不小心掉了。

看見從供奉主神像的正殿門口湧出的人群多如潮水，書翰瑛思索了下，喚來梁茂君。

「瑛少爺？」

「你帶著琭少爺到後面偏院去，我進大殿去拜一下，一會兒就過去找你們。」
把臂彎上的男孩交到侍從懷中，「琭兒，你跟茂君叔叔去後面等叔叔，叔叔拜完就去找你們。」

「嗯。」
乖乖應道，右手轉而圈住梁茂君脖子，避免自己往下滑。

側身閃開幾乎快撞上的身軀，黑髮男子走進大殿，看了看人滿為患的廳堂，沒有拿香，雙手合十虔敬地朝置於案上的神像膜拜。

好不容易拜過每尊神像，被人推擠至另一道大門前，深呼吸跨出門檻，步出香煙繚繞的廳堂。

呼，人還真多！

吐了口氣，拍拍被掉落的香灰弄髒的外衣，走出寺廟大門，打算從外面繞到後方偏院與姪子會合。

來到偏院入口，從不大的小門走入，本該在此等待的兩人卻意外不見蹤影。

「琭兒？」
環視四周，張口喚道：「琭兒，茂君，你們在哪裡？」

不會是淘氣的姪子想跟自己玩捉迷藏吧？

好笑地搖搖頭，想到姪子身邊有那名忠心的侍從跟著，書翰瑛倒也不擔心，放鬆心情漫步於綠林成蔭的偏院，享受帶了點夏天味道的南風送來一身的清爽。

繞了一圈，走完位於寺廟後方的院子，然而仍不見兩人出現，書翰瑛眉心聚攏，為此起了疑心。

他倆上哪兒去了？怎麼到現在還沒見著人？

皺眉欲往後門走，一抹小小身影拉著一名少女匆匆跑來，定睛一瞧，正是久候不至的書予琭。

「琭兒！」
剛開口，卻見書予琭一把拉著他的手往人多的寺廟前面跑。

這是怎麼一回事？

摸不著頭緒，又見小傢伙像是在躲什麼人似的，拉著自己和那陌生女子往人群裡鑽，同時頻頻回頭張望，神色緊張。

「…對不起……請讓讓……」
不小心和人撞上，書翰瑛忙向對方道歉，就這樣連續撞了幾名遊客，也說了數遍對不起，三人來到通往禪房的走廊，眼見姪子仍未停下，書翰瑛使力將準備往前衝的男孩拉住，「琭兒停下來！」
一聲低喝成功讓腳下勢子未止的書予琭乖乖立定站好。

看了眼縮在書予琭身後的妙齡少女，書翰瑛蹲下身，直視低下頭不敢與自己對望的姪子。

「方才你和茂君上哪兒去了？」
語氣溫和地詢問，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書予琭抬起頭，先轉過頭與少女互望一眼，再轉回來看向等待自己回答的書翰瑛。「叔叔…對不起……」

「茂君呢？他沒跟你在一塊兒嗎？」
好脾氣地提出下一個問題，書予琭只是閉緊嘴巴，沒有回話。

「你和他走散了是嗎？」
最有可能的猜測應該是這樣。

「琭少爺您沒事吧…呃，瑛少爺！」
正當黑髮男子準備再問，甩開追兵的梁茂君匆匆跑來，見小主人和主人都在，單膝跪地，「少爺，咱們先回去，這裡並不安全。」

眉揚，對梁茂君的說詞感到詫異。

視線掃過面前三人，抱著書予琭起身，領著侍從和剛見面的少女離開寺廟。

蘇州城東大街，一間名為「有緣便來」的茶館，二樓位於南邊的廂房內，書翰瑛坐在主座，左右兩邊分別是書予琭和那名少女，梁茂君站在門口候著。

桌上放著的是一刻鐘以前由茶館小二送上來的茶點和香茗，二盤糕點，一盤乾果零嘴。只見剛出爐的綠豆糕和蓮子糕已經冷掉，鬆軟好食的口感因著變冷的溫度失了幾分。

「吃吧。」
率先打破沉默，黑髮男子拿了塊綠豆糕放到男孩手上，視線移至坐在一旁的少女身上。「請問姑娘，剛才究竟發生何事？」

怯怯地抬起頭，看著正瞧著自己，表情溫和的男子，少女倏地跪在地上，不住向書翰瑛磕頭。

「姑娘，妳快請起！」
彎身制止少女向自己行禮，將人從地上扶起，「我知道是琭兒和在下的侍從救了妳，但還請姑娘把事情原委告知在下。」
從方才姪子及梁茂君的反應，書翰瑛判斷應是有人在追這名少女，他必須了解事情原委。

眼眶泛紅，淚水抑不住地滑落，還未開口，便已淚漣漣，少女右手執袖擦拭眼淚，把遭遇說明。

「小女子姓林，名喚巧如，今年剛滿十六，原是住在濟南，有一個小我三歲的妹妹，娘親在生了妹妹之後就過逝，我和妹妹是由爹爹養大的。上個月爹爹因病身亡。臨終前爹爹告訴巧如蘇州有一位姑姑，要我姊妹來投靠，辦完他老人家的後事，我倆便從山東過來準備投靠姑姑。趕了數十天的路，終於來到蘇州，原本以為可以找到姑姑，誰知姑姑一家早已遷居他處。」

原來她和自己是一樣，都是無父無母的可憐人…

站在門口聽著巧如的述說，梁茂君定定注視不住拭淚的少女，心裡湧出一股疼惜。

「找不到姑姑，我們姊妹本想回山東去，但身上盤纏實在不夠，在城裡徘徊了幾天，見某戶人家貼出告示，說是要找健康的女子當婢女使喚，我想橫豎也回不去，不如留下，在人家府上當個下人也好，就和妹妹去應徵了。」

「大戶人家要找婢女是很正常的事，但為何會變成這樣？」

「公子您有所不知，他們根本不是要找婢女，是要選姑娘去服侍王公貴族。」
想到自己的命運多舛，林巧如愈說愈傷心，「我和妹妹進去後，原先也不知情，是一位老媽子偷偷告訴我們的。巧如雖然家貧，但也不想因此出賣肉體作賤自己，就跟妹妹從後門逃了出來。妹妹在逃跑的路上不慎扭傷腳，她要我快走別管她，我本想拉著她一起走，但她卻用自己做餌，把追捕我倆的人誘到江邊。」

於是就在那個無月也無星子照亮的夜晚，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妹，縱身跳入水流湍急的江河，葬身冰冷的江水之中。

「之後幾天我一直借宿寺廟，本想等風頭過了再走，誰知那幾名惡徒還不死心，不斷在城內城外搜尋，就這樣我被他們發現，欲強行將我帶回。」

因為她不停發出呼救聲，引來那時人在附近的書予琭的注意，小傢伙不知危險，在好奇心趨使下，拉著梁茂君往現場靠近，也因此撞見此一擄人之景。

『茂君叔叔，快去救她！』
想都沒想，劈頭說道，見梁茂君似乎還在猶豫，繞過男人往那群人面前跑過去，衝著人大聲喊道：『你們這些壞人，快點放開那位阿姨！』

琭少爺危險！

身體反應比大腦神經快了一步，在那群大漢往書予琭那裡撲過去之前，拾起地上石塊，精準擲中前面三人膝蓋，沒有防備的三人頓時摔倒在地，跌了個狗吃屎的狼狽像。

『可惡！是誰這麼大膽敢管老子的事？給本大爺站出來！』
為首者大聲叫著，梁茂君故意閃至該群人面前，再往叫嚷的那人擲出石子，立即往相反方向跑，不甘受辱的一行人飛快追去。

被留下的書予琭見狀，跳起身跑到林巧如面前，拉了人就跑。

就這樣，在梁茂君成功引開追兵的情況下，林巧如被書予琭救了，但也造成現下這種兩難的情況。

得罪別人，此事非同小可，若對方是有背景的權貴人家，今天他們這麼一插手，會連累整個書家！

姪子實在是太過衝動！

剛舒開的眉心復又攏起，神情嚴肅地瞪著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低垂著小腦袋，不敢替自己辯白的男孩。

「請公子不要責怪小公子。」
離開椅子朝二人深深一拜，哽咽道：「今天巧如蒙小公子搭救已是萬般感激，不敢再求公子收留，就此別過。」
拿起包袱轉身欲離，書予琭囁嚅的聲音於耳邊響起。

「巧如阿姨妳現在出去，會被那些壞人捉走的。」
邊說邊用眼角餘光偷瞄黑髮男子的反應，知道他那善良的叔叔不會忍心見死不救的。

果然，書翰瑛沒輒地嘆了口氣，揉揉小傢伙頭髮，看向守在門口的男人，示意其將人攔下，自己亦起身來到二人跟前。

「巧如姑娘請留步，在下豈有救了人又將人推入火坑之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妳就隨我回書家暫住，等這件事處理妥當，妳要留下或是要離開，在下都不會過問，妳看如何？」

「書家？難道您是？」
難道站在自己面前之人，是在濟南亦設有分行的廣宣齋之主，書大當家？

「在下乃二當家書翰瑛，救妳的孩子是我大哥之子，而身邊這位是在下的侍從梁茂君。」
將在場三逐一介紹，附帶一提：「茂君和妳一樣，都是山東人。」

聞言，忍不住多看這名安靜的平凡男人一眼，低下頭去。
「這樣…會給公子添麻煩……」

「我想也許事情還沒有嚴重到那麼程度，對強搶民女之事一般人都不敢大聲嚷嚷，就算再怎麼有權有勢的應該也會有所顧忌，只要妳不再被他們找到，時間一久就沒事了。眼下只有暫居書家是安全之策，巧如姑娘也莫再推辭，隨在下回去吧！」
試圖說服林巧如，希望她能跟自己回去。

「瑛少爺說的對。」
鮮少在主人說話之時插嘴的梁茂君，破天荒開口了，書翰瑛挑眉，頗覺神奇地瞥了男人一眼。
「只要在書家，妳會很安全。」

「這…」
遲疑著，不知該不該點頭。

唔，茂君今天倒是挺特別的…

心裡想著，也沒說什麼，只是淡開安撫人心的溫雅笑容。
「一切就這麼說定了。」

蓮月．冰夜	2009-02-14 22:48
感謝cairo姑娘的留言 @}H'2V B=K<k+{6" /klo),\|& 春天到了，再不久就要進入春雨綿綿的季節， >*gf1" 所謂初春乍寒，溫度忽冷忽熱， }wn\|2K' 與冬天相比雖然較為溫暖，但冬衣先不要收，以免寒流來襲時著涼。

蓮月．冰夜

2009-03-02 03:22

(十二)下

戌時初，書翰瑋從鄭氏商行返回家中，梁石才跟他報告今天家裡的幾件事情，書翰瑋聽完點點頭，吩咐梁石才讓人將晚膳送至西園臥房，便往東園走去。

來到東園，從走廊轉進園子，沒聽到平常應該有的朗誦聲，步至門口正要敲門，一抹人影推門而出，二人視線對上，書翰瑛輕聲說道：「姪子剛剛睡下。」

沒有說話，看著黑髮男子走出房間，迴身將門關好，跟著自己步下階梯。

「小傢伙這麼早就睏了？」
隨口問問，卻見來到身旁的男子抿唇輕笑，不覺好奇。「怎麼了？」

「瑋哥哥吃過飯了嗎？」
沒有回答，倒是提起另一個問題，書翰瑋說道：「我已叫才叔把飯菜送到我房間去，一塊兒過來，嗯？」

「嗯。」

兩人轉移談話地點，回到書翰瑋房間。

外廳圓桌上，放著二人份的餐點，書翰瑋看了書翰瑛一眼，眼神裡有著淡淡責怪之意。

「剛剛哄姪子睡覺，所以耽擱了。」
為遲用餐的原因做解釋，在男人對面坐下，替其盛飯佈菜。「餓了吧，快吃，今天劉嫂煮了你愛吃的時蔬羹湯，記得多喝二碗讓她高興高興。」

按住不斷往自己盤子裡挾菜的那隻手，「都快堆成小山了…你吃吧。」

拿穩筷好端起碗慢慢吃著，微垂眸子睇著那人為自己挾菜的體貼之舉，眼裡流轉輕淺笑意。

二人吃了好一會兒，書翰瑋開口和書翰瑛聊天。

「……然後偉蒲兄說他明天就要去京城，最快也要中秋才會回來，問說要不要給予琭帶些東西回來。」
頓了下，續道：「他真的很疼琭兒這孩子，見了面總不忘問問小傢伙的近況。」

「琭兒人乖巧懂事，嘴巴又甜，見了人都會自己叫叔叔伯伯的，也難怪鄭大哥會那麼疼他。」
笑著附和，放下筷子，坐直身子看向書翰瑋。
「今天我帶姪子出去，他看見一位姑娘孤苦無依，模樣很可憐，便求我收留那位姑娘，我問了她幾句，發現她和茂君他們當年的境遇相似，就將人領回來，已經囑咐才叔找活兒給她做。」

「你今天帶琭兒出去？」
挑眉，語氣裡有著明顯不贊成的味道，「我不是要你多休息，怎麼還帶他出門，是琭兒吵著要你帶他出去玩嗎？」

「沒事的，瑋哥哥…瑛兒的身體已無礙，只不過走了點路而已。」
心裡滑過輕嘆，對男人對自己的保護感激在心。

「你呀，別太順著那孩子，當心把他寵壞了。」
知道他的情人心太軟，只得稍稍板起臉孔說道，見書翰瑛笑而不語的樣子，又對其沒辦法，只好拿過那人面前已空了的碗替其盛湯，轉移話題。
「喝湯，這羹湯味道清淡又營養，再喝一碗，嗯。」

「謝謝瑋哥哥。」
從書翰瑋的表情確定他沒有反對自己收留林巧如，書翰瑛放寬心，微笑地接過碗，低著頭湊近碗沿飲了口，慢慢喝下碗中物。

一個時辰後，西園主人房間熄燈，書翰瑛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在兄長房裡睡下。

書翰瑋房間，內室榻上，黑髮男子跪坐，就著灑進內室的皎潔月光，凝視已經熟睡的男人臉龐，清亮眼瞳深處，一縷愁思輕漾。

一會兒，跪坐的身影在榻上躺下，偎著熟悉的體溫閉眼睡去。

＊＊＊

「廢物！」

隨著一聲斥喝響起，歌舞齊放的大廳倏地安靜下來，廳內眾人紛紛跪下，上半身伏趴在地上。

矮桌對面坐著一名年紀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衣服用的是上等絲綢，脖子上掛了一條粗大金鍊，看起來十足暴發戶味，桌上擺滿山珍海味，站在兩旁服侍的婢女多達七八人，每一個都是不滿十八歲的紗齡少女，衣上穿著的服飾也不輸一般大戶人家女兒。

此時男人怒氣沖沖，瞪著面前一排整齊伏跪的漢子，拿起酒杯就往其中一人潑去。「沒用的東西！」

被潑得一身濕的男人大氣也不敢喘，唯唯諾諾地開口：「請…請大人息怒……」

「對方不過是個小姑娘，你們這麼一大群人，連這點小事也辦不好，一群不中用的酒囊飯袋！」
邊罵，邊要整張臉都貼在地上的為首者抬起頭，「王二，把事情經過跟老爺我說清楚，要有一字是假，小心你的舌頭！」

「是是，小的絕對如實稟報…」
嚇得直打哆嗦，王二把今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中年男人呈報。
「……本來已經找到人，要把她帶回來，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打傷咱們不說，還罵老爺您不是東西，就這樣從咱們面前把人帶走。」

「什麼？敢罵我張峰滿不是東西！」
讓下人的話那麼一激，張峰滿氣得摔杯子，「好啊！要是不給他點顏色瞧瞧，還以為我這蘇州縣令是當假的！」

原來此處是位於蘇州城內有錢人家居住的宅院，這座不論是規模還是樣式，比起一般民眾都要奢侈豪華的大房子，正是現任蘇州縣令張峰滿所有。張峰滿靠小聰明考取功名，被前任君皇派至這富庶的城市擔任縣令，為人當官雖然談不上清廉，但因為百姓不願與官家鬥，也沒人敢往上報，就只能忍耐著，睜隻眼閉隻眼由他去。

張峰滿最大的樂趣就是搜羅美女，雖然不過是名官階七品的小縣令，但家中女人竟多達四十多名，其中更有二十餘人是被張峰滿奪來供其享樂的。

就在半個月前，張峰滿接到京城來的消息，說是二王爺微服出宮到江南遊玩，要他好生留意。一心想往上爬的張峰滿立刻派人準備，為了讓王爺在停留蘇州的時間有專門服侍他的女人，張峰滿命管家貼出告示，以買婢女的名義挑選合適的女人供王爺享用。

當一切就緒，下人卻來向他報告，說有二名少女逃跑了。

氣壞的張峰滿立刻派出守衛家丁去找，忙了半天，得到的結果竟是一死一逃跑，這種情形讓凡事都順利到手的他氣炸了！

「有沒有看清楚是何人所為？」

「回老爺的話，在那個男人出現以前，是有名小娃兒先露臉。」
跪在王二旁邊的李四，就著模糊的印象遲疑道：「說不準他倆是一掛的！」

「喔，原來還有小鬼呀！」
摸摸下巴，眼裡泛開陰笑。「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老爺，您打算怎麼辦？」
王二小心翼翼地請示，正當張峰滿要開口，一名婢女匆匆跑了進來，福禮之後啟口說道：「老爺，外頭來了幾個人，說是從京城來的，想要和老爺您見面。」

此時滿腦子只想著要找壞事之人出氣，張峰滿鼻子一哼，揚高下巴，口氣傲慢地說道：「京城來的又怎樣？本官是他們說見就給見的嗎？」
對婢女揮手，要她去回掉，「把人打發走，就說我已經歇下，有事明天再講。」

「是。」
轉身往廳外走，尚未踏出門，清亮的男性嗓音在黑暗中響起，廳內眾人皆是一驚，紛紛轉過身去看究竟是什麼人敢擅闖縣令大人的宅第。

「張大人好大的官架子呀，真令紀某大開眼界！」

襯著漆黑夜色，四名男人自大門外緩步行來，方才的嗓音便是出自走在最前面的淺灰儒服男人之口。只見四人神態自若邁入大廳，來者出眾的容貌教人眼睛不覺一亮。

四人之中就屬一身暗紫，舉手投足之間不意散發出華冑貴氣的男人最為搶眼，雖然沒有開口，但大家都清楚四人以其為首。只見其背手而立，上挑眉眼似笑非笑掃過廳內所有人一眼後，彷若沒事人般將目光停在張峰滿身上。

另外三人也各有特色，由他們的服裝和舉止可推知，灰衣男人該是文官之類的人，而守在紫衣男人左右兩側一黑一白者，則是紫衣男人的隨護。

灰衣男人淡開慣常微笑的唇瓣，視線掃向因為自己的嘲諷，臉色不悅的張峰滿，繼續說道：「不過區區七品小縣令，也敢這麼目中無人，要是讓京城裡的一品官員們知道張大人氣焰如此囂張，就不知各位大人會做何感想囉！」

灰衣男人的嘲諷讓張峰滿本就怒火沖天的情緒更加失控，大聲對來人咆哮：「你，你們是什麼人？敢對本官如此無禮！來人，還不把這小子給本官拿下！」

下人聞言，衝上前就要將人擒下，紫衣男人身旁二人黑眉一豎，揚聲怒斥：「放肆！見到烻王爺還不跪下行禮！」

烻王？

他們是，是…

像是被雷劈到似的，張峰滿趕忙起身，幾乎是連滾帶爬來到紫衣男人跟前，咚的一聲趴在男人前面。
「小…小人…見、見過王爺！」

眼裡帶笑，朝身子發抖，全身冷汗直流的中年男人瞥了眼，啟唇，口氣冷淡地說道：「本王只是來通知你一聲，這段日子本王會停留在蘇州。」

「是是，小人知道，小人明白。」
如同落葉般抖動的身軀，襯著破碎不成句的言詞，讓一旁的灰衣男人忍不住笑翻了，礙於主人顏面，不好當場笑出聲音，只見其雙肩因為忍笑不住顫抖，看起來是忍得很痛苦。

「對了，本王已在城裡住下，你也不用大費周章去查本王在哪裡落腳，沒事不用來找，本王不喜蒼蠅蚊子在眼前繞呀轉的。要是惹得本王不快，你連個九品的看門小兵都沒得幹！」
先把醜話說在前面，免得這些當官的說他德烻喜怒無常。說話的同時也將眼前這座富麗堂皇的大廳環視一遍，腳跟一旋，朝外頭踱去。

後邊三人隨即跟上，四人就如同來時那般，在無人阻擋的情況下消失於眾人面前。

抖著身軀跪著，動也不敢動的張峰滿，不知過了多久，才慢慢抬起身體，恐懼地看向門外。

豆大汗珠滴落地，眼睛一翻，暈過去。

「老爺！」

「快來人呀！」

安靜大廳一時之間充滿驚慌叫聲，大夥兒趕忙將主人扶回房裡，又是擦汗又是灌茶水的，雖是如此，但看到平常耀武揚威的大老爺這副狼狽樣，下人們心裡直呼過癮。

真是惡人沒膽，這樣就嚇暈了。

cairo

2009-03-03 04:47

唉...貌似平靜的日子要沒了==
(這對兄弟的感情還是一樣好...)

這位張峰滿還真有眼不識泰山,
現下王爺住下了，看那囂張的行為，會不會收歛些。

茂君是因為那女子與他境遇相似才出口的嗎？
還是有"別"的原因，年紀也不小了,
翰瑛可以替他物色對象

只是，貌似招惹麻煩上身了呀,
再怎麼說，也是個官。

王爺呀~~

蓮月．冰夜

2009-03-13 08:11

(十三)

五月初，家家戶戶開始採買過端午時所需要的東西，舉凡包粽子所用的食材，或是做香包需要的布料和香料，都是這陣子熱賣商品，主要販賣這些過節東西的店家，個個卯足全力，希望能趁此好好賺一筆。

端午當日，一大早書家廚子為了中午之前就要放到大蒸籠去炊的粽子忙翻了，為了支援廚房包粽子的工作，梁石才調動所有女性佣人去廚房幫忙，這讓平常就因炒菜聲顯得較為吵雜的廚房更是喧嘩聲不止，連還是孩子的書予琭也在完成每日課業進度後，跑去白煙蒸騰的木造屋子湊熱鬧。

書家主屋院落，位於前面廂房的帳房，黑髮男子坐在擺滿帳簿的黑色方形桌子後方，右手執筆，時而低頭抄寫，時而側過臉翻看置於左手邊的本子，確認自己沒謄錄錯誤。

外頭傳來愈來愈清楚的腳步聲，男子知道有人往這裡來了，才想著，門外響起女性輕細的嗓音。

「二當家，巧如替您送茶點來了。」

「進來吧。」

低著頭跨過門檻，端著托盤走進房間，將東西放到靠窗茶几上。「二當家請用。」

停止寫字，書翰瑛抬起頭，給了來人一記淺笑。
「在這裡住得習慣嗎？」

「嗯，託二當家和小少爺的福，大夥兒待巧如極好。」
欠身同書翰瑛行禮，在男子起身往此走來時，退開一步。
「這糕點是巧如家鄉的小零嘴，今天一時興起做來請二當家嚐嚐。」

信手拈起尚有暖人溫度的白色糕點，輕輕咬了一口，感覺包在裡面的內饀香味緩緩在舌齒之間擴散開來，臉上笑容不由得加深幾許。「很好吃。」

「感謝二當家不嫌棄。」
花費兩個時辰的辛苦獲得那人讚賞，林巧如很是高興，「二當家要是喜歡，巧如可以常做。」

「呵！這倒是不必。」
把指間餘下糕點放入口中，細細咀嚼。林巧如則體貼地為其倒好茶，推至其手邊讓書翰瑛飲用。

喝過一杯現泡的香茗，書翰瑛放下瓷杯，視線落至林巧如臉上。
「這陣子外面很平靜，我想那些人應該已經放棄尋找妳才是。現在，妳要繼續留下來，還是想回山東老家？」
一字一句緩聲說道，思忖了下，又道：「至於回去所需的盤纏妳不用擔心，我會請才叔替妳備好足夠的銀兩讓妳帶著。」

偏著腦袋思考幾分鐘，沒有猶豫地笑著回道：「巧如想留下來！」

「確定嗎？」

用力點頭，再次把自己的決定親自說出口：「還請二當家多指教。」

「相信姪子知道了會很開心的。」
笑笑地說著，起身看向窗外，「廚房那裡欠人手，妳過去幫忙，這裡不用妳伺候了。」

「是，奴婢遵命。」
拿起托盤，笑盈盈地退出房，往廚房走去。

至此算是了結一樁心事，書翰瑛輕輕舒了口氣，走出帳房到外面的院子散心。

步出院子入口往後方行去，腦海忽然閃過那人溫和笑容，心裡沒由來得一陣煩悶。

最近這兩天瑋哥哥好像特別忙，早上連早膳都沒吃就出門了…

他記得去年端午前夕，廣宣齋沒有那麼多單子的，是怎麼了嗎？

不安的情緒自心底湧出，連帶的讓走動的雙腳跟著停下，思及自己現下莫名的心慌，書翰瑛搖搖頭，努力把剛剛浮現的想法自腦中移除。

他記得聽文叔叔提過，這一年商行多了不少新客戶，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今年廣宣齋的生意才會比去年好上許多，瑋哥哥也才會趕著要把等同於誠信二字的定單處理妥當。

只是端午佳節雖不若中秋有月可賞，但也是一個與家人團聚的日子。私心而言，書翰瑛自是盼著兄長能和姪子與自己一同過節。

低低嘆了口氣，在聽到從廚房那頭傳來的叫聲時，立即收斂眼底過度顯露的情緒，抬起頭時唇畔已換上往常綻放於臉龐的溫雅淺笑，看著玩得一身是汗的書予琭朝自己跑來。

被姪子拉到蒸籠前，挽起袖子幫忙大夥兒一起把包好的粽子放進竹籠，將蓋子蓋上，底下燃起木柴開始炊粽子。

拉住兩邊臉頰紅通通的男孩，叔姪倆回轉東園。

仲夏午后，蟬聲唧唧，好不容易將玩得起勁的姪子哄入睡了，書翰瑛左手支著面頰，雙眼視線駐留在男孩仍然泛紅的臉頰，深深凝睇。

看著看著，眼皮慢慢變沉，變重，眼，緩緩闔上。

當書翰瑛因為手滑驚醒時，衣襟已被汗水浸濕大半。

自己睡著了？

拍拍臉頰，輕晃了下有些沉重的腦袋，坐直身子，視線移至床內，小傢伙睡得正香，一點也沒有被自己吵醒的跡象。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小心移開椅子，起身走到外廳，推門出了房間，正要關門，幾名下人慌張地跑來。

「二當家不好了，外面、外面來了衙門的人！」
負責顧守大門的阿旺叔緊張地叫著，書翰瑛迅速將食指按上唇，示意阿旺莫嚷嚷，僕人見狀趕忙閉上嘴。

「咱們到前面去，琭兒剛睡著，不要吵他。」
低聲說道，領著下人往前廳走去。

剛踏上通往前廳的走廊，差役大聲叫嚷的聲音清楚迴盪整座院子，停下腳步，側過頭將跟在身後的梁茂君喚來。「茂君，你回東園去顧著琭兒，如果他睡醒了，要他練字，別讓他出房間。」

頷首，瞬間，身形消失。

「走吧。」

來到前廳，就見三名衙役坐在椅子上，身旁桌上放了三人的配刀，夏荷已在稍早前將茶奉上，現在站在管家後面，看見主人出來，忙要行禮，卻被書翰瑛用一個眼神制止，要她先行退下。

點點頭，提著放輕的腳步靜靜離開。

綻開微笑，雙手作揖，向三名衙役彎身行禮。
「抱歉，讓三位差役大哥久等。」

三人看了微笑的書翰瑛一眼，其中一人開口問道：「你是這裡的頭兒？」

「在下是書家二當家，我大哥一早出門還沒回來，請問各位有什麼事嗎？」

「書大當家已經被咱們帶去縣衙去了！」
另外二人互望一眼，看著書翰瑛說道：「老爺指示，要咱們來通知你，明天到衙門去一趟。」

瑋哥哥被帶走了？

心裡一驚，深吸口氣，立持鎮定。「敢問家兄身犯何罪？縣太爺為何要拘拿家兄？」

「老爺說有人向衙門密報，說你們書家多年來未如實上繳稅銀，老爺很生氣，下令將人押走。」

漏繳稅銀？這…

看向梁石才，對方搖頭表示不知情，心念一轉，再度綻放淺笑。「在下知道了，明天我會去見縣太爺。」

書翰瑛有禮的態度讓三人很是滿意，起身拿起刀放回腰後，「那咱們就先回去跟老爺稟報，明天你可要來記得來嘿！」

「是，在下一定會到，三位大哥慢走。」
和梁石才一塊把人送到大門，三名差役擺手，要兩人不用再送，大步離開。

回到大廳，書翰瑛眉心攢起，望向同樣眉頭深鎖的梁石才。
「才叔，每年上繳給縣衙的稅銀不是由你負責，難道咱們真的少繳了？」

「應該不可能，每年該給的，小的都有詳細計算，寧願多算多給，也不會少繳的。」
朝廷要的銀子，他們這種小老百姓有誰敢不交，又不是不要命了。

「算了，我明天去趟衙門問清楚就是，琭兒那裡就拜託你們了，先別讓他知道。」
他們在這裡想破頭也是無益，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我會叮囑眾人閉緊嘴巴。」
眼下也確實不能讓小少爺知道，還是等弄清楚情形再講。

明天既然要去見縣太爺，自然不能空手而去。想到此，書翰瑛要梁石才過來，在其耳邊吩咐幾句，梁石才不住點頭，往帳房走去，支領現銀去準備二當家交代之事。

望著梁石才遠去的背影，清亮眼瞳濛上一層愁思，雙手緊握，視線轉向大門。

希望這一切只是誤會。

隔天用過早膳，書翰瑛一如平常，到姪子房間陪其唸書，之後以有事處理為由離開東園，帶著梁石才備好的禮物，隻身前往蘇州縣衙。

來到衙門，意外的，縣太爺並沒有在大堂上見他，書翰瑛被帶到後方偏廳等候。

坐在鋪了軟墊的雕花椅上，書翰瑛兩隻手平放膝上，雙目微闔靜心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到將近午時，縣太爺才在僕人簇擁下姍姍來遲。

聽到腳步聲，書翰瑛站起，看著被一群奴婢擁著進來的中年男人。

在象徵主人的座位坐下，不甚在意地瞥了站在一旁低著頭的黑髮男子一眼，接過婢女遞上的茶碗，掀開蓋子湊至嘴邊慢飲。

「你就是書家二少爺？」
慢條斯理地問道，低著頭又喝了口茶。

「是，草民見過張大人。」
提擺，單膝跪下。

「除了王二，你們都出去。」
視線掃過在場眾人，下達驅逐令，聽到主人的指令，下人們魚貫地走出廳堂，到外面空地候著。

「好啦，老爺我呢也不跟你廢話，今天找你來是想問問你，你們府上可有一位叫林巧如的姑娘？」
擱下杯子，張峰滿翹起左腳，身子靠向椅背，語氣不屑地輕哼：「那可是我府上私逃的下人，要是有，就乖乖把人交出來，還有啊，那天多管閒事的一大一小，也給老爺我交出來。」

原來要抓巧如的人是蘇州縣令！

心裡有譜，略略想了下，開口說道：「回大人的話，那天的事是草民僕人不對，但他並無惡意，還請大老爺原諒下人不懂事。那位巧如姑娘的確尚在草民家中，也許是做錯了事，怕被大老爺處罰才會逃跑，也請大人您大人有大量，莫與一名小女子計較。」
幫著自己的下人向縣太爺賠罪，見對方不吭一聲，書翰瑛繼續說道：「要不請張大人出個價把她賣給草民可好？草民會嚴加管教，大老爺也能再去買一名聽您話的下人來使喚，您看如何？」

「有這麼便宜的事？」
一陣冷笑，「你的人打傷我的人，帶走我的下人，本官大可用私拐之罪治你們！」

「張大人，草民的僕人當時因見那位姑娘被一群男人圍著，心生不忍才會出手，並非有意冒犯，還請大老爺多多包涵，別跟下人們計較。」
語氣謙卑地說道，「懇請大人高抬貴手，放過他們。」

「哼嗯，看在你這麼拼命替他們求情的份上，老爺我考慮考慮。」
懶懶地回道，眼角餘光觸及始終低垂著臉的那人時，像是要確定什麼似的，細細端詳男子讓髮絲半掩臉龐好一下，出聲喝道：「把頭抬起來！」

抬起頭面對滿臉不悅的中年男人，不解男人眼中忽然激射的異樣光芒。

嘴角往上歪斜二十五度，本是半瞇的瞳眸猛地張大，牢牢盯住跪在跟前的男子面容，隱於眼底深處的光芒愈加燦爛。

如果他沒猜錯，這小子應該就是……

「你的母親是誰呀？」

心生詫異，不明白堂上縣令大人為何有此一問，仍是恭敬回答：「草民的母親是已逝的書老夫人…」

「董詩詩是你什麼人？」
打斷書翰瑛的回話，「你與她是何關係？」

董詩詩，他的親生母親，縣太爺怎麼會突然問起自己的私事？

暗忖著，仍是如實回話：「她是草民的親娘，在草民襁褓之際便已過世。」

果然，他是那個女人的兒子！

短短的時間內得到兩件有利於他的消息，張峰滿很是得意，換了坐姿，讓有點發麻的左腿放下，改翹右腳。
「今天就到此為止，本官有些睏了，你出去吧。」

中年男人突然這麼講，讓連今天主要來意還來不及向其提出的書翰瑛甚是錯愕，急忙開口：「張大人，關於家兄被禁之事…」

「都說我累了沒聽到嗎？」
不耐煩地說道，從椅子上站起，王二趕忙來到主人右側，伸手扶住男人中年發福臃腫的身軀。
「有啥事兒改天再說！老爺我現下沒心思聽你說了。」
在下人攙扶下步履蹣跚地踱出偏廳，留下一臉愕然的書翰瑛。

跪在地上好一會兒，直到膝蓋部位發出酸痛的訊息，書翰瑛才用手撐著地慢慢站起。

走回書家的路上，黑髮男子凝眉沉思。

直覺上他知道事情不太對勁，但怪在哪自己又說不上來，唯有一件事是他可以確定的。

那就是縣太爺絕對認識已逝的娘親。

得罪縣太爺，書家之後自是面臨衙門不斷找麻煩的窘境，書翰瑛除了要與前來盤查的衙役周旋，同時還得穩定家中眾人情緒，對姪子那邊又得保守秘密。這樣的日子搞得書家上下人心惶惶，寢食難安，連帶書翰瑛自己也為此瘦了一大圈。

懂得察言觀色的書予琭在事情發生後第三天，就不再詢問父親的行蹤，因為問了只會讓心煩的大人們臉上再添一絲憂愁。

日子一天天過去，沒多久，書大當家被衙門囚禁的消息已傳遍整座蘇州城，之前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再度自某間茶樓裡漫延開來。

早就說了，那個孩子命硬，會剋死親人的……

真是可憐唷，家裡事業做得那麼大，卻要斷送在一個不滿十歲的小鬼手中，可惜囉！

可不是嘛？我那天從商行門口經過，天啊，那二當家瘦了一大圈，都快不成人樣了！

可憐的大當家和二當家，心地那麼善良，卻要死在一個小孩手上，慘，真是慘吶！

話傳來傳去，總會傳進當事人耳中，但見書二當家完全不為所動，效法當年兄長的做法，某天傍晚召集所有下人到主屋院前，把自己的想法向眾人宣布。

「相信外面的人說的那些話，各位多少都有耳聞了，當年大當家沒有捨棄琭少爺，我也不會畏懼那些閒言閒語。如果你們之中有害怕琭少爺的，現在可以離開，我不會阻止各位，但請大家相信我，琭兒絕非如外人描述的這般可怕，大夥兒都有和他接觸過，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下人們彼此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書翰瑛繼續說道：「這段日子委屈各位了，請大家再忍忍，事情會過去的，我會想辦法把大當家救出來，商行那裡還有勞文叔您多擔待，有困難可以去找鄭老闆，他會幫忙的。」

見梁石文點點頭，視線移至梁春成身上，「春成，琭少爺就偏勞你了。」

「小的明白。」

「沒事了，都散了吧。」
遣退眾人，書翰瑛背著手走下階梯，往東園行去。

來到東園，主人房間蠟燭已經點亮，黑髮男孩正在裡頭練習寫字，看見男子走來，跳下椅子來到門口。
「瑛叔叔您來啦！」

琭兒…

張口欲語，卻發現聲音哽在喉嚨發不出來，目光觸及男孩那張與其父親有幾相似的臉蛋，連日以來外表佯裝的堅強登時崩潰，隨著胸口漫開陣陣刺痛，淚水就這麼奪眶而出，滾滾而落。

「叔叔…」
扶著跪倒在地潸然淚下的書翰瑛，書予琭輕聲喚道，見男子哭得如此傷心，知道叔叔現在情緒激動，任何安慰都聽不進耳，只好抱著劇烈顫抖的身軀，手掌輕拍一下下起伏的背部，讓他在自己這裡盡情哭泣。

良久，發洩夠了的黑髮男子，擦去臉上水痕，低聲道：「對不起，嚇著你了。」

「誰說的，我才不會因為這樣就被嚇到呢！叔叔您太小看琭兒了！」
拍拍胸脯大聲說道，想藉由誇張的肢體動作讓書翰瑛發笑，可惜沒成功就是。

「是呵！」
勉強扯開一抹微笑，那勉強的程度連書予琭也看不下去，撲進男子胸前，「叔叔，您要是心情不好，不想笑，就別笑了，瞧您那樣琭兒看了都想哭了。」

眼睫動了動，從地上站起，牽著姪子右手走到書桌後，將人抱著坐到椅子上，讓小傢伙坐在自己大腿上。
「琭兒，你想念你爹嗎？」

仰起頭盯著男子，半晌，點點頭。

摸摸男孩頭髮，雙手圈住懷中姪兒身體，臉龐湊至男孩髮間，細聲喃語：「叔叔也好想他…」

「叔叔，爹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像是想代替父親安慰眼裡流露濃濃思念的黑髮男子，書予琭張開兩隻手用力摟住男子，想給他一些精神上的支持。

「抱歉，叔叔失態了。」
稍稍拉開彼此間的距離，慢慢回復平靜的書翰瑛輕聲道，卻見小傢伙笑開一張臉，充滿朝氣的黑眸眨了眨，拉起男子右手，把自己的小拇指勾住男子右手小指頭，「叔叔，雖然琭兒還小，但琭兒也跟爹一樣，可以讓您依靠喔！所以以後叔叔想哭的時候儘管來找我沒關係，我不會取笑您的。」
指關節微屈，繼續說道：「勾小指，咱們說定了，從現在開始，琭兒就是叔叔的依靠！」

破泣為笑，臉上露出這些日子以來第一個真正的笑容，沒有勉強，看起來是那麼真切不做假，書予琭呵呵笑著，對自己成功逗笑了書翰瑛之舉頗為得意，臉上笑容比方才更大了些。

「好了，叔叔帶你去吃飯，你也餓了是不？」
抱起男孩就往外面走，對於他的問題，書予琭是回予一個點頭，笑瞇瞇地與其說東扯西，叔姪倆到廚房覓食去。

夜深人靜，躺在床上已經一個時辰，仍是了無睡意，書翰瑛坐起身，來到屋外散步。

那天之後已過了二個半月，再下去就是中秋…

對方遲遲沒有消息，雖然自己知道兄長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再等下去也不是辦法，他不能再讓這種情形持續下去。

張峰滿應該在等，等自己耐不住，主動去找他談。但，他到底想要什麼？

如果真要治梁茂君和林巧如的罪，這陣子早就派人來抓他們回去審問；至於廣宣齋短繳稅銀之事根本就是榥子，對方根本是要藉此囚禁兄長，讓書家不敢反抗罷了！

沉吟了會兒，心中有了決定。

就這麼著吧。

蓮月．冰夜

2009-03-13 08:19

謝謝cairo的留言

官啊~~~
是這個世上最麻煩最惹不起的人，
可官又管著小老百姓，不順著也不行。

架子高的官，要遇到比他更高一級者才會收斂，
烻王是否會管著張某人，哎~~未知也。

書家兄弟的感情一直很好，甜蜜蜜的(笑)

茂君也到了適婚年齡(其實是有點大了)
對巧如姑娘，該是際遇相同對她產生憐惜。

要翰瑛替他物色對象呀...
翰瑛正在努力呢！^-^

cairo

2009-03-17 18:51

@@
我以為那個縣太爺是個路過的甲乙丙丁...
現在看來貌似並不是~
糟糕的是，他好像對翰瑛不懷好意,
不會因為他的爹娘又要折磨這個良善的男子吧~

不要來個"賠"我ㄧ碗~~~~~~~~~~泡麵==lll
這種狗血的劇情發展呀....(吶喊)
我不要看.....(滾地)
大大，麥啦

蓮月．冰夜

2009-03-25 14:17

cairo：

安...

這位縣太爺的確不是好人，也是造成書家上下不安的大壞人(罵起筆下人物很順口的某小冰..^^bb)
這個在後面內容會有簡單描述(？)

雖然覺得對不起看文的朋友，不過劇情要開朝另一方向推進，
之中會有不愉快的片段，請看文的姑娘多多包涵

也請cairo多包涵(再次鞠躬)

蓮月．冰夜

2009-03-27 10:51

(十四)

次日，書翰瑛向梁石才交代自己的去處，便出門去了。

和之前那次一樣，張峰滿依然不在公堂上接見，只是這次書翰瑛被張縣令下人用馬車將人接到他府上去。

他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默默跟在帶路的婢女後面，讓人領至一處小廳室。

「書公子請在此稍候，老爺一會兒就來。」
將茶杯放至桌上，身子福了福禮，輕挪蓮步退出廳室。

坐在椅子上，書翰瑛雙目微闔，聞著隨著空氣流動鑽入鼻間的檀香。

就在周遭環境一片寂靜，一股讓自己陡地作噁的氣息從左方湧現，睜眼，身子往旁邊一矮，險險躲過不知何時進來廳室，逼近其身前那隻欲碰自己面頰的張峰滿的手。

起身，退後數步，朝笑得詭譎的中年男人行禮。「草民見過張大人。」

踱到短榻坐下，看著書翰瑛，親切地朝其招手，「你過來。」

依其要求，往前走近二步，單膝跪下，「請大人放過家兄！」

「呵呵，這事等下再講，先讓我好好看看你！」
笑瞇了眼，低下身，一雙眼不客氣地停在男子身上打轉。

臉蛋雖然不是完全相像，但也有七分神似，尤其是那對眼睛，似水般柔軟卻又堅毅的眼神，讓他看了忍不住想將之摧毀，更想將人狠狠蹂躪一番！

不明白張峰滿的態度為何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但見對方願意談，開口再道：「只要張大人肯放過草民的僕人和家兄，任何條件儘管開出來，只要不是有違道義之事，草民都願意配合。」

「不用把事情看得這麼嚴肅，再怎麼說，本官和你生母也是舊識，念在和她之間的情份上，本官不會難為你。」
從榻上站起，來到書翰瑛面前，彎身將書翰瑛扶起。「有話起來說，不用行此大禮，來。」
邊說邊把人牽到短榻坐下。「若不是你長得有幾分像詩詩妹妹，廣宣齋短繳稅銀這事兒可難解了。」

「張大人…」

「哎呀，別這麼拘束，你喊我一聲張伯伯就好，那大人是給不熟悉的人在叫的。」
擺擺手提議，見書翰瑛點頭，笑著說道：「這陣子張伯伯就是在想辦法救你大哥，你也知道嘛，張伯伯身為地方官，很多事要忙，這結果也沒那麼快下來，再過幾天就好了，書姪兒你就再等幾天。」

是嗎？

心覺有異，但也不好當面提出，只是微笑地點點頭，張峰滿繼續說道：「自從詩詩嫁人之後，我和她就沒再聯絡，那天見著你，張伯伯我真的很高興！這樣吧，中秋那晚張伯伯邀了城裡不少有錢人一起到太湖那裡吃飯，姪兒你也一塊兒來，咱們就邊吃邊聊，你看如何？」
語氣誠懇提出邀請，模樣看起來就像一名疼愛晚輩的長輩，讓人不忍拒絕。

思忖片刻，書翰瑛抬起頭：「好吧，為了不掃張伯伯的興，中秋那天姪兒會準時抵達，請問當天姪兒幾點到張府方便？」

「呵呵，你巳時就可以過來了，先來張伯伯這兒，晚點張伯伯會讓下人送你去吃飯的地方。」
停頓了下，又道：「至於之前發生的事，我就不跟當下人的計較了。」

「多謝張伯伯！」

「哈，既然如此，那天就等你來囉，書姪兒…」
語氣之間盡是喜悅，「可別讓伯伯等不到人喲！」

「姪兒明白。張伯伯您事務繁多，姪兒就不打擾了，告辭！」

「沒關係，不過才幾分鐘的時間，沒什麼。秀秀，帶書公子出去，姪兒你走好嘿！」

彎身行禮，站起身，在方才領著他入府的婢女帶領下離開張府。

等書翰瑛離開他的視線，中年男人嘴角彎起，笑了開來。

嘿嘿嘿，姓董的賤女人，這下子妳就在黃泉之下好好聽妳兒子被我蹂躪的哭泣聲吧！

張家下人把書翰瑛送到北大街口，就逕自回轉張府。被趕下車的書翰瑛沒有半點不悅，下了車往廣宣齋的方向走去。

來到廣宣齋附近，書翰瑛沒有繼續前進，僅是佇立對面店家門前朝商行望去，只見從裡面進進出出的客人不若往常那樣，僅是零零星星的幾個，便能知道大家還是因為懼怕官府之人誤會，不敢上門來買東西。

只要瑋哥哥回來，只要縣衙的差役不再找書家麻煩，客人就會回來，廣宣齋也能安穩做生意了。

輕輕嘆氣，轉身欲回書家，不料卻與迎面而來的人撞個正著，右腳一時踩空跌跪在地。

「對不起！」
顧不得自己摔得發疼的膝蓋，書翰瑛急忙站起，跟對方道歉：「抱歉，是我沒有注意撞到您，對不起！」

感覺一股溫和力量扶住不住彎腰的自己，抬頭，雙眼對上有著一張俊美臉孔的紫衣男人，只見男人那對微微上挑的眉眼，流露教人屏住氣息的俊魅笑意，性感唇瓣彎出完美弧度，讓男人再添幾許迷人風采。

男人很高，由其體型不難讓人猜出他來自北方，但那深刻出眾的挺立五官，卻非是粗獷的北方人所有。

「這位小哥，你沒事吧？」
跟在男人後面的灰色儒服男人來到二人身旁問道，一雙眼睛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放在書翰瑛臉上，帶著審視目光似有若無繞著黑髮男子打轉。

「沒事，是在下分心，沒有注意後面有人過來，撞著這位公子真是抱歉，在此跟公子賠不是。」
彎身又是一個鞠躬。

「哈！」
輕笑了聲，右手一抬制住又要跟自己行禮的男子，越過書翰瑛身畔，紫衣男人繼續往前走去。

「我家公子沒啥大礙，小哥請了。」
朝書翰瑛點頭，追著自家主人的背影而去。

見對方不跟自己計較，書翰瑛放寬心，慢慢往書家走去。

＊＊＊

中秋前一天晚上，書翰瑋從縣衙大牢被放出來，在侍從梁春成和帳房管事梁石文陪伴下回家，抵達到書家時已是子夜。

跨過小火盆，吃過劉嫂特地熬煮代表去霉運的豬腳麵線，書翰瑋吩咐侍從替自己準備熱水，自己則到東園探視已經睡下的兒子。

坐在床沿凝視男孩透著淺淺紅潤的臉頰，凝於那人小臉的目光溫柔，瞬也不瞬，就這麼盯著看起來有些長大的書予琭。

男孩朝床內翻過身，棉被被捲過去，書翰瑋伸手拉過被子，替小傢伙把棉被蓋實，不讓秋涼氣息冷著熟睡的孩子。

走出房間，梁春成等在門外，看見主人出來，低聲道：「熱水準備好了。」

「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收下主人的指令，往書家後方下人居住的廂房走去。

就著月光灑下的銀白色光線來到浴間，拉開木門進到裡面，門旁的蠟燭已被點上，小屋正中央是放滿熱水熱氣蒸騰的澡盆，旁邊架子上則放了兩條浴巾和一套乾淨的衣服。

除去衣物，跨進澡盆裡，讓身體浸入熱水中，靠著木桶坐下，溫潤眼眸緩緩闔上。

一聲木門拉動聲教男人拉回意識，睜眼，那人身影映入眼，微詫地看著一身赤裸的情人踩著輕巧步伐來到澡盆前，抬腿跨入微微晃動的水波當中，與自己裸裎相見。

為了不驚動已經睡下的下人，書翰瑋剛抵達家門時，就囑咐過梁石文不用通知已經熄燈歇息的二當家過來。想不到他還沒睡著，更想不到他那害羞的瑛兒，會來與自己一同沐浴。

分別二個多月，彼此心中該有許多話想說，然而見了面，卻是相對無言。墨眸注視那人臉龐，任由思念之情如漣漪一般自眼底無聲盪開。

「怎麼還沒休息？」
溫聲詢問，卻見伊人默不作聲，澄澈如碧湖的清亮眼瞳僅是定定地睇著自己。

瑛兒？

直覺上感覺男子似是有話欲言，就在書翰瑋開口要問，那人卻主動移至其面前，伸出濕轆的手臂環住書翰瑋頸子，讓被熱霧薰得發燙的紅菱貼上自己的。

潛藏的情慾，在那人主動挑逗下立即點燃！有了反應的手臂托高伏靠在胸前的身軀，讓早已挺立的火熱頂入伊人密徑，貼合唇間逸出斷續輕吟，霎那間，點點星火迅速轉化為焚身烈焰。

水花不住飛濺而起，若隱若現的水面下，兩具軀體緊緊相貼，緊密的沒有一絲縫隙……

秋夜雖涼，但書家浴室溫度，卻比盛夏更為熾熱。

三更天，蟲鳴聲消失了，山林靜謐無聲，只有夜風穿梭在樹葉之間，在人們夢中輕唱著夜之歌曲，伴著人們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幻夢。

中秋早晨，太陽比平常晚起，公雞啼叫後，到卯時中，才見耀眼金黃光從雲層間露臉。

書家眾人和往昔一樣，寅時一刻就起來做事了，在得知大當家平安回來的消息，大夥兒止不住滿心喜悅，比平常更加賣力工作，想藉著這個機會讓大當家高興高興。

辰時初，書家管家來到西園。往常這個時間都該用完早膳的兩位當家，今天有些反常，都還沒醒來，這種情形讓熟悉主人作息的管家覺得怪異，巡完家裡各處便往西園而來，查看兩位主人的狀況。

踏進西園院落，便見惜字如金的姪子守在園中，步下階梯往梁茂君所立位置走去。

「大當家他們都還在睡嗎？」
不確定屋內二人是否是醒著的，梁石文壓低音量問道，梁茂君點頭，和伯父一同往緊閉的廂房門口看去。

「也罷，你留在這裡，大當家他們醒來，就到廚房去把他們的早膳送進去，伯父要去忙了。」
一會兒之後，轉回頭對梁茂君說道，左手背至背後，往主屋行去。

半個時辰後，陽光往園子這裡射來，梁茂君移到涼亭階梯坐下，沉靜視線停在主人房間門上。

書大當家房間內室，窗扇未開，外頭光線都被放下的窗簾擋住，房間裡光亮度不夠，顯得較為幽暗。

床頭深褐色圓形雕花擺飾用的桌面上，一只金爐裊裊徐煙緩緩往上飄，淡淡的好聞氣味，一點一點自燃燒的檀香中被釋放出來，瀰漫整間內室。

床帳內，黑髮男子穿戴整齊端坐床上，一頭柔亮青絲紮妥髮髻，鬢髮乖順伏貼在耳邊，只有幾根較短的頭髮不太聽話，散在光潔額前。

平鋪在床的枕被，深紫柔緞布面上繡了一朵又一朵或是全開，或是含苞待放的淺粉紅梅花圖案，這是自己和那人最喜歡的花朵。

平靜無波的眼瞳注視躺在枕頭上睡得深沉的男人，他是男子傾盡一生，願以生命護守之人。

瞥了眼已經點燃一刻鐘之久的安神檀香，再看向睡得極沉的情人，依戀之情自眼底無聲盪開。

靜靜凝視那張讓自己百看不厭的面容，微泛涼意指尖自平整舒開的眉心點了幾下，沿著鼻樑滑去，來到頰面撫摸，最後停留在微微啟開的唇瓣。

「瑋哥哥你安心睡，瑛兒去去就回。」
輕聲喃道，親吻了下男人唇瓣，而後坐起，把被子拉好，身手輕巧往床沿移動。

等男人醒來之時，自己就回來了，書家也能恢復平靜了…

步出房間之前，像是眷戀不捨似的，回過頭往內室望去，最後唇邊淡開一記淺笑，開門走出滿是檀香味的房間。

領著守在園子裡的梁茂君來到東園，就見林巧如陪侍在書予琭身側，二人看見黑髮男子，不約而同放下手邊之事，來門口迎接。

「你爹回來了。」
溫聲說道，書予琭雙眼登時亮了起來，準備要衝去西園見家人，書翰瑛將之攔下。
「大哥剛回來，人還累著，先讓他睡吧，晚點再喊他起來賞月。」

「嗯，好！」
乖巧應話，轉而巴住書翰瑛，跟其撒嬌。

「琭兒好乖，先去桌子那裡看書好嗎？叔叔有話要跟茂君叔叔和巧如阿姨講。」
摸摸男孩頭頂，示意其回書桌前坐好繼續看書，書予琭乖乖遵照叔叔要求回去用功。黑髮男子則把梁茂君和林巧如帶到屋外。

三人來到東園後方，書翰瑛看了面前並肩而立，臉上表情相異的男女二人，視線轉至梁茂君臉上，「巧如是個好女孩，又與茂君你為同鄉，以後你倆要好好相處，照顧彼此。」

點頭，往旁邊瞟去的視線，正巧與林巧如的撞上，兩人不好意思地調開，臉上各自泛開淡淡紅暈。書翰瑛見狀，溫聲笑了笑，對林巧如說道：「茂君雖然有點悶，但他是個好人，只要是他認定的對象，這輩子他都不會拋下對方，妳可以放心。」

「二當家…」
頰面紅暈加深，低下頭語氣微羞地嗔道，小女人嬌羞的表情逗笑了心情亦是輕鬆的黑髮男子，就聽見溫和愉悅笑聲傳遍整座東園。

好一會兒之後，男子收斂笑意，眼角餘光瞥見一旁安靜慣了的男人像是有話要講，但因不擅言詞，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得繼續保持沉默的模樣，書翰瑛明白自己的決定不會有錯，茂君會善待比他小了八歲的林巧如。

「晚點我要出門，茂君你留下來幫忙才叔，我去去就回。」
內心琢磨了下，開口吩咐：「你先去找才叔，他會告訴你要做什麼。巧如，琭兒就有勞妳照顧了。」

「這是奴婢該做之事，請瑛少爺不用擔心。」
欠身行禮，仍舊害羞的低垂著頭，書翰瑛也不再逗二人，便道：「先這樣，我和人有約，要先走了。」

雖然接受主人命令不用自己陪伙，但梁茂君依然陪書翰瑛一起走到東園與主屋院落的連結長廊，書翰瑛轉過身要他停步。

「不用再送，你忙去吧！」
揮手要梁茂君自行忙碌去，一腳跨出就要往外走，忽地回頭看著梁茂君：「謝謝你，茂君！」

瑛少爺？

「沒事，我走了。」
給了一臉疑惑的侍從一抹恬靜微笑，邁步往街上走去。

看著漸行漸遠的背影，梁茂君胸口忽地一陣微疼，感覺像是被針刺了一下。

主人臨走前的那抹微笑，為何會讓自己如此感到不安？

對了，瑛少爺剛才並未告訴自己，他與誰有約！

瑛少爺…

希望只是他想太多……

徒步來到縣令張峰滿的住處，剛走近大門，奉命等待的下人立即上前盤問來人身份。
「是書二公子嗎？」

「正是在下。」

「請跟小的進來吧！」

抬起頭看著門上長方形牌坊，在下人發出疑問之時收回視線，跟著下人踏進張府大門。

在二人進入後，偏暗的朱色大門立即被關上。

與之前被載來時相同，書翰瑛讓人領至張府花園後方的廂房，這裡比起第一次來時的廳室更加僻靜，也較少人在此走動。

推開門，下人請書翰瑛進去。
「老爺交代，請二公子在此靜候，午膳小的會幫您送過來，二公子可有不吃或不愛的食物？」

是了，賞月是晚上才能進行的活動，在此之前，他必須留在這裡，直到月亮出來。

「麻煩給我口味清淡的餐食，其他由貴府廚子隨意，在下並沒有特殊喜好。」
即使是與身份卑賤之人應對，書翰待人仍是溫文有禮，言談之間並沒有輕視對方的意思，讓人心裡好感備增。這讓長期被自家主人打罵成性的張府佣人有些甚是驚訝，也跟著露出笑容，語氣恭敬回道：「小的這就去向廚子轉達二公子的話，您請坐。」
彎身行禮，走出廂房，將門帶上。

之後，在書翰瑛留在張府這段時間，除了方才那名下人在午膳時間送上餐點，這裡幾乎沒有人來過，他就像是讓人遺忘似的，無人過問，無人關心他的行蹤。

用過午餐，黑髮男子坐在窗邊，透過模糊紙窗看向屋外，放空的思緒比往常來的平靜。

直到太陽完全西沉，張府各處點起油燈，他才聽到不遠處傳來數人行走的腳步聲。

是張伯伯來了嗎？

轉身面向門口，門板從外面被推開，四名壯漢站在門外，為首之人看了書翰瑛一眼，粗聲說道：「跟我們來！」

對漢子兇惡的口氣並不在意，書翰瑛跟著四人離開房間，來到張府後門，一輛由二匹馬車拉動的藍布棚馬車停在那裡，走上停在後門外的馬車，坐下之後，駕車之人一聲吆喝，揚起馬鞭抽了馬兒一記，馬匹蹬了腿，往前奔去。

馬車約莫走了近二刻鐘，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停住，坐在車門旁的大漢下了車，看著書翰瑛走下馬車。

剛下車，一道濕冷空氣迎面吹來，這才知道自己讓人載到水邊，瞇起眼看向幾步遠的水面。

偌大湖面，因為入夜溫度降低，冷熱空氣接觸起了陣陣濃霧，湖上船家點點，有華麗的大型遊船駛於其上，亦有一葉小舟隨波晃蕩，自湖邊往水面望去，燈火點點映照這寧靜的蘇州太湖。

「書公子，請上船。」
李四和夥伴將書翰瑛帶到一艘中型畫舫下，示意他上去，書翰瑛點頭，大步走上通往船身的吊橋，後面四名壯漢緊緊跟在後方，五人來到裝飾華麗的畫舫上。

剛到甲板上，書翰瑛被在船艙外等候的婢女帶至甲板上唯一的廳室。這艘畫舫是張峰滿的財產之一，是他用在蘇州當了多年的縣令得到的銀子命人建造的，整艘畫舫擺放了不少古物，油漆顏色採用鮮豔的大紅大金，充份表現出張峰滿喜好張揚的個性。

廳內歌聲嘹繞，穿著薄紗侍女服的年輕女子在音樂伴奏下舞了一支又一支曲子，賓客聚集，每個人臉上掛著的笑容，都是敷衍不真切的虛假。

與在場諸位乾了一杯，張峰滿瞥見黑髮男子被下人帶上，喝得通紅的臉頰咧開笑，招招手要書翰瑛過來。

「書姪兒你來啦！」
才剛跪坐於安排在張峰滿左側的位置，張峰滿示意隨侍的婢女替書翰瑛倒酒，右手則將空了的酒杯推到另一名婢女面前，「給本官斟滿！」

拿起瓷瓶傾斜，將散發濃厚酒氣的烈酒倒入杯中，張峰滿立刻端起，一口飲盡。

眾人對突然到來的新客人雖然好奇，但見知縣大人沒有介紹對方的意思，也不好發問，又繼續喝酒吃菜，一邊欣賞身姿曼妙的婢女跳著當朝著名舞曲。

不知喝了多少回，就在婢女又換上一瓶新盛美酒遞至書翰瑛手上，張峰滿從座位站起，舉起杯子面向在場賓客，一臉滿意地說道：「感謝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前來，下官非常高興，希望明年中秋也能像今天這樣，和各位在這裡盡情喝酒，看下官府上的女人跳舞。今晚就到此結束了，感謝各位賞光！」

客人都知道張峰滿的話中之意，雖然不甚甘願，但礙於其官威所懾，不敢抗拒，紛紛起身回敬張峰滿。
「今後還請張大人多多關照！」

「那下官就不送大家啦，王二，送各位老闆下船。」

互相扶著彼此起身，眾人朝入口湧去，沒多久便下了畫舫各自散去。

對場上眾人看了一眼，所有人都明白主人的意思，福禮之後也退出入口，原本擁擠的船艙頓時顯得冷清許多。

「現在沒有外人，張伯伯可以專心陪你了，嗯。」
為自己倒酒，喝完，又倒了杯，推至男子眼前，「喝！」

看著杯中輕晃的液體，書翰瑛啟唇說道：「張伯伯對不住，姪兒不會喝酒。」

「喔，你不會喝酒呀！」
詫異地看了書翰瑛一眼，轉身喚來婢女，湊至其耳邊對低聲道：「去給書公子泡壺西湖龍井過來，對了，記得…」

婢女點點頭，快步走出船艙，留下張峰滿和書翰瑛二人。

「你哥哥看起來還好吧？牢房那裡張伯伯有特別交代，要他們不可仗勢欺人。」
和書翰瑛打開話匣子聊了起來，被問者恭謹回話，氣氛和諧。

一會兒，稍早前離開的婢女折了回來，將泡好的茶水分別送到兩人面前，再向主人行禮，轉身退出廳室。

「來來來，書姪兒，你不喝酒，那張伯伯讓人沖了今年新採的龍井，這可是江蘇有名的茶葉呢！咱倆就以茶代酒，先恭喜書大當家平安回府！」
端起茶碗，輕啜了口，見書翰瑛沒有跟進，笑著催促道：「別跟張伯伯客氣，茶水隨時補充，喝！」

張峰滿都如此說了，書翰瑛也只好捧起茶碗，吹了吹，啜了口，細細品嚐今年新摘的春茶。

一杯熱茶入喉，安靜聆聽張峰滿談起過往與母親董詩詩之間的交情。不知怎麼來著，書翰瑛只覺眼皮愈來愈重，腦袋也跟著發暈起來。

垂放身側的雙手倏地握成拳，指甲刺入掌心，用疼痛讓自己勉力打起精神，忽然發現本是與自己隔了一張桌子的張峰滿，竟然已來到自己身旁，一雙眼睛露出令人不安的詭譎光芒，直往自己這裡看。

身體力量快速流失，就在書翰瑛心裡暗喊不妙，張峰滿已朝他伸出左手，粗魯地捏住書翰瑛下巴將之抬起，嘴巴就往那微啟唇瓣湊去，男子用力轉開頭，避過張峰滿強行索吻之舉，雙手抵在其胸前不住推拒。「請張伯伯自重！」

輕笑了笑，將人拉至身前，不懷好意地盯著因為藥效發作，全身顫抖的黑髮男子，一把揪住男子頭髮，用力扯向自己。被迫抬頭的書翰瑛，兩隻手扶著桌子，咬住下唇努力讓逐漸渙散的注意力集中，不讓自己被藥性所控制。

一臉猥瑣盯著那張微微喘氣的臉龐，一手抓著人，另一手則將桌上東西掃落地，把掙扎的黑髮男子壓至案上。「說什麼自重，既然你人都來了，不會不清楚我找你來做幹什麼吧？」

「您不是說您與姪兒的娘親是舊識，為什麼要這麼做？」
深吸口氣，不敢刺激對方，決定採用理性勸說欲讓對方罷手。孰知這麼一說，反倒讓張峰滿放聲大笑，將當年真相公諸於世。

「哈哈哈哈，你還真是天真呀，我隨便說說編了個故事你就相信了，揚州第一才女的兒子也不過如此！」
對書翰瑛的反應覺得有趣，張峰滿笑道：「不過，我的確認識你母親，只是，她是本官生平第一個沒弄到手的女人！」

放開書翰瑛，中年男人起身，表情怨恨地說起藏於心中多年的過往。

「多年以前本官派至揚州任官，就在那時被當年名聞天下的揚州才女迷住，那個女人就是你的生母。不管本官怎麼追求，送上各式各色珠寶首飾，給她做了許多漂亮的衣服，她看都不看一眼，動也不動就把禮物退回，枉費本官對她傾心不已，還為她休了我的原配夫人，她居然跟一個窮酸書生成親！」

得知董詩詩成親的消息，張峰滿怒不可遏，他率領家丁去董的住處打算搶人，但董詩詩早與丈夫離開，讓一行人撲了空！

那是張峰滿第一次得不到看上眼的女人，從那天之後他瘋狂搜集與董詩詩神韻相似的女人，即使只有一點點相像，他都不惜一切把人搶到手佔為己有。

如今她和那個人的兒子就在自己眼前，張峰滿豈有不報復之理！

看著站在面前，神色瘋狂的中年男人，雙眼環視四周，冷靜找尋逃生出口。

就像知道書翰瑛在想什麼，張峰滿嘴角一咧，撲向藥效漸退手腳慢慢恢復力氣的黑髮男子，冷聲道：「剛才那群人下船後，我就命人把畫舫開往湖中心，這會兒離岸邊已有段距離，你就是想跳船也來不及了。」

聞言，頓時明白今晚聚會會選在船上的原因，若是在張府，他也許還有逃走的機會，但在船上自己根本連藏身的地方都沒有。

不肯就辱，手腳併用拼命掙扎，一個使勁踹開壓在自己身上的中年男人，往船艙入口跑去。

來到入口，發現推不開門時，臉色微變，忽然一陣酒氣從身後撲來，身子一低閃過那人，腳下一旋退至離自己最近的窗戶。

「跟老爺我裝清高？」
低聲哼道，臉上泛開冷笑：「當年要不到你娘，今天我非得到你不可！」

皺眉，看著朝自己靠近的張峰滿，左手貼上窗扇，用力將等人高的窗戶推開，瞬間，夾帶潮濕水氣的冷風從窗戶灌入，耳邊響起水波潮浪拍打船身的聲音。

側過臉看了不住起伏的水面，臉上浮現立下決定的堅毅。

無路可退了……看來除了這個辦法，自己已無其他選擇……

「你逃不掉的！」
步步進逼，將書翰瑛逼至窗前，「來吧！」
伸長手就要抓人，卻見黑髮男子轉身迅速跨過窗戶，噗通一聲跳進湖中。

什麼？

衝到大開的窗戶往外看，畫舫駛過的水面附近，早已不見那人身影，張峰滿氣憤地大吼：「該死的傢伙！」

這天夜晚，住在太湖一帶的民眾不得安寧，縣令張峰滿派人沿著湖的周圍挨家挨戶地搜尋。

直到天明，仍未找著落水的書翰瑛，為了不驚動其他人，張峰滿只得恨恨啐了口氣，領著下人返回宅邸。

那晚之後，書翰瑛就像從人間蒸發似的，蘇州城再無人見過他。

cairo	2009-03-27 14:14
啊.......還好~~(拍拍) N@X(YlO 雖然書翰瑛下落不明、生死未譜, &WZ&Tt/)/ 但總比被那個討厭的縣太爺得逞, z9E1B+ 如果真的被凌辱了, QUDpAW 我想書翰瑛就真的活不成了~~ zUq(bD Dt\rrN:v 想來，瑛兒自己也有打算的吧, OZEbs 7 不然他不會交代那些事, U-:2uf 那根本就是做最壞的預測了, VaA.J 可憐這對戀人....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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