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俏·之四 29@m:=-}7
Ki:98a$
俏如來把那碗陽春面端到他面前時,上官鴻信一陣恍惚,彷彿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心情複雜地看著對方從廚房裡給他捧出一碗壽面,放在他的眼前。 4.%/u@rAi
S2I{?y&K
彼時,他和俏如來算不上多麼親密,他的這位小師弟戒備他戒備得緊,縱然兩個人勉強維持着如履薄冰的表面和平,底下的暗潮洶湧,始終令俏如來不敢全然對他放心。上官鴻信那時候沒那麼綺思,只是見他在自己身邊總是那副緊張兮兮又強作鎮定的模樣甚是有趣,免不了引逗一番。有時候俏如來真的被他惹急了,上官鴻信又不動聲色地變著法給他賠不是。兩個人相互拉扯進退,倒也真的說不上算什麼樣的關係。 NCkrf]*F-
vKbGG
那一夜,說來也十分尷尬。他們師兄弟一場,作對手的時間總歸比當盟友的要多得多,那一次是他們相遇以來久違的一次合作。俏如來約他到尚賢宮共商對策,期間兩人各執一詞,互不相讓,一時爭持不下,上官鴻信算是服了俏如來那點硬氣,正要給個台階雙方好收場,卻剛好被來人打斷。 yF
XPY=EQ
q|B.@Ng.
來人都是他昔年在封地上老家臣的下屬,以前的人都被他留在羽國了,一年中卻有一個日子,他們定會派人前來——那便是連上官鴻信自己都忘掉的生辰。自他禪位以來,舊人們依舊風雨不改,年年堅持,他不好拂了他們的心意,自然不會斷言相拒。但料想不到,有朝一日,竟在這種情形下見到他們。 ;cv\v(0
p)7U%NMc(*
俏如來也是當場愕然,不知所措,瀰漫他們之間的火藥味一下子轉成了無聲靜默的尷尬。上官鴻信素來待這些忠心臣子極其禮待,自得將俏如來冷落一旁,先同他們寒暄一番。對方送來的禮物多半是羽國的特產,並不多麼貴重,都是穿衣用度居多,還有幾個食盒,曾是雁王最愛的糕點,老人們用心,上官鴻信卻無言以對。聽那些人轉述了家臣們的叮囑,雁王命幾個墨者帶他們先下去休息,回過頭來時,就看到俏如來一臉不大好意思地望著自己,眉目間難掩的懊惱之色,似是為方才的爭執感到愧疚。 @MH/efW.
}z-)!8vF
換作是平日,上官鴻信自然不肯放過這個逗弄他的機會,但當下,他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兩個人望著彼此,一時無話,氣氛詭譎。最後,還是俏如來先撐不住了,『我原不知道今日是你生辰……』 \o?
~:="o/wo
『我自己都不記得了。』雁王說的確實是實話,這些年他流連中原,時不時插手俏如來的局中多少有點樂不思蜀的意思,倘若沒有每年這麼一遭,他還真想不起來這麼個日子。 <UwA5X`0e.
&C/,~pJ1S
俏如來看著像十分局促,欲說還休的表情變幻莫測,上官鴻信摸不准他現在是不是要打算跟自己說一句“生辰快樂”,想不到對方永遠都能給他驚喜,『中原這邊的習慣,過生辰都要吃長壽麵,我去給你煮碗面吧。』說著,竟也不給他反駁的餘地,轉過身就匆忙而去,那慌張的背影,生怕走慢一步都會被他從頭到腳一頓嘲弄。 QUdF`_U7
_rUsb4r
然而,就在對方說出那句話的瞬間,上官鴻信便知道,自己根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俏如來有時候就是太好了,這樣緊張脆弱的平衡中,一旦給他點什麼理由,他就心軟得跟什麼似的。所以在他這兒,他的師弟總是吃虧。俏如來不甘心,也不服氣,可無論多少次,他那點競爭意識都比不過他那顆始終柔軟悲憫的心。 Gnqun%
y9GaxW*&
那時候,上官鴻信就知道,對著這樣一個俏如來,他最後一定會一敗塗地。 bsWDjV~
xtS0D^
“怎麼了?” iaaD1<m
#0M,g
似乎看他心不在焉的,俏如來不由得有些擔憂,上官鴻信回過神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麼多年過去了,這人竟還如當年一樣,永遠顧不到自己。“我想到了你替我過的第一個生辰。” `t#Ie*
O;;vz+ j
提到這事,俏如來忍不住紅了臉,低下頭,彷彿十分局促。上官鴻信自然知道他心裡頭想到的是什麼,那一夜尚賢宮裡根本沒有什麼食材,俏如來的廚藝也實在平平,那碗麵,做得清湯寡水的,吃起來平淡無味。上官鴻信卻破天荒沒有笑話他,而是一聲不吭地,全部吃完了。比起日後,每每換到俏如來下廚,他總忍不住辛辣諷刺一番,那天晚上的自己,也出乎意料地手下留情。 _@]@&^K$E
TSd;L
u%hr
見他沒有繼續說話,而是開始嘗起了他的手藝,俏如來一下子又成了交上功課期期艾艾的學生,一副戰戰兢兢等著老師批閱的模樣,上官鴻信瞧著十分好玩兒,故意沉著臉,拖長了聲音,說道,“嗯……” 03y5$kQ
x6~`{N1N
M
“如何?” X@7e7
(/_Z^m9
俏如來難蓋眼底的緊張,幸得上官鴻信也不願意多捉弄他,柔聲答道,“不錯,師弟這碗面,比當年是大有長進。” 8:UV;5@
^p7Er!
對方這才鬆了口氣,低斂眉目,輕輕一笑,“今年不能替你做壽了,這碗面就當作賠禮,聊表歉意。你既然喜歡,那我也就放心了。” qg-?Z,EB
ki_Py5
“你往後也不能給我煮壽麵了,這點歉意不如省下。”聞言,俏如來抬頭,眸底浮起一抹尷尬又複雜的神色,上官鴻信深知自己慣了與俏如來時不時在嘴上針鋒相對互不相讓的日子,平日里少有輕饒對方的道理,眼下一時嘴快,卻是戳中對方心事,只好轉口又道,“再說,一碗麵算得了什麼,你欠我的東西多得我得拿個賬本才能記得下,還是肉償吧。”說著,伸手便把對方攬了過來,換作平時,俏如來肯定早就推開他了,今日他卻難得乖順,整個人挨緊了他的懷裡,摟著他脖子,撒嬌似的。 )x&}{k6 %
DU[vLe|Z
上官鴻信一手抱著他,一手就著位置繼續吃他的面,那人把頭抵在了他的肩窩上,他低垂下眼就能瞥見那耳尖還微微發紅,大抵是想到他們昨天夜裡的荒唐。興許是俏如來一生裡頭最瘋狂的一夜了,他們倆都有點不顧一切拋卻矜持,將對方熔鑄到自己骨血裡的狠絕,他都差點懷疑今天俏如來下不下得來床。雖說對方確實在床上賴了大半天,但為了做這碗麵,他竟然還確實是強撐著爬起來了,反倒是他,真的有點氣空力盡不願起床的錯覺。 BBm;QOBU
sJ/?R:
他倒真的想,夜再漫長一些就好了,白天不要那麼快到來,甚至最好一輩子都不要來,他寧可與俏如來一同做死在床上。快活又無恥,來日有人發現他們的屍身,還交纏在一起,多不要臉。 &AlX).
#%tN2cFDN
想著想著,上官鴻信突然又無端地笑出聲來。這一笑把懷裡的人給驚動了,俏如來抬頭,茫然地看著他,“做什麼?” >/F,Z%!&q
O!\\m0\e
“不,沒什麼。”上官鴻信見兩人靠得那麼近,不由得又浮想聯翩,目光一沉,卻轉而說道,“今天大清早,蘇子墨就跪在門外了,你睡得沉,怕是不知道。如何,你還是不肯見他嗎?” &mp@;wI6@
)0Lv-Gs
“我要見他時,自然會見的。”聞言,俏如來垂下眸子,臉色沉寂,如同靜水沉淵,半點不漏心事。靜默了片刻,他似乎輕聲嘆了口氣,又道,“待會兒,你還是去看看子墨吧,讓他別跪在那兒了。” (%EhkTb
> jvi7
“好。”說著,兩人又不再說話,俏如來重新埋首在他懷裡,上官鴻信神色平靜地享受着這一刻的繾綣萬千。 KGb3n;]
wp8ocZ-Gj
午飯過後,俏如來回到書房裡抄經,上官鴻信依言出門,去看跪在外頭,染了一身水露的蘇子墨。那孩子聽著腳步聲,驚喜地抬頭,話到嘴邊,發現是他,又忽而改口,“師……師伯。” $q;dsW,8
fg1["{\
“你回去吧,別跪在這兒了,你師尊此時是不會見你的。” w;Na9tR
@RF!p
“子墨只想問個清楚明白,師尊這一局……根本毫無道理!”蘇子墨的性子,多少有點像俏如來,本就沉靜,這些年來又跟他學了不少,喜怒少形於色,如今眼底全無遮掩的難以置信,眉目間盡是心神動搖,上官鴻信見著,不由自主地略有些走神。蘇子墨對他,卻恍若見到救命稻草似的,跪在地上,扯着他的袖子,苦苦哀求道,“師伯,你幫幫子墨,我從未求過你任何一事,唯獨這一局,我是真的找不到解決的方法。求你告訴子墨,我該怎麼做……怎麼做才能阻止師尊?” qS|t7*
ff9D{$V5
“你想要破局,還是想要弄明白?” YTpO4bX
gaw/3@
“難道我不能既明白師尊的用意,又解破此局?” QGnBNsAh
f#UT~/~bL2
“能,”上官鴻信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猶如望著很久以前的自己,縱然他就知道他曾經叫另一個人失望痛心,但也是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當他說出“我做不到”時,那人的心情。“只是你想不到。” J0M7f]
`PR)7}/<
“師伯!” ca1A9fvo
H)5v X+9D
“回去罷,別忘了你師尊一開始就教了你什麼。”上官鴻信伸手將他扶了起來,“不要讓他失望。” 3Vl?;~ :5
BK8)'9/
發現事情當真再無轉圜的餘地,蘇子墨愴然一笑,問道,“師伯,換作是你,你又會怎麼做?” Jtxwt[
14p <0BG
“知道了,又能如何?”上官鴻信哼笑一聲,似諷刺,似嘲弄,“我的回答,終究不可能成為你師尊想要的答案。” 'J&$L c
|%R}!O<.c
“子墨,明白了。”恭身深深一拜,蘇子墨轉身離去,上官鴻信看著他倉皇失措的腳步漸趨堅定,彷彿又看見了他不曾見過的卻又似見過的俏如來。他便知道,他定然不會叫他的師弟失望了。 OXuBtW*,z+
wQX,a;Br
回到屋子裡,發現俏如來的心經已經抄得七七八八了,鋪平在書案上,等著墨跡風乾。他隨手撿了一篇來看,對方看了他,就知道蘇子墨已經回去了,微微一笑,“往後,你記得替我把這些抄好的經文交給子墨。” fE;<)tU
g9`z]qGWS:
“嗯。”上官鴻信應了一聲,放下心經,側過頭去問他,“晚上想吃些什麼?” /8i3I5*
V!F#
ek:
“我昨天就見到你在做蓮蓉包子,就吃這個吧。” W"_")V=QBz
Z!P7mH\c}
“還有蟹粉豆腐,燉小白菜,紅燒素魚,都是你愛吃的。”上官鴻信俯下身子,輕輕地吻上了他的眼睛,又起身說道,“再來個湯,就差不多了。” I|*w?i*
lV-b
俏如來聽罷,好像不太好意思叫他這般費神,但張了張嘴,終究什麼都沒有說,靦腆一笑,點了點頭,“就你聽的罷。”見他點頭了,上官鴻信也就轉身去張羅晚飯了,這時,俏如來竟然又跟了上來,他有些茫然地回過頭,對方臉上一熱,卻大膽直白地說,“我想看看你。” kqfO3{-;{:
f\}fUg2
也並無不可,儘管這些年俏如來已經少有下廚房的經驗,但打打下手倒是沒有問題的。兩人擠在灶台邊上忙活,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多半是些從前的舊事,有些上官鴻信自覺記不太真切了,俏如來卻依舊記得清清楚楚。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幹活,轉眼日薄西山,一頓晚飯也折騰得差不多,就是上官鴻信想著俏如來兒時吃的蓮蓉包子好像是劉宣姑特地整成了團白球兔子的形狀,也捏得有模有樣,頗費了些功夫。 FDA``H~
%EuJ~;x(Mg
難得豐盛的一頓晚飯,俏如來也是賞臉,除了剩下的幾個包子,幾乎全部吃完了,撐得厲害,癱坐在椅子上,卻始終笑意盈盈地望著上官鴻信,同他說話。上官鴻信笑話他像只積了食的松鼠,把他從位置上拽了起來,硬拉他出門走走消食。兩人一同漫步在後山的桃林裡,乘著月色,再賞了一遍桃花。 |Fk>NX
=G%k|
原來選這處隱居,便是上官鴻信的意思。他原喜歡過羽國的紅梅,然而那如血艷麗的梅花,就如同羽國漫長而寒冷的冬天,到底是他看厭了的景色。不像這漫山遍野,生氣活潑的紅桃,灼然其華,絢麗而燦爛,猶如醉人的暖春,看得人滿心歡喜。而且,端坐於桃花樹下的俏如來也格外好看,陌上少年,歲月光陰恍如不曾在他身上停駐片刻一般。上官鴻信向來不愛附庸風雅之事,一樹繁花盛景襯托下,尤其清麗俊逸的俏如來,他卻是畫了不少。 T\VKNEBo
WKib$(%f6
如今又見月色清朗,桃之夭夭,那人走在他身畔,笑得卻要比這滿林子的桃花都要明艷,上官鴻信只恨筆墨難描,這一星半點的風姿卓絕。 j>(O1z7
VL5GX(
行至中途,俏如來突然止步,他抬眼望向上官鴻信,眼底笑意不減,卻到底添了幾分勉強,“我該走了,師兄。” |^^'GZ%a
*E0dCY$
“早……”下意識要對答的話,上官鴻信半途噎回到了肚子裡,他目光一閃,隨即說道,“我送你一程。” 5J^S-K^r
[eebIJs
“這一路,我想自己走。”俏如來說著,頓了頓,似乎記起來什麼,又補充了一句,“你過一會兒再來接我和子墨。”說完,兩人對看了一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似乎想要再說些什麼,沉默了片刻,俏如來再說道,“對了,我在廚房裡,還有些中午剩下的面,回來要是累了,你和子墨就吃完它吧。” *"\QR>n
nCZ&FNi{O~
“好。” x w8
e
p0jQQg
“我走了,師兄。” ]_6w(>A@3#
fz[o;GTc
“嗯。”上官鴻信牽著他的手,又親了親他額上的止戈劍印,輕聲說道,“天晚了,路上小心些。” ~)XyrKw
xx`xDD
“知道了。”俏如來微微一笑,隨即,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從容離開了。 .tv'`
tA2Py
上官鴻信望著他的背影,一瞬間,像是看到了多年以前,那個從血色琉璃樹緩緩離開的身影。那時候,兩人再次重逢,一席對談後,上官鴻信自覺再無話可說,俏如來尷尬地準備離去,誰料得,他走到一半,忽然回過頭來,豁出去似的地朝他奔了回來。那一刻,即便對方什麼都沒有說,上官鴻信也足以明白俏如來對他該是如何了。 $9!2c/
04`2MNfxG
然而,這一次,他卻知道,俏如來再也不會回過頭了。這樣的決絕,一如他當年的回頭一樣,需要不顧一切的勇氣,一生人,也就那麼一次,錯過了,便再無法重來了。 WZ\bm$
]W^F!p~eC
他只好悄悄地,悄悄地,在心裡又補了一句,俏如來終究沒有說出口的話,“再見了,師弟。” c]SXcA;Pmv
tI42]:z
= f;AQw_{
'
U]\]Wp
這是鑄心之前,俏俏與鴻兒過的最後一天。 I!FIV^}Z(
我所能想像的是,他們在面對這件事的時候,儘管心裡頭真的有非常多的不捨,也真的非常壓抑着非常多的痛苦,然而在對方面前,他們都會竭盡所能地將這一天過得跟平常的每一天那樣。只是一些比較細微的地方上,可能洩露出,他們並沒有那麼輕而易舉地面對即將到來的那一刻。 {z~n`ow
最後俏俏要一個人走,是因為他真的捨不得鴻兒,如果這一路還讓鴻兒送他,我估計他就不行了。鴻兒也是明白這一點,哪怕先前說好了要見證俏俏的終局,他也沒有非得同行這一段路。 l`S2bb6uMR
之前我寫鴻兒的時候,反复提到“紅梅”,在寫雁俏隱居之後,我又特別喜歡用到“桃花”,除了是這兩種花各自的含義之外,的確也有冬天與春天的意思。鴻兒歷經的兩次死亡,在我心目中都是嚴酷的寒冬,然而,在他極有可能瀕臨第三次死亡的時候,卻是生機盎然的春天。也暗喻了鴻兒不會因為俏俏的死而死去,在我的設定裡,他本就是因為俏俏而重新活過來了,俏俏的離開,縱然造成不可磨滅的痛楚,對鴻兒來說,他也不會再“死”一次了。 @ev"{dY
鑄心之後還有段故事,就是想寫鴻兒怎麼好好地活,好好地過日子,就像俏俏希望的那樣,從此天高海闊,任君遨遊。我心目中,鴻兒沒有那麼脆弱,他甚至可以在那之後,還跟子墨聊到俏俏,我希望傳達出來的是,這個人能溫暖他一輩子,不管他在或者不在。只要鴻兒想起他,都是些溫柔可樂的事情,而俏俏也竭盡所能地在他所能夠做到的範圍裡,去將這一切帶給鴻兒。 pZo:\n5o
我承認這個梗的確是虐,但我並不是真的為了虐而去寫這個梗的,就像一個時期對兩個人的關係的一種理解和解讀,我只是藉由這個梗表達出他對他們兩個人“共度一生”這件事的看法。當然,如果覺得被捅刀了,這實屬正常,這確實不甜。然而呼天搶地我又覺得不太必要,畢竟他們都是能夠坦然面對自己命運,堅強而不輕易被擊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