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1.01 絮語苗疆 8F完（御兵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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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0)

樓主發表於: 2017-12-10 22:15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1.01 絮語苗疆 8F完（御兵韜）

短篇集合，由苦盡甘來的蒼狼苗王打頭陣
0F 一、說不盡的故事（蒼狼）
1F 二、落葉無根（三傑）
4F 三、輪迴‧劫（競日）
6F 四、遙望中原（史豐洲）
8F 五、梅‧君子（姚明月）
這系列結束。
9F 六、字（鐵驌求衣）

一、說不盡的故事

　　蒼越孤鳴很喜歡和千雪王叔在一起，可能年齡相近，王叔常把他看做弟弟一樣疼愛。然而隨著年齡增長，王叔不等弱冠之年，就四處冒險，時常不在苗宮，因此越來越少見到他。等到返回時，總有說不完的故事，讓蒼越更加期待王叔回宮的時候。

　　「那隻條紋斑斕的大老虎，竟然沒死！在地上滾一圈後，轉頭就朝我跑來！靠！那麼龐大的虎爪都比我的頭還大，給摸到還得了，我嚇到只能哇哇叫，趕忙後退好幾步。但還是差點來不及閃開，衣襟轉眼扯破了。無路可逃下，想到沒法回來看小蒼狼，王叔我差點哭出來……就在這時！」千雪王叔停了下來，慢條斯理的喝了幾口茶。

　　聽到一半情節正緊張時，蒼越著急的問：「然後呢？然後呢？」
　　「老虎大聲咆哮，突然飛了起來，重重摔落到河底，碰地發出好大的聲音。哇，老虎身體落水時，激盪的水花噴起來足足有兩丈高，沒多久嘩啦啦落下簡直像瀑布一樣。」
　　「咦？為什麼攻擊王叔的老虎會飛起來？還掉進河裡？」蒼越急切追問。
　　「我嚇到魂都快飛了，然後背後有個臭屁的聲音在說，千雪你在搞什麼啊？一回頭，就看到我的好兄弟，金光閃閃、氣勢萬千的站在旁邊，天啊，這傢伙一掌就把大老虎打飛出去。」
　　聽到有人救了王叔，蒼越不禁鬆一口氣。

　　「我那時在想啊，這傢伙連那麼大隻的老虎都打得飛，讓他甩我耳光的話，不是被老虎撲到還可怕嗎？我當然馬上就乖乖道歉，發誓說不會再忘記把刀帶出門。」
　　「王叔好迷糊喔！」蒼越忍不住笑出來，千雪伸手揉著蒼越頭頂的辮子，也笑嘻嘻說：「對啊，幸好我的好兄弟即時趕到，不然小蒼狼就再也看不到我囉！」

　　千雪王叔還有很多的冒險故事，不管中間發生多少曲折，無論原本是怎樣的離奇，但都有個共通點，在千雪王叔面臨人生最大危機之時，總有個好兄弟挺身而出，最終把人安然送回苗宮。
　　當千雪王叔奉父王命令開始領兵出征後，這些故事的情節多出了軍旅生活，但唯一沒變的是，那個好兄弟依然在最危險的時刻出現，化解王叔遭遇到的危機。

　　隨著年齡漸長，蒼越開始到奇怪，為什麼王叔的好兄弟在故事前半段都不在，往往都是在最後關頭，才突然冒出來救人。既然開始就知道會遇到危險，為什麼王叔不找那人一同出門呢？
　　這問題，在某個事件中似乎能得到解答。

　　有次，千雪孤鳴率領的部隊，由於誤判而遇到奇襲埋伏，被上千敵軍團團包圍，而其他部隊又在路程要一天以上的距離之外。就在準備戰到一兵一卒，以身殉國的絕望時刻，有位軍官從遠方單槍匹馬衝入敵陣，把千雪王爺給安然救出。
　　當時年紀還小的蒼越，也清楚記得父王顥穹孤鳴聽到主帥陣營出現軍官臨陣放棄任務時，氣到要把人抓來親自治罪。那場戰役沒有如往常得到壓倒性勝利時，父王更暴怒到揚言要將軍官殺頭。
　　不過，看到千雪王叔被扶著走進營帳，站在面前那瞬間，父王顥穹滿腹怒火通通改往王叔身上燒，狠狠地將人臭罵一頓。
　　至於擅自脫隊的軍官，得到一個匪夷所思的戴罪立功機會，只要負責押送千雪王叔，送進祖王叔的北競王府門內，就不會受到其他懲處。畢竟，那個人對苗疆太重要了，父王不能沒有他。蒼越也因此明瞭，那人無法總是陪在王叔身邊。

　　可能不想拖累朋友，千雪王叔在前往北苗路上安份得不像話，最後萬分順從地進入北競王府，閉門思過。
　　蒼越一直很期待能聽王叔親自講這件事情，天天等待王叔從苗北回來，期盼聽到這個無懼上千敵兵的傳奇故事。但也許是這件事太過丟臉，或是大家都已經聽過來龍去脈，總之，千雪王叔未曾講起這個故事。
　　即使面對蒼越天真的詢問，也只有淡淡苦笑。

　　「我在想啊，如果沒有那個人，苗疆該怎麼辦？」王叔嘆口氣說著，之後就轉移話題，詢問武功星辰變練得如何了。

　　如果沒有那個人，苗疆會變得如何？
　　如果沒有那個人，王叔該怎麼辦？
　　年紀還小的蒼越，相當羨慕王叔，身邊有這樣可以交付生命的朋友。身為王儲，雖然被許多武功高強的人環繞，但不知道當中有幾個人願意為自己奮不顧身，甚至在顛沛流離之際仍然不離不棄。

　　幾年後，那個人為了解救千雪王叔，甚至能出手殺害父王。
　　當蒼越還在震驚之中，轉眼面臨自己人生最大的危機。
　　原本信賴崇拜的長輩祖王叔，竟是這樁悲劇的背後推手，為了王位不惜設計殺害親人，企圖將其他王族都殺害殆盡。作為王儲的他自然是首要目標，千雪王叔也難逃魔掌。

　　身為王儲，竟然無能到失去一切後感受到祖王叔的野心，國家、親人、還有許多的朋友……都被奪走。
　　什麼都守不住的痛苦，把他的心一片、一片的切個粉碎。

　　這個時期，蒼越聽到好多、好多以前沒有聽過的故事，都是本不該流傳於世的悲慘故事。
　　原來，真正的苗疆戰神不屬於顥穹孤鳴所有，甚至，真正的苗疆王位也不該屬於顥穹孤鳴。

　　如果顥穹可以計謀奪取大位，殘害血親，另一個親人當然也可以這樣操作。原本以為親情能換回部份退路，但最終，親情只是繼承權中的虛偽棋子；骨肉血緣，竟是刺穿彼此的最後一把刀。
　　蒼越孤鳴被腥臭的空氣環繞，每走一步就陷入更深更黏的泥淖，無法再相信任何接近他的人。直到某一天，絕望之中意外知道還是有朋友願意生死與共。

　　在無盡黑暗與遍地血海中，出現一抹微光照亮眼前的道路，無窮哀嚎中出現的清亮嗓音帶給他新的希望。那持雙匕的純白窈窕身影，就這樣銘刻在他心底……
　　他渴求能留住照耀自己的那道白光，讓那果斷的話語盈滿耳際；他非常想，更渴望、更希望就像那人陪著王叔一樣，讓這道光永生永世縈繞身邊。
　　可惜，明瞭自己並不是那白光最終的歸屬，即使再深情依戀、即使再心繫不捨，也必須明瞭，為了避免更多悲劇，必須要在最適當的時機放手。而且他已然明白，成功繼任苗王之位後，他任何的舉動，對別人造成的傷害，絕對大過一般人造成的程度。有些事物，即使再渴望，也必須放手。
　　那閃耀的光芒，純白如霜、凜然如雪，如果繼續捏在手中，將轉眼融化殆盡……

　　上代的殺戮已教會他，不放手，心將更痛。
　　越珍惜，更該趁早放手。他由衷不希望苗宮中，再有人跟死去的母后一樣度日如年，特別是他最珍惜的那個人。

　　蒼越心想，這麼多年都只聽王叔講故事，終於，他也有故事可以對王叔說了……只是王叔人在哪裡？是生、是死，沒人知道。但他內心相信，當初跟王叔同時失蹤的那個人，無論生死都會繼續保護王叔，絕對。
　　一天又一天過去，他得到許多新朋友的協助，但失去親人的痛，再多友情，也不能取代心中那份空缺。直到某天終於得到王叔仍在世上的消息。
　　為了瓦解地門威脅，他跟盟友設計先擒下王叔當餌。雙方對話過程中王叔完全不認得僅存的親人，他再努力想說故事，也無法讓王叔記起一絲過往，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眼中，他竟然什麼都不是？
　　地門，非滅不可。他無聲吶吼著：將王叔還來！

　　王叔遭俘的消息傳回地門後，不出眾人所料，那個人，隻身走入陷阱，面對包圍的強敵仍無懼色。
　　即使什麼都不記得，甚至連疼愛十數年的姪子也認不出來，但王叔看到朋友出現時立刻露出笑容，就在那一刻，確信自己已經安然無事。蒼越跟王叔百分之百地相信，這個朋友絕對會來救他，一如往常。為了保護王叔，那人什麼都做得出來。
　　王叔就算什麼都不記得，依然對此深信不疑。

　　從地門大智慧那邊脫身後，蒼越一直在等著王叔回苗宮，企盼能說故事給王叔聽，他也等著聽王叔繼續說更多的故事。
　　他從別人那邊輾轉聽說過，目睹苗王顥穹被好友擊斃後不久，了解陰謀真相的千雪王叔在重傷時，對那人說出遺言：「無論如何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替我跟王兄報仇……」
　　蒼越很想聽千雪王叔親口說出這個故事，他希望了解王叔真正的想法。為什麼將報仇的責任，託給殺害兄長的朋友呢？為什麼？難道一點都不恨這個弒君兇手嗎？這是真的嗎？還是別人為了安撫他而故意誤傳、扭曲了原話？

　　因此，當王叔被千年一魔元邪皇重傷的消息傳來，蒼越震驚得無法相信。
　　那個人呢？人呢？
　　為什麼沒有救王叔？
　　即使不能公然回苗疆，但也該暗中保護千雪王叔啊！以往王叔說的故事結局不都是這樣嗎？

　　甚至在地門失憶的狀況下，都願意這樣做，為什麼這次沒有？
　　為什麼？那個人去哪裡？難道耳熟能詳的冒險故事，也終於畫下句點？
　　難道，那個人變了？不再是值得王叔信任的朋友？在經歷地門的一切後，反而拋下王叔，消失無蹤？莫非，真實的世界不像王叔所講述的那些故事，精彩萬分、永遠能否極泰來……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九界毀滅的壓力迫在眉睫。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在討論圍剿元邪皇的聯軍會議上，代表中原的史賢人純白身影後方，偶爾隱隱約約多出一道暗影。影子，基本上是無聲無息，因此負責報告的苗疆使者無法確認那暗影是否真的存在，抑或是個幻覺。

　　在元邪皇進逼伏羲深淵那刻，中原、苗疆、魔界眾人形成的包圍網，逐漸集結。蒼越隔著中原的史賢人，僅有一瞥，終於親眼看到那傳說的持盾暗影。但他還來不及確認，元邪皇的邪眼竟已凌空開啟，強悍無法允許反抗的迫人威力，壓得蒼越也難以招架，他的視線完全元邪皇那灼火的身影所籠罩，連呼吸也被魔性氣息包覆。那一瞬間，他竟失去轉頭去照看王叔的力氣。
　　付出不知多少的努力，但遇上真正強大對手時，他依然無能無助……

　　伏羲深淵轟然爆炸，邪眼威力頓失，蒼越終於能抬起頭，隔著軍師橫擋的背影，一刻不停地急切尋找王叔身影。
　　落入眼簾的景象讓他大大鬆一口氣，確信王叔又有新的冒險故事可以說了。
　　王叔正跌坐在地，咧嘴說：「還以為要去地府做王爺了呢！」

　　持盾人影用全身掩住千雪王叔，確認爆炸不會波及到眾人所在地方後，隨即化作一抹影子消逝在伏羲深淵入口方向。
　　王叔俐落跳起身，連忙追逐那黑影，轉眼就脫離聯軍。

　　蒼越本想跟著王叔，但護衛的御兵韜不只攔住他，還蠻橫地擋住視線，讓他看不見王叔的背影。
　　「請王上指揮大軍，穩定情勢。」
　　軍師御兵韜提醒蒼越要盡君主的本份，他點點頭，此時，注意力驀然被旁邊的史賢人給吸引住。素淨白衣的史艷文看著伏羲深淵入口，彷彿失去自己影子般，露出無奈的苦笑，孤伶伶的往入口方向緩緩邁開腳步。

　　蒼越轉身走了幾步，沒有聽到軍師追隨的腳步聲，不禁困惑地回頭。應當隨行的御兵韜雖然勸離苗王，但自己反站在原地，望著伏羲深淵入口許久，他有點不解，但仍體貼的放慢速度，等軍師自己加緊腳步追上來。
　　有句話他想問，但遲疑不敢說出口。假設方才爆炸後的寧靜是始界開啟，軍師一人之力怎麼擋都沒用，方才到底是要擋孤王什麼？

　　幾日後，蒼越跟軍師巡視國土各地，確認元邪皇是否對苗疆各地造成損害，突然遠遠聽見王叔說話的聲音，蒼越忍不住跟著走了過去，希望能跟王叔好好聊聊。
　　「就當回來幫我，只要回來，讓整個苗軍幫你去找人。」
　　「都知道苗疆人手不夠，還不快回來。」
　　「才不信你回來會害人力變更少，喂喂喂，我才沒時間耗費在無用的事情上。」

　　御兵韜突然一個箭步攔住蒼越，引導轉往其他方向，低聲說：「王上請往這邊。」
　　王叔的聲音越來越遠，蒼越心底知道有些場面自己不該撞見，於是依照建議立刻轉身，改走別條路徑。軍師仍沒有立刻跟上，蒼越這次決定不要回頭，默默裝作什麼都沒注意到，一步步遠離王叔所在的方向。
　　跟父親不一樣，他要學習百分之百相信身邊的人，特別是為他著想的人。

　　有些人為了守護別人，願意拋棄過往一切，不再有自己的故事，就為了成就他苗王的基業，因此不能讓幫助他的人辛苦白費；為了成全在危難中支持他的人，為了守住苗疆的和平，為了僅存的親人，他必須信任這些人的協助。
　　有人放棄自己的故事，只為了完成苗王的故事，唯一能回報他們的，就是讓自己的故事盡善盡美。
　　有些事物，內心再激動，也必須放手，放手給能信任的人處理。像父親那樣事事緊抓在手裡，只會帶給自己跟別人，無邊無際的心痛，還有許許多多的遺憾。

　　幾個月後，他收到來自太虛海境的消息。
　　王叔協助海境鱗王防守天險要塞時，遇上敵人強行突破，在最危急瞬間，突如其來的持盾人影擋下殺招，救了王叔一命。
　　蒼越闔上書信，再度思念遠方的王叔，他相信千雪王叔又有精彩的故事可以說。真希望王叔早日回來，親口說出這個刺激萬分的故事，就像在兒時，他靠在王叔膝頭，仰著臉期盼聽見的那些冒險傳奇。

　　他好想告訴千雪王叔，請不要認為姪子已經長大，就不愛聽故事了。但，不知王叔是否還願意再為他說故事呢？

　　如果可以，也希望王叔能聽聽他的故事。

[ 此帖被mirrormask在2021-04-22 00:2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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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0)

1樓發表於: 2017-12-15 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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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12.10 絮語苗疆二、落葉無根

二、落葉無根

　　清晨的金紅陽光灑在樹梢上，微風徐徐穿透林子，一隊數十人組成的苗兵踩著整齊的步伐行過小徑，經過轉角處時，發現交錯的另一條林道站著的兩名青年，隨即立定停下，隊長獨自走上前行禮。

　　「下官見過狼主、小羅將軍。」
　　「免禮免禮！一大早的，你們是要去哪？」璀璨金光在棕紅髮尾上跳躍著，千雪孤鳴邊伸懶腰，一邊開口詢問。
　　「啟稟王爺，附近山裡出現中原來的流寇，連續幾天襲擊村落，造成不少傷亡，下官領命前去討伐。」

　　「流寇？」原本神情輕鬆的千雪，聽了馬上抓住藏鏡人的手，像是不讓人搶鋒頭似的，把人拉到身後，問說：「找到據點了嗎？」
　　「只知大約方向，因此下官打算先行搜索，有機會的話順便殲滅。」
　　千雪皺起眉，手指順著身旁藏鏡人的手臂往下滑，緊扣住腕上脈門。「還不清楚對方規模跟實力強弱嗎？嗯，如果是搜索的話千萬別戀戰，確定情報後立刻回頭。」
　　苗兵隊長思忖片刻，瞄著眼前不發一語的雪白戰甲，說：「既然遇到小羅將軍，下官有個不情……」
　　「不准！」千雪明快的回答：「這麼久還不走，就知道你想要請羅碧協助，不過他重傷在身還在休養，別打羅小將的主意！」
　　「是、是……下官告退。」隊長行禮後，匆匆就帶隊離開。

　　目送苗兵從小徑離開，完全看不到人影之後，藏鏡人才用低沉聲音開口：「狼主，手可以放開了吧？」
　　千雪雖然放開藏鏡人的手，但瞪大雙眼，惡狠狠的對著看不出表情的覆面罩，說：「你會問的都幫你問了，然後就當作沒聽過這件事。如果沒硬拉著，你一定直接跟去。自以為神功初成急著上戰場表現，最後卻躺著回來，到昨天站都站不穩的人，還想搶軍功，才幾歲的人就成為將軍，還不滿足？」
　　「那支隊伍準備得不夠。」
　　「所以你想陪他們送死？我已經提醒千萬別戀戰，難道他們敢忤逆王爺命令？還有你！就算不當我是朋友，也該聽大夫的話。走，回去。」
　　涼爽的晨風滑過偌大樹林，彷彿迴盪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

　　受奇門遁甲保護的藥廬，靜靜座落在落葉繽紛的樹林深處，罕有人跡。
　　千雪彎著腰清點藥材一陣子，又勤勞的蹲在門邊熬煮藥湯，折騰好一會後，才滿意的把藥湯放到藏鏡人前面的茶几。
　　擦乾了滿臉汗水，看藥湯仍沒動過，千雪等了片刻才開口：「這裡沒別人，直接喝下吧。」
　　「感謝王爺賜藥。」藏鏡人端起藥湯，仍只是放在手中，沒有要喝下的意思。

　　一定是在為方才的事生悶氣！絕對！
　　千雪背對著藏鏡人，跨大步的在廳內來來回回走好幾圈，回頭看那藥湯還整碗好好的端在手中，還真的沒有要服下的意思，讓人氣到忍不住咬了咬牙。

　　屋外陽光照亮滿地燦爛，算算時辰已接近中午。就算宵夜吃再多，人嘛，中午肚子也該餓了，就算再懶散，應該也該起床找東西吃吧？
　　不不不，世上就是有人寧可不下床，他剛好就認識這種人。但餓到某個程度，至少人會醒來吧？不知為什麼，千雪覺得自己想找的幫手，好像更難對付。
　　千雪找了張紙，準備好筆墨，一同放到茶几上。
　　「將軍大哥，你讀的書比我多，會寫『傷重難癒』四個字吧？喝了藥就幫忙寫好假單，晚點送去軍營。」
　　「要寫幾天？」
　　「空下來，寫數字還難不倒我。」
　　千雪簡單收拾屋內東西，故意把兩大罐金創藥擺到筆墨旁，自顧自走到門邊說：「我有事出去一趟，最快一個時辰但不會超過兩個時辰就回來。藥你快點喝了。」

　　千雪孤鳴出了藥廬，便緊握著腰上的配刀，施展輕功，腳程飛快的往神蠱峰前進。
　　如他猜想，某個人懶到過午時都沒離開床，但好在有個貼心、聰穎的義女寄養在神蠱峰，已經把人吵醒，捧著不知算早點還是午膳的粥，正在餵食側躺在床的人。不用先花力氣把人搖醒，千雪不禁鬆一口氣，進門後就直接開口。

　　「可愛的義女竟然被當婢女使喚，實在太不把我這苗疆王弟看在眼中！算了，跟我出門。」
　　「好友，怎放下小羅將軍自個兒跑來？」神蠱溫皇仍動也不動，細小的眼睛彷彿又睡著般的閉上。
　　「給我起來啦！」

　　看見義父急躁的樣子，鳳蝶靈敏的將杯茶水往溫皇臉上潑去，隨手拿抹布擦了兩下，然後把人推下床。
　　神蠱溫皇無奈的找件衣服披上，萬般無奈地搖著羽扇隨同千雪出門。

　　千雪拉著人，快速的前往遇到苗兵小隊的林間小徑。憑藉荒野追蹤的能力，很快就找到隊伍留下的腳印，但跟一段距離後腳印變得凌亂混雜，千雪扯著溫皇的水藍袖子，兩人俐落爬上一座山坡，居高臨下四處張望尋找。
　　殺伐聲從山谷中傳出，之前遇到的那支苗兵隊伍如願找到流寇的根據地，然而要撤退離開時卻被從退路包夾，內外夾擊的被殺個措手不及，刀劍鏗然，哀嚎聲此起彼落。
　　溫皇用賞花的表情看了一眼，輕描淡寫地說：「這距離飄渺劍氣是掃得到，只是敵我不分。」

　　「真麻煩……啊！還真的跑來了！」
　　眼角餘光發現有道銀白身影自山下掠過，千雪頓時倒抽一口氣，眼前出現他今天最不想看到的畫面。羅碧以絕佳輕功闖入戰區，渾厚掌氣連綿不斷襲向流寇，原本受困的苗兵因而士氣大振，隊長也恢復冷靜，開始將剩餘的部隊集結，配合羅將軍的指揮，擺出陣型進行反擊。
　　「原來是這理由啊……只是好友，為何你要背棄重傷的老友，不先一步解決問題呢？」
　　千雪嘆口氣，揉著發痛的額頭，緩緩回答：「如果換成我去他也會偷跟，這樣和他偷偷去換我跟有何差別？」
　　「你真的拿他沒辦法？」
　　平淡的語氣並未減緩多少譏誚之意，千雪抓著頭怒吼：「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這傢伙！」

　　山寨囤積不少武器，加上人數佔優勢，流寇毫不畏懼，前後合力包圍，即使方才羅碧衝出的缺口，也很快被支援的流寇補上。就在又要被團團圍住時，苗兵重組陣型，爬上較低的山坡並背對著山壁，盡力讓敵人無法輕易包圍。當兩股流寇隊伍匯流在一起時，谷底空氣驀地出現強烈震盪。
　　飛瀑怒潮！
　　激烈的戰場忽然湧現猛烈水柱，奔騰水氣強悍的撲向流寇，輝宏強大無法抵擋，狂暴的衝擊威力呼嘯著穿過大半山谷，轉眼殲滅戰場上的多數敵人。

　　千雪臉色刷地發白，在刺眼陽光照射下，更顯得微微發青。他除了被強大的攻擊威力震懾，也痛心有必要這麼拼命嗎？
　　一旁悠哉悠哉搖扇的溫皇，讚嘆說：「他的傷痊癒得很好嘛，反倒是好友你看起來快要昏厥。是用傷勢互換的絕招嗎？」
　　「別說風涼話，快跟來。」千雪孤鳴大步衝下山，為了搶時間，他絲毫不浪費力氣撥開橫生的樹枝，直直地往谷底衝。雖然跑得很急，但等他到達時，苗兵早順利掃蕩殘餘敵人，都已發出歡呼慶祝勝利，遲來的援軍完全沒有插手的餘地。

　　藏鏡人將兩大罐金創藥轉交給隊長，受傷的苗兵無不感激涕淋，十分感謝這位年輕的將軍出手援助。
　　狼主臭著一張臉，要隊長先將苗兵帶回，再請營區派員收拾。

　　確定苗兵隊伍全部離開後，千雪終於按耐不住，對著站得直挺挺的藏鏡人，氣急敗壞的開口喊：「大膽羅碧，給本王爺立刻坐下！」
　　藏鏡人聞令啪地下跪，但仍消不了千雪滿腹的怒火，嘴巴念個不停，同時蹲下檢視朋友的傷勢。才發現白色盔甲下滲出點點血跡，千雪額頭就暴出青筋。
　　「傷口都裂開了，可惡啊羅碧你這混蛋！這麼想因公殉職，乾脆讓我給你一刀，真被你氣死！」
　　千雪全神貫注的確認傷處時，冷不防被銀盔將軍緊緊抱住。就在腦袋一片空白之際，驚覺兩個人都飛起來了？

　　雖然身體重重落地，藏鏡人仍控制在兩人都能站穩的姿勢。甫定神，就看見數枝箭插在兩人方才的位置，千雪的怒氣瞬間爆發。
　　「原來還有餘孽！敢動我的患者，該死！星辰變——破空千狼影！」千雪怒不可遏的抽出笑藏刀，刀氣一出，暗處偷襲的人轉眼血肉飛散。為了安全起見，他四處探查確定沒有其他殘黨，才放心轉回羅碧身邊。

　　藏鏡人幾乎是維持剛才他離開時的姿勢，只是有些許不一樣。終於飄然而至的神蠱溫皇，站在旁邊難得面色凝重，緊閉著嘴只用羽扇比了下位置。為了躲開攻擊的那一跳，顯然讓傷處裂得更大，鮮血逐漸濡溼整片戰袍。
　　千雪急衝上前，把人往肩上一扛，想要用背的跑回藥廬。藏鏡人阻止狼主進一步的動作，用低啞的聲音吐出完整句子：「壓到傷口了……吾自己走……」
　　溫皇出乎意料的主動幫忙，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放進千雪顫抖的手中，默契讓千雪立刻會過意，連忙在傷處做出緊急治療。藏鏡人在傷口不再淌血後，頭也不回就自行離開。

　　溫皇輕搖羽扇，抿著嘴笑說：「把我硬拖來此，腳底都起水泡。好友想背人的話，願意給你機會。」千雪聽了只翻了翻白眼，轉身去追腳程飛快的藏鏡人。
　　進了落葉環繞的藥廬，千雪直接把藏鏡人壓到座椅上，殺氣騰騰的說：「把面罩拿下來！」
　　藏鏡人彆扭的回答：「傷處不在臉上。」
　　「好啊，你今天專門跟我作對？難道要本王爺脫你褲子，把藥丸從下面塞進去嗎？」
　　「千雪孤鳴你——咳！」
　　深怕朋友被吐出的血嗆到，千雪不顧後果的直接動手摘掉蒙面罩，強迫藏鏡人吞下藥丸。
　　等藏鏡人順利運轉真氣，千雪才稍微放心。

　　「別再用丹田說話，不只容易牽動傷口也會妨礙藥效。假單日期寫好等會送去軍營，那任務文書上也不會提到你有出現。哼，這下可沒機會搶戰績了，下次還敢不敢這樣。」
　　藏鏡人沉默一會，以冷淡的口氣緩緩說道：「你覺得吾是貪圖搶功的人嗎？那支小隊訓練還不完備，士兵即使沒有妻小，也是有雙親在家中等待，用吾一人之力換回十數個家庭安樂，值得。」這樣的回答，語氣越是平靜，就讓千雪越感到錐心刺痛。
　　徘徊在心的陰霾讓千雪喘不過氣，急切地問：「沒人會等你回來的意思嗎？」

　　藏鏡人沒有回答，反而詢問：「這藥丸跟以往似乎不同？」
　　這麼快就發現了！
　　千雪嘴角漾著笑意，說：「是啊，你之前抱怨加了止痛成份後運氣會不順，這次就沒加了。好啦，把盔甲脫下讓我重新包紮傷口。」藏鏡人順從的將避雷冠跟戰甲取下，狼主自作主張拉開浸血的戰袍，熟稔俐落的處理好傷處後，緊挨著藏鏡人坐下。
　　只剩貼身白衫藏鏡人想取回面罩，但千雪先一步挾住面罩，故意伸長手避開，藏鏡人連續搶了幾次都撲空，著急起來整個人幾乎要斜靠在千雪身上。

　　「跟你說件事……」千雪突然輕摟住羅碧的背，手腕稍微施力讓人失去重心倒向自己懷中。雖然不會壓到傷口但羅碧略微反抗想要退開，但卻發現已力不從心。
　　千雪嘴唇幾乎貼在羅碧耳畔，細微的氣音說出秘密：「特製的藥丸沒有一般止痛成份，可是摻了蒙汗藥……」
　　「千雪，你……」隨著無法使力的情況持續嚴重，羅碧的嗓音也跟著變得異常柔和，千雪從第一次聽見後，益發認為那才是羅碧真正未矯飾過的聲音。

　　他感覺得到懷中的人全身肌肉持續進行無力的掙扎，最後終於敵不過藥性，癱軟在他雙臂之中。
　　溫皇悠閒晃進藥廬時，羅碧只著白衫已經完全躺平，烏黑長髮散落在千雪膝上沉沉睡去。

　　「藥會不會下太重，這張臉都認不出是藏鏡人了。」溫皇湊上前看一眼，就自顧自找椅子坐下。
　　「就是怕他馬上跳起來打我啊。」千雪苦笑說著：「可能還要勞煩你幫忙跑腿，我要等著他醒來，好確認劑量對他這種急性子多快失效。」
　　溫皇無奈的撇過頭，說：「別這樣，吾今天忍著不跟他說話，免得被你嫌棄我害他加重傷勢，夠誠意十足了吧？」
　　「溫仔你那張嘴，就算沒事也會害人內傷！」千雪低下頭，指尖輕撩羅碧額上的髮絲，說：「說到這……以後也該要士兵別再喊他小羅將軍。那種稱呼，好像他只是靠父親羅天從無頭將軍盛名，沾光成為將軍，對羅碧來說，壓力太大了……」
　　「大不過必須向生父追討殺父之仇的壓力啊。」溫皇的口吻聽不出是在感嘆，抑或是隱含諷刺之意。
　　「他根本不該承擔這壓力的！即使是無頭將軍親生兒子也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千雪望向窗外不停翻轉的落葉，這些葉子在即將落地前，就會被奇門盾甲產生的神祕氣流重新帶回屋頂，反覆不停地上下飄蕩。無法歸根的落葉……無處歸根的落葉……

　　「溫仔，你應該也能成為還不錯的兄弟吧？」
　　溫皇跟得上千雪突然改變的話題，沒辦法，他自認天性聰穎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這個小王爺實在太好懂，往往才剛開口話還在喉嚨口，就猜得出接下來要講什麼。
　　「好友，你未免太一廂情願。」對方未必領情啊……溫皇把後半句吞下不說，反正千雪也聽不進去。

　　溫皇半坐半躺在椅上，瞇眼觀察千雪持續幫羅碧把脈，並不時低下頭感受呼吸氣息，看了一刻鐘後終於膩了，也許終於發現自己不屬於這裡。問：「好友說的跑腿是什麼呢？」
　　「送假條去軍營。」
　　溫皇瞥著假條，說：「日期一定是你寫的，一白日還是百日呢？將軍大人看到一定抓你去打板子罰寫個一百次。」說完用指尖沾水在桌上示範正確寫法：壹佰。
　　「別笑我了，你的字還不是像被蟲爬過一樣。」
　　「啊啊，吾一向以誠待人，真讓人傷心。朋友，你可要好生照料，免得害他落葉無法歸根。」溫皇嘆著氣走向門外的西射斜陽，留下兩人獨處。

　　隨著天色轉變，奇門遁甲的飛舞葉片從淺色轉換成墨黑色澤，屋內的燈光緩緩亮起，夜晚的寒氣進不入藥廬的門，只帶來無邊無際的靜謐。嘶嘶蟲鳴此起彼落更增添暗夜寂寥氛圍。天色不知不覺間開始發白，輕盈的鳥囀也跟著穿過林稍，盡情讚美初陽的美好，嘹亮歌聲自窗外傳入屋內。
　　意識清醒後，羅碧沒有任何動作依然靜靜躺著，敏感的知覺無聲無息的感受四周空氣。確定自己準備好後，開始暗中推動真氣，運行內力。當確信全身肌肉都達到能力克強敵的程度時，羅碧毫無預警的猛然坐起，將坐在旁邊的狼主嚇了一跳。

　　「你什麼時候醒的？我放手的時機實在太不巧了！」千雪懊悔自己沒持續把脈，錯失朋友清醒的那一瞬間，因此來不及點穴把人壓回床上。「傷患別這樣跳起來！」
　　原本想要說些什麼，但羅碧靜默的沒有開口，稍微摸一下胸腹的傷處後，用柔和溫潤但低沉的聲音問：「你守我一整夜？」
　　「當然，萬一我睡醒來才發現你失血過多、傷重不治死了，還算得上大夫嗎？」
　　面對千雪雙眼下方的陰影，還有綻放的笑靨，羅碧覺得應該要說些什麼，但不知如何說出口。
　　還在猶豫的時候，千雪轉身繼續擦拭手中的物品。
　　「如果覺得過意不去的話，答應我一件事吧。」千雪淡淡的說著。
　　「藏鏡人允諾的事一定做到。」

　　千雪露出燦爛笑容，說：「就知道你一定會這樣回答。兄弟，以後別再把血吐在面罩內。」
　　羅碧遲遲不作聲，蹙緊眉頭許久，才終於開口：「千雪，別逼吾……」

　　千雪滿臉止不住的笑意，遞出擦得乾乾淨淨，已無血跡的面罩，說：「這表情是以為我會叫你不要蒙面嗎？少受點傷，知道嗎？」
　　羅碧垂著眼簾，不著痕跡的隱藏住心底紛亂的情緒，強逼自己讓無可抑止的激動之情，一絲一毫都不能流露出來。即使最親近的朋友面前也不能流露的真實感情……自己受的傷再重，也重不過千雪的誠摯。而且他還不起。

　　體內的傷已恢復得差不多，內力毫無阻遏的順暢運行，羅碧戴上被摯友擦拭得光亮潔淨的蒙面罩。
　　「還有啊，不管跑再遠也都要回苗疆。」
　　「當然回苗疆，不然吾要去哪裡？」
　　千雪含笑回答：「也對……」
　　正午的璀璨金光，讓幽鬱密林內的紛陳落葉萬分耀眼，悠然在林間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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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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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7-12-15 08: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怎麼有種藏千感~~~(誤~被踢飛)

蠻喜歡大大描寫三傑相處的這種感覺~
還有千雪很可愛(私心

)~很棒喔~~

許多看似白廢的努力
有一天都會得到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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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t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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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7-12-23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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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真的特别可爱！怀念那个还是奶妈的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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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rrorma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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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8-02-10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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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2.10 絮語苗疆輪迴‧劫（鏡競）上

　　紅髮少年一把將穿著軍裝的年輕軍官拉入房內，迫不及待的拉扯軍腰帶。
　　「藏仔，我們是好兄弟對吧！上次你說如果我有需要一定會幫忙，我現在很需要你，應該不會事到臨頭反悔吧？」
　　軍服轉眼被扯得亂七八糟，羅碧捉住千雪的手，低聲喝阻：「有事用說的，脫吾衣服做什麼！」
　　「因為我很急，眼下只有你才能幫得了我！」千雪用哀求的表情持續逼近，趁機抽回雙手，開始脫羅碧的褲子。

　　　　※　　　　※　　　　※　　　　※　　　　※　　　　※　　　　※　　　　※

　　一名侍衛倉皇跑進北競王府大殿，打斷悠揚琴聲。
　　「啊啊、稟王爺！呃……外面史豔文求見……」
　　北競王略為訝異，但隨即優雅頷首，吩咐：「嗯，請他進入。」

　　侍衛露出為難表情，踟躕不敢動作，旁邊的女官姚金池代為解釋：「王爺，史艷文乃苗疆大敵，來此不知所為何故，貿然請他進入實為不妥。」
　　侍衛鼓起勇氣說：「是啊是啊，不如拿下他建功。」

　　北競王靠向椅背，悠閒的翹起腳，面帶笑意說：「你要拿他，本王倒是不反對，你盡力就好，千萬不可勉強啊。」侍衛想到要與史艷文為敵，不禁全身冒汗。苗疆勇猛如藏鏡人對上儒俠，也無法輕易取勝，何況自己只是個傳令兵呢！竟然魯莽講出自找麻煩的話來，王爺還不阻止，這該如何是好？見侍衛全身僵硬說不出話來，北競王滿臉笑意，從容的指示：「還是將人請入吧！」

　　接獲命令，侍衛匆匆跑出。北競王好整以暇的調整坐姿，居高臨上等待來客，從座椅角度看下去，訪客一進門就落入他的眼簾，有充足時間觀察對方行走的姿態、步伐，早好幾步揣測訪客的來意是善是惡。
　　殿門開啟，來人無視左右夾道的士兵散發肅殺敵意，自信昂揚地大步邁向王爺面前。純白衣袖颯然飄揚，成束的烏黑長髮一絲不亂，自適自在的表情，彷彿將周遭的人當成自個麾下士兵般。眾人欽佩來客的氣魄非凡，但這外放的闊然氣度讓北競王隱隱生疑。

　　「隻身前來敵陣，史艷文，你的勇氣確實令人欣賞。」
　　「王爺讚謬了。聽聞北競王溫雅儒文，品味高尚，今日一見，更感氣度不凡。」
　　「你來此非是來稱讚小王的吧？」
　　「史某今日來訪，是為向王爺求取一物。」
　　據聞，史艷文不管做什麼都會先講個聖賢道理，因而有大儒俠之美稱。如此開門見山，反倒帶有軍事果斷的氣質。北競王試探的追問：「喔？不知史賢人所求何物？」
　　「鬼頭菇。」
　　「如果小王拒絕呢？」
　　「那……只好對不住了。」史艷文堅毅的口吻，完全缺乏儒俠該有的溫潤器度。

　　北競王嘴角含笑，這麼直接了當，如此毫不掩飾自身目標的坦率，跟小千雪還真相配啊。綜合方才觀察的心得，他做出了結論。

　　別來無恙，羅碧將軍。還真會利用天生優勢，假冒史艷文上門，真不知道是太蠢還是太有自信！北競王暗忖，無論是什麼原因，讓被苗王下令追殺的藏鏡人，願意冒風險上門求藥，對自己來說絕對是很有利用價值的機會。
　　鬼頭菇就當給羅將軍此番冒險的獎賞，讓他帶回去吧。但苗疆的局勢不容許直接賣這個人情，還需要稍微佈置一下，順便可以確認自己的計劃，將來能達到什麼程度。

　　就在他沉吟之時，眾侍衛不知哪來的勇氣把史艷文團團圍住，虛張聲勢的流露殺氣。史艷文反倒從容不迫，除了……擺出「飛瀑怒潮」的起手勢，但也僅只轉眼之間，就恢復淡然的態度。
　　是擔心小王認不出人嗎？

　　北競王毫不掩飾會心笑意，開口說：「退下。」然而眾侍衛彷彿聽不懂他的命令，猶自警戒，準備隨時要撲上前給人一刀。王府內外士兵，果真都是自不量力的笨蛋，無論眼前史艷文是真是假，敢這樣跑進來絕非武功平凡之人，這群笨蛋怎有自信能應付過去。
　　萬一真動起手來，如果眼前這人跟千雪武功不相上下，那這間大殿的陳設裝潢可都遭殃了，實在沒必要走到這種地步啊；雖然他對藏鏡人身手有信心，有求於人應該會避免損壞傢俱，但對自家侍衛實力就很絕望。王爺輕輕嘆口氣，站起身斥喝：「要小王再說第二次嗎？」

　　底下包圍的士兵，確認耳朵沒聽錯，面面相覷一會才紛紛退開，雖然同時後退，但雜亂腳步聲之外，腳被踩到、撞到別人肚子的呻吟聲此起彼落。在此同時，北競王沒看漏史艷文眼底的輕蔑之意。
　　王爺忍著沒說出口：抱歉，讓將軍見笑了，北競王府就是這般與世無爭的地方，請儘量小看。

　　「史豔文，小王非是橫蠻之人，但你與苗疆本是仇敵，鬼頭菇也非凡藥，於情於理，小王皆無法出借。」
　　「若有需者乃是苗疆之人呢？」
　　「唷？史賢人認識苗疆之民？」
　　「為除炎魔，藏鏡人身受重傷，命在旦夕，唯有鬼頭菇方能救其命。」
　　「藏鏡人已被苗疆除名，這個理由恐怕不成。」
　　「但藏鏡人為苗疆……」史艷文在提到藏鏡人之名時，音調略有改變，多少為一片忠誠卻被除名之事感到委屈。
　　「真對不住，小王確實無能為力啊。」北競王趕緊打斷史艷文，免得旁人多個心眼，可能聽出異樣。
　　「啊……」明顯有無奈之意，史艷文長嘆一聲，說：「史某聽聞北競王愛好和平，宅心仁厚，所以才膽敢前來拜訪求藥，怎料……原來王爺也是心狹之人！」
　　「哎呀……小王也不願意做絕，可是苗王之令何人能抗？」北競王也非常無奈，但眼前狀況怎麼衡量，好像都沒有出讓藥材的理由，無論上門的人是否真為史艷文都一樣。但若是千雪的摯友特意登門拜訪，就另當別論，但至少要有個讓主人下得了台階的表面藉口。「不過史賢人也不用失望，小王另有一法。不如史賢人就與小王賭一局吧。史賢人文武雙全，精通百藝，不知棋藝如何？」
　　「略涉一二。」
　　「以鬼頭菇為賭注，一局為定。只要你贏過小王，鬼頭菇雙手奉上。」

　　「聽聞北競王棋藝出神入化，曾在北域金碑開局，吸引天下高手前來挑戰。那塊金牌至今仍封存在王府之內，這個賭局是否不公？」
　　聽聞至此，北競王有點緊張，除非是沈迷棋藝不可自拔的程度，否則中原人不可能有機會聽聞這件事，就算史艷文上門拜訪前，四處詢問情報，也不可能知曉金牌封存之事。這個史艷文再多講幾句，恐怕潛伏的眼線也會注意到這異常之處。
　　「這是小王能給你的唯一機會，你若是害怕，那就算了。」北競王轉身背對來客，以眼角偷偷觀察，他已經衡量了，最糟的情形就是直接下逐客令，然後狗急跳牆的大儒俠可能必須挾持王爺，強迫僕人把東西交出來。但這樣做，事情鬧大傳出去，就後患無窮了。羅將軍不可能蠢到這程度，但又是否夠聰明到能反轉局勢。

　　史艷文口氣雖然猶豫不決，但很快就使了個眼色。
　　「既是賭局，何能不見賭注之物？」
　　「你是怕小王出爾反爾嗎？」
　　「謹慎為上呀！」
　　北競王聽出語氣的變化，於是放寬心的笑出聲：「哈哈哈……金池，將鬼頭菇取來吧。史賢人，你的決定如何？」

　　女官雖然覺得不妥，但王爺已下定決心要將藥材出讓，當姚金池捧著裝有藥材的錦盒返回時，北競王慎重多看兩眼，確認沒有被動過手腳。
　　史艷文看到東西出現在伸手就能碰觸的距離，並未激動，用相當平靜的口氣說：「王爺有此雅興，無論如何，史某自當奉陪。」
　　「很好，來人，備棋。」
　　北競王其實頗為好奇，史艷文會選在怎樣的時機動手搶鬼頭菇呢？
　　「史賢人，請了。」
　　「請王爺賜教。」
　　原本口氣急切果斷的史艷文，態度變得溫順客氣，似乎要真的和王爺好好對奕。

　　北競王落下第一子後，持白子的史艷文猶豫再三後，終於選定位置放下棋子。只隔著棋盤的距離，北競王能好好打量眼前之人的容貌，雖未曾見過名滿天下的史艷文，但已經聽聞藏鏡人羅碧的真實相貌與史艷文完全一樣，這般距離下能清楚看見對方的毛孔與呼吸，他確認眼前之人沒有經過任何偽裝、易容，可以想見真正的史艷文應當也是如此相貌。
　　除了言談動作的細節外，有其他方式能快速分辨這兩人嗎？

　　「聽聞藏鏡人曾躍下百丈深的怒潮天瀑，不知史賢人是否也有這等勇氣？」
　　「藏鏡人能為，豔文也能為。」史艷文突然想起什麼似，補充說：「在不違反聖賢良知的原則下。」
　　「哈，好個不違聖賢良知的原則。」
　　北競王輕輕落下第二子，他很好奇，過了這麼久，羅碧將軍是否記得當年的棋局。

　　　　※　　　　※　　　　※　　　　※　　　　※　　　　※　　　　※　　　　※

　　當時，年紀輕輕已是官拜將軍的藏鏡人，也像今日突然旋風似的上門造訪。
　　「末將羅碧，因狼主王爺要事纏身，無法前來赴約，由下官前來代為道歉。請王爺恕罪。」穿著絲綢衣物的藏鏡人，舉止動作仍有掩不了的霸氣，特別是整張臉都蒙著閃亮護甲，更顯得殺氣騰騰，這樣的人突然出現在大殿之中，讓侍衛跟女官嚇得不知所措。

　　北競王訝異的從座椅站起，問：「千雪出了什麼事？」
　　「他吩咐說，不是需要罣礙操心的問題，但狼主實在走不開。其他部份，請恕下官無法回答。北競王爺有任何命令，末將任憑差遣。」
　　北競王望向站得直挺挺的羅碧，嘆口氣說：「有好些功課要他做呢！」
　　「下官可以代勞。」
　　北競王彷彿支撐不住，癱坐椅子上，說：「不敢勞煩將軍。」

　　「狼主要求下官在王府必須叨擾兩個時辰。」
　　「哈，他這是要你代他做功課啊？那好吧，只有按表操課囉。來人，備棋。」

　　看到羅碧站在一旁，北競王只好開口說：「小將軍請坐，既然你代替小千雪而來，就不要太過拘束。」
　　「下官明白。」
　　原本以為羅碧是單純武人，但棋藝竟然比狼主好一些，最起碼不會把棋子丟來丟去，弄得下不成棋。北競王雖然無法逗弄姪子，覺得有些可惜，換個念頭一想，索性教起羅碧棋藝，至少可打發時間。
　　「這種雙方都在同一區域，彼此都有子被包圍的狀況，若是沒有限制，雙方就會陷入反覆提子的輪迴，因此必須等到下一手之後，方能提子。」
　　北競王示範幾種不同的劫爭形式，注意到羅碧略側著頭仔細研究，面罩後的雙眼閃閃發光。

　　千雪時常提到這位好友的事情，據說這位小將軍脾氣硬得像石頭一樣，非常不擅長阿諛奉承，完全靠自身戰功升遷。會與王爺結交也是意外，而且是千雪這位王爺主動去迎合，處處去討好這位軍官，花了好大功夫才有機會以兄弟相稱。
　　競日孤鳴曾經忍不住打趣說：難怪小千雪這麼不喜歡來，就是因為小王太寵你了！

　　滿是白髮的王兄顥穹，千雪再擅長撒嬌相處起來也不大像是兄弟，而面對差不多年紀的王叔，由於輩份的差異還有競日的健康狀況，在心中自然當不成玩伴。可以想見，遇到不喜逢迎的羅碧，這種性情讓千雪感覺相當自在，可以放肆的享受兄弟之情。
　　這次來訪，該不會是千雪的計劃？即便羅碧本人不想親近王族，但千雪應該會希望朋友在權貴間能有好的人脈，仕途之路也比較順遂。只是那率性小狼會有這番細膩心思嗎？

　　羅碧似乎對棋藝產生興趣，立刻展現令人讚嘆的學習成果，短短時間就能掌握進階的形式變化。北競王暗暗下了定論，如果細心雕琢，此人終成大器；若不知收斂鋒芒，遲早將功高震主，走向毀滅。

　　還有，隱藏秘密的面具更是難以漠視，苗王再怎樣信任，終有一天也會產生疑慮。
　　到時，可能產生最壞的結果。
　　到時，小千雪恐怕會傷心欲絕。
　　到時，夾在父王跟王叔之間，小蒼狼又該如何抉擇呢？

　　競日孤鳴內心之中，某個存在許久的混沌計劃，開始隱隱浮現模糊的輪廓……等待圓滿成熟的那一天到來。

　　　　※　　　　※　　　　※　　　　※　　　　※　　　　※　　　　※　　　　※

　　「史賢人，你下子越來越慢了。」
　　聽到北競王爺的提醒，史艷文彷彿才回過神，回答口氣也慢吞吞地：「唉……事關兄弟性命，艷文怎能不深思熟慮呢？」
　　北競王清啜杯中清茶，說：「你一落子便沈思一刻，這盤棋恐怕要走到天暗。」此話意在明示，小王已知你的計劃了，這方式未免太容易讓人看穿。
　　史艷文無奈回答：「唉，王爺不愧是天下第一棋手，棋藝確實精湛，逼得艷文難以施展，只好步步為營。」

　　獨自一人就能在中原做亂多年，讓苗疆能好好休養生息，茁壯到今天的程度，難道在軍事多謀能斷的藏鏡人只想得出這種辦法嗎？北競王覺得略微可惜，但周遭耳目眾多，他也無法提供其他協助，只好配合著暫時收手，沈思半晌後緩緩開口。

　　北競王視線落在遠方，用彷彿在講一則年代久遠故事的語氣，閒聊起來：「這是外人給小王的虛名，事實上，天下第一棋手並非小王。」
　　「哦？」史艷文終於將手中捏著許久的白子輕輕落下。
　　「小王年少自負，自認棋藝無人可比，金碑立局，欲盡挑天下棋士。當時確實也無人能與小王抗衡，但是，最後卻出現了一個人，終結了小王的勝途。」

　　北競王在棋盤上隨意找個空位，落下一子後，才繼續說著：「小王始終記得那局，那一次，小王陷入苦戰，很不容易才以平手做收。」
　　不到咫尺距離，競日孤鳴無需迴避自己的目光，上上下下徹底打量眼前的面容。

　　失去面罩掩飾，那幾近透明的皮膚、隨情緒變化抽動的肌肉，是如此一目了然，讓人窺視直入內心。不過，失去有形面具後，羅碧改戴起名為「史艷文」的透明面具，面容呈現的竟是「史艷文」該有的表情，除了那雙晶亮眼眸，不時閃現銳利光芒，讓北競王確信眼前之人的真身。然而，也許真正的史艷文，其實也有這般眼神吧？

　　競日孤鳴忍不住讚嘆，羅碧轉換實體虛擬面具的功夫，非同小可。但與自己數十年的功力相比，卻顯得稚嫩，就如同他的棋藝。
　　棋盤的世界有著與現實截然不同的規則，不懂棋的人只看見顆顆棋子座落在棋盤網格之上，殊不知，現實棋子所包圍產生的空隙，才是要棋藝用心計較之處，虛空大者為勝，越是空洞越是精妙。竭盡心力用最少的棋子包住最多的空隙，正是奕棋引人入勝原因。

　　他，競日孤鳴早已習慣戴著肉眼看不到的面具，永遠只放出最少的棋子，追求頂級的空無……寧可成為別人眼中單調乏味的病弱之軀，纏綿病榻，顯露的智慧才氣不多不少，剛剛好在苗王多疑的心中取得最大的平衡；在變化萬千的局勢之中，無聲無息地營造最大的空洞，讓他雍容養氣。勝負之爭在於其氣，氣長者勝，他只要比顥穹多那一口氣，提子翻盤就能取得最終勝利。這齣虛幻不實的人生大戲，僥倖至今仍沒人能看破。
　　而，藏鏡人戴著結結實實的面具，但為人處世真情畢露……但也僅是持續追逐不存在的幻想，過著不切實際的生活，天天用金面具演戲，眾人也是對著那副金面具演戲，一旦失去金面具，藏鏡人就什麼也不是。

　　今日，藏鏡人不得不在眾人面前摘下現實的面具，轉以真實的容貌進行虛無偽裝，才得以苟存於現實。唯一的棋子，就是把天生的容貌當成新面具。真是諷刺啊！

　　這點轉換，讓他倆既像又不像。
　　誰能看得出面具的虛實？虛實背後，是否又存在另一層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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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rrorma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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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0)

5樓發表於: 2018-07-23 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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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2.10 絮語苗疆輪迴‧劫（鏡競）下

　　　　※　　　　※　　　　※　　　　※　　　　※　　　　※　　　　※　　　　※
　　在羅將軍陪同著下了約一個時辰的棋後，北競王照原本計劃，移往書房。

　　習慣軍事活動的羅碧，磨起墨又快又好，沾飽墨的筆一支支排列整齊，等著王爺取用。
　　北競王盡展紙素，舉筆揮毫，羅碧靜靜看著王爺書寫完荀子勸學篇，依照原本計劃代替千雪抄寫十次。競日孤鳴坐在旁邊喝著茶，邊忍不住指點運筆姿勢，雖然有些問題一時半刻改不過來，但比千雪那頑童好上不知幾百倍。北競王越來越懷疑，千雪那小子是為了逃避讀書寫字，才假意身有要事無法過來。

　　習完字後，北競王聊起文學詩書，意外發覺羅碧對經史子集已有初步概念，忍不住把羅將軍當成聽眾，評述文史漫談風月，不知不覺間，兩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
　　千雪開朗的聲音從書房外傳入，捧著湯藥走來，放到案桌上說：「王叔，辛苦了！這是我花了好大心力熬出來的，趁熱喝！」
　　「小千雪，既然這麼有心，怎不多陪陪小王，光看到你身體就好了一半。咳、咳……」
　　千雪輕輕拍著北競王的背，嘟嚷說：「怎看到我才咳起來，剛在外面聽你跟藏仔聊天，氣都很順啊。啊，大概是衣服沾到煙灰，害王叔嗆到。」
　　千雪連忙退到門邊，不需提醒，羅碧就一個箭步出現在北競王身邊，代替千雪捧著茶杯伺候北競王。

　　「王叔喝過藥茶，該讓我把藏仔還回去了。」
　　「你這樣匆匆離開，真的不喜歡跟小王一起嗎？」
　　千雪將藏鏡人拉到身邊，說：「就說趕時間啊！藏仔是國家重要財產，時間寶貴，不像我是苗疆負債整天閒閒的。」
　　「哎呀，小千雪年輕力壯卻是負債，那在你眼中小王成個什麼？」
　　「是國寶啊，要好好保重身體。」
　　北競王苦笑著，說：「真拿你沒辦法。小將軍，若日後有機會隨時歡迎你來。」
　　「什麼啊！王叔虐待我不夠，連我的朋友也要欺負嗎？」
　　藏鏡人扯了千雪的袖子，低聲說：「這樣講也太失禮。」

　　「哈，小將軍雖是武人，但出人意料富有才學，若能好好栽培，來日可更上層樓成為能文能武的儒將。」北競王講完又忍不住咳了幾聲，從眼角餘光，瞥見千雪用崇拜的眼神望著朋友，藏鏡人則明顯感到不安。

　　「當然，藏仔非常了不起呢！」千雪伸手攬住藏鏡人的肩膀，急著把人往外拉，遵從禮儀的藏鏡人連忙轉身向北競王道別。但在之後，就別人的眼中看到的，這兩人簡直像連袂逃跑一樣的離開王府。
　　北競王難掩臉上落寞，將肩上的披肩拉得更緊一些。

　　　　※　　　　※　　　　※　　　　※　　　　※　　　　※　　　　※　　　　※

　　王府不待暮色濃重便點上璀璨明亮燈光，夜色雖入不了屋內，但晚間特有的蟲嘶蛙鳴益發清亮，提醒人們夜已深沉。

　　被迫跟著下了一盤無趣的棋，讓競日孤鳴開始有些怨懟史艷文，心靈上的失望更甚身體疲乏，落子轉而兇狠急切，不知不覺間，棋盤出現三方勢力，各自呈現劫勢，棋盤各處黑白斑斕已無空隙，若硬要提子落子，也只是在三個範圍無盡輪迴，擺明強逼史艷文收手。

　　但史艷文仍持子多方遊移，尋求落子之處，北競王勉強忍住呵欠，開口阻止：「此局將盡，此子無論落在何處，皆不能改變局面。」
　　史艷文明知局勢已定，但仍故意拖延許久才說：「啊……確實如此，艷文……輸了。」
　　「哎呀，遺憾啊！」
　　「王爺棋藝果真出神入聖，苦戰一日，史某甘拜下風。」
　　「史賢人棋藝亦是不差，可惜鬼頭菇仍然無法易主。」

　　可能注意到周遭士兵都早已昏昏欲睡，甚至有人靠在柱子後方打盹，史艷文突然面帶笑容，輕鬆的問：「哈，技不如人有何可怨。王爺當真不能割愛？」
　　「願賭服輸，史君子何必枉做小人？」
　　「也是，看來史某只有另尋他法，告辭。」說完，史艷文就大搖大擺的果斷離去。

　　競日望著那瀟灑告別的背影，心底突然竄出一股不安，史艷文是否用最少的棋子，換取最大的空間？採用這麼拙劣的計謀，完全不怕被看穿，難道是為了保留實力？
　　以昔日聽聞的藏鏡人手段，應該是會更慎重行事，佈局規劃完善後才猛烈攻擊。而且，最簡單有效率的求藥方法，應該是直接請千雪幫忙，以他兩人交情，保證不用一個時辰藥材就能入手。

　　為何會浪費一整天時間，在北競王府拖延？
　　競日邊與女官閒聊，心中揣測羅碧的真正用意，邊等候藥材被奪；如他預料的，一道白色人影翩然闖入，目標直取鬼頭菇。
　　隱藏的暗衛無預警出手，白衣蒙面人閃過攻擊的同時，出乎意料朝向棋桌後方試探性的出招，競日直覺以武學身法躲開，好在只是虛驚，一回頭，恰巧瞥到蒙面人雙眸帶著笑意，轉眼化作一條白影倏忽離去。

　　四目相交瞬間，北競王頓時冒出一身冷汗，心臟嚇得要跳到喉嚨口。
　　那雙帶有寒光的眼神顯然在說：北競王府果然有高手。在他從棋路讀出棋品人品的時候，難道，對方也在棋盤看見了隱晦不為人知的競日孤鳴？

　　奪鬼頭菇順便了解北競王府看不見的武力，恐怕才是這位史艷文真正的佈局。以實掩虛，攻其不備。
　　真讓人吃驚，在這種局勢下還意圖要一探虛實，羅碧將軍內藏的實力不應小覷！

　　競日不禁在透明虛無面具下暗笑，當年果真沒看走眼，在心中尚未完成的棋局中，千雪身邊這顆棋的確是最好的王牌，只要能好好引導、借力，那強大的戰力終將帶給自己莫大助益！

　　到時，輪到競日脫下面具，提子，局終。

　　　　※　　　　※　　　　※　　　　※　　　　※　　　　※　　　　※　　　　※

　　經過多年的等候，西劍流如同計劃一般，順利無比的對中原蠶食鯨吞，最後，以面具隱藏真實身份多年的羅碧將軍，終於因為連環計中計，欺瞞世人多年的真面目被迫公開。多疑的苗王顥穹也在那一刻，下定決心格殺昔日愛將藏鏡人，這一個決定，對苗疆來說是極大的傷害，至少是對顥穹手中的苗疆。

　　無以計數的將領士兵，在奉命追殺藏鏡人的過程喪命，讓顥穹的籌碼越來越少，最後保有的武力早派不上用場，甚至一部份是北競王暗中操控的籌碼。比如，女暴君，那個挑撥顥穹對藏鏡人起疑心的關鍵人物。
　　競日一直忍著，默默守候，抓準時機派出令狐千里把藏鏡人跟憶無心接到王府，以千雪的安危當餌，藏鏡人果真乖乖的留在競王府，準備為競日孤鳴佈完成最後的終局。

　　北競王為了自己的計劃，幫苗王研擬九龍戰策，耗盡腦力前他一時興起，前往花園好好散心。
　　想到可能有段時間必須離開這座花園，就讓他有些許的不捨。倘若計劃成功，姚金池應該也能幫他打點好苗王宮的花園，到時壯盛瑰麗的程度，絕非王爺府能比美，到時反會對這陪伴多年的花園，失去興致。也罷，到時再煩惱花園這種瑣事。
　　曇花的嬌豔轉眼及逝，但他仍願意徹夜等待，就只為了親眼見到綻放的瞬間。曇花香氣撲鼻那一刻，他相信，苗王宮的花園也是值得耗個幾年時間經營，最終也能證實有等待的價值。

　　花叢後方，藏鏡人穿著金甲的身影獨自佇立，看他面帶愁容，競日奈不住好奇心，走上前詢問。
　　面對北競王的詢問，藏鏡人只簡短回答，擔心有私事讓苗疆捲入戰火，連累千雪為難，之後就不願再多說明。

　　失去有形面具，又不願再戴起透明的無形面具，讓北競王得以毫無阻礙觀察羅碧這個人。為了近一步確認自己的猜想，也為了娛樂，他邀請羅碧陪他下一盤棋。

　　花色殊麗的美景，氣味純淨的薰煙、滋味典雅的香茗，若再搭配精妙的樂音就更加完美。但專職奏樂的女官剛好都有事情要忙，北競王不願以技巧平凡的樂手代替，就省下傳令的功夫，要人直接安座備妥棋盤即可。
　　如他所料，已經當不成藏鏡人的羅碧，應該是禮貌上陪同奕棋，但心煩意亂，沒有求取鬼頭菇那時的沉著穩定。才行棋幾步，就能感受到盤上落子倉促成局，殺聲震天。

　　競日打算慢條斯理地佈置劫爭之形，但對手的棋卻不等成型，就四處攻殺馳騁，阻斷陣式。競日得知想要的答案後，體貼的以絕妙手法結束這盤棋。

　　然而，這盤紛亂的棋局卻留在競日的腦海中，對手有幾個落子讓人摸不著頭緒，如果棋局繼續下去，也許有機會一窺全貌，但棋局早已結束，他也沒能開口詢問。那幾子就像個謎團潛伏在心底的疙瘩，讓人隱隱感到不舒坦，但又看不出有什麼毛病。

　　之後的計劃大部份進行得很順利，可惜小蒼狼逃走，千雪又沒狠下心殺害摯友。他驚覺得這個變化無法達成目標時，立刻現身坦承陰謀佈局，藉此徹底激怒千雪與藏鏡人。多年潛藏，讓他所學的皇世經天寶典《輪迴劫》武學特色，幾乎沒人能知曉，兩名對手被誘使同時發動最強大的攻擊，他有恃無恐的吸收住兩大極招，通通轉到千雪身上。只要千雪一死，即使蒼狼還在也無力回天，弒君國犯藏鏡人即使逃走更不足為患。

　　豈料，百密仍有一疏……
　　藏鏡人似乎在兩次交手中發覺輪迴劫的武學特性，為救走千雪，立刻停止攻擊。最後的「雷光熾爁」選擇對地面擊出，而不是針對他。直到兩人被萬丈深淵吞噬身影，消失在無邊黑暗時，競日才終於明白，自己太過輕乎了藏鏡人。

　　驀然，心底的疙瘩像是吸飽水，不斷膨脹、再膨脹……脹滿他的內心，終於，撐破他的理智。

　　與撼天闕鬥力鬥智之際，他不由得時時刻刻在擔心著，藏鏡人何時會帶著千雪回歸，成為蒼狼的幫手。就為了這份擔憂，使他許多計劃在執行時，無法毫無罣礙的推展，必須留住幾步後路，無法盡力。甚至為了預想牽制千雪或藏鏡人，他在佈局時無時無刻都顯得綁手綁腳。但偏偏無法對任何人訴說這份為難。

　　只因，他時時提心吊膽，在片刻疏忽之際，千雪的星辰變會在黑暗中猛然襲來，殺得他措手不及。
　　只因，那幾顆毫無章法的棋子，害他少了多年來的餘裕，如蛆附骨搞得他競日孤鳴狼狽不堪。

　　棋盤上看不出未來變化的那幾子，簡直是哽在喉嚨口的痰，怎麼咳都弄不掉，也吞不下去……即使咳痰是他這一生最熟稔的行為。他卻無法順利吐掉積壓在心底的那口痰。

　　　　※　　　　※　　　　※　　　　※　　　　※　　　　※　　　　※　　　　※

　　自立為苗王後，競日有時會對著空棋盤發愣。少了能下棋的對手，他只有在空氣中擺下虛無的棋子，在腦海中幻想不同的走勢。如果起手能回，時光倒流，重回那天的那刻，他是否該哭哭啼啼的，在顥穹屍體邊拉著千雪的手，請藏鏡人幫忙解救小蒼狼？即使會犧牲掉他手中的幾名大將，但卻換回此刻的心安。
　　也許重新佈局需要再花個十年光陰，但至少，他還能擁有最後的親情。

　　默蒼離輕蔑的眼神，像肉中利刺，讓他反覆質疑自己的佈局是否如此不堪，在避免留下證據時，反倒成為別人的機會。如果派去殺蒼狼的，是武功高一點的人，是否不會輕易的被中原派來的兩個無名小卒救走？如果身邊多跟幾個幫手，是否就能徹底解決藏鏡人跟千雪？如果派去尋找兩人屍體的不是姚明月，是否能找出線索，斷絕被偷襲的可能性？
　　太多的如果……

　　多到他無法真正釐清，混亂的棋盤該如何進行下一步。
　　就像反覆提子的劫爭，讓他耗盡最後思考的力氣。
　　他企圖阻擋對方動作，自己也深陷無盡的輪迴。

　　好累……
　　真的好累，累到放棄這盤棋，疲累的不是身體，疲累的不是精神，而是他的心。

　　恍惚間，他發覺在棋盤彼端，不是默蒼離、也不是天闕孤鳴，更不是小蒼狼。真正與之對奕的那個人，終於隱隱浮現身影，個頭小小的，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嘴角含笑，袖子下卻藏了把寒光冷冽的匕首，等候出手的時機。

　　要繼續嗎？對手無語的詢問著。棋子排成連續不斷的圈套，再三重複劫爭之勢，拿走一個棋子，對方就會在同個位置補回一個棋子。
　　他突然遲疑，這樣的棋局有意義嗎？彼端的對手正用人畜無害的表情發呆，像在等候落子。冷不防匕首劃破他的臉頰。

　　下一著，絕不會失手！他的心臟像給人揪住，茫然地看著十歲的自己，將匕首謹慎的收入袖內，落寞的在棋盤重複同樣動作，提子、落子、提子、落子……匕首從袖口探出尖刃，不時割傷自己。他要這樣再過下一個十年嗎？還有下下一個十年，及之後的許許多多十年。
　　如果他願意這樣活下去的話……

　　那張看不見的面具歷經漫長的歲月，不知不覺在臉上生根，笑容早不是笑容，而是哭泣，纏繞鼻尖的藥味，成了他的呼吸。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不要什麼。

　　驀然想起金池的花園，奼紫煙紅，美不勝收，涼風襲來，香氣流動，閉著雙眼，千雪和蒼狼的開朗笑聲彷彿就在耳旁。
　　這天，信步走入記憶中花園的地點，但他，視線所及卻是交錯的黑白幻影。眼底被太多的棋子所佔據，掩埋棋盤，密密麻麻毫無空隙，花園明明在眼前，卻什麼都看不見。除了棋子的冰冷氣息，什麼也聞不到。

　　他突然發現，如果可以，自己願意用半壁江山，去換回一朵花的香氣。

　　　　※　　　　※　　　　※　　　　※　　　　※　　　　※　　　　※　　　　※

　　能與千雪相遇，是意外，能解救千雪的性命，是天大的驚喜。
　　蒙著人皮面具的單夸，裝作是毫無關係的外人，連日聽著小女孩七巧講述在地門的家庭生活，羨慕之情不禁油然而生。年幼的孩童沒有心機，不需他特意套問，就自己把話說出來，那毫無防備的模樣，讓他想起小千雪跟小蒼狼，過去也是這樣跟前跟後，開心的講著生活瑣事。

　　那時，花園的花，充滿香氣……

　　然而那時的他，不了解花香鳥語的價值，現在聞著藥香，他才陡然發覺，千雪、蒼狼還有整個苗疆，在自己心中的份量。可是一切已經回不去，在至親之人眼中，設計殺害親人的他，早已經死了。

　　因為神蠱溫皇的多事，金池察覺自己的身份，他毫無選擇，只能匆忙離開，返回家中收拾簡單的行囊。

　　到家時夕陽已然西斜，若能趁夜離開那是最好，唯恐有其他追兵會前來包圍，進屋只抓了幾樣重要物品，驚慌打開房門準備遠走高飛、一走了之時，赫然見到一條高大的身影，正矗立在草廬門前。

　　落日流亮的金光，沿著身形照出強烈清晰的輪廓，在風中飄揚的長髮，黑衣皮甲。即使有著同樣面容，也能分得出不速之客是藏鏡人羅碧，而非史艷文。

　　誰想得到，最可怕的埋伏就在眼前，神蠱溫皇啊……果然是九龍之局的對手，現在仍持續當時的鬥智，恐怕遠在他跟金池見面前，溫皇就已排好殺招，等君入甕。早知，應當向其他人求援，由別人出面，而不是親上神蠱峰自投羅網。

　　單夸用力吞了卡在咽喉的唾液，嚇得擠不出任何聲音。
　　「聽說是您救了千雪？」羅碧出人意料的溫和有禮。
　　「啊，只是不足掛齒的小事……路過山中，隨手救人時沒想到會是苗疆王爺。」單夸結結巴巴的回答。
　　「您的隨手之勞，卻是極大恩情。」

　　沒戴面具的羅碧，微瞇起眼，上下打量採蔘客，目光突然落到旁邊。單夸順著視線回頭，頓時如冷水灌頂。
　　羅碧逕自走到庭院一隅，低頭凝視矮几上黑白交錯的棋子，突然皺起眉，久久不發一語。

　　「那、那是在下無聊，隨便擺好玩的……」
　　「盤角曲四、萬年劫、連環劫，能出現同局之中，果真……」羅碧低沉的聲音，聽不出帶有哪種感情，彷彿只是單純評論著說：「的確很好玩。」

　　看來對方已然想起鬼頭菇之局。單夸頓時簌簌發抖，但想起自己對蒼狼、千雪痛下殺手，遲早要面對這樣的結局，怨不得別人。至少，上天讓他有機會救千雪一命，又見到金池，知曉她平安健康，此生再無遺憾。

　　劫爭不斷，彼此循環，無盡輪迴，無法超脫。
　　總是在佈局的命運，在此，終於畫下了句點。

　　單夸緩緩吐氣，像終於吐出積累於心頭上的壓力，喉嚨不再被痰卡住，坦然詢問：「壯士對棋藝也有研究？」
　　「曾有高人提點，稍有涉獵。」

　　望著棋盤許久，羅碧像是下了決心，突然動手調整幾顆棋子的位置。緊繃的嘴唇動了一下，彷彿若有似無的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虛則易攻，實則難破。臨時變通，宜勿執一。若能早兩手換不同位置落子，就不會永遠陷在當中，無法終結；棋局將能持續。破壞你的佈局，失禮了。告辭。」羅碧說完，轉身離開。

　　望著灑脫離去的背影，單夸忍不住向前走兩步，張嘴發問：「冒昧請教，壯士如何稱呼？」
　　「踏烽火，折兵鋒，正邪無用；斬敵顱，殺魍魎——天地不容。」藏鏡人的身影，漸漸融在落日餘暉中，消失地無影無蹤，不復存在。

　　　　※　　　　※　　　　※　　　　※　　　　※　　　　※　　　　※　　　　※

　　回到狼主的王爺府，千雪進房後指著桌上的鍋子說：「跟王叔在一起消耗太多體力腦力，這鍋都你的，沒喝完不准走。」
　　「也太大鍋了！」
　　「天地良心啊，好不容易弄到奇珍妙草，我第一個想到就是你們倆，你可知在我心中你有多重要！怕離土太久藥性散失，我可是不眠不休的趕著熬煮。你跟王叔一人一半呢！不過你食量大，這鍋還多加其他藥材。」
　　羅碧幾乎要翻白眼，說：「這什麼藉口，跟北競王說一聲不就好了嗎？幹嘛要吾代你赴約？」

　　「該不會是被王叔說的『儒將』刺激到，火氣這麼大？」千雪噗叱笑出聲來。

　　「吾只是不想被當作攀附權貴的人。」
　　「想太多，沒人敢這樣批評你藏鏡人！趕快喝吧，難道要我餵你？」
　　「先讓吾換衣服。」羅碧換下千雪強行出借的絲綢衣服，穿回原本的軍裝，然後不耐煩的捧起鍋子飲下藥湯。一回頭竟然看見紅髮少年坐在床上，抱著剛脫掉的衣服聞個不停。

　　「你這匹狼怎像狗一樣？」從不悅的口氣，誰都聽得出面罩下是皺眉的表情。
　　千雪嗅了許久，才緩緩回答：「如果是懂藥理的敵人，恐怕能從藥物氣味猜測傷勢程度。」
　　「才不可能讓敵人接近至聞出味道。」
　　「我更要盡力提防這萬分之一的機會。」
　　「隨便你，吾要走了。」

　　千雪跳下床，從後面用雙手環住羅碧的腰，問：「大軍什麼時候開拔？我要去送你。」
　　「後天凌晨，五更集合完就出發，要幫你從中原帶東西回來？」
　　「對，我會列單子給你。」
　　「那你可別睡過頭，還有……」羅碧嘆口氣說：「抱這麼緊是想害我吐出來嗎？」
　　千雪笑嘻嘻放手，吩咐說：「這幾天好好休息，別浪費我的藥材跟寶貴時間。」羅碧哼了一聲就自行離去。

　　兩天後，天色未明，兵器盔甲摩擦聲掩蓋蟲蛙嘶鳴與夜鶯啼叫。旌旗蔽空，整齊的軍隊整裝完成，隨時等著下令出發。一匹駿馬在殘星映照的天空下疾馳，狼主縱馬衝入苗軍隊伍前面，找到領隊的將軍，見到人就急著開口。氣喘噓噓地說：「我可都沒睡，如果沒趕上只好追著你們去中原！」
　　「吾是不介意多個監軍，但苗王哪會放你好過。」藏鏡人環臂抱胸站在坐騎旁，問：「單子？」

　　千雪咧嘴笑，拿個錦囊放入朋友手中，回答：「裡面的玉石可以吸收身上的藥味，這樣對手就猜不出你受什麼傷。幫我把苗疆棟樑安全帶回來，就不枉我連兩天沒睡趕時間趕製出來！」
　　藏鏡人斜睨千雪一眼，嘀咕：「多事！」嘴上雖不領情，但卻小心翼翼的將錦囊放入盔甲內繫好。

　　「我回去睡覺囉。」千雪滿意的笑著，翻身上馬離開。目送朋友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後，藏鏡人也上馬，率軍出發。

　　兩個月後，千雪收到從中原寄來的東西，打開看是大疊的上好雁皮紙，他想也沒想就分成兩份，一半託人送去苗北競王府，一半自己拎著上神蠱峰。藏鏡人半個月後率軍凱旋，聽到千雪做的事，問了一句：「懶蟲溫哪時喜歡畫圖了？」
　　「誰叫你們都是我重要的人啊，均分才不會大小心，呵呵！」面對千雪孤鳴爽朗的笑容，連溫皇也說不出譏誚的話語，藏鏡人嘖了一聲就不再提起。

　　但在中原時，藏鏡人開始習慣留意北競王會有興趣的書籍物品，總是準備雙份寄給千雪。
　　只因，千雪重視的人，他也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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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0)

6樓發表於: 2018-10-10 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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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10.10 絮語苗疆 6F 遙望中原（史豐洲）

　　每隔幾日，他就會被帶出囚錮的牢房，在幾堵嚴實高大的圍牆包圍下短暫放風，這樣的安排，彷彿是獄卒怕他太有沒曬到陽光，會溶化在地牢的無盡黑暗。戰敗被俘後，他都快記不得日子已經過了多久，在放風時聽見圍牆外邊說話的聲音，模糊地知道現在已是初秋，軍營準備慶賀一年圓滿的過去。這樣算起來，這已是他在交趾度過的第六個秋天。

　　回到狹小的牢籠不久，牢房突然出現一個苗疆孩童，點亮漆黑牆上的火把，大步走到牢門前，仰起頭望著史豐洲，大眼睛映著火光，顯得又圓又亮。孩童開門見山的說：「有人建議我找你學點東西。」
　　「身為中原將領，我不可能教苗疆人民武功。」
　　「我也不想拜俘虜為師，純粹是好奇來看看是怎樣的人。」孩童傲然的口氣，讓史豐洲不由得感到訝異，問：「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我是白將軍的義子。剛滿十一歲。」
　　「原來是白少爺，十一歲啊……你叫什麼名字？」
　　「義父都叫我非兒。這邊只有我一個小孩子。」
　　「倘若家中兩個孩兒大難不死，大概比少爺你年幼兩歲……」史豐洲眉頭一皺，忍不住連聲嘆氣。
　　「聽說你是中原將軍，還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劣者姓史，名豐洲。雲州人氏。」
　　「你就是史豐洲！」孩童突然激動起來，在昏暗光線下看不出表情，但感受得出陷入異常焦躁的情緒。
　　史豐洲不解的問：「你認得在下？」
　　孩童很快恢復冷靜，回答：「聽說你是我的殺父仇人。」
　　「以少爺你的年紀，應當是在史某被俘的那年戰役吧。史某身為中原將軍，只是盡應當的職責。就如同你們萬千苗軍，也殘殺我們中原士兵百姓，戰爭就是如此。如果你要報復，我也不會有怨言。」
　　「我當然會報復，要再過幾年，等有足夠能力之時。」孩童炯炯有神的雙眼，充滿自信光彩。

　　史豐洲聞言不禁苦笑，雖然在他眼中還只是個小毛頭，但如此年幼就立定志向，恐怕再過個五六年，自己就不是他的對手了。
　　「除了找史某報仇，還有別的事想做嗎？」
　　「我以後要當將軍，不過與你無關。」
　　「也對。既然我不願意教你武功，你也不願意學，那不如我教你讀書寫字，你覺得如何？」
　　「我已經受過啟蒙教育，可以教兵法嗎？」
　　「傳授兵法跟教武功相同，等於幫助中原的敵軍，史某絕對不為。史家以詩書傳家，如果你不介意，我願意傾囊相授，權充對害你失去天倫的一點補償。」看到與家中孩兒年紀相近的白少爺，史豐洲忍不住想起失去的兒子，還有賢妻水氏，即便內心感到無限悲傷，但在人前，即使只是面對一個孩童，他仍謹守自制，用平靜外表完美隱藏內心的悲苦。

　　孩童微歪著頭，說要考慮看看，而且也要問義父是否同意，他離開後，地牢再度陷入無邊的黑暗。

　　幾天後，孩童帶著《論語》跟筆墨紙硯，請獄卒將燈火點亮，要求史豐洲教導。個性倔強的孩童，每次前來，都筆直地站在牢房外，捧著書冊聽完教授的《論語》注釋，拒絕在地面鋪著東西坐下寫字，每次前來至少站了一個時辰。史豐洲暗暗對這孩子的毅力感到佩服。
　　講習完《論語》述而篇不久的某日，史豐洲在放風時聽到高牆後方士兵興高采烈的聊天。
　　「大哥，這次秋祭騎射比賽的結果怎樣啊？」
　　「跟去年一樣，又是羅碧小將軍奪冠，我贏到作夢也會笑！等等請你們吃紅！」
　　「恭喜你啦大哥！如果不是值勤我也想去幫小將軍加油，誰想得到他個頭那麼小，能拉得動那把長弓不說，還能奪冠呢！」
　　「當然，也不想想他父親是誰！戰神的兒子日後也是戰神啊！」
　　「那第二名呢？」
　　「是個新面孔，鐵軍衛的新兵鐵驌求衣。告訴你喔，他跟小將軍總箭數一樣，那時看得我心驚膽顫的，很擔心是否會宣佈同列第一。不過小將軍射中靶心較多，勝負就很明顯啦！」
　　「小將軍真是交趾軍的驕傲呢！」牆後傳來陣陣開朗的笑聲。

　　一年又要過去了……史豐洲對著高高在上的湛藍嘆氣，對他這樣的戰俘來說，逢年過節只有刺心痛楚，毫無喜悅。故鄉的親人不知變得如何了？是否還安在？過得還好嗎？滿腹的鄉愁無從訴說，也無從排解。

　　靜謐的牢房內，入口的火把被點亮，孩童再度捧著《論語》來找他，講完預計教授的段落後，史豐洲開口詢問：「你們年末祭典都會辦騎射比賽吧？你也參加嗎？」
　　「有啊，成績差強人意。」
　　「是照年齡分組嗎？」
　　「嗯，但到最後幾場就全部混在一起比了。」
　　史豐洲曾觀察過白少爺的手，從手指上的厚繭知曉有在箭術下過苦工，他不清楚苗疆的比賽標準，無從判斷這個孩童的程度。
　　「你對成績不滿意，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這次是練習不夠、太過輕忽……」白少爺突然嘆氣，說：「立射還可以，但在馬背上往往射不準。」
　　「如果問題是在馬上容易失誤，你有想過馬是智力不如人的動物，牠能告訴你什麼時候適合放箭嗎？」
　　「啊？」
　　史豐洲斟酌適合的措辭，希望能傳達自己的想法，說：「你應該比馬聰明，理當能判斷牠的步伐，即使崎嶇的道路，如果你熟悉坐騎的行走方式，自然能掌握住牠下一步的位置。在適合的時機瞄準、在最穩定的時間射出手中的箭。」
　　白少爺很認真的思考，說：「通常作法是在馬蹄離地的瞬間射箭，但瞄準到拉弓射出的時間太緊迫，若是倒過來，預知馬的下一步落點、或是下一步離地的高度，就有機會先瞄準……但這好像很難。」
　　「你可以研究看看，軍隊中有許多擅長騎射的士兵，比起史某，應該能給你更好的意見。」

　　研習完整部《論語》後，白少爺終於坐到地板上，不過是為了要求講授兵法，而是想要隔著牢籠長時間辯論，企圖說服史豐洲解說兵法。在柵欄後方的史豐洲淡然回答：「論語之外還有孟子、荀子等等，你能了解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國之災也；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矣的意思嗎？」
　　「啊？你覺得我學不起來嗎？」年幼的孩童立刻跳起來，說：「這就去找書，等融會貫通後，就算你不教孫子戰策，我也能自己看懂！」
　　真是急性子。聽見在樓梯奔跑的腳步聲，史豐洲苦笑想著，有志於學的確是好事，但小小年紀這麼努力，到底是好是壞呢？

　　講解完《孟子》後，史豐洲忍不住好奇的問：「白少爺你既聰明又努力，在交趾軍中應該是當作精英人才在培養，照說有很多女孩子欣賞你，約你出去玩吧？」
　　「女孩子？事實上，別說年紀相近的女孩，軍營中我連玩耍的兄弟也沒有……」說著說著，稚氣的臉龐充滿落寞之情。
　　「難道整個軍中，真的就只有你一個小孩？」
　　「有幾個弟弟妹妹留在故鄉，不過都還很小，我必須要當他們的榜樣。」

　　聽到交趾軍中的情況，史豐洲大為驚異，一顆心直往下沈。年齡有如此大的斷層，難道是當年誤殺家眷事件的影響？那時已出生的孩童或是交趾士兵的妻女死傷無數，倖存的這個孩童，大概是白將軍在失去骨肉後，才去其他地方收養戰友的遺孤吧？
　　「原來如此，看你雖然年幼，卻相當老成，沒有玩伴應該很無聊吧？」
　　「不過大家都很疼我，除了因為父親的關係外，可能是唯一的小孩，所以非常寵我，只要有空就會陪我玩。弟弟妹妹出生後，我也該有做哥哥的樣子，所以必須好好努力。」
　　歷經當年的事件後，可以想見交趾軍會格外珍惜寶貴的下一代。史豐洲不得不感到揪心，當年的中原軍隊所犯的過失，恐怕是他倆之間最大的關聯；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他仍無法坦然面對當年的誤判……絲毫不敢對小少爺說出真相。
　　「喂，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有時很疑惑，史某還會在苗疆住多久？」
　　「義父說苗王這麼多年來，遲遲未下令執刑，也沒有交換戰俘或是要求贖金的計劃，不知道是否打算招降？可是又沒派人來負責這項工作。」
　　有啊，恐怕就是你。
　　史豐洲沈默不語，突然明白為何這個苗疆孩童出現在地牢的原因。

　　面對天真的孩童，任何人都會放下心防，何況與家中親兒年紀相近，失去父親的幼兒更讓人於心不忍。再怎樣鐵石心腸，也不禁觸動內心最深處的柔軟。倘若苗王真的這樣計劃，自己是否會受到動搖？
　　「你都沒和女孩子相處，不知道以後會喜歡上哪一種女孩？」史豐洲為了掩飾內心的哀傷，突然轉移話題。
　　「我喜歡溫柔又強悍的，就算不識字沒有學問，只要能對我好就夠了。」
　　「溫柔又強悍？」年紀雖小，但相當有主見，大概也只有溫柔的女子能和樂相處。史豐洲驀然警覺，自己是否對這敵軍將領的孩童太過關懷了？
　　「最好像義母跟嬸嬸那樣，外柔內剛。喂，史豐洲你應該也有娶妻，是怎樣的人呢？」
　　面對這樣私人的問題，史豐洲愣了一下，才緩緩回答：「妻子水氏，官宦世家出身，某方面來說也的確是溫柔又強悍，相信即使我不在，她剛烈的個性一定能好好照顧自己。」還有逃離戰火的兒子，她絕對能母代父職好好教養。唉，身為一個丈夫與父親，自己實在太失敗了……
　　「假使日後遇到喜歡的女孩子，少爺願意介紹給史某認識嗎？」

　　聽到這樣的要求，讓孩童安靜許久，史豐洲自忖這樣的詢問是否太過唐突，兩人之間的關係並非真正的師徒，這樣做會不會太過自以為是？
　　「如果答應教我兵法，就帶來給你看！」白少爺突然笑起來。
　　「你還真不死心啊！」史豐洲也笑出聲。不知多久他沒能這樣放寬心胸，遇到能開懷歡笑的情境。
　　本該陰暗沈重的牢房，出人意料的迴盪著笑聲，牆上的火把彷彿也變得更為璀璨明亮。

　　解說完《大學》之後，白少爺自己找來《中庸》，這次沒再吵著學兵法。不過史豐洲心底明白，等四書教完、最慢五經之後，以這孩童倔強的個性，絕不會放棄學習兵法。苗疆能人不知有多少，但絕對找得到能講解《孫子》、《六韜》的兵法家，到時，真心想學一定學得到。
　　只是，好學上進的孩童倘若走偏，成長為暴戾、殘忍的軍人，反倒讓人於心不忍，更使人擔憂中原官兵未來面臨到的困境。
　　史豐洲陷入遲疑。他無法坐視這樣的事情發生，但又不願違背自身原則。傳授兵法武學，日後必將帶給中原人威脅，但沒其他方法能避免這孩子日後妄造殺孽。
　　也許，這個疑問，該讓白少爺自己決定吧？

　　《中庸》講授完畢後，史豐洲終於下定決心開口。
　　「你之前提過交趾軍中沒有年齡相近的孩童，可知曉緣由嗎？」
　　「我曾問過幾位伯父，為什麼軍眷中沒有年輕的兄長或是姊姊，也很困惑為何無法招募到新兵，但沒人願意解釋。難道你會知道原因？」白少爺抱著書，席地坐下，顯然是要好好詢問這個問題。
　　史豐洲儘量用和緩的語氣，說：「你應該聽過羅天從將軍吧？」
　　孩童的雙眼頓時發亮，略顯激動的回答：「當然！他正是我最崇拜的人。你知道他的事蹟？」
　　「他是相當強悍的對手，中苗戰爭多次，我與他對陣戰況難分上下。然而……」史豐洲停了下來，斟酌預備使用的遣詞用字，白少爺舉止行為也許相當老成，但基本上還是稚兒，是否能承受得了那殘酷的真相？
　　「某次中原軍隊誤判營區位置，誤闖只有軍眷留守，毫無防備的交趾駐紮陣地，等到殺入後已經來不及停止。當時在陣地中的老幼婦孺，包含羅將軍的幼子跟保姆，毫無自保能力，傷亡慘重……為此，史某也付出代價，交趾軍隊接到消息為了報復，也發兵攻打了中原家眷的住所。就在那次激戰，史某意外砍下羅天從首級，他失去頭顱的屍首竟然能縱馬狂奔，繞行戰場衝回交趾盟軍陣營。史某因為太過震懾，當場落馬被俘。主將陣亡，交趾軍只能匆忙退兵……」
　　白少爺臉色頓時鐵青，聽到一半驀地起身，衝出地牢。

　　史豐洲自忖，果真太殘酷了嗎？這段期間著實百般煎熬，有時甚至不敢直視這交趾孩童，總覺得內心愧疚。他必須讓白少爺深刻了解，面對的人是個敵軍將領的事實，他不該有所欺蒙，甚至妄想建立不該有的感情。
　　日子一天又一天過去，那個交趾孩童不再出現，負責監視他的獄卒什麼都沒說，史豐洲每天望著牢房無邊無際的黑暗，內心忐忑，期盼能聽見那輕快的腳步聲走入地牢，埋怨他也好、怒斥他也好，或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纏著他要求學習兵法也好；他很想再見到白少爺，因為，他必須向少年好好道歉，不該為了減輕自身的愧疚，拖累年幼的孩童幫他分擔那殘忍的記憶。但隨著時間消逝，孩童依然沒有再來地牢，史豐洲也終於死心，回到過去幾年的習慣，每天每日，沈浸在無法與家人團聚的哀愁之中。

　　又到了例行放風的日子，史豐洲了無生趣的在圍牆內茫然走動，牆後歡慶的鼓噪聲不間斷地傳入他的耳中，大概是在年末祭典上，有什麼好事發生。
　　牆外眾人越顯得歡樂，越襯托得他一人是多麼孤寂；故鄉，已是遙不可及，親人，更是難以團圓。
　　與其說是巡邏，不如更接近於閒晃，幾個酒醉的士兵笑成一團，邊走邊說。

　　「第八箭一射過去，爛掉的靶心就噗咚噴掉，緊接射出的倒數兩箭，當然咻地都射到後面草牆。這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紀錄啊！結果，我們家的小將軍被旁邊鼓噪聲音給嚇壞，弓一丟就轉頭跑掉，之後怎樣就是不肯回場上。看他搞不清狀況，強忍著不要哭出來的表情，差點把人笑死！」
　　「哈哈，靶心都被他射穿了，其他選手應當都看傻了吧？」
　　「是啊，光看真正中到靶心的箭數，其他營的選手乾脆放棄，隨便射一射了事。沒人跟鐵軍衛搶，他們輕輕鬆鬆就拿到第二跟第三。」
　　「小將軍回來後總是練習對天空射箭，該不會是腦子嚇壞掉吧？」
　　「聽說漠北第一神射上場表演，對天空射地面的鏡子，幾個小鬼頭一起跑去求對方教，結果被趕回來，他就跟將軍撒嬌去拜託人家收他當弟子。將軍說比賽是比賽，戰場生死比較重要，要他別浪費時間，但小將軍有空還是偷偷在練。八成覺得在秋祭出糗，很不甘願吧！將軍說不要告訴他真相，免得小小年紀太得意。」
　　「哈哈哈，將軍真愛騙小孩，難怪小羅將軍總覺得自己技不如人，哈哈！」

　　原來苗疆能人高手能耐，遠勝中原弓箭水準。被俘虜多年，史豐洲終於深深感受到中苗雙方的差異，苗疆人口不多但個個武藝高強，中原雖地緣廣大、人才輩出，無奈不如苗疆眾部族各有專長。

　　史豐洲不知過了多久，才注意到這次放風時間比平日還要漫長，正在困惑時，負責看守他的士兵突然齊聲行禮。
　　「屬下見過白將軍！」
　　過去羅天從身邊的副將已是交趾的將軍，後面跟著年幼的士兵，再次見到白少爺讓史豐洲內心一陣激動，強忍著主動先向白將軍打招呼。
　　「工程已經完成，先進去看看吧。」白將軍指示後，獄卒奉命將史豐洲押還地牢。下了樓梯，史豐洲驚異眼前的一切，原本通風用的狹窄窗子被加大加寬，明亮地讓牢房內白天不需點火把，牆壁也被洗刷乾淨，還多了架高的木床與桌子。
　　白將軍牽著白少爺的手走下樓梯，很滿意的點頭，說：「連地板都翻遍、牆磚都撬開來找都一無所獲，派人搜得這麼徹底，證明史將軍果真是老實人，沒在牢房私藏武器或文件。很不錯。」
　　以檢查有無夾帶違禁物品的名義，將整間牢房徹底翻修，這種藉口讓史豐洲實在不方便開口道謝，只能默然無語進入牢房。

　　白將軍忽然轉身面對孩童蹲下，四目相對，柔聲說：「非兒，你先到外面等，義父有事情要跟史將軍討論。」
　　白少爺順從的點點頭，並伸手抱住父親的肩膀，白將軍也摟著兒子輕拍兩下。眼前父子親情的畫面，深深觸動史豐洲的心，更加懷念遠在家鄉無法見面的稚兒。
　　白非放開父親後，退了兩步，中規中矩的行軍禮說：「屬下告退。」
　　目送少年離開後，史豐洲開口說：「白將軍父子情深令人動容，而且也教育得很好。」
　　「他很體貼，幸好還懂得撒嬌。非兒天資聰穎，如果他想學，即使琴棋書畫，我也會傾力幫他找到優秀的師傅。」白將軍嘆口氣，說：「前些日子，勞你費心教導。」
　　「家傳所學傳道授業，不足掛齒。」
　　「託你的福他學了不少。非兒曾提過，你想知道自己會被如何處置嗎？」
　　「史某被俘之時已有殉國決心。」
　　白將軍停頓很久，才說：「當今苗王老邁，日前有意把這件事交給孫王子天闕處置。以他往常作法，應該是斬下人頭送到中原軍隊，以儆效尤。」
　　「好殘酷的作風啊！」
　　「若你知道羅天從將軍的遺命，就不會這樣覺得。」白將軍話已到舌尖，卻硬吞回去，最後，面帶愁容的白將軍就直接離開。

　　沒多久，白非回到地牢，雖說身材比之前顯得更高，紅通通的雙頰仍顯得稚氣。
　　「義父要我跟你道歉，上次不該那樣賭氣就跑掉。還有，騎射的事也要謝謝你的提點。」少年主動開口，顯得有些彆拗的。
　　「是史某必須道歉，本不該講那些事情。」
　　「義父罵了我一頓，主要是我緊張時話就講不清楚，他問清楚來龍去脈後，叫我一定要找你道歉。」
　　史豐洲苦笑說：「那這樣算扯平吧，你在秋祭的騎射應該是有拿到好成績。」
　　白少爺露出燦爛的笑容說：「雖然還有脫靶，但整體成績進步很多，義父很開心呢！」
　　「大型活動應該有很多人參加，有看到喜歡的女孩子嗎？」為了避免觸發不愉快的爭執，史豐洲特意選擇比較輕鬆的話題，而且他也了解這個年紀的男孩，多半對異性充滿好奇，渴望吸引女孩的注意。
　　「未來的太子妃希妲姑娘真的好漂亮，待人又客氣；還有她的兄長，苗疆戰神夙將軍，武藝極高是苗疆的大英雄，卻是我聽聞過最謙沖有禮的人，斯文寡言，真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像他那樣的將軍。」對白少爺而言，比較有興趣的反而是英雄，講到苗疆戰神的英勇時，雙眼閃閃發光。
　　史豐洲心想，倘若少年崇拜的偶像，是個重情重義、溫柔善良的人，有個好的模仿榜樣，想必未來應該不會走偏。
　　雖沒有心刺探情報，但他忍不住多問苗疆戰神夙將軍的事蹟，確認是忠勇之人，才放下心中懸宕許久的大石頭。

　　「前陣子跟在義父身邊巡視軍營，照規定如果遇到人，軍階低要先行禮，長官再回禮。我就問義父，他是軍營最高的，而我是軍階最低的，但因為個子小，總是都被他擋住，別人搶著跟他敬禮，害我每次來不及。跟他抱怨後竟然說，要我自己想辦法。我只好去問參謀叔叔，之後營區的人遇到義父，都先探頭看我在不在後面，才跟將軍敬禮。結果義父受不了，乾脆把我扛在肩膀上巡視軍營。害我覺得好丟臉。」
　　「看來白將軍相當疼愛你。」
　　「是啊，所以我想趕快長大，能幫忙義父。」
　　兩人聊了許久後，史豐洲開門見山詢問：「已經讀過四書，你還想學什麼？」
　　「兵法，但你一定會拒絕，而我又不想學詩經之類的東西。」
　　「嗯，史某明白。不過，你有聽過岳武穆王的滿江紅嗎？」
　　「當然！」白少爺不屑的說：「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中原人有這麼餓嗎？」
　　「那是誇張用法，不喜歡的話，史某教你另一篇滿江紅。如果想成為受人景仰的將軍，肚子裡一定要有墨水，別的不說，至少要能看懂文章隱藏的意義，才不會輕易上當。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你若想成為成功的將軍，就要學萬人敵。你覺得如何？」
　　「為了能自己讀懂兵法，那我就學看看。」

　　史豐洲在新增加的木桌上提筆揮毫，寫下：遙望中原，荒煙外、許多城郭。想當年、花遮柳護，鳳樓龍閣。萬歲山前珠翠繞，篷壺殿裡笙歌作。到而今、鐵騎滿郊畿，風塵惡。兵安在？膏鋒鍔。民安在？填溝壑。嘆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卻歸來、再續漢陽游，騎黃鶴。

　　隨年紀漸長白少爺更加勤練武藝，抽空讀書的時間逐漸變少，史豐洲從少年手掌的厚繭變化，察覺目前以劍術為主。他仍堅持不主動講解兵法，但若有疑問他願意解答。詩書涵養部份，他心知若沒興趣的話，也是勉強不來，改用遊戲挑戰方式，激發少年的興趣。
　　「以天地為開頭，接兩個名人，然後插入數字十八，最後以早晚作結。比方說，天是天門冬，地是地骨皮，不比華陀也不比扁鵲，湯頭十八，早吃也好晚吃也好。」
　　少年露出懵懂不解的表情，史豐洲繼續舉例說：「天上比翼鳥，地下連理枝，不比嫦娥也不比西施，年紀十八，早嫁也好晚嫁也好。有發覺彼此共通性嗎？」
　　「這對管理軍隊沒有用處吧？」少年按著額頭，難以理解吟詩作對的用途，史豐洲笑出來說：「但如果要傳送暗語，就有其方便之處。畢竟要猜出正確有用的關鍵字，可不是簡單的事情。」
　　「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少年不得不承認說：「看來我懂的事情的確太少。」
　　「無聊沒事時，可以多研究。」
　　「我要去值勤了，站哨有很多時間慢慢想。告辭，史將軍。」忘記從何時開始，少年不再跟其他小兵一樣直呼其名，而改用尊稱。
　　坐在牢房內的史豐洲微哂，說：「慢走，不送。」

　　牢房的窗子變大後，不時能聽到衛兵閒聊的談話，史豐洲猜想，該不會是故意讓他聽到錯誤情報？但衛兵只有邊走邊閒聊，興奮激動時提高音量時，才聽得出在講什麼。主要能聽見其他人的聲音，還是只有放風之時，但士兵們仍不願與他交談，他總是孤單望著天空，品嘗時光流逝的滋味，默默聽著其他人對話。
　　開闊的窗戶，讓牢獄生活產生時間感，再加上每隔一陣子看到白非，原本嬌小的個頭漸漸抽高，史豐洲不由得感到時光飛逝。這段時間，即使關在牢籠之中，也能察覺苗疆似乎發生動亂，許多士兵派往前線，最後，連白少爺這種還在受訓的男孩，也必須上戰場。

　　某天，白非換上颯爽軍裝出現在地牢，準備隨軍出征，專程來辭行。十來歲的士兵滿臉稚氣，但肌肉發達的身軀已能將盔甲穿得英姿煥發。隔著牢門，史豐洲頓時百感交集，即使俘虜多年，但他仍身為中原將領，照理說應當希望中原戰勝，但又希望這苗疆少年能凱旋歸來。
　　萬分矛盾下，他只能說出「保重」二字。
　　白少爺正要走出地牢時，史豐洲再也忍不住，出聲說：「下次見面時，請帶本《孫子》。」
　　少年驚訝的回過頭，三步並兩步地跑下階梯，仰起頭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史某想通了，與其擔心你走上歪路，不如親自引導。」
　　笑意在少年圓臉上擴散，無比歡喜的說：「到時，我可要正式拜你為師。」
　　「如果有中意的姑娘，要記得介紹給我認識。」
　　「當然！」
　　少年輕快的腳步聲迴響在樓梯間，史豐洲看向窗外只有一隅的璀璨天空，心想，接下來的日子，恐怕會相當寂寞。

　　大軍離開後，四周圍顯得格外靜謐，除了送飯的士兵外，史豐洲完全沒有見過其他人，甚至連窗外也很少聽到人聲。原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十天半個月以上，豈料，軍營內發生無法想像的事變。
　　原本定時送飯的士兵沒有出現，營區內更是安靜得異常，史豐洲正覺得奇怪時，突然嗅到空氣彌漫血腥味，味道還越來越濃、越來越強烈。營區安靜得不像話，血腥氣味更加讓人毛骨悚然。
　　天色變暗，才終於聽見厚重軍靴的腳步聲四處走動，隨之而來還有煙味四處彌漫。
　　莫非，中原軍隊殺進來？
　　但無法解釋這無邊無際的寂靜，彷彿偌大的軍營都沒有半個人。即便身經百戰，他也無法好好冷靜，心中更是擔心遠在前線的白將軍父子，光是想到年輕士兵初戰遇襲，就使他坐立難安。

　　接近黎明時分，馬蹄聲劃破寂靜，許久之後，沉重無比的腳步聲緩緩踏入地牢。繫住牢門的鐵鍊被利劍劈開，訝異萬分下，史豐洲只能看到穿著破損戰袍的人影，蒙著面的布條沾滿乾涸血跡，不發一語示意要他離開地牢。
　　無法置信會重獲自由的史豐洲，跟隨受傷士兵離開地牢。走出圍牆後，頓時無法相信自己的雙眼，只見月光下滿地屍首，全都是交趾軍人，部份屍體四肢扭曲，血跡乾涸，但大多數躺得整整齊齊，像是正在接受閱兵。最特別是一具將領屍體還被覆上軍旗，咽喉位置因鮮血滲透而垂墜，似乎剛死不久。

　　史豐洲連問了幾次，卻都沒得到任何回答，受傷士兵用長槍攪動地上的火堆，把燃燒不完全的紙張悉數撥進火舌，之後背起兩套弓箭，腰上插著一刀一劍，並牽來兩匹駿馬。臨走前，蒙面士兵點起求救信號的狼煙。
　　蒙面士兵領著史豐洲一路縱馬狂奔，直到中原邊界，繞過交趾前線陣地，兩人騎馬爬上一座土丘。
　　即使距離遙遠，憑藉多年軍旅經驗，史豐洲也看出交趾軍隊不對勁。
　　跟本營相彷，安靜且毫無火光，甚至連駐守營寨門口的人影都沒有。

　　蒙面士兵下馬，才終於開口，聲音出奇低沉沙啞。
　　「這是為了你之前的教導。」士兵緩緩跪下，進行四叩拜，一認出是白將軍的義子，史豐洲連忙阻止，但白少爺堅持行叩拜禮。
　　史豐洲看著沾滿血跡的布條，擔憂地問：「你的臉……難道是在戰場……那白將軍人呢？」
　　「先說一個好消息，你的兒子史艷文還活得很好，他人正在中原軍隊。」
　　「啊……那真是太好了！」意外聽到家人的消息，讓他又驚又喜，但隨之而來卻是強烈的不安感縈繞心頭。

　　在旭日金黃的光線下，他突然注意到白少爺身上戰袍眼熟得驚人，若不是連串奇異的狀況，本該第一眼就該認出來，那是羅天從將軍的戰袍！
　　他還在震驚時，白少爺用沉重得不能更重的嗓音，繼續說：「一個壞消息，為了你當年的錯誤，交趾羅家遭到的恥辱、無法接受的事實，你的兒子將要以血償還。」

　　不遠處響起細微馬蹄聲，兩批中原軍隊的斥候偷偷靠近交趾陣地，似乎也發覺異樣，幾個人交頭接耳，準備冒險接近。
　　白少爺默不做聲取了一把箭，悉數折斷丟到地上，剩餘的箭數剛好與斥候人數一半。
　　「既然你放我出來，是否願意隨我前往中原？史某能為你擔保，以白少爺你的才能，在中原一定能出人頭地！」
　　「出人頭地？哈哈哈……你回去好好教導史艷文兵法，我遲早與他在戰場一決高下！」白少爺的笑聲充滿苦澀，史豐洲胸口中充滿疑惑，壓得他喘不過氣，急切的問：「殺父之仇你該報仇的對象應該是史某，吾兒跟你無冤無仇，無法放下仇恨我可理解，但為什麼會牽扯到艷文？」
　　「為什麼啊？正因為他的出現，才讓上百交趾軍人全……我不該恨他嗎？」白少爺說到中途，哽咽得無法出聲，突然咬牙切齒的丟下一句：「天下天羅網，地上父母恩，不是趙武也不是陸文龍，滅族十八，早報也好晚報也好！」

　　就在詫異時，蒙面士兵重踢馬腹，駿馬瞬間疾奔而去。仍停在山丘的史豐洲，見到他直接衝向中原軍隊的斥候，手中弓箭毫無虛發，箭箭貫穿中原士兵的咽喉。
　　斥候四處分散，準備包圍反擊，然而手中刀劍擋不下索命飛箭。與對方近戰時，蒙面士兵拔出配劍，俐落劍招快如雷電。數度交手後，少年臉上蒙面布條隨著動作扯落，最後一個斥侯看到他的臉孔時，大呼出聲，匆忙扯轉馬頭要逃回中原方向，白少爺快馬加鞭，抽出長刀，隨手擲出就貫穿斥候身軀。若有人檢視戰場痕跡，絕對會判定是三人以上的隊伍。
　　充滿自信的武藝跟故佈疑陣的戰鬥技巧，讓史豐洲大為驚異。

　　白少爺縱馬折回交趾方向，經過山丘前方時，並未停下，突然將身上最後一箭瞄向史豐洲。
　　沒想到會有兵戎相見的一刻，震驚萬分的史豐洲不敢相信天真善良的白少爺會這樣做。

　　箭翎呼嘯破風而至，意外失手沒傷到史豐洲分毫，但卻射傷他騎乘的馬匹，讓牠痛得拔腿狂奔，史豐洲扯緊韁繩無法停下馬匹的暴動，只能控制轡頭轉向中原前進。
　　當兩匹馬交會時，他回頭望向白少爺，那雙遠遠凝視他的雙眼，竟氤氳如水，在朝陽光輝中金光閃閃，宛若潛藏波濤狂潮。

　　為何沒有受傷，卻用血跡布條蒙面？還有最後說的那句話，到底蘊含多深刻的仇恨？

　　直到進入中原軍營，連繫上至交的好友後，在朋友引領，遠遠看見親兒史艷文長相那瞬間，他頓時明白，更驚恐萬分。
　　兩個年齡相近的少年，外表簡直是同個模子刻出來，可以想像在交戰之時，看到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出現在敵軍，白少爺會有多麼錯愕！真相揭露瞬間，胸口錐心劇痛讓史豐洲崩潰，還未與親兒艷文相認，不顧朋友的攔阻，發狂的逃出中原軍營。

　　交趾軍中滿地的屍骸，本不該白白犧牲的。為什麼？當年會犯下這種錯誤，只因一個疏忽，竟然導致這樣的結局！他無法相信一個年輕士兵能獨立抵擋中原上萬大軍，但通往交趾的道路已被封鎖，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中原士兵湧向戰場。

　　中原軍隊後續派出的斥候，察覺交趾放棄第一線戰力，仔細探查後中原主將決定揮兵進攻，交趾前線陣地毫無防禦能力被鐵蹄踏平，雖沒有戰鬥發生但將領當作是自己的功績。當晚，大軍集結後長驅直入，直攻交趾本營。
　　陸陸續續傳出的消息，只約略知道中原軍遭遇頑強抵抗，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濃煙四起更摸不清守軍人數多寡，中原軍隊反遭到伏擊。黎明之際，苗疆馳援軍隊抵達時，交趾軍已戰到真正的一兵一卒；全營倖存者只剩一位年少士兵。
　　後來聽說到那名倖存的士兵，是當年羅天從將軍拼命救回的嬰孩，由副將收養教育成人，在此戰役中徹底毀容。史豐洲早已絕望得不感到絲毫意外。

　　他相信，假使當年那被劫走的兒子還活著，恐怕也已永遠遁入黑暗，不再出現。若那時沒有一連串的誤判，就不會發生這種慘劇，想到未來將發生的事情，更無顏面對親人、摯友……索性，就讓史豐洲也在戰場消失，世上不需要史豐洲這個人。
　　早已離開交趾牢房的受俘將軍，蒙上臉消失在中苗邊境，讓自己進入另一個永遠走不出的牢籠。透過面罩上的小孔所看到天空，不比地牢所見更寬廣、更明亮。
　　唯一讓他活下去的動力，就是阻止羅天從之子鑄下大錯，成為暴戾、殘忍之人。
　　如同當年在交趾地牢時所做的打算。

引用
《決戰時刻》的劇情，基本上否定中國強是史豐洲的化身這個部份。 hK)'dG*
撇除舊劇史艷文自幼為孤兒，寡母撫養設定以外，更直接演出來史豐洲知道羅天從搶走兒子。 Tk[]l7R~
照《決戰時刻》史豐洲還帶十幾歲的史艷文上戰場，應該會懷疑羅天從之子真實身份，卻一直沒說給家人知道，未免太奇怪了。就算沒聽說過羅碧，起碼早該讓家人知道是羅天從帶走，史艷文遇到姓羅的苗疆同齡之人就能注意一下。但他卻讓史藏打了幾十年。 KF#^MEw%
若照舊劇，還蒙面變裝騷擾藏鏡人，更是奇怪到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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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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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

7樓發表於: 2018-10-11 12:5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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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历史遗留问题啊……在遥远的过去，无敌将军是个眉清目秀的小白脸……肤色雪白……跟圆头圆脑的史艳文完全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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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0)

8樓發表於: 2019-01-01 23:5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1.01 梅‧君子

共飲梅香
　　連下幾天的風雪，終於稍微停歇。
　　覆蓋軍袍的滾有毛邊披風上，卡著若干雪花，藏鏡人隨手拂去，抬頭望向即將踏上的雪地。
　　皚皚白白，天地同色，日常走慣的路徑，只需瞄個一眼，乾枯的樹幹與嶙峋石堆僅存的路標，點綴在這片無邊無際當中，迷途的苗疆旅人就能找到回家的道路。他提腳踢開及踝的雪堆，踏上幾方石階後，驀地停下腳步。

　　罕有人跡的曠野，意外矗立人影，持著厚紙傘站在道路轉角，孤伶伶、動也不動的，若不是大氅紅的醒目，直讓人以為是一株傲立霜雪的孤松。
　　藏鏡人仍照既有的步伐，一步一步緩慢前進，直到經過那人跟前，才終於停下。

　　「你在這做什麼？」不耐煩的口氣，代表他只是不便視若無睹的走過去，非是真心想詢問。
　　「等情郎。」傘下傳出嬌柔的回答。
　　藏鏡人在面具哼了一聲，朝原本的方向邁開腳步，持傘的姚明月曳著袖擺，踏著小碎步的跟在他後面。走了一小段距離，他按耐不住，再度開口。
　　「這不是美人築方向。」
　　「原來你知道路啊？」姚明月掩嘴噗叱笑起來。
　　「不是在等人嗎，跟吾做什麼？」
　　「奴家所等之人，好像不來了……」
　　「誰都沒資格讓你在雪地枯等。」
　　姚明月美目流轉，濃睫輕搧，反問：「原來在夫君心中，奴家還有這等身價？」

　　藏鏡人沒有回答，自顧自走上蜿蜒石階，姚明月撐傘站在原地，望向藏鏡人離去的背影，在一片寂靜中突兀的開口。
　　「奴家有喜了。」
　　藏鏡人驚愕的愣在原地，等回過神，轉眼跑下台階，扯開軍袍上的披風，蓋往姚明月肩上，在紅色大氅上固定綁好。
　　他忍不住斥責：「那你還亂跑！」
　　姚明月抬眼，美眸直直勾著他的雙眼，像是要在面具的縫隙內窺視出什麼。

　　「吾送你回去。」藏鏡人輕輕托著她的手臂，像是急著想把人拉走，但又深怕太用力把人給拉壞的戰戰兢兢。
　　笑意在嬌豔的面容擴散開，她嫣然媚笑起來，說：「你信啦？」
　　「什——」意識到自己上當，藏鏡人為之氣結，把人放開後，也不拿回披風，再度走上石階。
　　姚明月撐著傘，拉起衣擺，默默也走上陡峭石階，爬了幾級後，藏鏡人停了下來，當她走近時，伸手挽住她，什麼也沒說，牽起她的手，放慢腳步往上走。

　　「夫君啊，未免太小看女暴君，這可是要吃虧的唷。」
　　「你為什麼要跟著本座？」
　　「分明是夫君拉奴家呀。」
　　藏鏡人沒有回答，軍靴踩在結冰硬滑的石塊時，像是出氣一樣使勁把冰震碎，順腳踢到旁邊去。

　　兩人攀上山丘，雜混的樹林稀稀落落，久無行人的林間小路覆滿白雪，藏鏡人放開姚明月走了一段距離，注意到她還跟在後面，態度再度顯得不耐煩。
　　「你想去哪？」
　　「奴家好奇件事情，夫君過家門而不入，是要去哪找相好的？」
　　藏鏡人聽了不禁輕斥：「無聊！」
　　看他不高興的反應，姚明月嫣然地笑起來，拉高衣擺繼續往樹林走入。
　　「難道夫君總是獨自來此？」
　　「本座不喜歡被人打擾。」

　　林子盡頭是片山崖，散佈幾株花色不一的梅樹，品種雜無，缺乏照顧整理的林子，樹枝肆意伸展，嫩薄的花瓣迎著寒風中輕顫，地面還有零星的花苞。
　　廣大的苗疆領地就在山崖下展開，河流像是有人胡亂的甩著大筆，在雪地畫出扭曲的線條，朝遠方撇去。
　　姚明月訝異眼前悽涼的景色，回頭看藏鏡人靜靜站在崖邊，凝視著遠方。
　　那是中原的方向。

　　她把紙傘放下，逛進稀疏梅林，不一會後走到兀自沈思的藏鏡人身側，拉住他的手軟噥嬌嗔：「夫君，過來一下，來嘛。」
　　藏鏡人沒有推拒，跟在她窈窕身形後面，踏雪走到一棵梅樹旁。
　　姚明月伸出柔荑捻住一根枝條，輕聲說：「這棵開的花好香，聞聞看。」
　　高潔堅毅的梅花，不以花香聞名，清逸淡雅的氣味難以察覺。藏鏡人看了姚明月一眼，沈默無語的摘下覆面的銀甲，湊上前去。

　　「怎樣？」姚明月期盼的問道。
　　「莫非你喜歡梅花？」
　　冰冷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香氣，分不清是花香還是她的脂粉味，藏鏡人嗅聞鼻尖前的氣息，眉宇間的神色顯示他覺得還不壞。

　　嘴唇碰觸圓潤柔軟的物體，她的鼻息吹在他的皮膚上，是那麼溫暖……他含住滑入唇間香舌，舔了一下再從脣齒間推出去，頰上乍現緋紅，逗得仰看他的美目露出笑意。

　　姚明月姣好的鼻樑停在他的臉頰上，回答時充滿彈性的嘴唇像落在臉上的纏吻。
　　「我喜歡它的高傲堅貞，傲立霜雪自謙的模樣，往往讓奴家想起夫君的傲骨。」
　　「是嗎？」

　　藏鏡人退了兩步，她臉上頓時浮現失望的神色。但旋及因送到眼前的樹梢梅枝，再度恢復笑容。

　　「天色不佳，早點回去。」
　　藏鏡人折返到崖邊原本站立的位置，提腳把雪上畫的佈軍圖踩平。一手拿紙傘，一手握住姚明月的手，配合女子緩慢的步伐，朝山下走。

　　路上姚明月抱著懷中的梅枝，不時輕嗅梅香，望向仍牽著她的藏鏡人，軍盔冠下沒戴面具的俊逸面容。忘記她已多久沒能看見那張臉，忍不住想多幾眼，方才聞梅香沾到的胭脂痕還留在頰上沒有拭去。藏鏡人沒撇過頭，任著她的視線停留，只偶爾提醒多留心腳下安全。
　　美人築門前，她最後一次看他，不知何時銀面具已回到臉上。

　　姚明月將滾有毛邊的披風脫下，藏鏡人接過去只掛在手臂，把紙傘遞給門邊的侍女，什麼都沒說就轉身背對大門。
　　「夫君……」她出聲喚住正要離去的跫音，遲疑地開口問：「你什麼都不問嗎？」
　　僵立在雪地的藏鏡人，沒有回頭，沈默許久才回答：「孩子留下，我會養他。」
　　「就這樣？」
　　「跟對方分了！讓你在雪地空等的人，根本不值得你為他浪費時間。」
　　昏暗的天空再度降下雪片，藏鏡人走了幾步，因為姚明月的甜美的嗓音頓時停止不前。

　　「將軍就沒想過，孩子不是那個人的？」
　　藏鏡人握緊拳頭，沈聲問：「那是誰，我去找他。」
　　姚明月見到這樣反應，難以忍耐的笑出聲，銀鈴般的清脆笑聲在藏鏡人耳中顯得刺耳。
　　「你想找人家做什麼，難道是想殺、想打？哪捨得告訴你呢，羅將軍。你真可愛！」
　　「姚明月你——」藏鏡人氣到回頭，惡狠狠瞪視的眼神，讓旁邊的侍女嚇得直發抖。

　　轉身進入美人築玄關，拍掉衣擺的殘雪，姚明月長嘆一口氣，用指尖小心翼翼撫摸懷中的含苞梅花，以無奈的口吻喃語：「即便夫君真心想把人綁來奴家這，恐怕也無能為力……」

　　藏鏡人沒有說什麼，高大魁武的背影在紛飛雪花遮掩下，逐漸消失。

　　天氣回暖，隨著日子過去，姚明月的腹部跟氣溫不斷高漲。前來幫忙的姚金池，將新鮮梅枝跟其他花束插入花瓶，放到大廳桌案。
　　姚金池不掩欣羨之情，說：「現在已過梅季，門前仍天天出現梅花，真不知是跑到多遠的地方去摘。姊夫軍務繁忙，真難為他了！」

　　姚明月靠著椅背坐在長椅上，摸著日漸隆起的腹部，打量滿屋的華美裝飾，不知在想什麼，忽然開口。
　　「男人啊，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奴家就是讓其他男人偷不著，才得以讓那些男人心神嚮往、唯命是從。但你姊夫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也罷，畢竟奴家都嫁給了他，早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啊。」
　　姚金池困惑的問：「姊夫即使沒有進屋，但每天前來也算痴心，應當不是會受人勾引的性格啊？」
　　「給你個忠告，如果越待你好的，越不能嫁給他，男人對得手的向來不知愛惜，到時就找不到比他待你更好的。明白嗎？」

　　姚明月起身走向花瓶，伸手探向一朵梅花，過度盛開的花朵甫碰觸就從枝上掉落，她捧著花放到鼻前，同聞梅香那個人的面容湧上心頭，清淚驀地滑落粉頰。

　　她把花扔到地板，命令說：「把梅花丟掉，花香太濃，惹人反胃，別再讓梅花出現在奴家眼前。」
　　姚金池不明所以，順從將梅枝帶走，並差人傳話，請藏鏡人日後不要再送梅花來。

　　這天之後，美人築門口再也沒出現梅枝，姚金池在客廳跟房間，每天更換不同的鮮花，在春日綻放的各色花草的香氣都比白梅的文雅暗香濃烈，害喜嚴重的姚明月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半個月後，姚金池插在院子的梅枝發出嫩芽，逐漸成長，她雖萬分興奮但不敢告訴姊姊，安安靜靜的照顧僅存的梅枝，為抽長的綠葉暗自感到開心。

　　過了幾日，她意外看到姚明月扶著圓鼓的肚子，站在庭院梅枝前發愣。姚金池生性怯懦沒膽上前，只躲在旁邊等著。許久後姚明月低頭對著腹部輕聲說話。
　　「可憐的孩兒，你爹親至今都沒來看你，也沒問過你半點消息。母親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你成為他永遠偷不著的人……」

　　姚明月離開院子後，要人把一根早已乾枯的樹枝打磨成髮簪，或許嫌棄樣式不好，或許鄙棄質地粗糙，總是收藏在梳妝台深處，從未使用。

　　多年後，藏鏡人牽著憶無心的手不敢放開，住進北競王府時，姚金池忽然想起美人築的梅樹，不知開過花了沒。
　　是否，香氣濃烈更勝其他花株？

這系列就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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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0)

9樓發表於: 2021-04-22 0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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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4.21 絮語苗疆鐵驌求衣

　　當他們初次見面時，羅碧還長著娃娃臉，身份不過是無頭將軍羅天從之子，羽翼未豐，一個默默無名的小士兵，專程從交趾前往苗疆王宮謁見老苗王，如果面試過程沒出任何差錯的話，少年士兵將正式繼承羅家將軍的身份。

　　當時，鐵驌求衣路過大殿外，交趾的副將正板著臉孔提醒注意事項，羅碧乖巧而鄭重的專心聆聽著，僅有在其他軍人經過附近時，迅速轉身行禮致意。
　　匆匆走過的鐵驌求衣對羅碧的印象，就是個稚氣未脫的年輕孩子，有雙還沒接受戰火洗禮的純真眼眸，腦中所知曉的一切僅不過紙上談兵；上了戰場恐怕直接犧牲。以當時的苗疆狀況，只要有人能擋著中原鐵蹄，哪怕是個幼稚孩童也好，對苗疆的孤鳴王室都能有所助益。何況身邊有個資深的副將輔佐，羅碧繼任將軍這件事情，應當沒有什麼問題。

　　事後，鐵驌求衣從其他觀禮者那邊聽說，小將軍在苗王面前演示純熟的武藝，相當受到太子顥穹的肯定，因而開口要求主持羅將軍的晉任授階典禮。在他看來，太子的小心思實在明顯不過。

　　或許是停在當時的印象，後來收到羅將軍傳達來的公文，鐵驌求衣相當詫異，信中字跡筆法頗為成熟老練，不只不像出自一個年輕孩子之手，更帶有秀麗孤高的傲氣。大概是將軍身旁的策士代筆的吧？
　　幾年後，他在中苗邊境看見跟在藏鏡人左右的神蠱溫皇，輕搖羽扇，風雅絕倫，第一眼的感覺就是果真字如其人。

　　會發現自己看走眼，是在好幾年之後。
　　那陣子藏鏡人獨自深入中原，鐵驌求衣延請神蠱溫皇代為診治病患，以往溫皇審視患者後，擬好的處方通常很快就會送達，但這次卻拖了幾天，不只比往常慢，最後交出的藥方，簡直像蟲在紙上爬出來似的。鐵驌求衣看得一頭霧水，義妹榕燁習藥學多年，勉強猜出一些字，剛好千雪王爺訪視軍營，才順利翻譯出藥方的內容。

　　千雪王爺的字，鐵驌求衣向來是很熟悉的。
　　王爺的字很有個性，大約是一條狼叼著筆、兼用爪掌撲扒紙張後那個樣子，看久也習慣了。好在千雪王爺除了不愛看書，更不愛寫字，有事情要交代乾脆自己跑來當面說，不大有機會需要魚雁往返。

　　某次，千雪被迫提交一份戰策，鐵驌求衣收到時已有心理準備。然而，幾乎同時，從羅將軍陣營送來一份急件，鐵驌求衣放下王爺被壓榨的結晶，連忙展開藏鏡人的信。
　　內容竟然與千雪交來的戰策完全相同，甚至連署名都是千雪孤鳴，每個字都一模一樣。除了筆跡。
　　看得出書寫者在極短時間內倚馬立成，筆劃起落匆促，卻仍維持應有的老練筆法。
　　事後，鐵驌求衣問起此事，千雪略顯害臊的抓抓頭，回答說是抄藏仔以前的戰策，短時間寫那麼多字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藏鏡人巡營回來發現，邊抱怨，邊趕忙替他補寫一份，結果不知怎兩份都送出了。

　　能近距離看羅碧在眼前寫字，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
　　為避免隔牆有耳，天地不容客唰唰在紙上寫出未成型的規劃，御兵韜在空白處補上心中的計策，兩人交換眼神確定達成共識後，動手將紙揉成齎粉。

　　討論結束後，似乎想到什麼，天地不容客檢查了桌巾與桌面，確定沒有在木板留下任何字跡後，才放下心，解釋說：「以前常在石上留字，擔心內力過重造成刻痕。」
　　「你習慣碑體？」御兵韜明知故問的說。
　　「嗯，在紙上會改寫行書，並特別謹慎，免得把紙弄破了。這是歷來的習慣。」

　　「苗宮戰史庫，至今仍保留藏鏡人的戰策與奏章。」
　　天地不容客白了御兵韜一眼，哼了哼，說：「與吾何干？」
　　「苗疆人才缺……」
　　話才沒講幾個字，天地不容客已拂袖而去。

　　對於無禮蠻橫的回覆，御兵韜不以為忤，在心中默默想著，待眼下的危機渡過後，將一些文件交予大祭司，也許她出於好奇會拿去問父親。不知看到署名千雪王爺那份戰策時，羅碧會出現什麼表情。

　　如果能想起當年羅將軍叱吒的時光是最好的了，最最起碼可以喚醒捍衛苗疆的情感，各方面都能多一份保險。長年累月的習慣，不可能說改就改，就像寫慣的筆跡，無法說變就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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