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23 [钗灯钗架空向]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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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魚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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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

樓主發表於: 2014-12-23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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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3 [钗灯钗架空向]归去

今上登基五年之际，腊月初十，年关将至。这日傍晚约到申时，京中一连阴了三日的铅灰色空中便断断续续有雪花飘落。

阴风迎着盛雪，堆积在城中纵横交织的平阔街道上。直至酉时二刻，原本不甚明朗的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此刻只有白雪飘落的城中街上，不见半点人烟，唯有沿街而设的店铺檐下点着几盏橙红灯火，随风摇曳，于满地银雪之上铺出颤动火光。

城北一座闭了门的客栈窗上，几条黑色人影来回不止窜动，间或有几道异声人语从紧闭起来的木门隙中泄露而出，卷入屋外呼呼作响的风雪之中消失殆尽，再不可闻。

叶小钗独坐在客栈二楼一间向南而建的客房窗边，极目望着城中方向，不发一语。

他的面前，两扇相对而开的轻薄窗外，恰有一阵狂风吹来，堆起层层雪埃，扑打在他脸上，更显得他右脸颊上那道盘踞已久的肉色伤疤颜色鲜活起来。

叶小钗静坐窗前，身后地上放着的黄铜盆里炭火却是越燃越旺。几缕青烟从明亮的火焰边上缓缓溢出，后又随着寒风吹入的方向拂过叶小钗脸旁，最终散尽在仍旧飘雪的夜空当中，唯留下些许深冬时节特有的寒霜气息。

“吱呀——”一声响后，房门被人推开，叶小钗仍坐在窗前没有转身，却听到身后有人对他热络地说着：“叶公子呐，今日京中戒严又落了雪，这样一来，倒是更显得萧条了……”

随着身后那人说话的声音，叶小钗又将目光向更远处望了望，然而入目处，除了一片阴沉的黑外，只有无尽漫天的白雪，再无其他。

“虽说今夜城中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但您也知道，陆大人的本事，可是通了天的……”或许是猜出了叶小钗心中隐约的不安，他身后那人继续做着自己手下的活计，又活泼起自己原本有些低沉的语调，接着对叶小钗絮絮叨叨起来：“今夜陛下与陆大人联手，定能成功除掉朝中奸臣，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来人说完，手下的动作也一并停下下来。

他直起身，看着仍在窗前坐着，却没有半点反应的叶小钗，最终只得留下一声叹息，看着方才被自己铺在桌上的饭菜，摇了摇头，无声关门退了出去。

正在这时，客栈门外，几声绵长铜锣响后，又有一队脚着厚靴的城中禁卫操戈整齐从雪地上踏过。

今夜城中静得极了，那小二站在客栈大堂当中，几乎可以听到那队禁卫双脚从松雪上踩过时发出的沙沙声音。

他悄身走到门前，将两扇紧闭起来的木门偷偷拉开一条缝隙，又望着门缝中那条空留有一行整齐脚印的雪色长街，心中也不免开始担忧起来。

今夜若是朝中奸臣得诛，日后自是一片江山太平，乐舞笙歌。

若是当今圣上与丞相联手不得，那便……太平犬也终归好过乱世人。

一阵寒风从缝隙中吹入，刺入小二衣中，激得他浑身一抖，让他急忙颤着身子将门掩住，遮去门外漫天风雪。

饶是这般，小二望着客栈桌上那盏如豆孤灯，心中一时再也平静不了。他坐在桌边，看着手旁灯火闪烁，更不知该做些什么。

时至午夜，城中风雪更大，暗色天下，阴影绵延起伏不断的京城当中，所有人眼能见之处，皆盖上了一层茫茫的白。

叶小钗仍旧坐在窗前，身后炭火已熄，桌上饭菜已冷，落雪于他肩上也不再融去，他却毫无反应。

今夜京城之中，注定无人能眠，静夜当中，叶小钗侧耳倾听，仿佛能听到凄厉厮杀声正从远方天际传来。

这声音有如利箭，刺破深埋在层层白雪之下激烈流淌的汹涌暗潮，更如一柄大斧，以雷霆之势划开阴沉夜幕，掀开明早那泣着红艳血色的崭新黎明。

又不知过了多久，雪势渐小之下，几只寒鸦飞落在覆雪枝头，嘎嘎地向空叫着。

一片嘶哑鸦鸣声中，叶小钗眼前却倏地一亮，紧接着便听“砰”一声巨响从城中方向传来。

声响过后，璀璨烟火在夜幕当中猛烈绽开，如同新升旭日染亮无尽夜色，更叫今夜不能入眠的所有百姓心弦一舒，共同舒了口气。

半空当中，烟火消尽。重回一夜寂静的京城当中，落雪无声。

叶小钗从窗前站起身来，俯身向前缓缓将窗合上。

被雪光照亮的冷屋当中，叶小钗一步一步走到桌边，伸手拿起桌上放着的火折子后将灯点燃，后又伴着寥落灯色走到床边，拿出一方整洁平展的蓝色布巾摊开，无言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现下宫中，奸臣已除，他便再无所牵挂。

他生来身有残疾，口不能言，又兼生性耿直，纵然在三年前的那场春试当中中了进士，取了功名，却终究难以在官场当中有所作为。

若论人心险恶，世事浑浊，在这世上，名利场若数其一，别处难寻其二。

叶小钗因着生性的原因，在朝堂之上处处碰壁，他人又因他口不能言，断定他此生难以有所作为，便都冷落于他，不愿与他结交。

除去……一人之外……

叶小钗手下动作不停，眼前却浮现出一人面容。

随后他摇了摇头，兀自苦笑一声，那人年少便负盛名，自小伴在今上身边出入宫中，与自己这般出身乡野的寒士，终究是有云泥之别。

叶小钗心中虽对这世间固有的门第之隔不屑一顾，但他总归与那人的人生道路不同。自己虽有一番报国之心，却也不愿因此而改变自身秉性，混入泥潭当中。

人人相吃的朝堂之上，若非这几年来有那人暗中帮着自己，只怕自己已是无命活到今天。

想到此处，叶小钗眼神暗了暗，想起一月之前由户部传给自己的一纸罢令。罢令之上，署名之人正是当今丞相，陆慈郎。

叶小钗虽生性顽固，但也并非蠢钝不堪之人。

如今朝中，奸臣横行已久，这一年来，今上与奸臣之间的争斗已是避无可避，隐匿在平静朝堂之下的暗涌几乎就要喷薄而出。

一月之前，兵部重臣无故遭人陷害，惨死天牢当中，叶小钗虽是人微言轻，却也有了死谏准备，冒死上书当今圣上，要替死去同僚讨回公道。

然而上书之后，今上却凌然大怒，认定叶小钗乃罪臣党羽，将他杖刑二十之后投入死牢发落。

叶小钗重伤于牢中之时，丞相陆慈郎却夜会于他，只对他道：“那人因何而死，你心中应该明了。若要除去奸臣，必要牺牲定不可少。”

说着，陆慈郎看他一眼，轻叹口气继续道：“我知你向来生性秉直，不愿他人无故蒙冤，只是如今朝堂纷乱，以你心性，怕是不能生存，明日之后，离开京城，此生不要再回来。”

陆慈郎说罢，转身离去，独留叶小钗一人静站牢中。

如今……叶小钗双手在床上蓝色包袱上面系了个结，又将它放在一旁，留灯和衣躺在了床上。

今夜奸臣已除，他也该依照从前陆慈郎吩咐那般，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去他处另寻一世安宁。

只是……叶小钗心中一动，翻转个身，不再多想。

夜入子时，城中寒气更盛，客栈小二心中却渐渐生起暖来。

他秉着灯火走到门边，落了门闩就要吹灯歇息，却忽听门外有轻轻敲击声音传来，浸入夜中，格外响亮。

“谁？”听到这声敲音，客栈小二心中一紧，变得十分警惕。

今夜宫中下令全城戒严，入夜之后不许再有一人于城中走动。现下奸臣才除不久，是谁胆敢违禁出门，行走在戒备京城当中。

“是我”，隔着厚重木门，棉布帘外传来一道温润声音飘入小二耳中。

“是他？”小二心中一松，急忙伸手拉开门闩，从内侧将门打开，闪身将门外之人迎了进来。

来人进门之后，身着白衣，更落了一身雪意，在店内温暖空气当中缓缓融去。

店小二站在他身旁伺候，却闻到一股埋藏在霜雪之下的血腥气息。

“叶公子睡下了么？”来人一边将手中之物递给小二，一边寻了一处较为干净的桌边坐下，出声询问。

“启禀大人，叶公子房中灯还亮着，但已没了动静，想是睡了吧。”小二躬身接过来人手中之物，又压低了声音向他继续禀告：“叶公子昨日吩咐小人，明日一早他就要离京归乡而去，您……”

小二探问的目光中，来人轻点下头，吩咐小二道：“我知道了，你去替我温壶酒来，今日夜寒，我要暖暖身子。”

来人语毕，小二得令，这便执着手中油灯，轻走到酒桶侧边，用白瓷壶盛了一盏老酒，又用沸水暖了，这才小心端到来人面前，要他饮用。

夜更声起，浓酒俞香。

小二用手撑着脑袋坐在来人不远处伺候，看他一杯接一杯喝下壶中陈酒，满室酒香醇厚间，便是连着他身上原带着的血腥味也慢慢褪去了。

寅时末刻，客栈楼上“吱呀——”一声传来开门声响，陆慈郎仰头喝下手中最后一杯酒，身后小二却已经起身迎了上去。

叶小钗走在客栈老旧的木梯之上，鼻端传来一股酒气与木气夹杂在一起的气息。

他下了楼梯，来到陆慈郎身前后向他躬身作了个揖，又指了指挎在自己肩上的那个蓝布包袱，就要告别离去。

“你我同僚一场，今日便让慈郎送你一程，以后再见无期。”陆慈郎说着，从椅上站起身来，又伸出手。

一旁小二见状，急忙从柜上取出昨夜他孤身来时手中持着的那盏素纱明灯，转身交给了他。

一手持着明灯，一手取了火折子将它点亮，陆慈郎来到门前站定，伸手掀开门前厚帘，卷入一股风雪摇动他手中灯火摆动，又对叶小钗笑道：“请。”

叶小钗见状，亦不再言语，只微弯腰面向店小二轻点下头表示谢意，这便循着陆慈郎已经离去的身影跨过门槛，缓缓向城门而行。

时辰尚早，城中百姓未醒，静远悠长的冷冽城中，不时传来几声犬吠与鸡鸣。

陆慈郎提灯在前走着，叶小钗跟在他的身后，看着自己脚下那行由他踩出的脚印，深浅不一。

“世事无常，当日你初来京城之时，也是由此门进入”，陆慈郎走在叶小钗前方为他引路，又借着手中灯火看着地上雪色，嘴角浮出一丝笑意：“那时我坐在一座临街的高阁之上远远见了你，便也觉得是个人才，若是将来能够在朝堂之上有所作为，也不枉费你入京走了这么一遭。”

陆慈郎走着，停下脚步，站在城门高耸的青砖墙下抬头望着，嘴中继续道：“奈何官场险恶，你的性子又倔，倒是没想到我也有了看走眼的那天。”

陆慈郎说罢，低头对叶小钗一笑，嘴中道：“走吧，远离这红尘是非，莫要再回来了。”

叶小钗闻言，望着他脸上笑容，心中略生苦涩，却也只是对他点了点头，便站在原地不动，就要目送陆慈郎离去，待天亮城门开启之时再自行离去。

正在这时，却听城中远方哒哒传来响亮马蹄声音。

叶小钗心中疑惑，目光向声音来处望去，便见长街那头，一相府下人打扮的小厮正驶着一辆朱轮绘彩的轻便马车徐徐而来。

白马拉着彩车，四蹄踩雪，昂首嘶鸣一声，停在了叶小钗身旁。

驾车的小厮待马车停住后，将身一闪蹦下车来，右膝跪地望着陆慈郎，双目含泪，口中不舍道：“公子，您真的要走么？”

陆慈郎却不答话，只转身再看了身后高楼比肩，繁华无尽的偌大城池一眼，俯身将跪在自己面前的小厮扶起来后温言道：“如今朝中奸臣已除，我也有些倦了。这大好河山风情无限，若是将一生都困在这由青砖堆砌起来的小小京城当中，实在有些无趣。”

陆慈郎说着，提灯走到叶小钗身侧，对他轻声道：“若是不嫌弃，便上车吧。我听闻你的家乡靠近塞北极寒之地，如今正值隆冬，若是能在新年之前赶到你的家乡赏雪，想来该是最好不过了。”

叶小钗闻言，心中先是一惊，后又看着陆慈郎脸上神色，知他不是说笑，便在稍有犹豫之后点了点头。

陆慈郎见状，转身坐上车辕，又对叶小钗吩咐道：“上车吧。”

待叶小钗与他并肩坐在车上之后，陆慈郎缓缓从腰间卸下一块纯金令牌，递给车边小厮道：“吩咐禁卫，开门吧。”

“公子，您……”车下小厮将手背在身后，迟迟不肯接过陆慈郎手中令牌。

“拿去，莫要让我再吩咐第二遍”，陆慈郎见小厮没有动作，便狠下心肠，硬声对他再吩咐了一句。

小厮无法，只得双手身上前去接过陆慈郎手中金牌，又猛转个身，再吸口气，将泛酸眼底涌上的泪气逼了下去，这才匆匆向前跑去，要找城中禁卫开门。

见相府小厮不舍离去，叶小钗扭头看了陆慈郎一眼，却听他恍若自言自语般道：“人生几多烦忧，该放下时，便放下吧。”

随着一道厚重声响回荡在高远天地间，镶着黄亮铜钉的深红城门缓缓向两侧开启。

叶小钗深吸口气，左手执鞭，右手揽缰，“啪”的一声将手中皮鞭打在白马臀上。

白马吃痛，向天长叫一声，随后迈开矫健四蹄向城外奔去，只留下城内一众人等站在原地，送车上两人远行。

马车渐行到京城近郊处，风雪比城中愈盛。

陆慈郎手中灯火随马车颠动摇摆不止，更将漫天飞舞飘落的莹白雪花染得一片橙红。

满目银白当中，叶小钗驱马赶车，却听身旁陆慈郎轻声问他道：“叶小钗，你会吹雪么？”

“吹雪？”叶小钗听到陆慈郎问话，心中不解，摇了摇头。

陆慈郎微笑，左手从怀中掏出一片绿叶衔在双唇之间，嘴中发气，便听一声悠长尖利啸音荡开漫天风雪，散布风中。

将唇间那片绿叶取下夹在指间，陆慈郎最后看它一眼，后将它狠狠一掷，抛在车后，陷入雪中。

马儿脚下步伐更快间，载着叶小钗与陆慈郎两人渐行渐远。

今冬城中最后一片绿叶静躺在松软白雪当中，一旁新雪接连落下，直至将它完全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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