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雲起成濤（一～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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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丁狼

雙帽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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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82)

10樓發表於: 2005-03-15 21:5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既然寶貝泥貼了，那我就再看一次(其實已經看了n次了u////u)
小時的小沐讓人好想保護他哦!!!!!

頂端

keroro奕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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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

11樓發表於: 2005-03-18 22: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小時後感覺有點自閉= =||我也這麼認為...
不過他救藏青鳥的那一段與接下來的劇情有關嗎@@?(偶還挺喜歡那一段的~不知為何= =)
而且大大筆下的沐流塵感覺很不一樣說>x<(個人感覺啦~@@嘿~)

史藏兄弟大好

愛墨魚w

頂端

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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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12樓發表於: 2005-04-04 20:3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雲起成濤（一～五）

三、

　　那年秋天，沐流塵病得嚴重，許是胸前傷口滲了毒、發了炎，連著高燒數日都退

不下來，他也只好昏昏沉沉半夢不醒地，在榻上躺了好久。

　　那段期間裡，大多時候是胸傷疼得讓他冒了一身冷汗，但唯一記得的，是一雙厚

實的掌，一塊熱暖的帕子，在難受的冷汗之後，小心翼翼，輕輕地覆上擦拭。

　　夜裡，清涼晚風自窗口襲來，沐流塵不自覺轉醒，稍動了身，牽起已緩和許多的

傷處，但微微的痛楚仍教他不由得輕嚀出聲。

　　「塵兒，你終於醒了，傷口還疼著嗎？」帶著擔心的熟悉嗓音出現在沐流塵耳邊，

伴隨而來的，是師尊溫厚的大掌探上前額，確定了無礙後，才放心似地，撥開散在那

額前的淡黃色軟髮。
　

　　師尊的臉孔在沐流塵視線中，先是由模糊變得清晰，待瞧見了師尊眸底，疼惜和

不捨的神色後，那面容，又從清晰變得模糊。

　　「怎麼哭了呢？」嘴上問得柔，心下卻是再明白不過，莫長鋏輕緩地拂去從沐流

塵頰邊滑落的淚水，他怎會不明白那眼淚的酸澀，其實只是想被放在心上而已！

　　他的徒兒啊，怎麼都是一個傻過一個！

　　救鳥的這個，傷得夜裡夢裡都喊緊了師尊，而救人的那個，卻擔心得連瞧都不敢

來瞧一眼。

　　「師…師尊…」哽著，縱然看也看不清師尊的臉，沐流塵還是用盡力氣喊出聲。

　　「沒事了，醒來就好。」莫長鋏溫慈地笑著，手撫上榻上那蒼白的小臉。

　　那夜之後，沐流塵的身子算是復原了許多，從虛弱無力到能下床行走，話雖不多

，但三三兩兩的言語中，聽得出真切，但卻也聽得出有什麼事擱在心上似地。

　　「塵兒在想什麼想得出神，連該你走了都還不知道…」望著徒兒發怔的樣子，莫

長鋏瞇起笑眼說著。

　　「啊！…師尊，我…我沒事…」一時間從沉思中被拉醒，沐流塵急急地取了黑子

就要往棋盤上放。

　　「欸，塵兒，你確定要下在這個地方？」莫長鋏看了自己徒兒下的棋子，笑臉更

深刻了些。

　　「嗯…位置…不對嗎？」沐流塵再次看了看自己剛才離手的位置，黑子正好包圍

住白子，應該沒有問題啊？

　　「位置是對了，但，塵兒應該走的是白子而非黑子啊！」孩子果然是孩子，藏不

住心有所念啊！

　　「啊！…師尊…我…」尷尬的紅潮漫上沐流塵雙頰，話不成句。

　　「呵呵，塵兒莫慌，心底可否有事要和為師分享？」輕觸沐流塵軟細的髮，莫長

鋏堆著笑安撫著不知所措的徒兒。

　　「師尊…我…」低首不敢直視師尊的雙眼，怕著一望，就洩了心底所想。

　　「怎麼了，難道是什麼讓塵兒困惑嗎？」其實，莫長鋏早是知道了自己徒兒想的

念的是什麼，只不過，他更希望聽沐流塵親口向他詢問。

　　「這…不是困惑．．．」沐流塵抬起頭怯怯地看了師尊一眼，然後才繼續說道：

「而是，那天…有一個人救了我…但，我不知道他是誰，不曉得師尊知道不知道…我

只是…想謝謝他而已…」這話是越來越小聲，而頭也越說越低。

　　「喔，你說那個少年嗎？…呵呵…為師正好要介紹師兄給你認識，沒想到塵兒反

而先問起了。」莫長鋏起身，離開原本下著棋的朝水亭，面向不遠處的青山停佇。

　　沐流塵見師尊起身，自己也走到莫長鋏身旁，一臉疑問外加心急地，輕輕拉著師

尊隨風飄起的衣擺，低聲問：「師尊，您說師兄，指得是…？」

　　「蜀道行，他是你的師兄，也是那天救你的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沐流塵覺得師尊的眼神，在提到師兄的名字時，變得很嚴肅

很沉重，卻也很放心很自豪。

　　那同樣是代表信任，是師尊對自己未曾有過的感覺。

　　過了數日，沐流塵算是完全康復，除去殘留在體內的寒性毒素無法根治之外，莫

長鋏已准允他到處走走跑跑，舒活一下筋骨。

　　但，那個叫做蜀道行的師兄，卻仍未出現在他面前。

　　「塵兒，過來。」近傍晚時分，莫長鋏喚著在朝水亭外練習吐吶養氣的沐流塵。

　　「師尊，有事？」沐流塵來到莫長鋏跟前，輕然的黃淡色長掛繫上白色衣帶，在

透著涼意的風中，小小的身子顯得格外單薄。

　　「嗯，塵兒，夜裡涼了，要多加件外衣。」莫長鋏看了沐流塵身上的衣服，忍不

住關心地叮囑，見沐流塵點了頭才又繼續說：「你師兄在臨江峰練功，你把這東西拿

去給他。」沐流塵默默收下從師尊手裡遞來的空刀匣，先是望著師尊一會兒後，才抱

著刀匣往臨江涯走去。

　　「你們是吾的希望啊！」莫長鋏凝視沐流塵走在黃昏裡的背影，嘴邊逸出一聲輕

到不能再輕的嘆息。

　　臨江峰，顧名思義就是緊臨著月心江的一處低峰，離莫長鋏的住處不遠，峰邊有

一棵百年老樹，枝椏茂密宛如巨傘，夕陽的光芒穿過枝葉，細細灑著柔和的霞彩，在

樹蔭外約三尺之處，有名少年舉著刀揮舞，舉手間，氣勁流竄。

　　沐流塵到達臨江峰時，日已沉下，藉著些許的月光，他看見了那名少年。

　　「嗯，有人嗎？」感覺到有人近身，蜀道行停下刀招，望去，就見一抹瘦小的身

影，站在夜色中，任再深沉的黑闇也吞蝕不了那身影散出的溫柔光色。

　　「你是…」走近些，蜀道行才認出那張想忘也忘不了的容顏。

　　「呃…師，師尊要我拿這來給…你…」不知怎麼的，沐流塵見著了想見的人後，

那句師兄，卻遲遲喊不出口。

　　「喔，謝謝。」接過刀匣，蜀道行只是低聲地道了謝，再來就只是望著沐流塵微

微低垂的臉。

　　「嗯．．．」

　　「我…」

　　「你先說。」

　　「你先…」

　　一會兒，兩人從難耐的沉默中同時開口，又同時讓著對方，沐流塵畢竟是孩子心

性，見著這情況有趣，忍不住地，就輕笑出口。

　　「你…笑什麼？」那揚起的五官在夜裡，竟明亮得教蜀道行移不開雙眼，只好訥

訥地問。

　　「沒，就是想笑。」開了口，原本停滯的氣氛開始流動。

　　「喔，你…你的身子好些沒？」看到沐流塵仍是蒼白的臉色，蜀道行開口便是擔

憂。

　　「嗯，好多了…只是，胸口仍有點疼。」沐流塵腳下玩著石子，頭低低地回答。

　　「喔…大概是寒毒去不了吧。」果然，藏青鳥的毒不是那麼容易解開的，再加上

沐流塵年紀又小，自身治癒的能力還不夠完全，這要遇上濕寒的時節可就難過了。

　　不過，師尊讓他穿這樣單薄的衣服怎麼禦得了寒呢？

　　又讓他一人來臨江峰，今兒個夜裡的霧氣是會讓他著涼的，如果身子又惡化怎麼

辦？等等如果他一人回去，半路上要是發生個什麼，那就糟了……

　　「喂，你在想什麼啊？怎麼不說話了？」沐流塵見蜀道行沉默後的眉間，皺了又

皺，心不在焉地，只好出聲喚著。

　　「呃…沒事…」

　　話才一說完，便飄起了細細的小雨，連著江邊夜起的霧，濕涼的寒氣陣陣逼近，

蜀道行想也沒多想，一個拉扯，便把沐流塵帶進樹蔭下，環抱著。

　　「這…」沐流塵根本來不及反應，一個回神已坐在蜀道行懷中，看著細雨飄江。

　　「你不能著涼。」簡單的回答，覆蓋了所有沐流塵欲問出口的疑慮。

　　點點頭，輕抬首，少年右眼上長長的傷疤狠狠地劃過，沐流塵心底湧起一陣難受

，眼眶發熱，而這樣的反應收入蜀道行眼中，沉默一會兒，只好笨拙的安撫道，「我

的眼睛無礙，只是留了疤…其實，挺好看的…」

　　「嗯…我能喊你師兄嗎？」沐流塵仰起臉，小心翼翼地問。

　　「嗯，當然，你是我的師弟。」蜀道行難忘那天抱著沐流塵染血的身子回來時，

師尊告訴他，在他自己懷裡的孩子，是自己的師弟，不可失去的師弟。

　　「那，你還有別的師弟嗎？」這樣的懷抱很溫暖，沐流塵聽得到這個叫做師兄的

人，胸口傳來令人安心的心跳。

　　「沒有，你是我唯一的師弟。」

　　「真的？」

　　「嗯。」

　　唯一，令人難以自持的名稱，令人難以拋卻的觸動。

　　有些溫暖，一旦貪上了，就再也失去不得，而寒冷的風雨，也就變的格外可怕，

而唯一，就是屬於這樣的溫暖。

※※※※※

　　「身子還會不舒服嗎？」不染凡塵內，見昏迷的人睜開了雙眼，沐流塵收回沉思

，傾身向前，柔聲詢問著此刻臥在床上的四無君。

　　「嗯…好多了…抱歉，讓你麻煩了…」四無君看著落坐在床邊的人，帶著歉意說

著。

　　「欸，你是該抱歉，但不是因為讓我麻煩…而是…讓我擔心了。」彎起淺笑，沐

流塵的表情半是認真半是玩笑。

　　「…甫接軍師一職，尚未樹立威信，做起事來確實讓吾有所力不從心…」四無君

撐起身子斜靠在床柱旁，露出苦澀的笑容。

　　「喔，吾認為你該放開手去做，而非猶豫不前。」沐流塵步至桌前倒了杯熱茶，

一回身，帶著盈滿笑意的眸子將茶遞給四無君。

　　「放手去做…好友的意思是…」也許是接收到了來自沐流塵眼神間傳遞的訊息，

接過暖茶的瞬間，四無君已瞭然。

　　「沒錯，真正的軍師考驗，現在才開始。」沐流塵點點頭，重新落坐在四無君身

邊。「聖主將勢力整合的任務交予你，意在考驗，事實上也是在探你有多少能耐去撼

動那些長老人物，甚至是，你有沒有使人心歸服的能力。」

　　「吾明瞭，謝謝你的提點。」四無君飲著手中的熱茶，再抬頭時，已恢復了自信

的神采。

　　「我相信，天下事都會在好友的掌握之中。」一如過往，對你，只有未曾改變的

相信。

　　「哈哈，那是因為，吾有你啊…」開懷的笑聲之後，是真正出自胸口的話。

　　「欸，那到底是好友掌握天下事，還是我掌握天下事呢？」

　　「哈哈…你是唯一能讓我無言的人啊…」

　　不同的時空，同樣的唯一，沐流塵輕柔地對四無君笑開。

　　沒有誰能永遠陪伴誰，但對我而言，所謂依靠，就像白雲伴著藍天，就像藍天守

著白雲，就像我們，一樣。

四、

　　「沐流塵，你確定要這樣做？」王隱像似是再次確認地，問著。

　　「嗯，確定。」瞇起笑眼，沐流塵倒像是個事不關己的人似。

　　王隱的確認不是沒有道理。

　　不染凡塵裡，三道身影圍坐在涼亭裡，如往常般地品溫酒、談笑語，只不過，這

次談的內容卻一點兒也不平常。

　　半個時辰前，從四無君開始話題。

　　「嗯，想不到幽槐長老竟然計劃那麼周密，請君入甕，讓聖主自投羅網。」四無

君一口飲盡溫酒，皺起的眉到是從方才到現在都沒舒緩過。

　　「還好你早先替聖主做了聚魄回生術，否則天嶽就真的要改朝換代了…」

　　「但是，也得趕在幽槐之前取回聖主的七魄，不然也是功虧一簣…」王隱一說就

正中目前四無君最掛心的事，但要靠他一個人取回，難矣。

　　「要不……用引魄石先植入鬼樓，再開鬼樓把魂魄取出。」四無君凝思半刻，才

想到唯一的方法。

　　「不！不可以開鬼樓，一定有別得辦法…」沐流塵一聽說要開鬼樓，立刻斷然拒

絕，那神情堅決地令人不可忽視。

　　「可是…除了引魄石，我們沒有別方法先取得聖主的七魄，除非，偷入清聖殿，

在聖主七魄離體之處親自取魄。」王隱不解，何以沐流塵對開鬼樓一事反對地徹底，

因為那才是最迅速的方法。

　　「流塵，開鬼樓有什麼隱憂嗎？」四無君望向沐流塵，認真地詢問。

　　「嗯，用引魄石收聖主七魄雖然是最快速之法，但引魄石必需在鬼樓才能放出七

魄，再說鬼樓鑰匙向來在天一正道傳人手裡，並不好取得，況且，開鬼樓會橫生的枝

節太多，我們不好再擔其他的變數…」沐流塵清溫的嗓音徐徐說著，臉上的神情讓人

看不真切。

　　「好吧…那再想想別的法子…」四無君沉聲說道，沐流塵從未如此堅持過，應該

有他的理由，四無君也就不執著非開鬼樓不可。

　　「闖清聖殿吧。」沉吟了一會兒，沐流塵靠向倚背，幽幽緩緩地說，嘴邊還微擒

著笑。

　　「啊！？」王隱先是愣著，再來就是詫異地看著沐流塵。

　　四無君倒是沒有王隱反應那麼大，但也將目光鎖在沐流塵細薄的身上，似是在思

索什麼一樣。

　　「再過兩天是中秋，也是天嶽聖主七魄凝聚的最後時間，幽槐並不知道四無佈下

的聚魄回生術，我們可以趁那時進入清聖殿，取回七魄，盡量不要驚動清聖殿，這樣

一來，四無你還可以摸清楚幽槐的實力，知己知彼。」

　　「沐流塵說得有道理，也算上我一份吧！」

　　「嗯，可是……」四無君猶豫了一陣，然後才看著沐流塵說：「中秋那天，你的

身體行嗎？」就是了解到對方固定會疼痛發作的時節，不得不擔憂了起來。

　　「放心，不會有事。」貫常的笑容漾開，像夜晚的皎月一般，明亮卻沒有溫度。

　　放心，不會有事。

　　大概是沐流塵最常說的話，即使是有事，他也卻都這麼說－－

　　放心，我不會有事。

　　「放心，我不會有事……」沐流塵撐著慘白的臉色，勉強地扯開笑容，微弱地說

著。

　　「你閉嘴。」四無君扶著幾乎無力站立的人，難得一見的喝斥讓在旁的王隱大開

眼界。

　　匆匆忙忙回到不染凡塵，四無君立刻把沐流塵抱入屋裡，並提貫真氣入他體內，

以減輕他的疼痛負擔，看著沐流塵所有的逞強都化成一顆顆晶瑩的汗珠，滑落在那原

本盡是笑容如今卻皺眉硬撐的面容上，四無君的胸口像是有千萬隻蟻蟲在啃咬似的。

　　「好多了嗎？」終究又是緩下來的輕柔語氣，望著那人雙眼緊閉。

　　「嗯，好多了…」慢慢地睜開了雙眼，恢復了些生氣，胸膛的疼痛也緩和不少。

　　四無君模糊又清晰的身影在眼前晃啊晃，沐流塵伸出雙手試著抓穩那無法靜止下

來的身形，卻先一步，讓另雙暖暖的大掌，包裹住雙手。

　　「怎麼了…要什麼我拿給你…」眸子裡的光幾許模糊幾許迷離，四無君懊惱地捉

住那雙亂舞的手，緊張地問。

　　「沒，沒事…我只是想，怎麼看得到你卻摸不到你…」攀住了對方的掌，沐流塵

才靜止下來，等目光慢慢地凝聚在四無君的五官上。

　　就像夢，看得到、念得到，卻總是一碰就碎，一觸即散，我總是害怕你在我面前

變成這樣，所以，寧願站在你的身後，就算是冰冷，也是一種溫度。

　　四無君沉默，想起了方才三人取得七魄之後，正使上輕功準備離去，習慣性地回

頭確認情況，才驚心地發現沐流塵竟落在後方，跪著身子，一手抓著地面，一手撫著

胸口，五官疼痛地全皺成一團。

　　「流塵，你怎麼了！」發足急奔向沐流塵身邊，一手擁住他微微顫動的肩頭。

　　「…放、放心，我不會有事…」靠著四無君直挺的身軀，沐流塵輕喘試圖要安撫

他的不安，但胸口發作的疼痛卻讓他連泛白著唇也扯不出笑容。

　　總是這樣，他要做什麼，他要完成什麼，沐流塵都是在背後給他微笑，然後全力

以赴的支持，他往前看，卻看不到沐流塵，轉過身才驀然發現，其實，沐流塵比他更

需要支撐。

　　「好了…別說話，你休息，我在這兒陪你…」

　　「四無…今天，有月亮嗎？」沐流塵突然想起今天是中秋，趕緊問著。

　　「月亮？…我不知道，剛才沒仔細看…」四無君無奈地聳聳肩，剛才，他整付精

神都在沐流塵發白的臉上，哪來什麼神仙時間去看有沒有月亮，又不是嫦娥！

　　「我想出去看看…」

　　四無君正要阻止沐流塵起身，卻正好聽見外面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雖然很細微

很細微，卻清清楚楚地在耳邊繚繞。

　　「下雨了…月亮不會出來…」四無君輕聲說。

　　「…每次都是這樣，中秋月圓是騙人的…」大概是疼昏了頭，沐流塵竟像小孩子

般鼓著腮幫子，又失望又氣悶的神情抱怨著，「…我就只看過一次，之後卻再沒見過

月圓，難怪每次中秋胸疼就發作……」

　　「啊？」四無君靜靜地聽著沐流塵半垂眸半敘唸著，清潤的聲音開始飄飄浮浮，

應該是這人快要睡著了吧！

　　「…所以，不是中秋就一定看得見月亮，還說什麼只要看見月圓，就不會痛…」

越來越模糊不清的話語，最後漸漸變成低語，然後終至只剩下深長的呼吸。

　　四無君一笑，用掌撫過沐流塵白皙的臉頰，低低地說：「睡吧，我在這裡，醒來

就不疼了…」

※※※※※

　　「睡吧，我在這裡，醒來就不疼了…」

　　那次好像也是這樣，名為師兄的人，總在胸疼最烈時陪在身旁，就算是悶雨連夜

地滴落，沐流塵只要一張眼，就能看見那張著急的臉。

　　「師兄，你不去睡嗎？」揉揉眼，沐流塵軟音問著，睡了大半夜，胸前的灼痛早

已散去，現在只是無力而已。

　　「還會痛嗎？」

　　「不會了。」

　　「真的嗎，那師兄帶你去看月亮！」蜀道行開心地扶起坐在床上的沐流塵。

　　「月亮？」

　　「是啊，今天是中秋月圓，要去看看嗎？」走到床邊為沐流塵披上一件外掛，並

伸手探了探額前溫度沒事後，才安心地點了點頭。

　　「好。」

※※※※※

　　「會冷嗎？」蜀道行不放心地替坐在身旁的師弟攏好外掛。

　　「不會…師兄，這月亮真美…是不是中秋月圓？」沐流塵輕輕倚著樹幹，半仰著

頭，看著江邊一輪明亮的月盤，呼吸著半帶清冷的空氣，覺得十分舒服。

　　「那當然，中秋月圓都來看月亮，你的胸疼就不會發作了…」輕輕揉著師弟細軟

的髮，蜀道行笑瞇瞇地哄著。

　　「真的！？…只要中秋月圓，就不會疼了？」沐流塵睜著明月似的靈犀雙眸，突

然提高音量的問。

　　「中秋月圓，對著月亮什麼願望都會實現，當然毒也會消去，那就不會疼了！」

　　「那我要許願…」

　　「許什麼願？」

　　「師尊說許願說出來就不靈了。」

　　「好吧，那你許，我不問…」

　　「……」

　　我，沐流塵，但願此生不再依賴他人。

　　最後，我的願望還是被吞沒在深霧和夜雨當中，隨著每年不露臉的月亮，漸漸地

，我連自己許過什麼願，有沒有實現，都不記得了……

五、

　　從遇見四無君的那天起，沐流塵就知道，

　　這個藍天般的人，將會深刻地嵌入他心裡。

　　暖流般的陽光，撥開雲朵，灑落在不染凡塵。

　　「沐流塵，你好點兒了吧，昨天把我們嚇壞了！」王隱見到沐流塵走出來時，從

臉色已得知其恢復狀況，只是想到昨天，這人明知道快撐不下去，還硬是不肯出聲，

要不是四無君那瞬的回頭，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抱歉，讓好友擔心了……」清楚王隱話裡淡淡的責備，沐流塵也只是微笑。

　　「對了，聖主七魄既然已拿到了，四無君，接下來應該就容易多了吧！」

　　「回生術已經聚合三魂七魄，接下來應該需要以屍根重塑軀體，是吧，四無？」

沐流塵察覺四無君方才到現在不發一言，於是用手肘輕輕碰了他一下。

　　「是沒錯，現在要緊的就是重塑軀體，只是屍根下落不明，再說身軀重塑之後，

聖主的功體怕是要全失…」

　　「怎麼，又是難題嗎？該不會又是闖清聖殿那種層級的吧！？」王隱近乎哀嚎的

大喊，倒是讓另外兩位原本沉思的臉色偷偷地閃了輕笑。

　　一見到沐流塵和四無君兩人難以言明的微笑時，王隱不解地問：「幹嘛？你們倆

個在笑什麼？」怪了，這兩傢伙是怎樣，笑都笑地這麼相像！

　　「沒事沒事……對了四無，聖主的三魂七魄已聚合，目前暫時沒什麼大礙，我覺

得你倒應該先去處理幽槐的事，免得人心惶惶。」沐流塵正色說道，天嶽聖主名義上

是失了蹤，身為軍師的四無君，應該有更複雜的問題要解決。

　　「嗯，那我必須先回天嶽了，過些時候再來…」

　　「你自己多小心點…」沐流塵仔細地對四無君叮囑，而王隱也沉了沉臉色，對四

無君頷首示意。

　　「我知道…你們也是。」四無君露出自信的笑容，起身離開不染凡塵。

　　「王隱，我有事要出去，你先待在不染凡塵吧…」沐流塵目光凝視著四無君離去

的方向，不急不徐地說。

　　「喔，你自己小心一些…」這是屬於朋友的默契，沐流塵不說，王隱就不會多過

問，因為他們知道沐流塵要說的時候，他自己自然就會說，

　　「嗯，那我先離開…」

　　「好」

　　這人前腳一踏出不染凡塵不久，王隱連茶都還沒喝就見四無君又折返回來，「四

無君，怎麼你又回來了…不是回天嶽處理事情嗎？」

　　「我忘了說，七日之後是盛陰時，在那之前我會先去找屍根，所以想請沐流塵替

我佈個九天無日之陣…」四無君說著才往四周看看，好奇地問：「咦，沐流塵呢？」

　　「喔，他說他有事出去…不過沒說要去哪。」

　　「出去了…嗯…該不會…」四無君斂眉忖度片刻，然後才急急起身離開，並回頭

向王隱道：「我去找他…」

　　「喂…這兩個在搞什麼？」還是回頭喝茶吃小點心比較實在。

※※※※※

　　沐流塵化為一道光束來到陰森暗晦的枯骨峽道，一步步小心地走著，淡黃色的身

影在一片屍骨橫亙的古道上，顯得極為突兀。

　　踩在一根根零散一地的枯骨灘上，沐流塵皺起雙眉。

　　「是什麼風，把向來愛乾淨的人給吹來我這兒亂葬崗了…」突然一道詭異的聲音

響起，隨著是一抹暗血色的人影竄出。

　　「血魅鬼束…好久不見…」沐流塵琥珀色的瞳眸映出了對方掙擰的面容。

　　「是啊，無事不登三寶殿，不要說你雲濤夢筆是專程來探望我的…」口氣輕浮的

來者，勾起絕非善意的笑臉。

　　「吾想和你借屍根…」沐流塵態度從容。

　　「喔…屍根是我的功體，你認為你拿什麼來跟我借屍根…」血魅鬼束挑起下巴，

看著眼前一身柔黃的人。

　　「你認為什麼值得？」反問，沐流塵依舊是溫和的淺笑。

　　「你本身，就很值得…雲濤夢筆啊…哈哈哈…」走近，視線直直地膠著在沐流塵

一雙褐瞳裡，邪氣地嗅著自那人身上飄來的淡菊香味。

　　柔金，太過明亮的色澤，讓人有忍不住想毀去的衝動。

　　「是嗎…可這樣一來，倒是你的屍根，對不上價值了…」面容上的笑靨倒是深了

幾分，沐流塵也抬起眸，大大方方地讓對方看個夠。

　　「我在想…怎麼你都不會生氣…是幫別人的忙呢還是欠人恩情…」將距離拉得更

近，血魅鬼束舉起手，掬起散落在沐流塵肩上的髮。

　　「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笑容一冷，沐流塵回身格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喔，那吾要你的五分功體，作為換取屍根的報償，怎麼樣？」毫不在意的放開

手裡細軟的髮絲，血魅鬼束輕挑地嗅起自己指頭上殘留的髮香，此時兩旁卻多出了許

多喪屍，團團圍住沐流塵。

　　「一分都別想！」

　　還沒來得及回話，另個顯然不是沐流塵發出的宏亮聲音就響起，接著是一道天藍

色的人影自天而降，恰恰落在沐流塵和血魅鬼束之間，起落的強勁氣流，震退了所有

喪屍，連血魅鬼束都不禁搖晃了幾步。

　　「四無！」沐流塵有些驚訝於四無君的出現，而驚訝尚未平復，就見四無君一掌

轟向血魅鬼束，然後反手一扳拉住沐流塵，只說了一聲「走！」，輕功一施，立刻化

為兩道光芒離開枯骨峽道。

　　兩人很快地就回到不染凡塵，四無君看起來好像有點兒不悅地瞪著沐流塵。

　　「喂，你們兩個怎麼了…」王隱小心翼翼地在沐流塵耳邊低問。

　　「沒事，放心…」沐流塵仍是丟了個一貫地溫笑給王隱，然後才回頭對四無君俏

皮地笑了一笑，接著柔聲地說：「生氣啦…」

　　「為什麼不跟我說就獨自跑去枯骨峽道？」四無君帶著薄怒問。

　　其實，他早該猜到沐流塵要自己回天嶽的目的，是要支開他然後獨自前往取屍根

，只是，他沒想到，沐流塵竟然要用功體來換屍根，如此不愛惜自己的作法，不知怎

麼地，讓四無君十分不高興，他寧願拿不到屍根，也不要沐流塵這樣做。

　　「若我告訴你，你就不會讓我去了…」沐流塵收起笑臉，認真的說，「…而且，

現在你沒有辦法隨意調動天嶽人馬，何況如果讓幽槐知道你在找屍根，難保他不會起

疑心，與其勞師動眾不如就讓我去，幽槐不會懷疑到我這兒來……再說，我怎麼可能

真的拿功體跟他換！…」

　　「你…」無話可說，四無君知道沐流塵想的周道，只是，他實在是無法忍受看到

沐流塵身陷危險的情況，甚至一度忘了沐流塵那看似單薄的身軀，其實是身藏萬鈞之

力。

　　好像只要一扯上沐流塵，這顆軍師頭腦就亂了。

　　「好啦，別氣了…現在倒是要真的煩惱了，目前我們不宜直接炸了枯骨峽道，所

以，屍根等於無法取得…」沐流塵倒了杯熱茶給四無君，自己則在他身旁坐下。

　　「那就想別的辦法吧…四無君不是說過，就算用屍根塑身，天嶽聖主的功力不也

是會盡失嗎…」王隱豪邁的說。

　　「嗯…除非，寄體重生…」四無君隻手捧著熱茶，表情嚴肅。

　　「什麼樣的寄體？」

　　「我想要有一定修為的寄體會比較好，這對天嶽聖主自己的功體也大有幫助…」

沐流塵回答，眼神看向也正在思考的四無君，「四無，你是不是想到什麼？」

　　「定禪天…」四無君彎起唇盼，微微一笑。

　　「你的意思是…」沐流塵有點兒訝異地看著四無君，後者卻是笑著點頭，「可這

有些難度…而且，太冒險了吧！」

　　「所以，要請你替我佈下九天無日之陣，罩住定禪天上方。」舉杯一飲而盡，四

無君緩緩地說。

　　「這樣啊…好，我會先前往定禪天四周佈陣，七日之後，在不染凡塵開啟陣法。」

　　「喂喂，你們兩個真的要這樣做啊…」王隱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地說，見眼前兩位

好友同時點點頭，才愣愣地說：「阿彌陀佛啊，大不敬喔……那，我只好在不染凡塵

替沐流塵護法了……」有時候，最讓王隱感到毛骨悚然的，並不是任務的困難度，而

是跟兩個完全搞不清楚在想什麼的朋友在一起。

　　王隱此話一出，讓沐流塵和四無君同時開懷地笑了起來，也許，這就是朋友吧，

明知大不敬，明知有危險，還是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

　　七日之後的夜晚，沐流塵在不染凡塵升起法陣，端坐在五芒星印圖中央，神情嚴

肅，半刻間過後，夜空中開始掩去星月的光芒，沐流塵手執筆管輕揮，挾捲著輕風的

光暈向定禪天的方向飛去。

　　光暈來到定禪天上方時，四無君已在四周等待多時，沐流塵佈下結界，卻在光暈

觸碰到定禪天上方的日陽圖印時，反衝了極大的力量，一時沒料到，沐流塵只好提動

內元，以自身的真氣灌入光暈，才使陣法光印不會消散。

　　此時，四無君看準了陰盛的時辰，將聖主的三魂幡和七魄光珠帶進結界，借由沐

流塵陣法的保護，讓聖主安全的進入牟尼上師的光輪。

　　四無君就這樣在外守著，而沐流塵的元氣也源源地自光暈散發出來，因為五芒星

掩住了太陽的光芒，所以定禪天會在十二時辰之內都照射不到太陽，四無君稍微估計

了時間，自聖主進入到現在也已四個時辰，卻還沒有消息傳回。

　　而遠在不染凡塵的人卻在此時感到一陣強大的力量在吸取自己的真氣，支撐了大

半天的沐流塵體力快速地流失，臉色蒼白，額上沁出了薄薄的汗水，雙眉緊蹙。

　　「沐流塵，你怎麼？發生了什麼事？」王隱一見到此情形，立刻衝入五芒陣圖裡

，不敢動沐流塵，只敢蹲在他身旁，焦急地詢問。

　　詢問得不到回答，王隱一舉手就要將自身的元氣輸入沐流塵體內，卻見沐流塵抬

手格開，並艱難地吐出話語：「王隱，不可！…會被吸走…」

　　「那怎麼辦，你的內力在耗盡當中…」這下可真的急壞了王隱。

　　「你站到外邊去，動內元…毀去五芒陣圖的一角，破了陣，光暈就會散…」沐流

塵冷汗直流，氣喘呼呼地說。

　　「好，你再撐一會兒…」王隱照著沐流塵的話，動內元毀去五芒星陣的其中一角

，此時光暈立刻自定禪天上方消失，反衝力打回沐流塵身上，但原本在吸取沐流塵內

力的強大力量源也同時消失。

　　「沐流塵！」王隱衝進陣內扶起虛倒的人，一掌按在沐流塵背心門穴，將自身的

內力灌入他體內，「怎麼樣…好多了嗎？」

　　「嗯…好多了…扶我進屋…」沐流塵臉色雖有好轉，但卻氣若游絲。

　　王隱二話不說馬上抱起全身無力的沐流塵，轉而進入房裡。

　　「怎麼會這樣？」王隱把沐流塵安置在床上後，表情凝重的問。

　　「天嶽聖主的寄體復生光…會吸取四周的真氣，我一時不察，被鎖住了光暈…你

放心，我沒事，稍微調息即可…別告訴四無…好嗎？」沐流塵氣息虛弱地說著。

　　「好吧，你歇著，我不吵你。」王隱沉聲說道，替沐流塵拉好被子仔細蓋好後，

就轉身離開。

※※※※※

　　那次沐流塵傷得不輕，加上先前胸疾復發，恢復得也慢，王隱常常來探望沐流塵

，倒是四無君，不知道什麼因素，卻是在那天之後一直不見其人影。

　　(待續)

--

丸子、輕風、非羽、kaimu_aki、星子、幻奕

謝謝你們的喜歡，這是雲起的第一部長篇
目前已經到十五集，雲起會陸續地補上來^^
如果有任何的意見，雲起很樂意和大家討論:p

小嵐、夜冬華、布丁

(抱)

看到熟悉的小嵐和布丁實在讓我很開心
畢竟妳們都是一集一集陪我走過來的朋友
雖然某雲的文實在很會拖
但有妳們的加油、我會更努力!

當然、夜冬華的加油也讓雲起好開心
雖然看過了還特地給雲起鼓勵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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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蓁

劍舞蘭崤蕩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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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39)

13樓發表於: 2005-04-04 21: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雲起安啊~新人自介那邊找不到你的個版，所以我還是來這邊了:p

"但願此生不再依賴他人"
布丁啊布丁，你你你就是這樣才會讓人這麼心疼，明明就是軟軟容易被壓....壓扁的布丁，隨便都雞湯黑瓜和灰鼠(咳咳能吃嗎？)來保護你，腹黑一點閑閑讓別人為你賣命有何不可，嗚嗚嗚~~~QQ

＊＊＊＊＊＊＊＊＊＊＊＊＊＊＊＊＊＊＊＊＊
＊基準：藏馬（南野秀一）。　　　　　　　＊　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清‧蔣坦
＊指標：展昭。　　　　　　　　　　　　　＊
＊布袋戲本命／驅動／擴充：定風愁。　　　＊　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清‧關秋芙
＊　　　　　沐流塵、朱痕、溫皇、何問天。＊
＊　　一頁書、洺雙、鱗王、蒼狼、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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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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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14樓發表於: 2005-04-04 21:1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雲起你來這貼文阿??
我最愛看你寫的文囉
加加油
我會一直來捧場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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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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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15樓發表於: 2005-04-05 02:0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吾蓁^^

看到妳真開心，而且又不由自主想起狐狸咬布丁的文(遠目)

其實我也很想寫一個腹黑比劍子的小布丁
不過卻是怎麼下筆，就只能寫出這個性有點兒難搞的小沐>.<

話說那個留言板
我不大會弄說(搔頭)

沛沛^^

想不到在這裡能碰到沛沛:)
雲起成濤潑很久了
只是發懶的我一直沒有把它的進度更新
再加上拖文拖得久
可能要讓沛沛等文了:)

最重要的還是謝謝沛沛一直的加油喔!

頂端

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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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16樓發表於: 2005-04-05 12:4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六、

　　記憶太過鮮明，是一種煩惱。

　　層層疊疊的人事物，終究會抹去一個人最直接的感觸。

　　進入冬天後，不染凡塵開始變冷，雖是抹上層淡淡的清霧，但卻四季美景依舊。

　　「好友，吾要謝謝你上回佈陣之助，因為後來天嶽諸事煩瑣，我無法抽身前來，

所以到今天才能專程來謝謝你，這一罈醉江南就當做謝禮如何？」四無君在冬末的某

個日子裡，來到不染凡塵，臉上神采飛揚，氣度依舊非凡。

　　沐流塵微微笑，接過酒罈倒出一小杯，淺淺嚐了一口便道：「濃而不烈、醇而

不滯，堪稱好酒……不過，我想請好友嚐得和這不同，可有興趣？」

　　「當然，你這兒的酒總是跑遍大江南北也難尋得的上品。」

　　沐流塵笑笑地將酒罈收起來，喚來離月，接過一瓶瓷壺，緩緩地倒入四無君面前

的杯子裡，淡淡清徹的琥珀色液體，美得像沐流塵眸子裡的顏色一樣。

　　「嚐嚐吧…」四無君接過酒杯，先是放在鼻端下嗅著，露出滿意的神色後，淺淺

地嚐了一小口，讓酒液自舌尖滑下，流過舌根滋潤了喉間，「嗯，淡而芬芳，清而甘

甜，這香味，餘韻綿延，而且還有點兒熟悉！……不知道這是什麼酒？」

　　「雲釀……是用這一季秋菊做成的，還合胃口吧？」沐流塵再斟滿桌上的兩杯酒

，目光輕柔地望著四無君。

　　「原來是你親手釀的…難怪，好酒好酒…不知好友可否願意割愛？」四無君再次

捧起酒杯，不急著飲下，卻是一遍又一遍的聞著那酒香芬芳。

　　「這罈酒就是送你的…」迎上四無君的視線，停了一會兒，輕輕一笑如蔓延的酒

香散開，「對了，我打算閉關一陣子…」

　　四無君先是一愣，疑惑的問：「閉關？是為了未癒的寒毒嗎？」

　　「是啊，每到中秋至初冬，發作頻繁，老是這樣下去總不好吧…」信手拈起一片

落在石桌上的楓香葉，沐流塵突然想起，和四無君初次見面的情況，「…記不記得我

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就是送了一片楓香葉給我呢！」

　　此話一出，很難得的，瞥見了天嶽軍師四無君，俊逸的臉上竟昇起了淡淡的紅潮

，「欸，沐流塵，都那麼久的事了，怎麼你還記得啊，我都快忘了…」。

　　嘴上說是忘記了，對那天滿山秋楓開地有多美一點兒印象也沒有，甚至是錯把那

站在楓香樹下，賞秋色的沐流塵誤認為是女孩子的事想也想不起來之類的，其實是一

扯謊，腦中的時空場景就又回到了當年現場。

　　「那酒，�了楓香葉…」沐流塵若有所思地，看著四無君那應該可稱為彆扭的神

態，斂了笑眉，卻多了分不言明的凝視。

　　那瞬，四無君胸口一緊，酸酸麻麻的感覺，盈滿。

　　四無君知道沐流塵生得好看，但令他心底劃過灼熱的，並不是那張溫雅的面容，

而是那道清澈卻深刻的目光，像在訴說什麼似地，柔軟卻堅強。

　　但，那到底是在訴說什麼？

　　四無君覺得近在眼前，卻又模糊不已，而真正糾葛的，是自己心底的那層不安。

　　「四無，怎麼出神了…」

　　「啊？！…沒什麼…那，你什麼時候閉關？」連忙轉開話題，顯然技巧是拙劣了

點，而沐流塵那張迎面而來的容貌，卻還是讓四無君臉頰昇起一陣熱辣感。

　　「還要再過一段時間…因為，我得先出一趟遠門，所以會暫時把不染凡塵關閉…」

把視線自四無君臉上移開，沐流塵垂眸看著手裡持著的筆。

　　「出遠門？…要去哪兒？」今天不曉得是怎麼搞得，四無君突然很在意起沐流塵

做些他不知道的事。

　　「去見一個人。」淡淡地回答。

　　「誰？」四無君話一出口連自己都訝然，那趕忙地追問實在不像平常的自己，「

我的意思是…天寒出遠門，你自己要小心…」

　　「嗯…」輕輕頷首，卻也沒說出四無君想聽的答案。

　　「需不需要…找人陪著去？」一方面是擔心著那人獨自遠行，另一方面則還是執

著在『對方到底是誰』的問題上。

　　「不用，我想一個人…」頓了頓，「…倒是你，天嶽軍師，這麼一整天都待在外

頭，不要緊吧？」

　　「這兒又不是外頭。」四無君理所當然地回答。

　　「還是早點兒回去吧，才剛重新組織過，需要多注意點兒…」沐流塵起身，背對

著四無君說。

　　「嗯，那就不打擾了…」沐流塵不言而明的趕人態度讓四無君有些不悅地起身，

只是，邁出了步子卻還是忍不住回頭，看沐流塵浸在晚霞裡的身影，嘆口氣，輕輕地

說：「出遠門要小心。」

　　「放心，我不會有事。」沒有回頭。

　　不去看四無君離去的背影，是害怕自己只是看著，就會不由自主地跟隨，不由自

主地牽掛，甚至，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擁抱那身影。

　　面對著映照在臉上的霞光，沐流塵深深呼吸，才能平復心口一波波高起的情緒。

　　有些事，不說出來，是不是就代表它不存在？

　　如果是的話，沐流塵希望心底的那份悸動，永遠封存在心底就好。

※※※※※

　　離開沐流塵的住處，四無君準備回天嶽，但在回程裡卻遇上了王隱。

　　「四無君你剛從不染凡塵出來啊！」王隱看著四無君來時的方向，「…沐流塵還

好嗎？他的內力恢復得差不多了吧…」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四無君摸不著頭緒，「好友說沐流塵的內力，是怎麼一回事？」

四無君閃過一層不安和疑問，沐流塵發生什麼事？

　　諸多的疑問在腦中閃過。

　　沉想著，回憶那人剛才的一舉一動，除去臉色蒼白了點兒，身子消瘦了些，精神

倒還算是開朗，再說，如果是胸疼，應該是寒毒啊！為什麼又跟內力扯上關係？難不

成，沐流塵又受了什麼傷，但為什麼沐流塵不說？

　　本來是想一口氣托出沐流塵是為了佈陣所受的傷，但一時又想起沐流塵的叮嚀，

王隱只好作罷。可是，不讓四無君知曉，他心底又確實不痛快，只好走近四無君，隻

手搭著對方的肩，語重心長的說：「四無君，沐流塵對你而言，是什麼？…你不用回

答我，而是想清楚，回答你自己就行，我走了…」

　　看著王隱走遠的背影，四無君想著王隱的話。

　　回到天嶽，交待了幾件事情後，便回到自己的書房，四無君閉上眼，就想到了沐

流塵細薄的背影，淡金色的髮絲飛揚，一轉身，是如水的輪廓凝聚，而唇盼總是擒著

笑，那笑裡，有天有地，有江有月，有溫柔有堅強，還有……就是那抹令自己會怦然

的深意。

　　最後，才是那道讓自己心底會微微抽疼的清澈目光。

　　「唉……」平風造雨四無君難得地嘆了口氣。

　　明明不久前才見過了面，但那人的影、那人的眸，卻緊緊緊緊地，扣在心上，四

無君輕輕甩頭睜開了雙眼，沐流塵的影像是消失了，但沐流塵身上的味道卻又繚繞在

鼻間，仔細尋索才發現，竟是繫在腰間的那壺雲釀。

　　先是一愣，片刻後才想起沐流塵贈酒時的神情。

　　「這，是你的心意嗎？」四無君苦澀一笑，小心翼翼地撫著酒罈瓶身，那酒香越

是芳芳，心頭的刺痛越是銳利。

　　拴開封口，四無君捨不得飲那罈用心、或許還有幾許淚滴釀出來的心意，鼻端飄

著熟悉的味道，連著酒液的色澤，都是和那瞳眸相似的清澈琥珀色。

　　再次掩眸，讓那芬芳蔓延在周身。

　　也許，想念，就從此刻開始。

※※※※※

　　風微，但卻寒得刺骨。

　　身著輕裝的沐流塵立在一處石塚前，傾身，拍開石碑上的塵土，撥去落葉。

　　「連師尊都不來看嗎？」輕輕地，聽不出語氣，只看得見沐流塵臉微皺的眉。

　　站直了身，迎著冷風，沐流塵緊緊握著手上的筆，修長的指微微顫著，氣凝指尖

，手勁一劃，曠野沙地蔓起煙塵，然後，沙地上出現一個勁力十分的『俠』字。

※※※※※

　
　　「師尊，為什麼要練字？」

　　沐流塵跟在師尊身邊學了一些內功心法之後，莫長鋏並沒有像教導蜀道行那樣，

贈以刀劍習招，卻總是以樹枝代之來教導基本外功，反而，是親手刻木做筆身，送給

沐流塵一枝精巧合適的筆。並且花了很長的時間讓沐流塵習字，無論在水邊或是在案

上，總是靜靜地，讓沐流塵去體會那筆力中的一撇一捺。

　　而第一個練的字，是俠。

　　「練字可以靜心、可以調息，可以專注視線、可以拿捏力道，還可以學會聆聽。」

　　莫長鋏輕拍偏頭思考的沐流塵，大掌包住那隻握筆的小手，帶點氣勁，挾著內力

，在白紙上運筆，寫下俠字。

　　「聆聽？」看看紙上的字，再看看師尊微笑的臉，沐流塵困惑地問。

　　「不懂嗎？來，跟師尊出來…」莫長鋏拍拍沐流塵的肩，走到戶外，兩人散步到

長崖旁，「塵兒，氣沉丹田，運走至指尖，然後閉上眼，聽好…」

　　沐流塵乖乖地閉上雙眼，讓師尊執起自己的手，伸出指尖，電流似的氣勁凝在指

尖，隨著莫長鋏看似任意，實則齊發內元的動作，劃在空中。

　　而閉著眼的沐流塵，感受著指尖劃出的氣流，耳邊卻在一片寧靜中聽見了氣流的

流向，風的勁道，師尊和自己體內的元力，以及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在臨江崖旁，師

兄練招時，舞刀所揮動的力道。

　　「好了，塵兒，睜開雙眼…」莫長鋏柔聲喚著，放下沐流塵的手，提起袖子，拭

去沐流塵額前沁出的一片薄汗，「聽見了，對不對？」

　　「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聆聽和沉靜中運起了莫大的內力，沐流塵只覺得有點

累，看著山壁上留下的『俠』字，微微輕喘。

　　「塵兒，運筆的基本法則，其實和刀劍並無兩樣，所以吾讓你習字練筆…」莫長

鋏緩緩說著，而眼神橫越了沐流塵單薄的肩頭，瞥見了立在遠方的蜀道行，「好了，

你也累了，讓師兄帶你去歇著吧…」

　　「師兄？」沐流塵順著師尊微挑的眼色，一轉身，就看見向自己走來的蜀道行。

　　蜀道行小心地替沐流塵擦去頰邊的汗，輕牽著沐流塵的手，兩人相倂著走回屋裡

，而莫長鋏則是將視線膠著在兩人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寧願一個人揹上俠道

，是為了塵兒好嗎？」

※※※※※

　　「是為了我好嗎？」沐流塵立在墓塚前，清冷地說。

　　他總是不明白，為什麼師尊寧可把俠道的任務傳給師兄，也不願意讓他和蜀道行

一起揹負，他們明明就是師兄弟啊！

　　是他比不上蜀道行嗎？

　　只是有時候，他應該是猜得到原因的，但他寧願不要知道這樣的原因，所以選擇

最刺傷自己的那一環，因為，他不要誰為了自己好，他不要。

七、

　　離開師尊的石塚後，沐流塵一個人回到幼時居住的地方。

　　臨峰斷崖邊的小屋雖已多年無人居住，但除了灰塵外，倒還算是收拾得乾淨。

　　拍拍椅子上的塵埃，沐流塵輕輕坐了下來，撫著那張陪著他渡過許許多多日子的

檜木桌，好多年以前，這裡坐著兩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日子雖平淡，但卻是他

最無憂的歲月，那時候，沐流塵只是臨峰斷崖上的沐流塵，不在江湖裡，只在山水中

。

　　也許往後的日子是他自己所選擇的路，雖苦，但痛是難免，因為他不想活在別人

的羽翼之下，他不想讓別人來保護他。

　　這是那年生日時，他最想說的話。

※※※※※

　　「塵兒來…」莫長鋏溫煦地笑，「…吃了麵線之後，你就算長大了。」順手，把

一碗熱騰騰的麻油麵線端到桌上，並揮手將立在一旁多時的蜀道行也喚來。

　　沐流塵愣愣地看著師尊，不大懂得要怎麼做。

　　「呵呵，傻徒兒，這叫慶生…」輕輕撫著沐流塵柔細的髮，莫長鋏的心情顯然十

分愉悅，「…因為不知道塵兒確切出生的日子，所以就以為師遇上你的那天作為生日

…算算快十年了，塵兒也有十五歲了吧…吾都要被你們給追老了…」

　　「師尊…」沐流塵望著師尊，欲言又止，而莫名暖熱的情緒滑過胸口，他不曉得

，原來師尊還記得他們相遇的那天。

　　「對了，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啊…」莫長鋏說著說著，就從袖懷裡濤出一個細長

錦盒交給沐流塵，「打開看看吧。」

　　沐流塵小心地打開錦盒，裡頭擺的是一枝毛筆。

　　「塵兒的手握毛筆是最好看，最適合不過了！」莫長鋏欣慰地看著沐流塵執起那

管毛筆，「……這可是你師兄去找來最上好的天香檀木製成的喔…」

　　聞言，沐流塵轉身看著微低著頭的師兄，彎起唇盼，輕聲說：「師兄，謝謝。」

　　「不用客氣…」

　　「好了，快來吃麵吧，為師餓了…」

　　那天的麻油麵線，細細軟軟，雖然有點糊掉了，但吃下肚裡的溫度仍是溫溫暖暖

的，讓人想忘也忘不了。

※※※※※

　　很深的夜裡，風停，卻開始飄雨。

　　「師尊，我願意以一生來貫行俠道，但是……塵兒他…」低頭，蜀道行低沉的聲

音比細細的雨還要飄搖不定。

　　莫長鋏認真看著蜀道行，他知道，他的大徒兒作出了決定，「怎麼了，話只說一

半，要讓師尊猜嗎？」

　　「師尊，我…」蜀道行深深地呼吸一口，「我想，不該讓師弟揹上俠道，尤其在

玄空血劫即將到來的那時…那太沉重了，我一個人就夠了，…他，不該入江湖…，這

也是師尊只教他練筆而不傳以刀劍的原因，不是嗎？」

　　「塵兒他有智流的資質，也有武流的資質…」莫長鋏背對蜀道行，徐徐地說，「

但是，負起了使命，就是犧牲的開始，而這並不是我收徒兒的目地，我希望你們可以

走自己想走的路…」

　　「師尊，我早就以俠為此生之道，這是我選的路，我絕不會後悔…可是，師弟他

，走這條路，會不會太沉重了……」蜀道行沉著擔心的神情，擰著眉說。

　　「蜀兒，告訴師尊，什麼時候開始，你對塵兒只喚師弟，而不喚塵兒？」莫長鋏

轉身面對蜀道行，眼裡沾上的光芒，如星一般明亮。

　　蜀道行沉默，黯黝的瞳裡看不出深藏的情緒。

　　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莫長鋏微仰著頭看著高峭的山壁上，留有沐流塵練字時的痕

跡，每一個都是俠字，「…對塵兒來說，我們是家人啊…」

　　一句家人，連繫了兩人，卻也劃出了界線。

　　不發一語的蜀道行一個輕顫，洩露了情緒，臉上的面無表情遮不住心底傳來，一

陣又一陣，刺刺的痛。

　　「師尊，我想…我是不是該離開了…」閉上眼，以為心底的疼痛會消散，但卻在

想起那人的笑靨時，又更絕望了些。

　　「如果你是想增加歷練的話，時候未到；但若你只是想避開塵兒，只要搬去臨江

峰就行了，我不會讓塵兒過去的…」莫長鋏心疼地看著他的大徒兒。

　　「多謝師尊......」

　　「師尊，大師兄，怎麼你們還不睡啊…」挾帶著睏倦的軟聲響起，夜談的師徒倆

一轉身，就看見沐流塵披著外掛倚在門邊，一手輕揉著未脫睡意的矇矓雙眼。

　　蜀道行先是一驚，然後是瞥見沐流塵單薄的身子後又皺起眉頭，待舉起腳步想要

走過去替他再加些衣物時，心裡才驚覺似地，猛然停了步伐。

　　「塵兒，你先進去，外頭飄雨正冷…我和你師兄等會兒就進去…」莫長鋏擔心沐

流塵著了涼，只好攬著蜀道行僵硬的肩頭，快步走回小屋。

　　三人都進了屋裡後，夜裡突來了一場大雨，挾著風挾著寒，洗刷了整個山谷，而

第二天開始，莫長鋏和蜀道行在臨江崖旁搭起竹屋，從此之後，蜀道行就獨自在那裡

生活。

　　有時，莫長鋏會去探望蜀道行，甚至住上幾天，晴天時，蜀道行會在瀑布旁練武

，入了夜，就坐在亭子靜心，只是，天氣一寒，他的心就又會飄回那臨峰斷崖邊的小

屋，那躺在床上忍受著胸疼侵擾的人。

　　雨季，是最難熬的日子，若沐流塵胸口疼了一夜，蜀道行就失眠了一夜。

※※※※※

　　向晚的夕陽染了整片山，天地盡是霞彩。

　　在故居住了好幾天，不管是臨峰斷崖旁的小屋還是舊時與師尊對奕的亭子，都讓

沐流塵懷念不已，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地，繞過了臨峰斷崖，當聽到月心江波動的水

聲時，才發現自己置身在臨江崖，轉身，便是那棵再熟悉不過的古樹。

　　「嗯，這裡是…」低低地自言自語，沐流塵在古樹下站了好久，才徐徐地走入古

樹旁的竹屋。

　　令人意外地，竹屋一塵不染，看起來就像是有人在固定打掃一般。

　　步履輕盈地走在屋裡，沐流塵仔細地環視四周，東翻翻西找找，這個他過去從未

曾踏進的空間裡，有太多令他感到好奇和驚訝的痕跡。

　　比方說，那根壓在書冊裡的藏青鳥羽毛，那枝放置在發黃錦盒裡的舊毛筆。

　　沐流塵開始不明瞭，他一直盡全力想要恨的人，為什麼留著這些東西？

　　那晚，他留在竹屋過夜，遠行的疲憊和思索，讓沐流塵累地昏昏欲睡，漩進夢裡

後，他以為，會夢見師尊，他以為，會看見蜀道行，他以為，可以在夢裡探得一些他

想知道的答案，縱然時光飛逝，某些壓在心底的疑問，終究是變成暗影。

　　但沐流塵自己卻不曉得，在睡著又清醒了之後，以為無夢的一夜，卻是整晚低低

地唸著同一個名字：「四無……」

　　「四無…」站在月心江旁，迎著清晨的淡霧，沐流塵看見了雲影疏處的藍天，思

緒裡，便又想起了那如藍天般的人。

　　清霧散去時，雲淡風輕，藍天，也就變得格外高闊明朗，連思念也跟著清明。

　　「你，會懂嗎？」喃喃低唸，溫雅的嗓音差點要被吹散在江邊迴起的涼風裡，只

是，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語，不知道是要告訴自己，還是要告訴藍天？

※※※※※

　　「你，會懂嗎？」

　　沉沉地低語，沉沉地迴蕩在夜裡，望著床榻上的人，臉上猶未乾的淚痕，蜀道行

不知道是該嘆息還是該無奈，嘆氣，舉步走近榻前，撫著那張容顏，許久，才抱起那

輕薄的身軀，使了輕功，將人送回臨峰崖邊的小屋，然後，再自行慢慢地、慢慢地，

走回竹屋。

　　對於那樣的控訴，是痛，但追究到底，竟是自己所造成的後果。

　　「你是不是討厭我…」忍著淚，紅著眼眶，沐流塵直直凝視著默默不語的蜀道行

，也不管自己額前的傷口滲著血，仍是冷冷追問著，「…其實，你跟他們同樣，因為

我臉上的印記，所以討厭我所以看不起我，對不對……」

　　「你受傷了，快回去吧…」

　　「因為我是冥界的血統，所以討厭我……所以搬來這裡、所以遠離我…對不對…」

不死心，仍是咄咄逼問著。

　　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見那人搖晃了身子一下，隨即暈了過去，蜀道行一急，腳步

快於思考已作出反應，衝到了那人身邊，抱住那落下的身子。

　　「你不懂…」皺眉，替那人擋去夜風，再自語：「你，會懂嗎？」

※※※※※

　　拾著一片乾楓葉漫步在黃昏裡，四無君雖為了鬼陽六斬刈之事正在思索之中，但

卻是無意地走在通往不染凡塵的路上。

　　微風迎面吹來，手裡執著的乾葉，雖已乾燥，但卻還能發出淡淡的楓香，

　　這沐流塵離去的那天，信手拈起的楓葉。

　　夕陽映香葉，思念託清風。

　　「還沒回來嗎？」看著一片楓木林的前方，四無君輕嘆。

　　那人離去的那天彷彿也是今日這般光景，不過算一算，其實也不過才十天半月，

怎麼感覺上好像隔了數個月的時間一般。

　　想念，這就是想念嗎？

　　「哈！」四無君自嘲地笑了一聲，想他堂堂天嶽軍師，何曾把任何事物掛在心上

過，一心求霸業的他，怎麼樣也想不通，那種心心念念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還是說，也許他是知道的，只是下意識地不安罷了。

　　這也是為什麼，那罈雲釀，他飲不下卻也捨不得，僅僅是那道芬芳就足夠撩撥起

他千千萬萬的思緒，如果是朋友，會這樣的掛念嗎？如果是朋友，會這樣的心疼嗎？

　　如果僅僅只是朋友，為什麼他又會在反覆地自問之下，越陷越深？

　　罷了罷了，這樣的反問，連四無君自己都沒有得到答案的把握。

　　無我不能之事，無我不解之謎，無我不為之利，無我不勝之爭。

　　這些話，總是一遇上沐流塵，就失效了。

　　但這樣，好嗎？

　　轉身欲折回天嶽，四無君張開手掌，讓乾楓之葉隨風落地，搖起羽扇，大步地跨

出不染凡塵所在的位置，四無君明白，有些事在平凡人的眼裡，是很容易就說得出、

做得到的，但在江湖，一入無盡期，也許，明明知道，明明放在心裡，但，那也只能

是知道，只能是放在心裡，如此而已。

　　「你，會懂嗎？」四無君在乾枯之葉落下時，低喃著這句，半是疑問半是答案的

話語，不知道是要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要說給楓葉聽的？

　　霞光照滿大地，染了江邊的思念，染了林裡的思愁。

八、

　　楓香樹開始落葉的那天，沐流塵回到了不染凡塵。

　　才剛洗去了一身的風塵僕僕，四無君翩翩的腳步便踏近了不染凡塵的境地，只不

過，這回的天嶽軍師似不若以往的悠然，而多了分憂思。

　　「四無，你怎麼了？」因為不想看到那張應該意氣風發的臉上，有了愁眉深鎖的

表情，所以，沐流塵總是盡所能地，替他撫去眉間的不平。

　　「真是知吾者莫若汝…」搖擺羽扇，臉上出線了一絲溫和的線條，「其實，我今

天來這裡，是有事想麻煩你…」

　　沐流塵沒回話，只是靜靜地聽四無君說。

　　「好友可知天外南海？」四無君問道。

　　「天外南海…」沐流塵沉了沉思緒，才回答：「嗯，有聽聞師尊提過，位在苦境

之外的一個神秘空間，其間的居住者有人、獸、翼、蟲等四個種族，經由冰河天川的

飛船，可穿越苦境與天外南海的界線，據說，天外南海的空氣較苦境稀薄，苦境之武

者若在當地，會受到速度上的限制…」

　　四無君收起羽扇，微微一笑，「不愧是沐流塵，不出居所，能知天下事…」

　　「欸，好友，先別急著褒獎，說說要我幫什麼忙吧…」沐流塵彎起嘴角，一派輕

鬆自然地飲著茶。

　　「你是答應了？」四無君帶著明顯的愉悅。

　　「我能不答應嗎？」溫溫煦煦地笑，那是沐流塵一貫的表情。

　　四無君收到了沐流塵的允諾後，正色說道：「天外南海分傲刀天下和冰川刀城兩

個勢力，兩城互締婚約，由傲刀城的三城主迎取冰川刀城的長公主，原本相安無事，

但不久之前，嫁至傲刀城的公主不明原因地自盡身亡，三城主也因此失蹤，全傲刀城

皆閉口不提此事，而就在前日，冰川刀城卻遭五名殺手在一夜之間滅城…」

　　沐流塵聽得專注，眉間不自覺輕蹙，「是傲刀城派的殺手？」

　　「沒錯，但這不是我今天來找你的目的…」四無君頓了頓才又繼續說：「…天外

南海雖然是個化外之境，但其所深藏的神秘，總有一天將會和苦境有所關聯…」

　　「嗯……」

　　「所以，我派人救回了唯一的生還者，也就是冰川皇族遺孤，芸姬公主的弟弟，

冰川孤辰。」四無君徐徐地說，「…但是，他因為年紀小，又遭逢巨變，所以身心皆

處於十分不穩定的狀態，不過，他卻是個練武奇才…所以說…」

　　「所以說，我的工作就來了…」沐流塵莞爾一笑，會心地接話，「…替你醫治冰

川孤辰，並讓他忘記他原有的身份，是不？」

　　「哈哈哈，跟你聊天就是如此痛快，知己，話不用說明，也能相通啊！」四無君

顯然非常高興地笑了起來。

　　沐流塵很輕微地一震，在聽到知己那兩個字時，心底泛起了薄薄的酸澀，但臉上

一如往常的溫和神情掩蓋了那道苦澀，連四無君也沒發現。

　　「好吧，那是要我過去，還是你要把人帶來我這兒？」

　　「嗯…我想，要請好友到天嶽走一趟了。」四無君起身，微微彎身作揖的模樣，

逗得沐流塵忍不住輕笑。

　　「難得天嶽軍師相邀，沐流塵怎會推辭呢？」跟著起身站直，沐流塵執筆的左手

往背後一擺，衣擺飄搖地像清雅的秋菊，不染凡俗塵埃。

　　「好友，那就請吧！」四無君凝視沐流塵動人的神采，驀地轉身，接著輕輕閉上

眼，嘴邊擒著笑，直到深深呼吸後，才搖起羽扇，跨步邁開。

　　如果，只是朋友的話，

　　是不是也可以走到永遠？

※※※※※

　　沐流塵搭上冰川孤辰的手腕，凝神專注，片刻過後，舉手在冰川孤辰身上點了幾

處大穴，隨即灌注了些許真氣入體，使得昏迷不醒的人，難受得嚶嚀出聲，接著，將

幾根銀針順穴扎入，才一會兒的工夫就讓沐流塵額間沁出汗珠。

　　「怎麼了嗎？」四無君在沐流塵身邊坐下，輕聲詢問。

　　「他受的外傷並不難治，但是情緒不穩再加上被刀氣所傷，導致心脈不是很穩定

，我已施銀針護住了他的心脈，但要消去他的記憶還須要另一樣東西…」沐流塵停頓

，抬頭看了四無君一眼，「…引元丹。」

　　「那是什麼？」

　　「用陰陽鐵、宿果和冰根所製成，能夠讓人在昏迷甦醒之後，記憶重行開始，而

過去造成痛苦的回憶會自動停擺…」看了看四無君沉思的模樣，沐流塵便又接著解釋

：「人的身體有一種自我保護的機能，過於痛苦的外來事物如果造成身體上的負擔，

就會啟動這個機能，使得這個記憶被掩蓋或遺忘，而引元丹就是加速這種自我保護的

產生。」

　　「嗯，原來是這樣……陰陽木和宿果我能夠找到，至於冰根…」

　　「冰根是冰河天川河底裡的一種藻類，其根附著在冰土當中，寒性極烈，是陰陽

木最好的藥引，再加上其寒性能讓冰川孤辰體內的刀氣轉為真氣散入四肢百骸，對他

日後執起冰刀有極大的幫助。」沐流塵一邊說一邊將冰川孤辰體內的真氣導回，然後

點了穴讓他睡去。

　　「那種藻類長得如何，你將他畫下，我讓人下冰河尋回。」四無君跟著沐流塵走

出房外，心底老不安地覺得，沐流塵是不是又要做什麼危險事。

　　「四無，那種藻類難尋，就算我畫下了，又有多少人能下潛到冰河底？」回頭見

某軍師欲言的舉動，又接言道：「你別告訴我，堂堂天嶽軍師要親自下水，這並不是

明智之舉，所以，還是我去吧！」

　　「沐流塵！」

　　「別吼了，冰川孤辰未必能撐得住體內的刀氣，這件事兒得盡快進行。」輕柔的

語調卻是十足堅決地，不等四無君再開口便作好了決定，沐流塵揮袖化光而去，「…

其他東西就勞四無好友準備了，兩日後，我會帶引元丹過來。」

　　四無君望著柔黃光芒離去的方向，好久好久才回神，胸口像被什麼東西壓得沉沉

的，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

　　兩日後，沐流塵順利取得冰根製成引元丹，但卻是派離月送至冥界天嶽給四無君。

　　四無君接過藥丹和一張醫囑，上面是沐流塵行雲流水般的秀麗字體，以及那道再

熟悉不過的芬芳，四無君沉著擔憂詢問：「離月，你們家主人呢？」

　　離月拱拱手恭敬地說：「主人今日起閉關修身，請平風造雨先生無須擔心。」

　　四無君靜默半龩後，接著問道：「流塵有說什麼時候出來嗎？」

　　「主人說，楓香葉再紅時，就是出關的時刻。」離月回答，見四無君沉了肩頭靜

默不語，才又接著說道：「平風造雨先生，主人要我傳話給您，希望您能順利地輔掌

天嶽，還有就是……」

　　「還有什麼？」四無君追問著。

　　離月沒說話，卻從袖懷裡掏出一根深藍色的羽毛遞給四無君，「…這是藏青鳥的

羽毛，本身有毒，但卻能作為防身和施毒的工具，是主人送給您的，因為，主人說，

這藍天似的顏色跟平風造雨先生很像呢！」語罷，離月即轉身離開天嶽。

　　將引元丹交給命世風流處理後，四無君握緊在手裡的藍羽，再沒多想別的，就化

作一道藍光迅速地往不染凡塵而去。

※※※

　　「一自清風驚夢斷，人間無路相逢，至今深雲帶愁容。月斜江上，靜聽細雨動晨

鐘。」

　　黃衫飛擺，修長身影在晚風中錯動，劍光輕掃，落地飄滿黃葉，一式一招，柔中

帶勁，氣流四竄，詩詞劍招相輔相成。

　　四無君一進不染凡塵就是看到輕盈舞劍的沐流塵，他靜靜地，在微風中，凝視著

那道身形柔軟的人影，心底，好像被什麼佔地滿滿。

　　「四無？」身影定止，沐流塵收劍入鞘，帶上淺淺的溫笑，向靠在亭台邊的四無

君走去。

　　「你怎麼沒待在那孩子身邊呢？」

　　「你讓離月送藥來，我以為你受傷了。」四無君語氣平穩，但目光卻上下打量著

沐流塵。

　　「讓好友擔心了。」欠身微躬，沐流塵抿著唇輕聲說道，「既然好友來了，不如

就坐下來喝杯茶吧，當作是我閉關前，咱們最後一聚，如何？」

　　「原來，這只羽毛是邀請函嗎？」挑眉帶笑，把玩著執在手裡的藍羽。

　　沐流塵只微笑而不回答，起手點了爐火煮茶，兩個人就對坐在亭子裡，落葉觸地

的聲音在沉默中，顯得格外清楚。

　　「楓香葉落盡了。」先打破無聲的是沐流塵，若有所思的眼神落在枯葉上，像在

惋惜一般。

　　「現在落地，總是躲得過冬寒，不是嗎？」順著沐流塵的視線，四無君輕聲的回

應，他想起那一日，從沐流塵手裡接過的紅葉，也想起，那一日，自己鬆開了手，讓

轉黃的楓香，靜靜飄落。

　　「好友怎麼知道，它到底是躲著寒冬的凜冽，還是不忍見寒冬裡那一片白茫茫的

絕望呢？」語氣平淡卻藏著一絲期盼，沐流塵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那片葉還是那片

雪。

　　「凌寒獨自開，難道不悲哀？」四無君目光深邃，但卻只能瞧著落葉，無法直視

眼前之人的雙眸。

　　就算撐到冬盡，白雪終究會融化，那麼，楓香等待的到底是那場雪還是那種孤獨

，與其如此，何不在秋末就掩眸，化作春泥，至少和雪融之水能擁有同樣盡頭，最終

是回歸大地。

　　「流塵……」四無君突地輕喚，「哪一天若我比你先死了，將我埋在不染凡塵，

好嗎？」

　　「為什麼？」未露訝異，沐流塵只是溫柔地詢問，眼前這昂首霸氣之人，何曾想

過這種問題！

　　「因為不染凡塵，有你。」捧茶飲盡，四無君緩緩地說。

　　沐流塵聞言，先是抿唇淺笑，再緩緩站起身子，背對四無君。

　　「敢情好友是看重我這裡的風水是吧？」不願忽略那話語裡的意味，卻又不敢將

其視為承諾印在心上，沐流塵只能半玩笑似地揶揄。

　　四無君開懷大笑，跟著起身並肩站在沐流塵身旁，搖了搖羽扇才接著問：「此次

閉關，何時能出來？」

　　「我不是說過了，下次楓紅，就是我出關的日子。」

　　「告訴王隱了嗎？」

　　「嗯，通知過他了，反正他想四處遊歷，這陣子應該也不會來。」

　　「流塵，我可以知道這楓香林下次楓紅，是多久以後的事嗎？」

　　「不是無吾不解之謎嗎？」沐流塵輕揚眉稍，轉身，讓兩人面對面。

　　四無君一時無語，倒是看著沐流塵微彎唇角的表情發怔，這張再熟悉不過的容顏

，怎麼會在此刻，美得讓他胸口發痛。

　　景色無語，空氣像凝滯了一般，四無君只是靜靜地望著沐流塵，然後是午後的風

吹過，只見翩翩黃影移動迅速，下一刻，人，便輕巧地貼進四無君的懷裡。

　　沐流塵雙手用力地環住四無君的腰際，額頭緊緊抵著對方寬厚的胸懷，這擁抱來

得突然，四無君還未回神，沐流塵已離開了自己身前，透著一如過往的笑容，無聲無

語地凝視著對方。

※※※※※

　　那天，四無君忘了是怎麼走出不染凡塵的，僅記得當清風再此吹過時，不染凡塵

已經消失，而自己卻置身在一片楓香樹林之外，唯一被保存起來的，只有懷裡留下的

淡淡芬芳。

　　但他卻一直不明白，那一襲暖黃的人，在身軀相貼時，自己竟然感覺不到該有的

溫度，卻是發現了隔著衣物傳來的冰涼觸感。

　　而當他想伸手回抱時，沐流塵卻輕盈的閃身。

　　也許，是沐流塵最後那一笑，留有太多無法稀釋的眷戀，四無君才會一直後悔著

，自己為什麼沒有即時擁住他失去溫暖的身子。

　　往後的好幾年，四無君再沒看過沐流塵，而那片楓香樹林卻漸漸枯萎，不管用盡

任何方法，始終無法讓楓葉再生至而轉紅，至於四無君卻常常在不知不覺中，走到這

片楓香樹林前，停佇，望著那片無法再開滿紅葉的林子，許久許久……

九、

　　「師尊，我算是武癡傳人嗎？」

　　『你認為呢？』

　　「塵兒不知道。」

　　『塵兒，是不是武癡傳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可師兄他……」

　　『你是你，他是他。』

　　「那我是……」

　　『你是我莫長鋏的徒兒，沐流塵啊！』

※※※

　　沐流塵閉著雙眼靜坐在石室裡，引氣凝神，金黃色的光芒流轉全身。

　　持續半個時辰之後，收神入心，慢慢地將外功退去，沐流塵睜開雙眼，額上已出

了一層薄薄的汗，而體內舒緩清澈的真氣運走，雖讓胸前舊疾的傷微微發疼，但卻淨

化了不少長年累積下來的毒素。

　　起身，由石室後方來到溫泉池邊，脫下一身汗濕的衣袍，沐流塵緩慢地走進溫池

裡坐下，偏頭輕靠在岩石旁，氤氳的熱氣繚繞，有助於體內寒氣的調節。

　　風起，葉落。

　　沐流塵單手捧氣落在水面上的楓香葉，微微仰首，凝望著在不染凡塵裡開地如煙

如霧的楓紅，相較起不染凡塵外那片枯林，眼前蔓延的紅葉，竟顯得格外不真實。

　　那種不真實，還包括了泉水環繞身軀的溫度，熱熱暖暖地旋流圍繞全身，蘊涵著

對沐流塵來說，是不屬於自己的溫度。

　　就像那日，熨貼在四無君懷裡時，傳來的體溫。

　　然而，唯一接近真實的，就是四無君沒有給予的回應，這是預料中的情況，也是

沐流塵自己所認為對兩人而言最好的答案。

　　其實，等待楓紅的，不是只有四無君一人。

　　「主人，時辰已到，該起身了。」離月的聲音自外頭傳來，打斷了沐流塵的沉想。

　　才剛自溫泉池起身，披上單衣的沐流塵立刻感覺得風中傳來一陣陣熟悉又陌生的

刀氣，既不是孤伶的刀勁也不是四無君的氣息，但卻透著些微似曾相識的感覺，沐流

塵偏著頭思考著。

　　「離月，有誰在不染凡塵外嗎？」因為曉得四無君偶爾會派來天之翼或命世風流

在外探視，但卻不曾、也不敢有人會在不染凡塵的境地動招弄式。

　　「主人，是一個一頭白髮的少年在外邊練刀。」離月蹦蹦跳跳進來說，一手還比

著自己的頭髮敘述著。

　　一頭白髮的少年？

　　沐流塵印象裡，自己認識的人好像只有師尊是一頭白髮，更別說對方是個少年了

，當下眉微蹙，開口吩咐：「我出去看看，妳待在裡頭別出來。」接著往不染凡塵外

走去。

　　然後，沐流塵看到了那個一頭白髮的少年，有著極為熟悉的臉孔，不熟練地舞著

屬於四無君的刀法。

※※※

　　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叫做沐流塵的人。

　　那個漾著溫煦笑容，卻掩不去眸底冰涼的人，輕輕觸動了自己。

　　不大記得是怎麼走進這片樹林的，只知道當散亂的刀氣掃過枯枝時，他已經身在

這座隱密的林子裡，僵硬而生疏的刀法劃在半空中，連自己體內流竄的真氣也無法控

制得當，他開始心煩氣躁地揮刀向整片樹林，落了一地枯殘的葉瓣。

　　「唉唉，心情不好也犯不著毀了我的不染凡塵吧。」直到這聲清潤溫雅的音色響

起，他才驀地驚覺有人近身。

　　環顧四方，在一片枯黃的林叢裡，站著一抹明亮輕黃的身影，他靜靜地凝視著那

身影，而對方倒也落落大方地讓他打量。

　　「你是誰？」那人雖然看起來只有副纖瘦的身子，但能夠近距離靠近自己卻又一

點聲息也沒有，他知道，對方絕對不是普通人。

　　「看來你不認得我……」沐流塵看著少年，一閃而過的回憶讓他記起眼前人的身

份，「我叫做沐流塵。」笑眼輕揚，其實是在感嘆著，沒想到還會再見到少年。

　　腳步輕移至少年身邊，這次換沐流塵仔仔細細地端詳少年。

　　少年對沐流塵的接近沒有排斥，抬頭，不期然地補捉到那雙琉璃琥珀般的瞳眸，

望進深處，少年覺得，那眼底好像藏了什麼。

　　「四無君都教你這樣看人嗎？」抿唇微揚嘴角，沐流塵對少年絲毫不客氣的凝視

，沒來由地單純想笑。

　　聽到四無君的名字時，少年一愣，「你怎麼知道軍師？」

　　「因為你的刀法，是四無的刀法。」沐流塵笑著指向少年手上的冰刀。

　　「你和軍師是朋友？」少年注意到沐流塵喚得不是四無君也不是軍師，是自然而

然脫口而出的『四無』，熟稔的語氣中帶著親膩的稱呼，這人，應該是軍師很要好的

朋友。

　　「朋友……是吧，是很好的朋友。」

　　少年望著沐流塵溫潤清俊的面容，卻因為在相視的眼神中，胸口無法抑止地發暖

，連著臉上跟著烘熱，不自在的移開目光，轉而瞧向自己手上的刀。

　　「你運氣起刀的方式錯了，所以才覺得行刀滯重，氣勁無法控制。」沐流塵見少

年呆呆地看著自己手上的刀，以為是在苦惱著方才練不成的招式，於是，開口為他指

出癥結點。

　　「運氣起刀的方式？」少年不解地反問。

　　沐流塵走到少年身後，伸指點出了幾處大穴，順序地解說，「先將真氣引至背心

命門，然後運走至八脈交會穴，蘊勁於丹田，刀隨氣走，試試看吧。」

　　隨著沐流塵指尖所觸，少年跟著運起真氣，氣沉八脈，勁蘊丹田，全身的刀氣流

轉，握緊刀柄的手腕微鬆，由臂膀帶力，一招一式隨之劃出，流暢而鋒利。

　　「你果然很有天資。」沐流塵開心地漾起笑容。
　

　　「你用刀？」收刀靜止，少年向沐流塵問。

　　不是用刀者不會曉得這些起刀運勁的方式，而剛才沐流塵教給少年的蘊氣法精確

無礙，若不曾用刀怎會知道這些？

　　沐流塵搖搖頭，「我只有四無的劍。」

　　少年沉默，他明白沐流塵沒有騙他，但同樣的，沐流塵也沒完全說出原因。

　　不過，少年也沒堅持追問下去，轉了個想法，換了另一個疑問。

　　「你怎麼都不問我是誰？」

　　從兩人一見面到現在，少說也有半個時辰，卻不見沐流塵詢問自己是何人。

　　「因為我知道你是誰。」

　　「但，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誰……」少年首次瞥開沐流塵柔和的視線，低頭，「

我沒有過去，沒有記憶……」

　　「有沒有記憶，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一個人沒有過去，就像沒有影子，這難道不重要？」

　　沐流塵沉吟了半刻，看著少年的眼神變得複雜，「有時候，過去會成為一種牽絆

，把你牢牢地，綁死在回憶裡，因為有些傷，不是時間經過就能痊癒的，存在的就是

存在，想忘也忘不了……」

　　「你的過去，讓你很困擾嗎？」少年看到了沐流塵臉上些微的哀傷，順著自額沿

頰的水紋印記，突然有千萬的不捨滲透心底。

　　「那不重要……你呢？沒有過去讓你很困擾？」沐流塵盯著少年一頭白色的長髮

，伸手，掬起幾縷銀白的髮絲，輕柔的問：「你的髮色，是因為困擾嗎？」記憶中，

這孩子的髮不該是這種顏色。

　　少年低頭，冷冷的眸子底開始流竄著與他的年紀相當不合櫬的憂傷。

　　「想要找回你的記憶嗎？」

　　「你有辦法？」

　　「當然，因為你的記憶，是我讓它消失的。」

　　少年訝異地睜大雙眼，說不出話來。

　　沐流塵緩緩靠近少年，撥開他額前銀白的髮絲，修長的指按上少年的眉心，輕輕

地說：「當你置之死地而後生時，就是你找回記憶之時。」

　　「為什麼要置之死地而後生？」少年不解。

　　「物極必反，所謂陰極則生陽，陽極則返陰，道理相同，當你的生命歸零時，身

體會自動反應，置於死門才有生的希望，一切的被掩蓋的記憶才會再次出現。」

　　「那你呢？」少年在沐流塵長指離開自己眉心前，按住了那隻微涼的手。

　　沐流塵沒有急著掙脫被按住的手，只是彎著唇畔，「你該回天嶽了，我可不希望

四無跑來我這兒找人。」說完，才靈巧地抽回自己的手。

　　「我還可以再見到你嗎？」少年緊緊握著自己方才按著沐流塵指掌的手，像是害

怕那觸覺會隨風消失一般。

　　「也許吧！」回頭，對少年輕然一笑，踏著快步邁入林間，消失在葉叢裡。

　　少年在沐流塵回眸的眼裡，發現了沐流塵藏在眸底的，其實，是一場遲遲未落下

的雨，雖然微笑、雖然溫柔，但卻怎麼掩不去山雨未來前的冰涼。

　　很多年以後，少年成為刀王，手持鬼陽六斬刈，在四無君安排給他的住處命名為

『凡塵崖』，因為，他記得那個人住的地方叫做不染凡塵，而他想把這個人的身影留

在自己心底，留著那抹笑、那段香，甚至是，那雙眼底藏著的雨。

※※※

　　冥界天嶽大殿，四無君端坐其上。

　　透過在雲天頂上天之翼的冷冽之眼，四無君清清楚楚的觀看著遠在不歸路上，王

刀與金子陵刀劍相對的情況，而金子陵手中所持的長劍雖鋒芒凌厲，但長時間的對上

鬼陽六斬刈卻開始出現裂縫，以一個名劍鑄手的稱號來說，這把斷然不可能是所謂的

絕代名劍。

　　「金子陵，你在玩什麼把戲呢？」四無君雙眉輕挑，內心忖度著。

※※※

　　不染凡塵內，沐流塵闔目靜靜地端坐在五芒星陣裡，等著將近的天時。

　　想起稍早前，那個佇足在楓香林口之外的，眼神凜冽的王刀；想起更久以前，那

個迷失在枯林裡的，沉默憂傷的白髮少年。

　　「我還可以再見到你嗎？」

　　「我是來跟你辭別的。」

　　同一個人，不同的話語，不同的眼神，卻是同樣的身不由己。

　　「唉…」微微一聲嘆，再睜眼時，天時已屆。

　　沐流塵口念法訣，手起術陣，玄天靈動，八方之雲來，虛渺之力迫使兩極逆轉。

　　五芒星陣發出橙色光束直衝九天，瞬間，天地一片黑暗，配合望月之狼的啼嚎，

闇雲連天捲起，撲天蓋地而來，遮蓋住了應該要落下的天雷之威。

　　遠在雲渡山和一頁書對峙的四無君親眼再見熟悉的九天無日之陣，沉想著：「是

你嗎？」心底一陣翻攪，立刻結束纏鬥，化光而去。

　　而洶湧的雲濤橫過近日峰上方，阻撓拖延著最後一道天雷的落下，最後，連長河

南星的靈思之力都受到這股巨大的力量阻礙，無法即時尋出金子陵的所在之處。

※※※

　　不歸路上，人不歸。

　　「老天，你真的要助紂為虐嗎！」金子陵挾劍生怒，招式越發銳利狂傲，深白的

修長身影快速移動，及膝的烏絲飄擺，精緻的五官上不見平日的笑顏，換上了另一副

更教人心動的盛怒之燄。

　　「我們算是相見恨晚。」自嘲卻真誠的語氣，卻是不容質疑的生死之關。

　　「同意。」王刀見著眼前這人纖長的身段，卻是力勁十足地蘊涵劍氣，心下不禁

起了淡淡的欣賞和敬佩，尤其是在那張動人的容貌上，展現的瀟灑和堅定，如果可以

，他並不想要與金子陵以這種方式相對。

　　「最後一招吧！」笑靨再現，在微喘的氣息裡，金子陵再度握緊長劍。

　　「你，讓人心動。」王刀冷傲的眼神裡，流淌著幾許溫度，但手裡的鬼陽六斬刈

也同時擺好再戰之姿。

　　「這算是稱讚嗎！那金子陵收下了。」語落，剎時天地恢復清明，一黑一白的身

影再度交鋒，是刀與劍的最後一招，也是生與死的最後一搏。

　　鋒刃相接之後，身影交錯，王刀嗅到了金子陵髮裡傳來的淡淡香味，同時也抱住

了金子陵體力生命都將至盡頭的身軀，「如果不是敵人，你會是我最想重視的人。」

　　「哈！想不到金子陵死前都能迷倒眾生，那麼一來，是你的刀贏了，還是我的人

贏了呢？」受到刀氣重創的身子無法站穩，只得靠著王刀支撐。

　　王刀沒有回話，只是抱起虛弱的金子陵，讓他能坐在大石之上，替他攏好衣服，

撥齊長髮，最後，很輕很輕地在金子陵的額前，印下一吻。

　　「後會無期。」

　　「恕金子陵無法送行。」

　　王刀走出不歸路，回頭見那人閉目端坐在石上，心中微嘆：

　　「其實，最後，是我的心輸了。」

　　不歸路上，心，不歸。

※※※

　　王刀手持鬼陽六斬刈回到天嶽，但卻為了取信天嶽聖主，自願身落觀雲渡，墜入

萬丈谷淵，而被旋空疾鷹所救，此後，王刀置死地，冰川孤辰由此生。

十、

　　望著一片湛藍的天，沐流塵卻皺起兩道細長的眉。

　　「是劫，不是緣。」

　　「主人，什麼是劫什麼是緣啊？」離月奉上一壺白毫和幾樣茶點，瞧著自家主人

蹙起的眉心，好奇地問道。

　　沐流塵回頭看著身邊的小童，唇邊輕輕彎起，溫聲說道：「劫者，結也，相糾相

纏，就像兩條條長長的繩子，打了個死結一樣。而緣，也同樣是結，只不過，緣是活

結，繫得上也解得開…」

　　離月偏頭想了一會兒，又問：「那、結上的活結再被解開的時候呢？」

　　「那就叫做，緣份已盡。」輕聲揚起，沐流塵的眼神染了塵染了光，便得不再清

澈了。

※※※

　　「塵兒…」衰老的聲音自床榻上傳來，喚著沐流塵急急來到床邊。

　　「師尊，塵兒在這兒呢！」溫掌探上師尊前額，觸著了不尋常的熱度，又趕緊換

了塊涼巾墊上，「師尊，感覺好點兒沒？」

　　「呵呵，塵兒…」虛弱地微笑，「…小時候，都是師尊替你墊熱布驅寒毒，現在

，變成你替師尊墊涼巾去熱，看來，我的塵兒真得長大了…」

　　沐流塵淡淡地笑，再柔聲說：「師尊，您好好休息，別說話了…」語罷，便替莫

長鋏拉好被子蓋上。

　　「塵兒，我的時間快到了，師尊自己明白…」緩慢地，卻是清晰的說著，莫長鋏

拉著沐流塵的手臂，「有些話，現在不告訴你，以後就沒機會了…」頓了頓，接著是

無力地咳著，讓沐流塵緊張地扶起師尊，替莫長鋏拍背順氣。

　　「師尊，別說了，以後有得是機會呢！」

　　「不說怕是要沒機會說了…塵兒，你知道俠是什麼意思嗎？」莫長鋏對著沐流塵

輕輕說起，「…讓師尊告訴你，俠，是一條難行之道…塵兒聽好，殺之刀，是刀不歸

；俠之道，是人不歸…」語末的話語不清，全數落在止不住的咳嗽中。

　　「師尊，喝些熱茶…」沐流塵捧了碗熱茶，讓師尊就著杯緣細細飲下，然後再扶

著躺平於榻上。

　　「唉…」莫長鋏嘆了口氣，「…塵兒記得，武癡一生發揚俠道，未來的玄空血劫

需要靠武癡傳人去阻止…所以…所以，你一定要找到大師兄，助他…助他坐上武流…」

　　「師尊，塵兒不行嗎？」沐流塵受傷地眼神，望著雙眼半掩的莫長鋏。

　　「塵兒，你最乖了，聽話……一定，要助你師兄，登上武流…這樣才能一起對抗

…對抗血劫…」莫長鋏有氣無力地撫著沐流塵長長散在床邊的髮。

　　如果可以的話，莫長鋏寧願他兩個徒兒都不要坐上武流座，因為，所有的犧牲，

都必然是一條蜿蜿蜒蜒的血路。

　　莫長鋏闔起雙眼，進入了半夢半醒的昏迷，他知道，沐流塵一直在自己的身邊，

但卻每每喊出口的，都是一聲接著一聲的，蜀兒…

　　也許是愧疚，愧疚著他這個為人師尊的，竟是要把如此艱難而孤獨的救世之責，

放在自己的徒兒身上，俠之道，是人不歸。

　　也許是心疼，心疼著蜀道行面對塵兒未竟的心意和無法說出的情感，而他這個師

尊卻是從頭到尾都清清楚楚的啊！

　　長長一聲嘆，最是不捨更是無奈。

　　但莫長鋏永遠不會知道，這聲嘆，卻像一把利刃，刺進了沐流塵的心口，讓他往

後的日子裡，想起這聲嘆息，就會連著那夜的寒毒，隱隱作痛。

　　師尊離開人世之後，沐流塵獨自完成所有後事，在離開臨峰斷崖前，他遇見了幾

乎有將近十年不曾再見過的師兄。

　　「師尊去世了。」

　　「我知道…」他看見了沐流塵雙眼微腫，沒有笑容的表情，讓蜀道行不得不背過

身，盡可能地，不去看沐流塵的雙眼。

　　「師尊說，要我們一同阻止玄空血…」話沒說完，就讓蜀道行打斷。

　　「不用了，我一人即可。」我絕對，不會讓你也走上這條不歸的俠路。

　　「為什麼？」雙目凝起怒意，沐流塵氣得將手中的筆握得死緊。

　　「師尊傳俠刀予我，理當由我負起俠道。」

　　「你！」師尊從來不曾授以刀法劍招，僅傳以虛字訣配合執筆之法，這是沐流塵

心底最在意的事，「…難道我不如你嗎？」

　　蜀道行閉上雙眼，清冷低沉地說：「不是你不如我，而是各有各的路走。」

　　「不要忘了，師尊是要我們一起負起武癡之志！」沐流塵不明白，明明兩人是師

兄弟，為何蜀道行總要拒自己於千里！

　　「從我拿起俠刀開始，俠之道就只有我一人獨行，師尊之恩，永難忘懷，而你我

師兄弟一場，緣份已盡。」握著刀的虎口開始因為過於用力而發酸，蜀道行大步跨出

沐流塵的視線。

　　他知道這一別，今後，就是真正的一人，獨行。

　　蜀道行，半生豪氣半生情；他這半生的情都留給了一個永遠不會明瞭的人，而半

生的豪氣，是在遇上另一名堅強的女子時，毫不保留的給予。

※※※

　　「主人…」離月輕輕拉著方才沉思好一會兒的沐流塵。

　　「吾沒事，你先下去吧…」

　　沐流塵起身，望著夕陽倚著青山落下，看著整片滲著光暈的藍天，想起了另一個

忽近忽遠的身影。

　　「四無，你過得好嗎？」

　　他曉得鬼陽六斬刈已經完成合體，而天嶽之主卻在一時大意之下，中了素還真的

計謀而導致身亡，使得天嶽大軍頓時潰敗，雖然一頁書也因此受了重傷，但此時，天

嶽的內部必是流言紛紛了。

　　天，很快暗了下來，彷彿剛才的炫耀霞光是一場夢幻。

　　此刻，夜空盡是星子閃爍，沐流塵觀視星象，他看見了自己和四無君的本命星越

來越越靠近，金黃和冷藍的星光互相接近著。

　　「是劫不是緣啊！」

　　他清楚地知道，在短瞬的交聚之後，便是無邊無際地分開。

※※※

　　天嶽軍師的書房內，四無君端坐其中。

　　「啟稟軍師，幽槐長老開始策動部分人員，據哨子回報，計畫找策衍先座來主持

天嶽大局。」命世風流嚴肅地向四無君稟明。

　　「哼…」四無君冷笑，臉上表情變得無情，「幽槐以為，找來策衍就能壓制我嗎

？看來他還把我當做是從前那個剛接位軍師的四無君了…」銳利的眼神迸發著令人打

顫的寒意。

　　「軍師，那接下來…」

　　「無妨，目前素還真前往天外南海，我就要看看幽槐能變什麼把戲？」

　　揮退了命世風流等人，四無君一人坐在案前沉思，腦中迅速地組織起應變的計劃

，羽扇輕輕揚著，閉眼再睜眼時，已是胸有成竹的神色。

　　無意瞥及置於架上的酒罈，四無君起身靠近，小心翼翼地撫著粗糙的瓶身，一個

使力旋開瓶蓋後，便是思念的香味蔓延。

　　瞬間，四無君的表情較方才緩和了許多，淡淡的酒香醇而高雅，像極了釀酒之人

的感覺，總是帶著笑的唇盼，其實包含了各種情緒在那抹笑當中。

　　只要仔細回想，就可發現歡欣的、閒適的、無奈的、苦澀的，都是在那樣的笑容

當中，被那人漫不經心的掩蓋。

　　想到沐流塵的笑容，四無君的胸口，就覺得一股莫名的抽疼。

　　「一自清風驚夢斷，人間無路相逢，至今深雲帶愁容。月斜江上，靜聽細雨動晨

鐘。」不經意地，低喃起那日沐流塵唸在嘴邊的詞句。

　　的確，他不曉得該怎麼回應沐流塵昭然若揭的情，

　　因為沐流塵從來不主動，但卻也從未曾放棄，

　　只是隱約的知道，沐流塵並不像外表那樣的簡單。

　　其實怯步的人，不只是自己，只是四無君更想知道，沐流塵的猶豫，是什麼？

　　他，在沐流塵面前是毫無保留的，就是四無君，但他明白，沐流塵有太多太多未

提及的過往和深藏的回憶。

　　人的過往或許不重要，但是沐流塵越發溫柔的笑臉中，卻藏有他和王隱都無法窺

知的情緒，在那情緒裡蘊涵的，可能是遺憾、可能是無奈，也可能是，傷痕。

　　旋好酒蓋，四無君強迫自己從那酒香裡回神，自沐流塵閉關後，他幾乎一想起沐

流塵就像是面對個巨大的迷團，讓自己的心口又熱又疼，等到無法理清思緒時，才蓋

回那罈酒。

　　四無君不禁開始擔心，這酒香終有散盡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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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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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

17樓發表於: 2005-04-15 00:0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喜歡大大筆下對沐流塵的描述
想到在劇中沐流塵急遽轉變的個性和結局
至今還是讓人難以接受劇情的安排哩!

頂端

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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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18樓發表於: 2005-04-15 06:5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一、

　　花落終有再開時，在數過不曉得多少春盡秋夜後，那片不曾被遺忘的楓林

，竟像甦醒般地，蔓延了方圓數十里的錦繡胭脂色，如夕陽、似朝雲。

　　一接到命世風流的回報，四無君顧不得天嶽仍在混亂的情勢中，就帶了絕

燁和天之翼，匆匆趕往不染凡塵。

　　佇足在紅楓林之外，四無君望著如雲的嫣紅一片，心底，也好像被什麼柔

軟的東西、盈滿。

　　繞著熟悉的陣法進入，穿過了冬梅飄雪，在翠柳花塢邊轉進迴廊，三人漫

步來到雨煙小湖旁，岸上繫著一葉扁舟，風過、水動、細舟搖曳，宛如桃花源

境。

　　「主人，這裡，竟能同時存在四時之景？」絕燁忍不住好奇地問，她並不

是沒來過不染凡塵，只不過向來被命留守在外圍的兩人，從未真正進入楓林以

內的境地，一直以為雲濤公子住的地方就是那片楓林，卻沒想到，楓林深處更

是真正凡塵不染處。

　　「這就是不染凡塵。」四無君揚扇輕擺，俊朗的臉上彎起一抹罕見的笑容。多年後再次踏上此境，四無君懷念著那段芬芳、和那道身影。

　　「你們倆在這裡守著便可。」

※※※

　　秋風輕起的清晨，天邊滲著點點曦光，四無君在回天嶽主殿的路上，心血

來潮，轉了個彎，挑了條平日不曾走的小徑。

　　透著涼意的風穿過層層楓葉，四無君忍不住閉上雙眼，深深一個呼吸，冰

冷的空氣入體，是清新而舒爽的感覺。

　　信步走在林間，踩著落葉的莎莎聲，迴響在靜謐的林間，四無君向四處張

望，料想著怎麼從沒有見過這等怡人的景致，彎身穿過一排楓香樹林，進入深

林處的四無君，卻是倏地停下腳步，眼神專注在前方不遠處。

　　一身杏黃長衫的身影，細細長長地站在轉紅的楓樹下，側面的五官挺立分

明，柔金色的長髮隨風散著淡淡香味，腳輕揚雙手，正踮著腳試圖摘下樹梢欲

落的紅葉。
　　

　　四無君揚起一抹不自覺的笑容，他覺得自己像是看到了秋天的化身，那人

全身上下都充滿了秋意的味道，很是動人。

　　緩緩地，四無君收起氣息向前走去，而那人也許是忙著想摘下紅葉，竟絲

毫沒有察覺身後有人靠近，直到四無君站定在那人的身後，揚起手，越過那人

的肩頭，替他摘下那片紅葉。
　　

　　「咦！」那人微訝地轉過身，睜著靈巧的雙眸望著四無君。

　　「姑娘，恕在下失禮。」四無君風度翩翩地作揖微躬，並將手中的紅葉遞

給對方。而那人接過紅葉，一聽四無君說完後，忍不住地輕笑兩聲，笑顏在那

清秀的面容上飛揚，比落英更為繽紛，教四無君就這麼看呆了。
　　

　　「我不是姑娘，我是男兒身。」溫潤的嗓音逸出，倒是四無君登時回神，

方知是自己誤認，臉上迅速泛著微微的尷尬。

　　「十分抱歉，是吾眼拙。」四無君再次仔細地看了對方，面貌是清秀了些

，身段是比自己細薄了點，但確確實實是個俊逸的男子啊，怎麼剛才竟會把人

錯認成女子了！

　　「無妨。」那人抿著輕笑，說完話便要離去，身影輕盈地往楓林更深處走

去，不到一會兒的功夫，人即消失在楓紅中。

　　後來，四無君總是挑著這條路回天嶽主殿，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見了那人

，然後知道了對方的名字叫做沐流塵，也知道了沐流塵亦是純正冥界血統之人

，更知道了沐流塵其實身懷絕技。

　　「好友啊，吾有一事納悶很久了？」成為至交之後的某日，四無君對著沐

流塵問起。

　　「喔，是何事讓四無君不解，我倒想聽聽。」沐流塵擒著笑意。

　　「好友既然能使輕功，為何那日不用輕功取葉，而偏偏要在樹下撐了老半

天？」四無君一直不解的就是這個，明明沐流塵的輕功不差，他也親眼見識過

，可那日的沐流塵，為何不直接用輕功取那片紅葉呢？

　　沐流塵捧著茶盤輕啜，然後才緩緩道來：「我取紅葉釀酒，這釀在酒中的

香味必須是未離枝的紅葉才行，而輕功的氣勁會讓樹梢的楓葉落下，一但離了

枝就會沾著土，那就無法用來釀酒了。」

　　「原來是如此啊！」四無君恍然大悟地笑開。

　　「不過，四無君啊，那日你怎麼會突然走進楓林，這麼巧就遇見了沐流塵

？」王隱在一旁問起。

　　「並非刻意，只是突然想換條路走走，誰知就遇上了流塵。」

　　「我聽沐流塵說，你還把他誤認為女子，是真的還假的啊？」王隱帶著一

絲促狹地問。

　　「你！怎麼會知曉此事？」四無君難得怔愣。

　　「哈哈，那日我正好在不染凡塵等沐流塵回來，他一回來便告訴我，被某

人誤認為女子的事，哈哈哈，不過四無君你也不用太在意，我第一次看見沐流

塵，我也以為他是女的！…所以不是我們的問題…」王隱開懷地說著，未察覺

不染凡塵的主人臉上笑容的轉深。

　　「我說王隱啊，這麼說來，便是我的問題囉？」沐流塵輕挑雙眉，微啟的

唇帶著熱暖的茶香。

　　「沐流塵，我說笑而已，別在意……」王隱乖乖地喝起茶，開玩笑！要是

得罪沐流塵，今天的晚餐就不知道要去哪兒吃了。

　　楓香葉紅，總是伴著淡淡的香氣，然後，就是離枝、落地，而唯一能將香

氣保存下來的方法，就是釀成酒，用回味的方式，將來不及珍藏的芬芳，滑過

心口，封存在那兒。

※※※

　　四無君閉著雙眼，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直到某個熟悉而溫爾的嗓音在耳

旁響起，他才睜開雙眼，看著站在他面前，一如過往的沐流塵。

　　「天嶽正值多事之秋，好友還能抽身前來，沐流塵真是有幸。」不變的笑

容、不變的溫柔，只是四無君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好友說笑了，這是我們的約定，不是嗎？」四無君輕揚淡笑。但眼底的

堅定神情卻絲毫不容置疑，他突然想讓沐流塵知道，這些日子，他有多麼希望

能再見到沐流塵一面。

　　「是啊，咱們移往聽潮小築敘敘吧，離月已將茶點備妥了。」沐流塵巧妙

地閃過了四無君的眼神。

　　兩人在聽潮小築裡坐定，沐流塵為四無君斟上一杯清香的桂花雪釀，而自

己則落坐在對位。

　　四無君將茶盤端在鼻前嗅著茶香，再細細地品嚐入喉，俊朗的臉上漾起笑

意，「流塵，你沏茶的手藝實在是沒話說！」

　　「那就多喝點，我讓離月準備了些點心，等會兒讓你嚐嚐…」沐流塵抿唇

微笑，一盞茶盡，才慢漫地開口：「四無，最近好嗎？」

　　「終於想到要關心好友了？」四無君放下茶盤，打趣地問。

　　「別說笑了，說說這幾年發生的事吧…」

　　「喔，你對天下開始有興趣了……」四無君收起玩笑的臉，開始緩緩地說

著：「封靈島百戰決，憶秋年一等人獲勝，天機圖落入舒石公的手中，而鬼隱

也被封印在島上多年，直到天策真龍七星匯聚之後，封印才得以解開，然後是

波旬亂世，但是卻讓素還真封入星雲河，而冥界自日揚台一役後，除了邪能境

之外，全由天嶽統治。」

　　「喔，封靈島百戰決竟然是憶秋年等人贏，真是令人訝異！」若依照各個

實力算來，應是五五之分，但是鬼隱和陰陽師同修，論舒石公應該沒那麼容易

才是，除非………

　　「因為在百戰前夕，欲蒼穹殺了陰陽師，削去了鬼隱大半的功體，舒石公

才有可能贏得容易。」四無君了解沐流塵的疑惑，立時給了解答。

　　「欲蒼穹殺了陰陽師，真讓人不敢相信……」沐流塵偏著頭思索了一會兒

，接著道：「按欲蒼穹的實力確是刀法上無人能出其右的高手，但是對上擅用

術法和心理戰的陰陽師，竟然能取陰陽師的性命，這讓人頗為好奇。」

　　「確實，陰陽師並非輸在武功實力上，也許，陰陽師並沒有料到欲蒼穹會

真的殺他」四無君語有所指得說著。

　　「喔，四無，你此話是何意？」沐流塵清澄的眸對上四無君。

　　「其實，當初欲蒼穹為了讓舒石公取勝而找上陰陽師，但事實上，欲蒼穹

在苗疆早已和陰陽師結識，只不過，那時候陰陽師使用化名，所以欲蒼穹並不

曉得他欲殺之人，竟然就是在苗疆的至交。」

　　「後來呢？」沐流塵是聽得入迷了。

　　「後來，不曉得是什麼緣故，陰陽師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了欲蒼穹，接著就

是兩人對決，然後在最後一招，欲蒼穹用了甫練成的悲龍斬全力以赴，但陰陽

師卻沒有盡全力，只在欲蒼穹的心口處，留下陰風泣月掌。」

　　「陰風泣月掌，每到月圓之夜，中掌處會疼痛不止，全身忽冷忽熱，這招

若是拍在欲蒼穹的天靈蓋上，他肯定活不了，為什麼陰揚師要手下留情呢？」

　　「流塵，你確定陰陽師是手下留情嗎？」四無君丟了別有涵意的微笑給沐

流塵，「治不好的心痛，比死更痛苦吧………陰陽師縱然沒料到欲蒼穹會盡全

力殺他，但他也留了招讓對方永遠忘不了他的掌力在欲蒼穹身上，只要月圓之

夜，欲蒼穹就必須忍受心痛之苦。」
　　

　　「你的意思是……他們原本有情？」沐流塵緩緩地問。

　　「嗯，他們原本是有情的，但因為欲蒼穹不願辜負兄弟，所以只能負了陰

陽師，然後帶著心口的傷，承受一次比一次更疼痛的煎熬。」

　　沐流塵靜默了，他也許能感受到陰陽師在欲蒼穹心口處留下那掌的時，是

懷著什麼樣的感覺，夾雜著愛和恨，極為強烈的矛盾。

　　陰陽師也許要讓欲蒼穹也知道，他那時接下殺招，心底是怎麼樣的碎裂，

所以他也要讓對方也嚐著那種苦那種痛。

　　那在陰陽師身上的痛，不亞於陰風泣月掌啊！

　　輕閉雙眼，沐流塵心底交雜著千千萬萬說不出的情緒，是不是有一天，他

和四無君也要走上死別這一條路？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