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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總愛落定了時日,編排了花樣,晦澀婉轉,爲一個相逢的契機。於每個久居一隅的族落,這樣的時日也不盡相同。每一年冬日將盡時,中原家家戶戶團圓相慶。山茶花盛放的時節,苗民耍花山,歌圩遍地,情歌愛曲順著山溪淌下。 v6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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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碧一行造訪,卻是恰好碰上了巫族的花山節。 ~~b[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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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站在高聳的吊腳樓上,自樓邊廊上向下望去。時近黃昏,寨中廣場上仍是一片熙熙攘攘。年輕姑娘和小夥們身著自己最美最豔麗的服飾,成雙結對歡歌作樂。小夥子吹起高高低低的蘆笙,引著姑娘的舞步起起落落。繡花的袍袖翻飛,好似芳蕾于風中驀然綻開,泛濫作春山間一片洋溢的花海。直到夜幕從群山中緩步傾瀉而下,家家戶戶的燈籠漸次亮起,都還不舍得離開。 OV Iu&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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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下去和他們一起?” lRX*\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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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有可能。”溫皇搖著他那花哨的羽扇,輕嗤一聲,“族長需立威,下去穿得花花綠綠,和男男女女混跡在一處,被小姑娘們調笑。你說那些長老蠱師還會聽我的話?” s0qA8`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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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碧不置可否,雙臂相交,斜倚著欄杆,轉頭端詳著他,兀地問道: KKl8t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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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什麽都敢同我說?” n<y!@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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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怎麽什麽都敢問我?”溫皇皮笑肉不笑地瞟他一眼,又轉頭回去,看向下面的廣場。時候不早了,人群已經散得七七八八,只余三兩對年輕人,還坐在角落裏,依依絮說著衷腸。 +^{yJ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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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碧靜靜地看著他的側臉。皎月臨空,沾了一抹霜白的月色在那人鼻尖。 #p6#,P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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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跳那支舞嗎?” $@7S+'Q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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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似是沒想到羅碧會有此一問,溫皇詫然轉過頭來,把目光認認真真賞給了他。 +}J2\!J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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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針鋒相對,不再咄咄逼人,羅碧難得地笑了。他補充道: {xMY2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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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他們剛才在跳的。和著蘆笙。” PGO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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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挑眉,訝異逐漸蛻變成為興味盎然。 ZH~T'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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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7fgA)d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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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碧,學會了敲中他柔軟的辦法。 F]q pD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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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看清的不適與隱秘的喜出望外相合,雜糅成奇異的心神不寧,最終指向的,是雀躍。那一瞬間他察覺,面前一貫凜然銳利的金色雙眼,似乎正欲刺穿他嚴防死守的心門,在他剛伸出蜂尾小鉤意欲試探時,驟然擒住了他的柔軟雙翅,卻將甘蜜飲呈上了他的嘴邊。 ezY _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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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起羽扇,掩住了自己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可從未在他人面前跳過。”話音一落,他施展輕功,三兩步躍上了樓,那高樓最頂層的小臺。羅碧緊隨他的腳步,負著手穩穩落在了地上。 n[[rI0]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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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自四角飛簷之下湧入,空裡流霜,清光滿閣。他站在光與影交融之處,斜月映出半張清俊的臉,另一半隱匿在黑暗中,叫人看不真切。藍衫流轉,俯身收袖,忽而一展—— %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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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飛的衣裾綴著琳瑯銀飾,一時間花了人的眼。無樂音相和,無鑼鼓相引,只有銀墜清脆的敲擊聲,鈴鈴擾動著雙耳。 9P#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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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他已忘記了真實,或者連在場他者竟也相信了,此處沒有生殺予奪的一教之主,只有輕盈起舞的秀麗少年,飛揚髮絲間一雙清亮眼眸能攝人心魂。 $RuJm\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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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舞姿,時如泉邊掬水,或似松間擷月,請盡山風,又催草木,蝶逐落花般,輕盈飄忽叫人捉不著行跡。 9_n!.z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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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足尖一踮,於高臺正中,抖開兩袖,斜身旋步。舞至高潮,月光被翻飛的衣袂打碎,散落一地,余頭頂銀冠與胸口那隻銀蝶,仍懸掛幾許熠熠光輝。其中人舞得沈醉,其外者,一時卻看得癡了。 6HW<E~G'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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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一舞落定,收身啟步,幾個輕躍,於人面前停駐。他額角帶了汗,三兩縷髮絲黏在臉側,呼出熱騰騰的氣來,忽而仰頭看向羅碧,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湊近了得意道: y<.0+Y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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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ek1Y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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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碧也笑了,扣住他的腕子輕輕向下扳,使自己的下巴與他冰涼的手指保持安全距離。 ]s?BwLU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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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教的藍蝴蝶,名不虛傳。” CL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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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聞言,樂得翻了個白眼,“哪裡想來這麼酸臭的名字?” (Eq0 |"c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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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碧轉頭避過他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2C_6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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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天色不早了,該歇息了。” )cNG)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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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寨子另一頭的使者營處。 *z!!zRh3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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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使將印信仔仔細細地摁在了火漆上。信鷹已在窗邊等候。他再次確認信封封緘無誤後,將其固定在信鷹身上懸著的信槽中。 j(HC^\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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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鷹騰空而飛,一頭沒入茫茫無際的夜色中,再難看清。 {}H5%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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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密信中,只潦草地寫了幾句話: 6Tvl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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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BYD>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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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中傳羅碧與族首生情 ^} P|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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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其居五日未歸矣 <c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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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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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針草、槓板歸、七葉一枝花……這些都是行軍時用得上的常見蛇藥。你用這些做什麼?”羅碧撚著手中的藥方不解道,“而且這處……寶……母?這又是什麼?” -K hX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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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浙貝母。”溫皇手上一刻不停地忙碌著,將砵中草藥搗出青綠汁水。 Kf2Ob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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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碧一時凝噎,“……好好的字,寫成這樣胡喇喇一團,誰認得?” rs2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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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溫皇仍是沒有抬頭,面不改色,強詞奪理:“此言差矣。凡事不必件件向著完美無瑕,我的字,自己識得便足矣,追求美觀工整,實屬贅余呀。” 1A"h!;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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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藥盡數研好,溫皇接過羅碧手中的藥方,在最後一項上也打了個勾。接著,他的手一起,一個陶質小罐從不遠處藥櫃上飛進了他的手心。他輕輕扳開瓶塞,踡縮其中的,赫然是一條通體青綠、比小指還細的小蛇。他將蛇與各色藥物一起,統統倒進了蠱盅,接著立即將蓋子蓋上,使力摁住。其中頓時傳出掙紮撲騰的動靜,大約半刻鐘的時間,才漸漸安定下來。 Aq@_^mq1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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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他向羅碧說,“蠱胚做完,之後再幾步炮製,這蠱就成了。” "PK\;#[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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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碧倒是頗覺新奇。苗地蠱術盛行,除了巫教,尚有幾個大小部族手握產蠱之法,也都與朝中有些聯繫,但於羅碧本人,是確乎第一次身臨其境見到製蠱的場面,還是由苗疆公認最好的蠱師為他一一演示。 R`q*a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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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蠱作何用處?” b3N>RPs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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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蠱名為日班篤,官話說就是蛇蠱。我製這枚蠱,卻是要用來飼餵一種更罕見的蠱。” P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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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朝羅碧眨了眨眼睛。 xzTTK+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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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蠱,幾百年來,獨我一人能煉出。因其蠱方佚失已久,只有隻言片語錄於遺冊之中,是我循跡增補,使之重現天日。此蠱為一子一母雙生蠱,子蠱由施救者服下,母蠱則施與中惡蠱之人。它能解一切惡蠱,救人於生死間。而代價,卻是一命換一命。” 4^vEMq8l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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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他說,羅碧大約也能想到,這般奇蠱,兩命相易時,該有多麼兇險。 3on]#/"1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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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忽而轉身,朝羅碧莞爾道:“從我十二歲繼任族長之位,這麼些年來,你是第一個在花山節上尋我跳舞的人。” S'm&Ll2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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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碧看著溫皇的目光一時間變得複雜。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巫教族長高貴威嚴的外殼下掩藏的,卻是無人知曉的冷清。不知年紀更小時,他望著欄外同齡人追逐嬉戲,又轉身面對爾虞我詐的紛爭,該是何種心情。 tn!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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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或者已經聽說,我的親父與養父,都死于我之手。”溫皇語調平和地敘說著當年驚心動魄的往事。“我本是邯盧族長之子。當年巫教惟忌族一族馬首是瞻,邯盧勢力日漸壯大,引來了忌族的注意。正如今日苗王忌憚巫教,要設法吞併一般,”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羅碧一眼,“當時的忌族族長已有心要將我族剷除。” 1CK}XLd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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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幼年便十分聰慧,於蠱術一道有天縱之才。由此我父日日囚我於蠱房之中,惟毒蟲古籍為伴,要我研製奇毒‘三途蠱’,襄助他奪勢。忌族同樣對三途蠱的蠱方虎視眈眈,我便一日攜了我父的首級,與我完成了一半的蠱方,投於忌族帳下。” o5?f]Uq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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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描淡寫說著,卻讓羅碧不禁汗毛直豎。 MUsF/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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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忌族,忌族族長喜愛我伶俐,又圖謀利用我的蠱術,將我納為義子,日日帶在身邊,實則為了監視與控制。後來我終於先他人一步製成三途蠱,又設計殺了忌族族長與反對我的諸長老,幾番波折最終奪下了巫教大權。” p.^glz>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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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一時間兩人對坐無語。 H1X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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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溫皇先開了口。“羅碧,如我初時所說,助我,你能擺脫進退維谷的局面,我亦能一了我的夙願。” !dQG 5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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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碧聞言神態肅穆,緊抿嘴唇,開口卻問道;“他們究竟還對你做了什麼,竟讓你深恨至此?” by;%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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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Lt>"R!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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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一幅落寞神情,羅碧一時竟生出了心軟憐惜,他鬼使神差地上手,逗小孩兒一般,捏住了溫皇高挺的鼻尖。 A_3V1<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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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動作一出,兩人俱是一愣。 A*#.7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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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受阻,溫皇也不張口呼吸,也不伸手阻攔,只用一雙藍盈盈的眸子平靜地看著羅碧。過了許久,羅碧都怕他要窒息,忙鬆開了手。 DZo7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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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怕自己被憋死?” c ;_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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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搖了搖頭,朝著羅碧輕聲說: [iVCo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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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你手底下,我也願意。” OI0#@_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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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音貫耳,羅碧直呆成了寨子門前大樹一般。 8|k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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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破功,大笑出聲。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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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碧,你一副鐵石心腸,有待錘煉啊!” 9qc<m'M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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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離去,留下羅碧一人,赧也不是,惱也不是,一會兒回過神來,直氣得跺腳。 K=,nX7Z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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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製造了鬧劇的罪魁禍首,此刻已不知帶著滿腹壞水溜到哪裡去了。 f P'q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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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班篤·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