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16 【吾家有女初長成】(蒼X談)終 1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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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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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9)

樓主發表於: 2011-04-26 23:30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7.16 【吾家有女初長成】(蒼X談)終 12F

【吾家有女初長成】上

     「你們來了啊，歡迎歡迎，茶已經泡好很久了，就等你們品嘗。」屈世途捻捻鬍鬚，笑著招呼走入仙境的一對……以及他們牽著的小娃娃。
     雖然聽聞已久，但首次見識到傳說中的一家三口出現仍忍不住張大眼睛，不僅為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更為即將可能上演的經典戲碼。從秦假仙那裏聽說上回的天波浩渺之行後就一直扼腕自己的錯過，翹首盼望已久，今天總算有機會彌補遺憾了。
     「絃首、師弟，許久未曾謀面依然神采奕奕，想必退隱後的生活相當自得閒適吧，勞煩外人照顧師弟，素某實乃有愧。」神色自若的站起身招呼，含笑的臉龐一派平和，絲毫沒有想無端生事的痕跡。
     談無慾不置可否的冷哼一聲，也不多加客氣，拉著銀鴒的手逕自坐下。
     蒼拂塵一甩，拱手作禮，「素賢人客氣了，天波浩渺事務繁多，幸有月才子幫忙打理方能井井有條，平日裡吾所受的襄助更不可勝數，蒼不過略盡綿薄之力回饋一二，不足掛齒。」
     等的就是這句話，反正是你自己開口的，那就不客氣了。雙眼閃過精光，笑得更加燦爛，「既然師弟如此忙碌，不妨回來休息幾天吧？若是嫌棄琉璃仙境人多口雜，俗事不絕，讓屈世途收拾一下無慾天……」
     「無慾天不是老早搬到天波浩渺後山了嗎？那兒乾淨的很，不用整理了。」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說著，銀鴒自認沒任何特別之處的事實陳述卻引來不敢置信的眼神，端茶杯的小手晃動了下。剛剛那張笑臉的頰邊肌肉彷彿抽蓄了下，錯覺嗎？
     該不會……已經從外人變成內人了？震愕接收新資訊，眼神移向紫衣道者，表情波瀾不驚，再度開口的語氣更無半分煙硝味，似乎僅是順著話頭詢問而非質詢。
     「何時之事？素某竟全無察覺。」
     「銀鴒住過一回後相當喜歡，隔三差五就想造訪，為免奔波之苦，吾徵得主人同意便將無慾天遷往寒舍了。」平靜回應，瞇成細縫的眼睛彷彿映不入任何事物，包括近在咫尺的神人。
     「師弟的住所豈敢讓外人費心？按素某之意，考慮到清幽寧靜，雲塵盦後山亦為不差的選擇……」
     「再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下去茶水都涼了，是要站著說到什麼時候啊？」涼涼開口，談無慾將芋頭酥餅放到碟子中，用小刀切成數塊後送進等待已久的小嘴。
     「哈，若非師弟從旁提醒，吾連作主人的基本禮儀都記不住，絃首可知吾多麼需要此項助力啊。」
     「此語可對不住天下第一管家，請看眼前香茗四溢，美食齊備，能得此良才掌管仙境不正是素神人治家有道的最佳證明？」迅速回嘴，目光射向不時探頭探腦的屈世途，談無慾不忘給衣擺一拉坐上石椅的蒼送上一盤切好的糕餅。
     「耶、我……廚房裡還有東西在煮，我去看看，你們慢慢聊，聊得開心點，想吃什麼儘管說，千萬別客氣。」本來躍躍欲試準備看戲不料猛然被拖進戰局，當機立斷迅速遠離，畢竟求知慾要留下有用之身才能滿足的。
     望著奔離的背影、一臉儘管放馬過來的表情，再看著慢條斯理吃起糕點的蒼八風吹不動的樣子，素還真決定不去多想師弟把太陽餅切碎然後遞給絃首是否隱藏深意，在心底琢磨起來。
     意料之中，不管和絃首說什麼都會被擋下，但真的可以這麼沉得住氣不露半點跡象嗎？既然這個撩撥不動，轉換方向，或許……
     默默讓談無慾餵點心的銀鴒莫名顫抖了下，彷彿青蛙無預警的被突然冒出的毒蛇盯上，自己熟悉的人絕對不會有一丁點怪異之處，那麼奇怪的地方就在……怯生生抬頭，兩位大人依循慣例分別坐在主人左方與右方，所以銀鴒坐在離主位最遠的對面位子，此時無預警的雙目交接讓她的心跳快了一拍。
     「怎麼了？」發覺僵硬的臉色，蒼低聲問道。
     不知道該怎麼說的小女孩只能睜著無辜的眼暗自抓緊衣裳，這個人的黑氣正在聚集……雖然只有一點一點的……而且為什麼被他看著的時候會有種毛毛的感覺啊？

     「這是妳的房間，我住左邊，蒼住右邊，妳一個人沒問題吧？」
     很想點頭，卻點不下去，想到白日那詭異的不知作何形容的感覺終於忍不住發問：「為什麼我們要來這裡？要住多久？可不可以快一點回去呢？」
     「苦境要處理的事情已經全部結束了，在回道境之前先知會一聲才好，況且素賢人和無慾乃相識數百年的同修，免不了小聚ㄧ番，住上幾天也合情合理。」見欲言又止的表情，追問道：「從白天開始就怪怪的，出什麼事了？」
     嗯了好長一聲，找不到適合的辭彙解釋清楚心中的想法，只好皺眉支支吾吾的說：「他……那位素前輩啦，背後有些時候會黑黑的……只有一點點喔，而且不是很常，只有一下子而已，可是被他看著，就想……不僅想跑……還有……」
     拍拍急著想把意思表達清楚卻越發結巴的女孩，談無慾心有戚戚焉的輕嘆了口氣，真是塊罪孽深重的圓餅，連個小姑娘都不放過。
     「沒事的，我懂妳的意思。」
     見一大一小彷彿尋得知音似的對笑，蒼的唇角不禁也揚起，「我去拿大點的棉被過來這和妳分床睡，第一次來，妳應該睡不慣吧。」
     鬆開髮辮之後把小小的身子抱到床上，「有我和蒼陪著，妳就不用怕睡不著了，應該擔心的是明天賴床錯過了屈世途好吃的早餐。」
     「才不會呢！你們就算叫不醒我也會記得留下一份。」
     笑顏逐開，乖乖躺下等兩位大人寬衣鑽進被窩後閉上眼睛，即將被周公召喚之前，銀鴒想起了方才沒有說完的話。
     那團黑氣雖然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散，但只要絃首和無慾哥哥說話就變得非常明顯耶，而且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可是那種黑很特別，與異度魔界那群人、啊，不對不對，那群魔天差地別，同樣是黑黑的，魔物比較純粹，想毀就毀，想殺就殺，一點也不難懂，這種黑似乎由很多種心情混合而成，蠻複雜的……對了對了，偷偷跑去廚房拿桂花糕的時候屈爺爺也不太對勁，完全沒發現到我的存在，專心地喃喃自語：「明擺著老早就已經是一家人了，竟然催眠自己不是內人而是外人；看到一家人登門手拉手拜訪，還自我安慰一切都還來得及，而且幹麻要小姑娘叫前輩，不讓叫大舅子或外公啊？反正就是不想認清現實，對吧？幾百歲的人了，這麼搞不清楚狀況……」
     這一長串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明天醒來要是還記得，問問看吧。

     「說過寫信打聲招呼即可，我和他早習慣各過各的日子了，沒有舊好敘，更沒有依依不捨到非當面話別不可，你卻堅持非要跑一趟，這下子可好，看看她，似乎被嚇得不輕呢。」
     「這次分離會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會再聚，難得素賢人有閒暇餞行，見見面亦無不可；但她會這麼不自在的確出乎意料之外，怕生雖是天性，但過去玩一下子就會立刻適應，走訪別處她倒從不曾如此拘謹過。」
     清早起床的兩人整理好儀態後將被踢開的被子牢牢蓋在小娃娃身上，拉上房門後開始低聲交談。
     銀鴒未進入玄宗前一直天南地北的飛來飛去，自由自在的很，對人類世界幾乎毫無所知，每天開開心心的享受在晴空下恣意翱翔的感覺，南飛過冬總有母親帶領，日復一日的飛往不同地方，生活方式非常簡單，反正天空不是亮的就是暗的，有時候會掉下透明的或白色的珠子，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所以她對光陰的流逝毫不在意，被收養後才曉得活在地面靠兩隻腳行進的生物會計算時間過日子，例如新春、端午、中秋……等等，五花八門、各具涵義的節日根本聞所未聞，更遑論記得自己的生辰。無可奈何，眾人只好將蒼拾獲她的那一天當作生日，然而彼時的蒼不過半大不小的孩子，銀鴒又壓根不知道自己歲數多大，所以從來不排除她比蒼更為年長的可能。
     也許她的歲數超乎想像的長久，心智卻未曾與時俱進過，縱使白衣蒼狗多翻覆，滄海桑田幾變更，依舊單純無邪。豢養靈力豐沛的動物輔佐法術、增進修行為許多道士夢寐以求的目標，銀鴒在玄宗度過了漫長的歲月，師父卻從不開口作何處置，許是銀鴒天生的靈氣太過純粹無疵了，天地鍾靈所孕育的生命，人力強加干涉只會適得其反，所以任她快樂成長；宗主不吭聲，大家就當多了個玩伴，蒼掌事後一仍其舊，若非見她喜歡親近一步蓮華與善法天子，又被尚是鳥兒的她咬著袖子、張著大眼懇求，蒼也不會同意讓她當負責聯繫萬聖巖的傳信鳥。
     所以當銀鴒修成人形時，以為她會永遠維持鳥身的蒼確實大吃一驚，那孩子也不懂自己怎麼辦到的，某年某月某一天忽然就可以隨心所欲變化了，她便開始享受和當小鳥截然不同的樂趣。既然擁有人身，養育方式理當更改，不料她和普通的人類小孩殊無二致，喜歡跑來跑去到處探險，難得平心靜氣練字打坐，看到綠色的蔬菜就眉頭皺緊，瞧見甜甜的食物就眉開眼笑，鬧得蒼和談無慾為了誘哄她多吃幾口青菜費盡心思；詭異的是，就算三餐定時定量外加點心大口大口餵，個子卻不見增長，連一丁點都沒有，維持小不嚨咚的樣子，成長關鍵大概仍是靈氣吧。
     「昨天的飯你倒是吃得頗為自在，泰然自若的進鴻門宴，六絃之首的修養實乃談無慾平生罕見，佩服之至。」
     自然明瞭笑容裡的意思，「能從殺宴全身而退全歸功稀世智者張良的運籌帷幄，料敵機先、見招拆招之能罕逢敵手，方使劉邦有驚無險，安然遁去。與日爭鋒向來是月才子的長項，蒼何敢掠美？自當在旁屏息以待高手過招了。」
     「承蒙抬舉，擔當不起，若有機會，談無慾十分想見識六絃之首舌戰沙場的功績何等輝煌。」
     「日後再說吧。在房裡用早膳如何？」
     「好啊，她起床看不到我們一定害怕，與其這樣，不如邊吃邊等她醒，說不定她聞到屈世途做的飯菜香就會自動醒過來，也省下了叫她起床的力氣。」
     腳步尚未挪移就見雪白絲衣由迴廊拐彎處出現，來人看到並立的身影停止前進，雙方視線驟然交接。
     素還真難得親自端著早飯是為了與師弟獨處促膝長聊，預計定要順勢霸佔人一整天，口風探好才能伺機出手，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敵，無論如何絕不能讓月隨人歸的悲劇成真。未料房門還沒敲就撞見籠罩於朝暉之中的兩人，湊近頭悄聲說話的笑意、環繞周身的氛圍連給他拼命說服自己「只是恰巧碰上心情好多聊幾句」的機會都沒有。
     微微點頭致意，「素賢人，早。」
     禮尚往來，你笑我也笑，「早，絃首昨夜睡得可還舒適？」
     「挺好，銀鴒與無慾也是。」
     喔，她也一夜安眠啊，挺好的啊，睡眠充足可以幫助發育……等等，等等，連無慾也提了？難道，你、你們……不是起床後剛好碰上，而是……
     先別多想，按照原訂計畫行事。面色和煦的開口：「素某並非刻意擾人清夢，實因有話……」
     「銀鴒也該醒了，要不要一同回房看看？」望著談無慾不經意似的提問，恍若不察自己打斷某人的問話。
     「也好。素還真，你來得正巧，我和蒼要等銀鴒睡醒，不去飯廳用早膳了，勞你告訴屈世途，將銀鴒的那份先熱著，我們待會去取。」接過放置兩份餐點的托盤，交代完畢轉身就走。
     別有企圖的人自然忙不迭的追上去，走在內側的蒼步伐沉穩不改，兩人距離越見拉遠。
     就在談無慾甫入房之際，明明只差幾步路就能搭住師弟肩膀的素還真眼珠瞪大的看著剛剛還落後自己的蒼不知怎地兩腳竟已鬼使神差的跨入門檻內，旋身說道：「銀鴒猶需照看，尚請暫待片刻，稍後必定與素賢人暢所欲言。」
     門扉在回答說出口之前掩上，將猶抱一線希望欲硬擠入房的人生生阻隔，一聲不太響亮的「砰」擊碎對美好清晨的殷殷期待。
     撞紅了鼻子、碰在門板上的素還真發自內心深處怨恨起當初規劃的太過完善導致如今障礙重重的屈世途，什麼「為了避免來客的安寧受到干擾，一流隔音效果是必須的」，門牆使用高級建材，窗戶使用彩繪玻璃，讓他現在耳朵貼再近都聽不到任何聲音，眼睛瞪再大都看不見一絲動靜。
     至於當初為滿足一己癖好硬要在窗上勾畫朵朵夏荷之事，早就拋諸腦後了。
     噴嚏聲止不住的迴旋，莫非站在清曉冰涼風中的神人被凍成一株天山雪蓮？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為了慶祝蒼4/28號的生日寫的一篇文章，很明顯的無法如期交稿(汗笑)，不管怎麼樣，還是先預祝蒼老大生日快樂！
     補上修改好的上篇，希望大家不吝指教。

[ 此帖被凌真在2012-07-16 14:3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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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浪蕩的地方，歡迎大家有空的時候前往一觀。

http://www.36rain.com/read.php?tid=75598
這是《天涯共此時》的全文，歡迎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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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1-04-29 10:4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4.26 【吾家有女初長成】(蒼X談)上

蒼老大生日快樂!!!

恭喜凌真大又出新章~~~~~看素素放出黑電波真是一大樂事啊XD
啊不過，凌大要不要把前文的連結放一下~~沒看過的人才可以順便推下去..(喂

浸在文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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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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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1-05-03 23:2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1樓(自由) 的帖子

TO    自由：
     素素強烈的執著是本文的一大賣點，更是這對情趣的重要來源之ㄧ，有人攪局的夫妻生活才不會太過平淡無趣，看看蒼與談談每次聯手對抗素素的陰謀時多有默契、多麼甜蜜、多歡樂啊(笑)！
     大大的建議倒是提醒了凌真，之前都沒有注意到。
     謝謝大大的回文。

[ 此帖被凌真在2011-05-04 00:2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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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1-05-18 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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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4 【吾家有女初長成】(蒼X談)中(修改並且更新) 3F

【吾家有女初長成】中

     決定事情不可以再這樣發展下去的人手捧一大盤甜食在森林裡左轉右轉，終於在一棵粗壯的樹幹上瞧見目標物。
     「妳別擔心，這傢伙不管做甚麼事情都神神祕秘的，別說敵人，自己人也被騙了好幾回，要能摸透他的心思也就成神人啦。」
     「剛搬來的時候也很受不了，久了就沒甚麼啦，人類有句話，不管怎樣日子照樣要過，真有道理。」
     「可她說得也沒錯啊，他是不太對勁。自從收到信，知道你們要來住上幾天的原因是隔一陣子就要回道境，那個臉色啊，讓我做了好幾天的噩夢。怪不得妳不想和他親近，我敢打包票，他絕對正在策劃新陰謀。」
     「我也是這麼想，但你們住進來後依舊風平浪靜，要說會發生甚麼事還真沒個準頭，他就算了，妳家那兩位也不是省油的燈，每個人的臉色都瞧不出丁點端倪，一臉天下太平的樣子，暗地裡卻高來高去，哪猜得出來日後會有啥變化？」
     「妳擔心這麼多幹嘛？反正大人怎麼互鬥心機也不會把孩子捲進去，天塌下來有人替妳頂著，別操這份心。」
     住了幾天，雖然尚未全然適應但已經不再那麼排斥的銀鴒開懷的和鳥兒們交流，正談得起勁，新認識的朋友卻突然振翅遠颺。
     「這兒有剛出爐的點心，妳要不要下來嚐嚐呢？」屈世途說小姑娘想上樹一瞧朱連雀開開眼界，他不放心的搬來木梯，見她平安無事坐在樹枝上後還照看了會、交代幾句話才離開。
     考量機會稍縱即逝，決定要在近幾日中設法扭轉局勢，不能一次徹底解決，起碼狀況不可惡化；既然大人把嘴管得滴水不漏，別無選擇之下只好轉移目標，只是他們的照顧確實無微不至，不輕易放她一個人跑來跑去，幸好她除了愛吃之外也喜歡待在廚房裡等美食出爐，這也是蒼、談無慾極少數允許銀鴒離開視線範圍內的時刻──與其讓她在旁觀戰，提心吊膽的想著黑氣啥時會竄出來，不如讓她沉溺在不久後就有點心可以吃的幸福期待中，何況有屈世途、青衣宮主在，能出什麼事？
     神人對監護人的箇中深意自然懵然無知，但有空隙可以鑽就不該放過，這條打滾武林的基本法則可是用得爐火純青，腦筋一轉，計上心頭。
     這一天，微風和煦，陽光明麗，正是品茶對弈的好氣候，秦假仙卻拿著一封信匆匆忙忙趕到琉璃仙境，素還真閱信完畢後凝重的「嗯」了聲，對另外二人略表歉意後隨即離席到書房處理公事，留下三口組和蒼、談無慾互問近況。
     確定走得離客廳夠遠後信件彈指化為飛粉回歸塵土，淹沒證據的同時蓮靴已經進入被油煙味包圍的地方。
     「好友，後山榕樹上似乎有朱連雀築巢，可曾注意到？」
     「知道啊，問這個幹麻？」
     「此鳥罕見異常，得空定要好好欣賞一番，難得有自北國造訪的嬌客，一年僅只一回，煩請多多費心關照，讓朱連雀能安心過冬。」瞄向一旁坐著的孩子，滿意她驚喜的表情。
     「我記著了，還有別的嗎？」
     「素某有事尚待處理，想請青衣宮主去藏經閣尋找幾本書，清單在此。」從袖口取出擬好的書單，為表臨時起意，絕非早有預謀，不忘顧及字跡必須潦草方有說服力。
     「放心去忙吧，現在只剩鳳梨酥還沒好，一出爐我就把所有點心分成兩盤，一份送到客廳，另一份送到書房，人人有份，誰也不吃虧。」
     「好友手巧心細，實乃素某不可或缺的助力啊。」
     離開廚房後，望著碧綠纖纖背影，聽著銀鴒追問屈世途朱連雀的種種，深感有志者事竟成，未到最後關頭勝負著實難料，上天依舊是公平正義的。
     等屈世途放下玉盤離去後，立刻一改焦頭爛額姿態的素還真衝出書房。新穎事物對童心最具誘惑，朱連雀乃稀世奇珍，哪個小孩耐得住性子？好友一定忙不迭地趕去陪青衣宮主找書，可總算等到她落單了。
     用迂迴手法排開所有潛在阻礙因素的中原首席智者，如今站在樹下綻放聖潔無害的笑容，手掌平放著最有力的誘惑。
     生生壓住變回小鳥飛走的衝動，糕餅香甜的氣息令銀鴒猶豫不決。現在黑氣幾乎沒了，牠們剛剛也說素前輩不是壞人；況且那盤是屈爺爺做的吧，有很多沒品嚐過的東西耶……既然是絃首、無慾哥哥的朋友，就不需要杞人憂天……吧？食慾薰心終於令涉世未深的小娃娃慢慢踩著木階走下，讓人牽到涼亭裡乖乖坐著。
     素還真的確不是壞人，但不見得一定沒有問題；何況要是真的安心，雀鳥們怎麼會望風而逃？
     這麼好騙其實也不能算是小孩子的錯，來訪天波浩渺的多為良善之輩，又未曾被帶到任何可能撞見魑魅魍魎的地方做客，加上大人顧慮到心智年齡所以對世道黑暗面尚未教導如何提防，也許命中註定銀鴒今遭該有此一劫吧。
     握住短短十指在水盆裡仔細清洗，再以毛巾拭乾，瞳孔精光一閃而過。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過去忙著平定武林風波，縱使不忘留心師弟的消息終究無法全盤掌控，拜某戒律嚴謹、保密功夫滴水不漏的首領所賜，無論怎麼打探，所得僅為片鱗半爪。既然如今對方登門踏戶，當然要把握天賜良機蒐集情報彌補不足，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擬定計畫斬斷孽緣。大人歷練多，小孩子嘛……事實證明，一大盤美食就可以輕鬆擺平了。
     看著深感未來一片光明的前輩燦爛炫目的笑容，銀鴒悄悄挪了個位子，嘴巴咀嚼速度加快，決定快點吃完後快點走。為了緩和緊張，還催眠自己其實那邊坐著的是一塊會說話的太陽餅，看起來多少和藹一些。
     「據說妳怕生，所以這些天都是絃首及師弟陪伴入眠的，是嗎？」見她點頭，繼續追問：「在天波浩渺的生活都怎麼度過的？他們呢？又是怎麼相處的？」
     怎麼答啊？歪頭想了會，「就是、就……飯廳擺好早餐後就會把我喚醒，如果我睡遲了或叫不醒他們會記得留下一份，然後一起打坐、進行早課，啊，有時候無慾哥哥睡得晚一點，絃首就把早飯端到房裡要我自己吃……」
     直覺重點在此，「師弟為何會晚起？」
     「不曉得，我想去絃首的房裡看看，他都說別去打擾無慾哥哥的清夢。」
     傾刻之間黑氣暴增，同一時分，咬到一半的餡餅嚥下，另一半無聲掉落地面。
     「怎麼找師弟卻跑去絃首的房間呢？從何時開始的？」撞見親暱的姿態時已有心理建設，證實內心揣測時仍舊遏止不了青筋浮出。
     跳下椅子慢慢後退，背撞到柱子才驚覺後無退路，語無倫次回話：「我不記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這樣……朋友們還、還說終於洞房了什麼的……聽都聽不懂……問了，說等到我長得和他們一樣大的時候就會明白……」
     愣看凝聚速度奇快無比的黑色霧氣恍若欲向自己撲來，什麼都顧不得的銀鴒往前直衝，卻被無形阻力絆住腳步。
     老謀深算的前輩在排好的陣局裡臉泛溫和笑意，輕輕扳過僵直的小小身軀，慌張的表情令他驚訝。目前為止的對話都在正常範圍，她應該猜不出其中別有涵義，怎會如此反應？哪裡嚇到她了嗎？
     貼心的揚起下襬跪坐石地與之平視，避免差距太多的身高造成過度壓力，不料女娃只覺黑色怪獸瞬間逼近，即將撲面襲來，亦發倉皇無措。
     柔聲道：「只要再回答幾個問題，屈爺爺的手藝就可以盡情享受囉。來，妳這麼聰明伶俐，再努力一下下就好，絕對想得出來的。他們是甚麼時候開始睡同一間房的？」
     可憐銀鴒對時間向來無知無覺，依靠美食才記下各種特別的日子。水餃、年糕以及豐盛的年菜是在大年初一吃的，湯圓是在正月十五吃的，粽子是在五月五日吃的，月餅是在八月十五吃的，重陽糕是在九月九日吃的，但蒼和談無慾行事風格同樣低調，從不大張旗鼓慶祝良辰吉日，更甭說準備特別的食物與她分享喜悅──首要緣由，在於大人紀念定情之日的方式兒童不宜──所以從未參與兩位當事人那一天的活動的銀鴒再怎麼絞盡腦汁所得僅有一片空白是正常的。
     上天無路，遁地無門，處在覓不得生機的困境中的小小女娃什麼也想不下去了，連變回原形好脫出陣式的法子也拋諸腦後，快被黑壓壓的氣團吞沒的恐懼令她只剩最原始的情緒反應。
     絃首、無慾哥哥，救命啊！
     有生以來從未體驗過套話的娃娃忍不住無措的心情放聲大哭的樣子著實令人產生些許罪惡感，然而此陣具備隔絕音聲的功效，又思及師弟下半生的幸福，心一橫，素還真錯愕過後耐著性子輕輕誘哄，等候心情歸於平靜繼續問話。
     有道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雖然半點聲響都未傳出，琉璃仙境後山的樹林隱蔽性也屬一流，但相處經驗的稍嫌匱乏令某人不知前廳與此的距離還沒有遠到讓飼養靈鳥數百年的主人可以渾然無察的地步。
     所以蒼拿瓷杯的手晃動了下，閉眸靜心感應後迅速起身。見此態勢，談無慾忙問：「發生何事？」
     「銀鴒的氣息忽然大亂。」
     化光趕到現場就見明明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偏偏不聞任何聲音，當即領會，黑袍道者站到白袍道者背後，紫袍道者手結法印破解陣勢。
     「咦？」結界阻隔故不聞師弟腳步聲的人訝然見上方憑空伸出一雙手將女娃抱走，抬頭，應該正與秦假仙閒話家常的兩個人出現身後。
     「絃首！」被摟入寬闊懷抱裡淚水卻沒有止住，彷如決堤般的洩出，讓匆忙趕到的兩人好不心疼。
     「沒事、沒事的，我們都在這兒，別怕。」
     「哪裡會痛嗎？或者出什麼事情了？妳怎麼哭成這樣呢？」
     「他、他、他……背後……背、我，我……嗚！」冒出語焉不詳的幾個字，忍不住將頭埋在紫色布料中繼續落淚。
     眼見一時半刻平撫不了受驚的情緒，談無慾當機立斷，眸子一轉要蒼先將人抱開，主動扛起追查真相的工作。
     江湖歷練豐富的神人老早備好一堆說辭，也不主動送上門找罵挨，無辜笑容回應橫眉瞪眼。
     「不願自首換取減刑嗎？也罷，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知道事情始末，並非要素賢人大開尊口不可。」
     了解師弟轉身離去的結果絕非玩兒的，攔住人正要說幾句打圓場的話，藏萬卷書的腦袋卻忽遭拂塵重擊，快狠準的攻擊分明學自於朝夕相處的道門先天。
     冷笑，「最後機會，要不要，自行考慮。醜話說在前頭，若敢天花亂墜塘塞或者編派虛言相欺，後果自行負責。」

     「絃首，為什麼你們會結交這種人啊？」
     即使對人間一知半解，銀鴒也曉得畫虎畫皮難畫骨的道裡，並非沒碰過一臉和善卻散發汙濁氣息的人，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的也遇過，可是怎麼會有人一下子白一下子黑呢？邪魔歪道也不會這樣啊，像棄天帝，雖然渾身上下流竄著充斥毀滅、破壞慾望的墨黑之氣，好歹一望就知道要拔腿開溜，哪像他，先用白氣矇騙，再翻臉……不對不對不對，翻氣比翻書還快，卑劣的欺騙手段比魔鬼更恐怖，棄天帝說得一點都沒錯，人類實在太污穢了！
     一手抱著人，一手擰乾水盆裡的毛巾，細心擦拭上氣不接下氣、淚水鼻涕黏成一片的包子臉蛋，「先別揉眼睛，會擦不乾淨，我曉得妳不好受，但忍一忍就過去了，雙眼已經開始紅腫了，再揉會變得更嚴重。」
     毛巾幾回來去，總算讓粉嫩雙頰恢復潔淨，僅餘大片通紅未退，仔細瞧了瞧浮腫的眼皮，暗忖既然敷了好幾次溫毛巾成效甚微的話，乾脆向屈世途討消腫藥膏，不然這孩子怕是明天都還得頂著一雙厚重的眼，待會也要拿乾淨衣裳給她換上，若她一不留神又用髒袖子揉眼擦臉導致感染可就糟糕了。拿起另一塊乾淨的帕子揩去手指上的鼻涕，整理好儀容後拍拍瘦小的肩膀，道：「素賢人不過關心無慾才多問了幾句話，沒有傷害妳的意思，是吾太大意才讓妳受驚了。」
     確知來龍去脈後蒼便瞬間察覺關鍵何在。銀鴒稟賦非凡，鳥身時仰賴直覺就能判定善惡好壞，只要感到怪怪的就直往熟人懷裡躲，半天不肯探出頭；化作人形後益發敏銳，對天地萬物的氣脈走勢洞燭入微，好人壞人更是一目了然，因為人類總有掩飾不了的地方，音聲外貌都能偽裝，但能夠剎那反應情緒、思想的氣息怎麼矯揉造作？銀鴒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看穿他人所思所想具體呈現的樣子，沒準再大一點，就可以直接透徹別人心底最真實的念頭。就某方面而言，上天給了這隻單純無邪的小鳥兒很優厚的生存條件。
     為了避免銀鴒的天賦異稟招惹覬覦，他和無慾千叮嚀萬囑咐，要她不管在別人身上瞧見什麼都不能口無遮攔，只有外人不在的時候才可以直言不諱；即便是好友或者玄宗門人，雖不刻意防備，但也不認為這是需要特別提起的事情，友人們基於信任和尊重，就算察覺銀鴒有異於常人之處也不多加追問，一般人見著小孩子和花草樹木、飛禽走獸說話向來不以為意，只當自言自語，日子一久，銀鴒的天份變成了一樁祕密，縱然是算無遺策的絕頂智者亦難以識破，素賢人如果知情，絕不會自尋死路地把腦筋動到她身上。
     「絃首，你不能因為是朋友就不分曲直地替他説話啊，何況問話就問話，犯不上……」憶及黑漆一團，眼圈霎時泛紅。怎麼可以先裝作白的騙人呢？沒想到人類會比棄天帝更邪惡，真是太過份太過份太過份了啦！
     清楚頂嘴是因從沒受過這等驚嚇，蒼也不惱，「吾意不在迴護，只是希望妳能諒解素賢人的用意，別放在心上，老惦記著不開心的事情做什麼？」
     接受蒼的解釋，嘴巴不再圓嘟嘟的，突然跑進腦袋的畫面卻讓好不容易鬆開的眉毛又皺緊了。
     「可是這個琉璃仙境不但住著詭異的人，連鳥也會說謊耶！牠們明明說素前輩不是壞人，一見著他站在樹下就全丟下我了。」害她差點被黑色怪物吃掉。
     見水珠轉著轉著又要落下，忙不迭地拍撫，避免幼小敏感的心對鳥性……呃，世界灰心透頂，哄道：「牠們看起來像心懷不軌的樣子嗎？背後有黑氣嗎？沒有的話就代表牠們不壞啊，只是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而已。吾不也因疏忽而讓妳和素賢人獨處嗎？妳覺得吾是惡人嗎？」
     連忙搖頭，焦急道：「絃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所以牠們就算有錯，也不到罪大惡極的地步，妳大人有大量，這回就別計較了，好不好？」
     「不好，我只是一個小孩子。」任性撇頭，不願就此妥協。
     「可是妳已經活了好幾百歲，對牠們來說不但是大人，更是前輩，甚至是前前前前前輩了。」捏捏小巧的鼻子，逗弄著餘怒未消的娃娃。
     「才不要和你爭辯呢，我要找無慾哥哥來評評理。」左看右看，卻一無所獲。
     主動為一頭霧水的人解答，「無慾正和素賢人商談，一會兒就回來了。」
     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絃首，你怎麼可以讓無慾哥哥和他單獨相處呢？要是有……」
     「不要緊的，無慾這不就平平安安地出現了嗎？」
     示意她看向窗外一抹漸行漸近的身影，等談無慾進房後便讓銀鴒換個懷抱挨挨蹭蹭。
     放下手中的玉盤，接過嬌軟的身子，「我全都聽說了，妳啊，還是快快把那個無聊的傢伙忘得一乾二淨吧。」
     聽完抽抽搭搭、再三喊冤的交代，推敲出銀鴒不尋常的倉皇失措所為何來，無言以對的談無慾竟然沒有當場大發雷霆之怒，而是深吸幾口氣，竭力壓下到公開亭張貼斷絕關係的告示的衝動，冷哼一聲，端起猶置放著甜食的盤子，轉身就走。
     鑽了又鑽，鑽了又鑽，貪婪汲取溫暖的銀鴒想起多半和善溫厚的玄宗門生，再詳細對比日月才子，不禁由內心深處發出疑惑：「為什麼天底下會有相差那麼多的同門師兄弟呢？」
     不願意承認有如此丟臉的同修，談無慾迴避問題，「哭得喉嚨都沙啞了，先喝口蜂蜜菊花茶潤潤喉吧。」
     可憐兮兮地要求道：「我想吃糖果。」
     「不成，妳還在抽氣呢，呼吸不穩又吃糖，很容易噎到。」即使她並非凡胎也不能吃太多甜的東西，平常限制零嘴的數量就是怕會影響到生長，哪能輕易破例？
     「可是……人家想……」一臉沒得商量的表情使透明的珠子又開始打轉。
     蒼將栗子豆沙糕切成指節大小後遞到扁起的小嘴旁，「乖，吃吃看屈世途的得意名作，這小小一塊的，絕對不會噎著人，妳愛吃多少就吃多少。」
     入口即化的酥脆伴隨甜而不膩的滋味滑進心頭，陷溺於身在天堂的幸福，委屈立馬消了泰半。
     思及她遭受的無妄之災，兼以紫眸無聲求情，談無慾嘆口氣，心軟讓步，「等妳緩過氣，想要吃多少糖都沒關係。」
     左看看右看看，最重要的人在旁殷殷呵護，和不久後就能嘗到的甜點令銀鴒心滿意足，邊喝茶邊吃糕，破涕為笑。

     拉上房門，談無慾緘默不語，逕自走向迴廊的另一邊，目不斜視地直往前走，而不是像平常與人肩併著肩，一邊走一邊還不忘說笑。
     心底有數的蒼並不嘗試接近，淡淡的朝暉將兩人的身形大肆延伸，盤據了廊上全部的白玉石版，影子盡頭處重疊的姿勢較之現今的隔閡疏離不知親近多少。
     無慾昨兒個沒有勃然大怒的主因在銀鴒。雖然有自己照護，但不親眼確認就是放不下心，因而暫且按下；再者，得悉素賢人的動機後覺得再計較下去會大大降低格調，故不吭一聲地拂袖而去，將全副心神用來寬慰銀鴒，但這不代表會草草結束此事，白白便宜罪魁禍首，因而以冷淡的態度抗議，否則鳳目裡怎會寫滿「早告誡過別住」、「都是你」這些字呢？
     疼惜銀鴒平白遭受池魚之殃，他們倆昨夜早早打發她歇息，為了避免噩夢纏身還讓她喝下一大碗安神湯，效果卻不如預期，想到她睡著時聚攏的眉峰，還不時夢囈著「比棄天帝可惡……」之類的話，紫色瞳孔緩緩睜開。
     其情可憫，但萬萬不該殃及無辜，更不該嚇得她一夜不能安穩熟睡……一個箭步向前，好像幾天前剎時超越素還真那樣發揮道家後發先至的精義，圈住生悶氣的人。
     訝然不了許久便快速恢復冷靜，說什麼也不願輕了，不想看近在咫尺的臉孔遂低下頭俯視環著腰、但沒有把距離消去的那雙手臂，蒼突如其來的逾矩令談無慾不由得揣度起來。
     「你和我生氣，我很開心。」薄唇靠近右耳，輕顫、泛紅的反應正中下懷，蒼開始讓那一點赭色轉深並且擴散的工程，輕道：「是因為心疼銀鴒吧？你這麼重視她，我怎麼會不高興？再說了，當初是我提出到琉璃仙境住上幾天的建議，她此番的劫數的確不能說和我全無干係，你出氣在我身上也理所當然，我不會怪你遷怒，更不會要你消氣，只想你牢牢記著，千萬別把自己氣壞了。」
     可以好好站著說，犯得著摟摟抱抱嗎？離房間夠遠了，不用擔心吵到孩子，幹嘛貼在耳朵旁輕聲細語的？儘管軀幹並未緊密貼合，依舊感到窘促的談無慾向左挪移一步。
     唇角揚波，跟著跨步，緊接著說：「這些天不多費心注意銀鴒是不行了，我想只要別再發生同樣的事情，回到天波浩渺後她很快就會忘得乾乾淨淨；至於素賢人那一邊嘛……」
     音調拉長的同時呼吸刮搔過耳畔，談無慾益發不適，又向左騰挪一步，見紫色靴子不死心追上，終於不忿抬頭，直直瞪著和藹的面孔，卻不期然因一雙蘊含似水柔情的眸而心口慢慢熱燙。
     「至於素賢人那一邊嘛……」不厭其煩地重複一遍，呢喃：「你怎麼說？」
     「什麼我怎麼說？說別來住，你有聽嗎？既然言之不用，何必多問？」形同怒喊的高聲回話是因為激憤，更是因為不懂蒼為何心血來潮這般逗弄，為何突然用這樣的眼神鎖著自己。談無慾繼續向左方閃躲著，只想盡快擺脫禁錮，他的羞恥心無法容許自己在不幽靜的地方和人耳鬢廝磨，遑論光天化日之下。
     壓低嗓音，「我現在鄭重向你道歉，別介懷了，好嗎？」
     「那你先放手。」等不到任何動作，紅暈瀰漫的談無慾警誡道：「這兒可不是天波浩渺，是你說要來住的琉璃仙境，一個華蓋雲集的武林名勝，要是被人撞見，尤其是讓素還真撞見，那……」
     「被素賢人撞見怎麼著？憂心會鬧得人盡皆知，顏面掃地？」唇貼得更近，轉用氣音道：「或許事情的進展會大大出人意表之外，要不，我們來實驗一回？」
     說什麼胡話？懶得回應，扯著有力的臂膀試圖掙脫，卻惹來耳際一陣低低笑聲，談無慾明確感受到炙熱的鼻息噴灑在肌膚上，緩緩地侵入跳躍漸快的心臟，化作最難以抵抗的束縛，直把自己綑綁在由蒼的一呼一吸形成的無形牢籠，雖然沒有抵著厚實胸膛，可這樣……這麼親暱，根本和交頸相靡的親熱相去不遠了。
     身陷熱辣辣的窘境，談無慾的抵抗愈加慌亂，蒼固然遊刃有餘，卻也沒有步步進逼，反而好整以暇地欣賞起強自鎮定的羞澀姿態，不忘克制著擁人在懷的欲望，以免真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無慾，要不要嘗試看看，一次就好，你不想知道素賢人會作何反應嗎？怎麼不答腔？」
     於是乎，一個朝左掙扎，一個往右追逐，就這麼轉起小圈圈來，全忘記要到廚房端早飯回房和銀鴒一同享用了。

     「……故意的。」
     「……故意的吧。」
     「……正是故意的。」
     「還說是修行了上百年的道士呢，到頭來也不過是控制不了七情六慾的凡夫俗子罷了。」
     「這你就不懂啦，沒聽見他開口閉口一句素賢人的嗎？前些天都規規矩矩的人驀地變得這麼熱情一定別有所謀。」
     「管他有啥陰謀詭計，幹嘛不直接偎在一起得了？多好看的畫面啊。」
     「當心口水流下來了。」
     「不好了！不好了！那傢伙端著早膳走過來了！」
     「哇，居然還沒死心，又想藉機纏人嗎？能當苦境支柱的人果然不同凡響。」
     「老掉牙的招式了，還用？沒創意。」
     「這你就不懂了，俗話說得好，將欲取之，必先予之，苦肉計的精髓正在這裡。掐准吃軟不吃硬的死穴，一天不行，持續個兩天、三天、四天，總會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一天。況且師出同門，師兄天天風雨無阻地給師弟送飯，旁的人──就算是情人，好意思老攔著師兄弟敘舊嗎？」
     「有幾分道理，如果能裝一次苦旦就見效最好，不行也無妨，想釣大魚就得要放長線，伺機而動，橫豎吃不了虧。難怪他能屹立百年，有一套。」
     「來得好啊，精采戲碼快上演了，幹嘛大呼小叫？」
     「你的腦袋除了轉來轉去之外，還有沒有點別的用處？看到這一幕，你說他會怎麼樣？」
     「我又不是半仙。」
     「我明白了！蒼十成算準了他不會就此放棄，今天還會急巴巴地趕著給師弟送膳，所以早先一步拉著人卿卿我我的，好讓他一見就火氣竄升，方寸大亂。」
     「而且話題不是從銀鴒轉到素還真嗎？我敢打包票，這肯定是存心要替她出氣。」
     「問題來了，誰料得到他氣急敗壞之下會作出什麼事？」
     「對啊，聽說他有一招怒火噴盡十重天、百重天的，假如弄個不好，正面衝突起來，那可怎麼辦？」
     「命運多舛的苦境喲，想方設法逃出棄天帝的魔掌，仍要面臨世界大戰開打的惡劫，沒準神州此次真要陸沉了。」
     「真的相殺，這兒肯定被夷為平地，唉唉唉，又要搬家了。」
     「欸，不能怪到我們頭上啊，扔下她是不夠義氣，但我們可不像她有穩固的靠山，只能先求自保了。」
     「你傻啦，蒼拿我們洩憤做什麼？」
     「難保我們不會被拖下水啊。」
     「不見得啊，要是素還真被活活氣死就天下太平了，屆時自有四方豪傑忙著讓他復活，咱們看戲就好。」
     「又假如素還真在氣昏頭之前想到師弟不會幫自己，動刀動槍的結果勝負難測的話，說不定會硬生生吞下這口氣，改日另行討回。」
     「要不，賭賭看吧，我做莊家，廝殺、氣死、沒事，各自一賠十，押三項以外則一賠五十。」
     「三個哪夠看？追加發瘋這一項吧，你們可都別忘了啊，他不僅多次重生，講到瘋瘋癲癲也算經驗豐富。」
     「你們還有興致開賭盤啊，等一下大家說不定都要流離失所了。中原就這一點糟糕，高手們成天打打殺殺的，善事沒做幾件，環境倒破壞了不少，隨手一招就天崩地裂，三不五時鬧得翻山倒海，害得我們惶惶不安，居無定所，好不容易搬到這裡，想說琉璃仙境雖然熙熙攘攘的，起碼有個萬能管家會負責收拾善後，屋塌樹倒也不要緊，誰想住沒多久就大禍臨頭，沒天理啊！」
     「談無慾當真猜不出蒼這麼做的深意嗎？不可能吧？好歹統轄文武半邊天啊。」
     「正常狀況下，這一點小把戲自然瞞不過月才子的法眼，可蒼出奇不意啊，方能一擊必中。那張紅通通的臉蛋明擺著已經六神無主，哪來的冷靜分析？」
     「想脫困，簡單，一掌下去就好，這麼拖泥帶水的閃法怎麼會有用？」
     「打在郎身，痛在奴心，人家捨不得拍下去正是恩愛的表現嘛，一被盯著氣勢就弱了三分，月才子也有遭人吃定的時候，果真一物剋一物啊。」
     「縱然通曉這麼做會給素還真最致命的打擊，臉皮薄如斯的人怎麼可能願意配合？對手又是一隻老狐狸，作戲被拆穿的可能性太大了。所以說啊，蒼是故意讓談無慾臉紅心跳的，使用自身魅力蠱惑得他無法沉著，不知情方能達到最佳效果，這招美男計委實謀慮深遠，佩服，佩服。」
     「『絃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這幾個字她喊得多大聲啊，假若瞧見清高偉大的絃首現在的心機，不知作何感想？」
     「他的確沒有那麼白，不過那個瞇瞇眼的傢伙也有黑的地方啊，她卻只懂得防備圓滾滾的蓮花，未免太黑白不分、混淆是非了。」
     「別隨隨便便給一個孩子安罪名，你們也看過那一家三口相處時的樣子，夫妻倆對掌上明珠呵護備至，幾乎有求必應，她當然不信絃首也會陰謀暗算，且蒼還有個優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才不會因為同參要離開就找碴，認真比較起來，還是好太多了。」
     「不管怎麼樣，無限可能性的稱號著實當之無愧，要嘛就不動聲色，出手就使殺手鐧，臨時起意還想得出這麼絕的法子，正中要害。一來報仇洩憤；二來宣示主權，剖斷他的癡心妄想；三來就算相殺，有太座幫忙至少七成勝算，加上……」
     「先別讚嘆計畫的有多周密，快看，他們貼得越來越近了。」
     「要抱就抱，要吻就吻，何必拖泥帶水？成心吊胃口嘛，真是。」
     「你不懂，欲近還遠，似有若無，一切盡在不言中，朦朦朧朧才能亂人心神，少了曖昧點綴就缺了迷人滋味啦。牆王就是牆王，深諳此理，對調情的尺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你興奮的都站不穩了，小心一點，鳥要是掉下樹枝那可是會流傳百年的天大笑話呀。」
     「看看另外一頭，他也快走到了，估計只剩一百步吧。」
     「哇！這下真的是好戲開場了。」
     不遠處的樹梢上，昨兒不講道義拋下銀鴒的一群朱連雀紛紛屏氣凝神，以著既緊張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等候結果揭曉──『被素賢人撞見怎麼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久違的更新（汗笑），至於下文嘛……凌真什麼都不知道（光速逃）。
     忽然發現，銀鴒妹妹不管到哪裡交的朋友都好八卦，這樣對孩子的教育有負面作用，家長們一定很煩惱吧（大笑）。
     有人同情素素的遭遇，希望師兄不要繼續悽慘下去的嗎？向左看一圈，向右看一圈，既然沒有人舉手求情的話，那麼素賢人就大步朝著躲在角落咬手帕畫圈圈的未來邁進吧！不是作者狠心，是因為某蓮花人緣實在太差了。
     聽說，這個星期三是某個懶散作者的生日（羞奔）……

[ 此帖被凌真在2011-07-24 22:4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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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天涯共此時》的全文，歡迎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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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楓

人生海海茫茫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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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0)

4樓發表於: 2011-05-19 18:1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5.18 【吾家有女初長成】(蒼X談)中 3F

白蓮果真是罪孽深重啊~
談談的一句話果然成真了
竟然嚇到了兩位捧在手心的寶貝靈禽
這下沒算個總帳是沒完沒了的

談談不想到琉璃仙境是直覺，因為一住就有事~~~
就算擔心談談的終身大事
不過這樣只會讓談談更厭惡而已
大人找不到機會換找小孩？
但找到的是一隻能夠直接察覺萬物情緒反應的靈鳥
so~踢到鐵板了，黑氣好多啊~~~~

大餅，準備好接招了嗎？
下次銀翎看到素素應該會提起警戒心！
這就是標題的來由吧？？？

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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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1-05-23 19:1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5.18 【吾家有女初長成】(蒼X談)中 3F

素素~~~
你,你,你
真的好幼稚阿~~
師弟被搶走了,現在才開始緊張嗎?
還嚇慘了銀翎
真是自掘墳墓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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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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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1-07-24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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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3樓(凌真) 的帖子

TO    末楓：
     白蓮什麼時候是清白的（笑）？談談的先見之明再次被證實，所以不能老怪師弟嫌棄師兄，因為師兄每回都要作怪，至於會不會算總帳、怎麼算，這個就先讓凌真保密吧。
     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要早知道小姑娘才是最難纏的角色，素素絕對不敢打歪主意；銀鴒會從此提防散發黑氣的怪叔叔是理所當然的，至於標題的來由嘛……請讓作者繼續賣關子吧（笑）。

TO    念念不捨：
     素素的心智年齡本來就不正常啊，起碼在這篇文章裡面是這樣的（笑）。師兄緊張很久了，但找不到阻止的方法才是最苦惱的事情啊；也不是存心要嚇銀鴒，只是萬萬想不到小孩子才是最厲害的。

     謝謝大大們的回文，另外謝謝伯牙、eva30020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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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11-10-16 22: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04.28 【吾家有女初長成】(蒼X談)（更新）下 7F

【吾家有女初長成】下

     遠遠望見那傢伙的手竟然膽大包天地摟住師弟的腰，一副存心竊玉偷香的邪惡表情，文弱無助的師弟左閃右躲，偏生避不過衣冠禽獸的祿山之爪。素還真心火直冒，鼓起十二萬分的精力，誓將慘遭非禮的同梯奪回不可，腳底生風，轉眼把距離拉近至僅餘三步。
     「早啊，絃首。」
     「素賢人起得忒早啊。」面上波瀾不興，語氣平平淡淡，似乎只是尋常性地打個招呼，但圈著談無慾的雙臂即使明顯遭受到利刃般地眼光兇狠戳刺依舊沒有鬆開。
     為著想收藏談無慾羞怯表情的私心，蒼摟著人的力道絲毫未減，讓他無法從懷裡逃開，只能看著自己；而此舉帶給旁觀者的莫大刺激，也在意料之中。
     蒼的悶葫蘆裡究竟賣甚麼藥，背對著素還真的談無慾現在自是釐不清的，他只是怒目以對維持自若神色與人交談的六絃之首，並連連深呼吸，盡速弭平自己波浪橫生的心湖。
     「師弟怎麼不說話？莫不是身子不爽？快來讓吾瞧瞧。」素還真，冷靜，冷靜，再冷靜，萬萬不可衝動，遙想昔日勾踐為敗吳王夫差甘願屈居人下，任勞任怨，為奴為僕，臥薪嘗膽十載方一雪前恥，就算打落牙齒也要和血吞，先把人從魔掌裡頭搶回來再說。
     「無慾很好，只是清晨的風有些涼，吾擔心若有不慎會招惹寒病。」彷彿想以自己的溫度替談無慾驅逐寒意，臂膀一個使力將人更往懷裡勾，即便招來鳳目的怒視，蒼的心平氣和仍未損一分一毫。
     「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啊，玄機門一役令師弟功體嚴重受創，若無大羅仙丹相助，欲完好如初，非百年之功不可；倘若又因小傷小病纏綿病榻，情況將會更為棘手。劣者雖無回春妙手，但於醫術頗有心得，不如請師弟先與劣者移駕至丹房享用早膳，順道問診切脈以便即時對症下藥，以免小病拖成大病。」
     「素賢人的提議極好，但吾憂心銀鴒起床後找不到人會哭鬧。」提起她，素還真立刻氣勢稍遜三分的反應令蒼非常滿意，左手替懷中人兒慢條斯理地梳弄髮絲，道：「或者回吾倆的房間，素賢人於其中看診，若有需要，再去煉丹房取藥煎煮。無慾，你覺得如何？」
     反正不管好說歹說，你就是不打算讓咱倆師兄弟獨處，對吧？也不想想這是誰的地方，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此調戲之舉，手還一直搓著師弟的臉頰，當別人都是死的嗎？言笑晏晏的臉部肌肉一抽一抽的，顯見自制力即將達到崩毀邊緣，憤怒的火焰要不了多久就會噴薄而出。
     就在托盤從一代神人的手中飛躍至六絃之首的頭顱的前一秒，中原正道永遠的救星背對著曙光施施然走來，紫眸映入熟悉的身影，和藹而不失肅穆的神情、隨風飄揚的燦金衣袍、從容沉穩的步伐，再再與記憶裡的模樣別無二致。
     「一頁書，你怎會在此？」
     素還真猛地轉身，曠久未見的前輩正緩緩走來，又驚又喜的心情誠實地反應在圓潤臉蛋上。
     「前輩不是正在閉關療傷，怎會突然造訪？」
     「吾之傷勢已無大礙，近日聽聞絃首不日就要返回道境，臨行前會至琉璃仙境話別，便想趕來為絃首踐行，也好打探眾人近況。」
     百世經綸現身的剎那，蒼便放開了箝制，談無慾遂得以退後幾步拉開距離，迅速整理自己紊亂無措的心緒，頰上紅潮消去後轉過身作揖問候。
     「前輩，久見了。」
     「久未睹面，你的氣色較之昔日定禪天一別時豐潤許多，想必隱居的日子十分悠閒愜意。」
     「不受塵俗攖心，恰能修身養性，前輩如今隱於幕後，諒必亦心有戚戚焉。」
     點頭，「偷得浮生半日閒於吾輩而言，實乃可遇而不可求的福分。」
     素還真對一頁書的突來乍到驚喜之餘，腦筋更迅速盤算起來。雖然前輩從不對個人私事指手畫腳，略做利用卻無不可，稍後隨便找個藉口，像「前輩與絃首久別重逢，自當暢談一番，吾與師弟便不多加打擾了。」之類的話，這傢伙就是再不願意也不能不給前輩這個面子，如此一來，光明正大和師弟獨處一室再也不是奢求了。
     那廂如意算盤撥得震天響，而一頁書的瞳孔在蒼、談無慾之間轉了又轉，最後駐留在緊扣的手指上。
     覺察到佛者的視線，談無慾才發現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時又被掌心包攏，尷尬地用力抽回，不忘賞給蒼一記白眼。
     遁入空門雖已數百春秋，一頁書卻絕非不諳紅塵情事之人，只是甚少過問罷了，也沒有哪個生了熊心豹子膽的後生晚輩敢拿情場上頭的恩怨擾他清修，兒女私情若是無礙於大局，他向來尊重個人的選擇及處理方式，而今眼見蒼和談無慾如斯親暱，素還真又笑得滿面春風，毫無淒楚之情，以為各自皆已經協調完畢，既然如此，局外人唯一能做的只有衷心祝福了。
     「絃首，月才子功體尚未完全恢復，往後定有很多需要援手之處，屆時還請鼎力相助，早日使月華再展絕代風采。談無慾，定居道境後尚須繼續潛心修行，不可懈怠荒廢，假若有朝一日苦境又逢劫數，望你二人不辭勞苦，拯救蒼生於水火之中。」
     「時機若至，談無慾自然義不容辭。」
     「照顧無慾乃份內之事，敢不盡力？梵天的殷殷囑咐，倒令蒼深感失職了。」
     「絃首莫要誤會，吾意不在指責，只是別離在即，一時難以放心。」
     你一言我一語，三個人聊得好不愉快，一旁沒有插話的素還真卻笑顏僵硬，眨眼間由天堂跌入地獄，只感痛不欲生，一顆玲瓏剔透心瀕臨破碎。
     師弟啊，你怎麼接前輩的話接得這麼順口？好歹反駁一下，說你沒有要跟人走啊！
     瞇瞇眼的，什麼「照顧無慾乃份內之事」，師弟何時變成由你負責呵護的？越俎代庖，鳩佔鵲巢，是可忍，孰不可忍！
     前輩啊，為什麼你要說這些話？為什麼用既開心又不捨的表情看著他們？為什麼一臉「他就交給你了」的樣子？為什麼一臉「千萬別忘記你還有另一個家」的樣子？為什麼一臉「你們一定要白頭偕老」的樣子？為什麼偏偏挑在這種時候出面主持大局？為什麼倉促做出決斷？為什麼不先問問做師兄的答應不答應？
     莫非真是正義難伸，公理不存？蒼天吶！
     人類最後的希望當然聽不到這些無語的控訴，正如同沒有發覺自己的及時到來再次為中原化解末日危機一般，素還真傻傻愣著不發一辭的原因，一頁書覺得他不過是為談無慾終於能過上安穩的生活而感動到說不出話來，再有嘛，約莫是臨別前必有的傷懷吧。
     大家都能得到幸福，真是太好了。一頁書如是想著，由內心深處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事已至此，再難回天，大痛無淚的神人只能以僵硬的笑臉應付熱絡閒話的三個人，相看淚眼，無語凝噎，便縱有千種酸辛，更與何人說？

     理性回復後，談無慾頃刻便將蛛絲馬跡拼湊起來，摸索出真相的七八分輪廓。
     「『近日聽聞絃首不日就要返回道境，臨行前會至琉璃仙境話別』你私底下的行程，前輩如何知曉？」
     「這個嘛……先講講你的推測吧。」開場已過，重頭戲來了，蒼暗忖著。
     「你和前輩魚雁往返已經有段不短的時日了，是吧？」
     「是。」
     「所以說，前輩養傷的情況如何，你是了然於心囉？」
     「是。」
     「沒記錯的話，寫信給素還真的前一日，你先給前輩捎了一封信箋，對吧？」
     「是。」
     「你寫了什麼？」
     「問候他大戰時所受的創傷有無惡化，復原程度如何，有無需要提供助力之處，大概就這些吧。」
     「真、的、只、有、這、些、嗎？」
     「信末提及欲登門拜訪琉璃仙境之事，並道『時機一至，或得晤面』。」老實招認，才有機會被判「其情可憫，其罪可赦」吧？
     「接著你還很貼心地稍述一番出遊計畫，因為寫得太詳盡會引人疑竇，幾筆帶過才能發揮預想中的效果，對吧？」
     鎮定的笑不變，本來就不以為自己的謀劃可以長遠瞞住無慾，而今之計，謹慎言詞方為應付此次答辯的上上策，「吾絕非刻意使詐，不過將自保之法先行準備，當然，能備而不用最好。」
     橫他一眼，冷哼不止，「我來幫你還原情況吧。打從一開始你就包藏禍心地遊說我到這兒住上幾天，為了把被找碴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你先再三確認前輩已然無恙，接著裝作用漫不經意的口吻寫下出遊琉璃仙境一事，因為你料准了前輩雖然遠走他鄉仍惦記著群俠安危，痊癒後少不得要和素還真晤談近來的局勢，你的及時來函令前輩自然而然地覺得『反正遲早都要走一趟琉璃仙境，乾脆選在絃首做客的那幾天去吧，既能與素還真共商大局，又能和談無慾、絃首當面話別。』不費吹灰之力，用輕描淡寫的『時機一至，或得晤面』八個字讓前輩不知不覺間跳進你挖好的陷阱中，一出招就能使百世經綸乖乖被牽著鼻子走，閣下城府之深不亞當世任何梟雄謀士，真真令談無慾望塵莫及，低首拜服。」
     帽子戴得這麼高，再懵懂愚蠢的三歲幼兒也知曉要辯解幾句，不然下場可是有得瞧的。所以蒼輕咳幾聲後趕緊道：「吾並無算計一頁書的意思。」
     「是啊，是啊，是啊，你算計的對象一開始就不是前輩，而是素還真，天下人心知肚明，世上唯一能令清香白蓮不敢造次的只有百世經綸，為了挫挫素還真的銳氣，你才背地裡耍了這一手，誰讓他們的交情那麼好，好到一頁書要到琉璃仙境都不用事先打聲招呼呢？一頁書沒有知會，素還真沒有防備，輕輕鬆鬆打亂戰局的閣下只要坐收漁翁之利就好。所以說，不是算計一頁書，只是利用一頁書，對吧？」唇邊弧度上升，「喔，差點忘記要褒獎你的演技，前輩出現時，你驚訝的表情多逼真啊，一臉事先毫不知情的樣子，我都讓你給矇騙了，閣下將來卸去玄宗之首的職位時不妨認真考慮轉行去當戲子優伶，或者偶爾下場演出過過戲癮，在下敢以性命擔保，屆時定然高朋滿座，喝采震天。」
     「事實上，一頁書會來得如此碰巧，吾也萬分意外啊。」這幾日他還在扳手指算時間，猜測一頁書何時會到，不想竟然撞上這時候，原本只想找個人來約束素還真，替己方增加些優勢，豈敢異想天開冀望一頁書倒戈？不料人才剛到，竟直接了當地說出那些具備關鍵作用的話－－雖然出於誤解。正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情勢進展出乎意料的順利，真的只能夠說天助我也了。
     「閣下舌燦蓮花的修為當世罕尋敵手，難道與清香白蓮是失散許久的親生兄弟？我最後只問一句，設這個局的用意為何？」
     勝負會這麼快產生，只能說素還真敗在與前輩太過熟悉，熟到忽略應該先行確認前輩的態度，因此下意識地認為前輩會一如往常般維持中立，偶爾睜隻眼閉隻眼地替自己幫腔，不曾想過前輩會有脫軌的行為。豈止素還真，他也暗暗詫異於前輩的祝福給得那麼爽快，再絕頂聰明的智者恐怕也算不出一頁書居然有不和素還真同一陣線的時候，蒼這一著下得大出眾人預想之外，又不得不承認下得萬分精巧，將老子「以奇用兵」的不傳奧蘊發揮得淋漓盡致，平心而論，以有心算無心，素還真敗得實在一點都不冤枉。
     人人稱道品格高潔，胸懷灑落，清聖崇高的六絃之首笑得好不無私，好不無辜，好不無邪，「臨行在即，若能使日才子心甘情願將月才子的下半生交託給在下，豈非人間一樁美事？」
     輕輕鬆鬆避過突如其來的拂塵攻勢，蒼的穩如泰山其來有自，畢竟這項拿手絕活是由他傳授給談無慾的，怎會不諳箇中訣竅？
     硬將頰泛紅雲的人兒圈鎖在懷中，至於滿面春風的紫袍道士如何應付黑衣道者的推拒……則是另外一場較量啦。
     這場私底下的質問銀鴒自然是被蒙在鼓裡的，所以絃首依然是幼小天真心靈中最浩氣凜然、正直高潔、完美無瑕的人。
     銀鴒覺得很神奇，很開心，因為一覺醒來之後黑色怪獸變得一點都不恐怖。
     吃著屈世途為了彌補她的心靈創痛特製的水晶鴛鴦糕，銀鴒快樂地聽大人敘舊，對新認識的一頁書前輩不時投以崇拜目光，不僅僅為了他嚴肅莊重卻不失和藹可親的氣質酷似一步蓮華與善法天子，更因為他背後熠熠閃亮的佛光照得昨天氣焰衝天、囂張狂放的黑氣變得虛弱無力，奄奄一息的樣子看得她都忍不住同情起來。
     就像現在，明明笑著聊天，素前輩的黑氣卻不像昨天那般張牙舞爪的，反而垂頭喪氣地縮成一團，不但無精打采的，好像還很傷心，很難過，看起來簡直、簡直像……
     丁點大的腦袋瓜當然不懂得甚麼叫人前笑人後哭，甚麼叫心頭淌血，甚麼叫強顏歡笑，甚麼叫有苦說不出，甚麼叫眼淚往肚子裡吞，不過還是能仰賴直覺，以精確的語彙描繪所見所聞。
     「……像躲在角落裡畫圈圈似的。」

     『他、他、他……背後……背、我，我……嗚！』
     我的背後到底怎麼啦？是有妖魔鬼怪？還是會把人生吞活剝不成？這張堪稱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笑臉不知曾經迷惑無數奸徒，卸下多少猾賊的心防，為何這小妮子偏偏不買帳？他們倆收養的孩子，天賦異秉亦在情理之中，毋須意外，可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錯？我怎麼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栽在她手上了呢？
     ……難道她比那些曾經呼風喚雨、烜赫一時的蓋世雄才更難纏嗎？
     每當素大賢人用藹然可親、完美無瑕的微笑成功地坑蒙一個又一個野心家之後，那句話，那張怔忡不安的小圓臉總會不由自主浮現。
     絞盡腦汁仍尋不得要領，沒有刻意做些甚麼的小銀鴒締造了任何不世奸雄都無法企及的紀錄──躍升為素神人畢生罕有的不解之謎。
     這些，都是漫漫未來中會發生的事。暫且按下不提。
     當前最緊要之事，莫過於不到一個時辰，師弟就要被陰謀家拐帶回道境，他構思過不少阻止之法，絕非無計可施，卻被絆在這兒，分不開身。
     有鑑於清香白蓮的智慧、武功實在太過深不可測，此回意欲染指中原的各方勢力破天荒的決定攜手合作，先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再瓜分群龍無首的苦境山河。對於素還真屢次三番復生與詐死的經歷瞭如指掌的他們布下重重殺陣，奇門遁甲、詭異陣勢、稀世奇招、不世神兵如數祭出，務必要在今日終結一代神人的性命，不讓這個叱吒百年的傳說成為自己霸業上的阻礙。
     於是乎，素師兄化去前方的掌氣，後方立馬一道劍氣掃過，化光飛馳不過數里又被攔下，不明邪光在頭頂、腳下閃爍，方圓幾里內全是夾帶暴戾之氣的陌生臉孔。
     比起能否全身而退更令素師兄關心的，是自己能否及時趕到封雲山搶回師弟這個問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於你來我往的對招中，流失的不僅僅是體力，更是耐心，更是理智。
     你，不要以為風沙大我就會認不出來，和他一樣是瞇瞇眼，肯定是一夥的！
     你，不准跑，還有你，一手拂塵一手持劍，一看就知道會與他狼狽為奸，哼！
     你，和他同樣穿著紫色的的披風，定是一丘之貉，是他出的主意，讓你來拖延住我的腳步，好讓我無法及時阻止他的好事，對吧？
     終於，在只剩一刻鐘的時候，殺紅了眼的素師兄仰天長嘯，蓮冠飛出，躍至半空，雲霧繚繞中，依稀可見騰騰焰光凝於掌間，聲勢震動天地山澤，傳聞中的名招驟然現世。
     「怒火燒盡九重天！」

     一聽沉穩的腳步接近，銀鴒開心地跳下石椅，本要踏出的步伐在見到絃首提著的盒子時生生壓下，然後小小的身子迅速縮到談無慾背後。
     對那盒子的來歷猜出八九分的談無慾蹲下，綻出溫柔的笑，「麻煩妳先回去幫我們把碗筷擺好，這樣等會兒我們回家後就能快些吃飯了，好不好？」
     忙不迭地點頭，像是逃難似地轉身飛奔而去。
     今天銀鴒不似過去一般飛撲進自己的懷裡，蒼對此並不意外，在冷淡的打量眼神中不疾不徐地走入涼亭，將盒子平放。
     「這是下午收到的。」見他沒有拆開的意思，遂問：「這是自你定居道境總壇後，素賢人送的第一份賀禮，不親自打開嗎？」
     撇撇嘴，「禮嘛，也許勉強說的上；『賀』嘛，那可就不一定了。」
     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掀開盒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琉璃食盒，以及一個用白色襯衣紙托密密包裹好的不明物品。
     數了數食盒裡頭裝著多少精緻點心，談無慾笑道：「這一定是屈世徒的手藝，正好，銀鴒今天『又』被黑氣嚇到了，它也許能有安撫的作用。」
     加重語氣的「又」字代表無慾對他先前堅持投謁琉璃仙境的不滿，蒼豈會聽不出來？不作回應，只是惦量起不明物。
     「不知素賢人的玄虛何在？」銀鴒躲在無慾身後，一定是被黑氣嚇到了，屈世徒製作的美食當然不可能會有問題，竅奧嘛，自然是另一樣物品。只是，這沒幾兩重的東西裡頭到底安置了多少機關？
     解開繪有雲紋的包裝紙，不期然見到自己的臉孔與「蒼穹無盡」四個氣勢壯闊的大字。
     「這是……」談無慾湊了過來，發現那是兩本書冊。拿起下方那本，封面仍是蒼的臉孔，題名卻是「滄海一粟」。
     蒼隨意掀開書頁，這回是更讓他愕然的內容進入視域。
     『任意妄為，恣肆遊戲，他完美的世界在乍見那一翩然身影時傾刻崩塌。只有自己知道，那一瞬間，他的心跳有多劇烈。那不僅僅是因為悸動，更因為悲慟。為何要相遇呢？為何要對一個永遠不可能配得上的人癡狂呢？他不想要這樣，他不願意這樣，所以狠心地揮下了手中的鐮刀，想斷絕自己的思念，想斷絕自己的執念。這世上，有誰明瞭傷害他的那一刻，自己的心也碎成片片了？
     愛你愛到殺死你──死神傳人閻王鎖』
     一個手持鐮刀、眼眶含淚的光頭被刷淡的身影上，摹刻著上述字句。
     翻過一頁，密密麻麻的字詞訴說著他根本不知道何時發生過的事情。
     愣了一會後，蒼又隨意翻閱，一個接著一個熟悉的面容穿過。
     『早已不記得是從何時開始瀟灑不再，早已不記得是從何時開始輕狂不再。只記得滿心滿眼都是他，那個讓世界變得一點都不重要的人。本以為只要能與他並肩作戰，並肩品茶，並肩遊樂，今生就這麼過去了也無妨，他不明瞭自己的心意也無妨。可為何，連這麼卑微的心願也無法實現？徒然落得個淒風苦雨中孑然一身的下場……
     半緣修道半緣君──劍子仙跡』
     以雙眉緊蹙、面帶落寞笑意的身影孤單佇立山林之間為底圖，添上這些字句。
     『龍乃飛騰九霄之神物，豈能為凡塵所羈絆？所以他身在人間，心卻不在人間，總是高高在上，總是睥睨著所有人，直到那和自己華麗的紫截然相反的道袍出現，他才明瞭這世上還有如此出塵的紫，如此悠然的紫，如此淡雅的紫。一舉手，一投足，莫不是無邊風情。然後，從此沉迷；然後，無力自拔；然後，身與心都不是自己的了。如果真的可以，若是你也有意，吾願一世與君同奏。
     人生若只如初見──疏樓龍宿』
     巍峨高樓上，翩翩君子優雅撫琴，一雙金眸承載萬千柔情，旁邊篆刻這些字句。
     『一心清修，一心除魔，一心斬業。從來不曾想到過，只瞻仰著佛陀慈悲面的雙目竟然會映入一張俊逸澹然的臉；從來不曾想到過，自己居然也是需要被度化的眾生。世道多舛，亂世相逢，如何求得一生一世一雙人？只要能在大戰方歇時見他一笑，只要他能夠安然退隱，甚麼都不重要了，真的。所以，請將所有的罪孽降臨到我身上，而寬恕他吧，我佛……
     深知身在情常在──聖行者佛劍分說』
     搭配著的，是散近三千煩惱絲、靜靜打坐悔過的孤涼僧人。
     這究竟是……素還真的葫蘆裡賣甚麼藥？兩兩對望，摸不出丁點頭緒的蒼、談無慾默默闔上書本，決定不再自尋煩惱，牽手回家吃飯去。
     身在道境，二人自是不曉苦境如今的風雲變幻。
     話說當日，暫時退居幕後的大師兄一直為自己不能阻止師弟誤入歧途耿耿於懷，嘔得心火上升，氣血不順，失眠了好幾個夜晚後，總算靈機一動，悟出妙計。
     無慾會對他百依百順，言聽計從，全因不知他處處留情，只要掌握真憑實據，無慾自當慧劍斬情絲。於是自以為想出斬草除根之法、大喜過望的師兄連忙交代秦假仙，務必要把六絃之首的人際網絡仔細蒐羅一遍，弄得清清楚楚，不可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大師兄喜不自勝地發話下去，秦假仙聽了後卻滿腹苦水。
     先不管絃首是否真的處處留情，要收集一個行事低調──即便名滿天下──的人的過往行徑，而且還是私底下的作為，談何容易？何況那些名字與絃首連在一塊的人，除了談無慾以外，誰不是泛泛之交？其中也許有一、兩個知己，但既然只是朋友，自然就沒有甚麼可打聽的嘛。
     秦假仙當然沒有膽量對著宛若修羅、背後似乎燒著一股衝天烈焰的素還真說出這些話，但接下任務時，著實暗暗發愁了好幾天。幸虧天無絕人之路，素還真能靈機一動，秦假仙也能靈光一閃。
     素還真壓根就不在乎真相到底為何，既然如此，他何必杞人憂天，非要變出一本風流帳來？只要把風行過的小道消息稍做整理就能交差了。
     本來秦假仙確實只想敷衍了事，卻在看到堆積如山的資料後，靈光再度閃動。
     八卦人人愛看，人人愛聽，人人愛說，但近幾年經濟不景氣，便是如斯熱門的生意也遇到瓶頸，銷路不佳，欲振乏力。其實也不能全怪客人不賞臉，市場太過飽和本來就會分散客源，何況捕風捉影的東西看久了自然心生厭煩，沒有新花樣，招攬不來生意也屬正常。
     要解決這些問題，就要想辦法開拓客源，改變銷售方式。
     怎麼開拓客源呢？世界上有一種人，明明對所有的坊間傳聞如數家珍，卻總裝出嗤之以鼻的樣子以凸顯自己的不同流俗，這種人吶，老惦念著薄薄的臉皮，不願紆尊降貴，買一本被世人貶斥為低級刊物的書。
     所以秦假仙決定把手邊的資訊交給一群筆下功夫卓爾出群的文人，讓他們從其中取材，藉由書生的生花妙筆改編腥羶色，以文學為名，行八卦之實。只要外表是金玉，誰在乎裏頭是敗絮？
     上冊命名為「蒼穹無盡」，意即牆頭數量眾多，連綿不絕，以蕩蕩白雲、壯闊河山為幕，映襯出一代牆王的懾人氣勢；下冊命名為「滄海一粟」，意即縱使囊括了這麼多人物，仍未一網打盡，以聳峙海崖上悠然撥弄琴弦的姿態，勾勒出六弦之首的俊俏風流。
     為了有別於低級讀物，秦假仙還屏斥了以聳人耳目為賣點的一貫銷售手法，改走夢幻唯美路線，不惜重金，聘請一群丹青妙手，依據故事的發展，繪製出一張張神韻肖似、風格典雅的插畫，令人在欣賞緊湊的情節、動人的文采之餘，猶能藉著精美的圖案浸淫於故事的氛圍中。
     一言以蔽之，花了大把力氣，千方百計，就是想昭告世人，這一次賣的不是未經證實的風傳，賣的是高級文藝，賣的是文人心血，賣的是取材於現實生活的再創作。
     所以秦假仙也記得不能像八卦周刊似的一窩蜂上市，而要管控發行數量，這樣才能激起別人的購買、收藏慾望，讓這兩本書更有精品的聲勢。
     當然啦，一個精打細算的商人是絕對不會虧本生意的，限量發行甚麼的只是宣傳噱頭，反正人民是健忘的，一年半載過去，大家忘記這個口號時，就能正大光明的再版，而且只要第一版打出口碑，再版時就能光明正大的提高價格，連本帶利賺回來。
     這一次，不只愛看八卦書籍的人的錢要賺，自命清高的人的錢我也要賺！
     智巧之星連退路也安排好了，若是不小心東窗事發，塘塞一句「我是照素還真的指示去做」就能推得一乾二淨。至於書中的主角們會不會被三言兩語輕易打發、素還真可否願意認帳、屆時中原是否會因此又導出一場腥風血雨……秦假仙正作著算錢算到手抽筋的美夢，就算睡到一半不小心滾下床照樣偷笑，被金山銀山盤踞的腦袋一時半會還顧不到這些問題。
     按理來說，素師兄本該將秦假仙交上來的調查報告鉅細靡遺地看過，但正道又一次面臨危急存亡之秋，無暇把關；一方面也是因為實在等得心急火燎，耐性全失，只期望師弟早日識破那人用情不專的真面目，才讓秦假仙鑽了個空檔。
     這一切，也許只能說是天意吧！
     手中捧著的兩本書的誕生過程如何曲折，蒼、談無慾渾然不曉，對內容也一竅不通，當成笑話草草看過，只道素還真上一回復活時哪根神經沒有接好，又再沒事找事，完全沒有達到素師兄預期的效果。
     飯廳裡，三份碗筷已經擺在桌上，談無慾將菜一一端上，蒼帶著銀鴒淨手，然後各自落座，一邊享用清淡佳餚，一邊家常絮語。
     書房裡，兩本被冷落的書正遭涼風眷顧，啪噠啪噠地翻了幾頁，除了五絃四奇、藺無雙、一步蓮華、善法天子、襲滅天來、棄天帝、銀鍠朱武、伏龍先生……等等熟面孔之外，連慕少艾、羽人非獍、紫宮太一、葉小釵、佛公子等人也名列其中。
     風勢漸弱，書頁失去擺盪的助力，微弱地翻滾幾回，停留在某一張彩圖上。
     畫中人一身縞素，銀絲傾瀉，踽踽獨行，僅有一彎銀暉相伴，眸中似有無限水霧，無限思念，那捧心顰眉的姿態，活脫脫一幅深閨幽怨。
     『遇見你之前，吾心中只有眾生；遇見你之後，吾心中……但，那是不能夠說出來的情思，所以只好含笑緘默，看著你走過行雲巫山，看著你留戀花叢春色，看著你脈脈執人之手。無法不心痛，怎能不心痛？只要吾在你心中有一席之地，只要你能記得有吾這位好友，只要……不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嗎？為何輾轉難眠？為何夜不能寐？為何……吾總是忘不了你？
     此情無計可消除──百世經綸一頁書』

[ 此帖被凌真在2012-04-28 23:1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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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天涯共此時》的全文，歡迎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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