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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6 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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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8 【愛,就愛】05~10(完結),4~9F
1
前言:
'S4)?Z
和朋友打賭寫的文,由於有時間和字數限制,因此中後段鋪陳不足,
K?.e|
本想說以後有時間再修改,但現下又有東西要寫,恐怕是不會再翻修了,
Ub$n |xn
所以乾脆貼出來。就這樣,感謝閱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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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N8H;0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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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vH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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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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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活得很累;對不起,是我太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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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別為我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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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被窩中的男人猛然驚醒,單手探出半空,卻只抓到一團空氣。他大口喘著氣、汗流浹背,環視四周,看清自己所處的位置後,才疲憊地抹抹臉。情緒雖然緩和下來,心臟卻仍餘悸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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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作夢,自從那件事發生後,便不斷重複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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嗶──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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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3U!
鬧鈴聲在此時響起,驚擾滿室寧謐,男人隨手按掉鬧鈴,順道瞄了眼顯示面,凌晨五時四分,他才睡了三個小時就被惡夢喚醒。也罷,看情勢是睡不成回籠覺,乾脆早點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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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主意,男人掀開金棕與純白條紋相間的被單,下床走向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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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經過落地窗,他順手拉開窗簾,耀眼的陽光迤邐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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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的加州天氣,典型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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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這個日子,無論自己有多忙,畢雅紹一定排除萬難回到位於加州的家,祭祀他的中學同窗兼死黨,巫星。三年前的某個下雨天,當時他正在華盛頓特區等待採訪爆發緋聞的參議員強生,突然接到一封手機簡訊,傳訊者正是巫星。信件內容僅有寥寥數語,卻在在透露不祥徵兆,畢雅紹立刻撇下採訪任務,搭最快的班機飛回加州,但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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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星在傳訊當晚,於住家附近『海勒公園』的一棵木棉樹上吊自盡,警方勘驗後初步認定為自殺,畢雅紹趕到現場時,連清場用的事故黃布條都已被解卸,他只好繼續趕往轄區內的警局報案,協助警方釐清事件。之後警方在巫星家裡找到一封遺書,是寫給他遠在非洲工作的前女友,再依據畢雅紹收到的手機簡訊,以自殺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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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起意外,畢雅紹第一時間感到錯愕,但這份錯愕很快就轉為自責。巫星在自殺前已有徵兆,只是不明顯,自從他前女友不顧他反對堅持前往非洲野地工作後他便鬱鬱寡歡,後來又發現他並非他父親的親生兒子,因此爆發嚴重的家庭紛爭,他的情緒跌落谷底,慢慢地減少與外界的接觸。畢雅紹常在工作之餘,邀他散心抒鬱,企圖開解他心結,但十次有九次都遭巫星拒絕。他本想利用下次特休好好與巫星長談,不料悲劇竟猝然發生,殺得他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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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星的死,無可避免地在畢雅紹內心割出一道創口,想起年少時荒唐的歲月,若非有這名溫雅少年陪伴自己,他也許早已迷失在這方靡爛浮華裡不可自拔,又哪來今日的成就?他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他卻放任他一人在黑暗裡痛苦掙扎、絕望自裁,沒能及時拉他一把,每思及此,畢雅紹內心總會湧出滿滿的愧疚。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巫星死後的每一年忌日,來到他靈前獻上一束茉莉,茉莉,是巫星的最愛,因為那是他心愛女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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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回憶,畢雅紹照往年慣例,在巫星墓碑旁放了一束茉莉。他凝視照片中的黑髮少年,笑得青澀、溫儒,像東方古時候的書生那樣文質彬彬,眉宇間卻縈繞著揮之不去的愁寥。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愛笑又開朗的大男孩變得閉塞而沉默,他只知道當自己注意到大男孩眉間的憂苦時,他已來不及替他找回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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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不時傳來窸窣低語,畢雅紹回過神才看見周圍路人莫名多了起來,且視線幾乎全往自己身上聚攏,耳語中夾雜著讚嘆。身為輪廓深刻身材高朓健實、五官細緻俊逸,兼具東西方優美素質的中美混血兒,畢雅紹十分習慣這種欽慕目光,他轉過身帶著淺笑朝他們輕輕點頭,像是一種禮貌性的告知,隨後戴上墨鏡從容離開國家公墓,圍聚周旁的人則自然而然地退出一條路讓他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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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矮身進入銀色跑車,奔馳在綿延無止盡的蜿蜒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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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平穩地行駛於公路,兩旁景物飛速掠過,幻化成五彩繽紛的流線,在艷陽烘托下更形瑰麗活潑,也益發突顯車廂內的沉悶,畢雅紹轉開音響,讓音樂溜洩而出,驅離令人窒息的肅寂。每回忌悼過後,他的思緒往往會沉陷於往昔記憶,這時他通常需要一些外在事物來調整自己,不讓自己過份耽溺於哀傷與疚責中,音樂一向是個好選擇,有時是催眠人似的輕柔水晶樂曲,有時則是激越瘋狂的重金屬節奏,如何取捨端視他當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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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代鄉村女歌手Olivia Newton-John開朗清新的聲音不斷從播放器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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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t me be there in your mor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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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t me be there in your 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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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t me change whatever's wrong and make it r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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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快的旋律與節奏,悠悠唱出畢雅紹未及脫口的心衷,他單手握住方向盤,嘴裡喃喃跟唱著,車子彎進一條隧道,頓時被幽暗籠罩,眼前暗了下來,卻似乎影響不了畢雅紹咀嚼詞曲的興致;當<Let Me Be There>播畢,車子恰好駛出隧道口,刺眼陽光兜頭灑下,好像在畢雅紹眼簾前遮了片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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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慢速度,一道黑影迅如閃電地闖進他視野內,他瞠大雙眸腳下急踩煞車,呼吸在那瞬間停止,緊接著黑影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陣尖銳擦響,像是頑童拿起銅板在光滑車殼上刮出深溝的聲音再放大數十倍般,令人聞之膽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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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bYWYED;
畢雅紹只失神一兩秒便意會過來,那道黑影是個機車騎士,那道摩擦撞擊聲很有可能是機車打滑所引起,但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的車子並未擦撞到任何人。不管如何,騎士在他眼前出事,他責無旁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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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QiI.V6
畢雅紹打開車門探視情況,只見一台重機倒在車頭前方約三十公尺處,卻不見騎士蹤影。他困惑地皺起眉頭,走向機車橫躺處,突然從他車子的另一側跳出一個身影,來勢洶洶撲向他,他敏捷一閃,捉住對方揮來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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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ywA9~3Q
「先生,有話好好……」話還沒說完,對方空出的另一隻手又迅疾出拳,畢雅紹矮身一躲,鬆開了對那人的箝制,對方手腕一扭掙脫畢雅紹,眨眼間復掃出一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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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的好脾性在對方不分青紅皂白的攻擊下給磨光了,他不再有所保留地反擊,對方像是料到他的意圖,收起下巴擺高雙臂擋住臉部,姿態頗像拳擊手的防禦架式,露出的一雙眼閃爍野獸般的銳芒。畢雅紹提高警覺,全身血液都在沸騰,對方挑釁的姿態和實力點燃他的挑戰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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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如龍蟠虎踞般彼此對峙良久,正待爆發之際,對方卻忽然雙眼飄忽,頭往上仰手腳微微抽動,畢雅紹不明究裡,卻仍不敢輕舉妄動。約莫過了一分鐘,對方再度將視線調向他,卻不再是原來那雙充滿動能與侵略性的雙眼,代之而起的是另一種眼神,犀利卻透著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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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左右張望,找到他橫倒的機車,頗為吃力地把它抬起來,中途還差點腳滑被機車反壓,幸賴畢雅紹即時上前扶住機車手把他才沒有出糗,他清了清喉嚨淡道:「謝謝你。」中低的嗓音帶點磁性,十分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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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前後判若兩人的差別令畢雅紹納悶不已,一時半刻不知如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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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來就行,」奪回手把控制權,男人下意識撫觸眼眶,呆愣數秒後將車停好,打開車座取出眼鏡盒,戴上無框眼鏡,再看了眼手錶後皺眉道:「機車看來沒有大礙,這次我既往不咎,你可以走了。」說完,男人跨上機車,小心翼翼地騎走,目視粗估時速不超過40公里,在空無一車的公路上彷彿蝸牛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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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男人騎遠後,畢雅紹才會意過來男人臨行前的話,既往不咎?明明是對方違規突然橫越隧道口,他為了閃避他才會發生意外,何況自己的車子根本沒撞到對方,而這還是其次,哪有人一句話都不說就發瘋似地攻擊別人,等到挑起別人的好戰性後,又翻臉變了個人,屁股拍拍走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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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扶額苦笑,任何人碰到這種狀況大概都會生氣,但他倒不覺得氣惱,只是不得不感嘆,這世界果然無奇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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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了,緩步踱回車內,他發動引擎上路,腦海裡映著的是剛才那個男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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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五官精細,不管是兇狠如野獸,還是透著神經質般的冷淡面孔,皆散發出獨特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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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了一上午假,回程途中又出了小狀況以致來不及好好吃午餐,畢雅紹隨便買了個漢堡和可樂便回公司報到,今天有篇報導一定要出去,他得趕在三點半截稿前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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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同事一見他踏入報社,臉上都笑得曖昧。查爾也不例外,看見畢雅紹立刻堆起諂媚笑容:「你來啦,不錯喔。」說著一拳打在他肩頭上,重重提起輕輕放下,原因是某次查爾未留心力道,一拳打在畢雅紹肩膀,當下以為會誤傷畢雅紹,沒想到痛得齜牙的卻是他自己。從此大家記取了一個教訓,別看畢雅紹氣質溫儒高貴就誤會他是弱不禁風的小白臉,他有上段的柔道及劍道資格,閒暇時還喜歡練拳,包裹在衣服底下的肌肉均衡勻稱,剛實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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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頭沒腦的說什麼?」畢雅紹一面對其他同事微笑問候,一面小聲問查爾。查爾是跟他一起從紐約時報轉到加州州報的老夥伴,兩人還曾一起到戰地駐派過,有著革命情感,兩人情誼不比一般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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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認識畢雅紹,你會傾倒於他的容貌與氣質,會覺得他待人和氣、謙謙有理、親切和善,你幾乎不會有機會看到他笑臉以外的表情;但如果你了解畢雅紹,便能深切體會到沒事不要去招惹他,他並不如外表那樣隨和,他的原則性比一般人來得強,隨性的時候很隨性,自我封閉的時候很封閉。在畢雅紹為數眾多的朋友中,查爾屬於少數了解他的人,而他本人還頗為此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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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不知道吧?老總愛死你那篇論析了。」接收到畢雅紹不解的眼光,查爾翻了個白眼道:「就是你上次那篇啊,分析歐債危機那篇,得到不少財經學家的回響,訂報率也略有提升,老總開心得闔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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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篇啊。」點點頭,畢雅紹表示明白後,走到自己座位打開電腦收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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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的反應令查爾憤紅了眼,他追了上去,用誇張的語氣問道:「就這樣?」大半身體擋住電腦螢幕上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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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微擰眉,畢雅紹以眼神示意查爾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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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動作顯示畢雅紹逐漸失去耐心,查爾識相地站好,不死心道:「可能會升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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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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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無奈地攤攤手,查爾以私下的暱稱喚他。「你起碼表現得開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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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高興,假如你能讓我趕三點半前完稿,我會更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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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聞言,摸了摸下巴,邊搖頭邊觀察畢雅紹,半會兒後嘖嘖道:「不、不不不,你不是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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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警告意味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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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來了,你是誰?你是畢雅紹,堂堂加州州報的美人支柱,怎麼可能因為我的干擾就無法完稿?」查爾繼續他的誇張演出,突然眼睛瞄到日曆,才像被雷打到似地驚呼道:「老天,我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難怪,」每逢這個日子,畢雅紹的心情都會飄忽不定,晴時多雲偶陣雨的,連帶地辦事效率也會小幅降低,他怎麼就給忘了?「好吧,你加油,我不吵你了。」說得好不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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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弄完,去吃個飯吧。」瞧那好不可憐的抖瑟背影,人高馬大、壯碩魁梧的卻硬要裝小媳婦,畢雅紹差點沒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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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喜出望外,查爾回眸道:「我前天和朋友聚餐,認識一家不錯的中式餐館,帶你去聞香一下。」用眼角睨了睨被畢雅紹咬了一口後就此閒置的漢堡,查爾續道:「四點一道去吧,保證讓挑嘴的你讚不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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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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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問題。」順道拋記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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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送走查爾這煩人的同事兼好友,畢雅紹眨了眨眼皮動動脖子,聚精會神地投入未寫完的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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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之壁』是間中日合併的餐館,既賣日式料理,也賣台菜,但在查爾這道地的西方人眼裡,中式與日式沒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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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餐館佔地不大,約莫是麥當勞此類速食館三分之二的大小,座落在中央公園鄰近社區某處僻靜角落。館內窗明几淨,座位不多,客人三三兩兩。畢雅紹習慣性地先瀏覽屋內陳設,門口有一株應景用的矮松和一盆雍容素雅的插花作品,腳墊是材質軟硬適中的手織布,繡有簡單卻奇殊的圖騰,入內牆壁左旁懸掛一幅水墨畫、右側則是一幅西洋印象畫,天花板綴滿小巧燈泡散發著暈黃柔光,隨外面光線強弱而有顏色與強度上的變化與調整。廁所洗手台擺放手工製作的香臺,散發自然的原野香氣,地板乾淨無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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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體環境讓愛好整潔的畢雅紹感到賓至如歸,印象分數頗佳。查爾得意地說:「這個地方還不錯吧?」他知道畢雅紹愛潔又挑嘴,想請他吃頓滿意的便飯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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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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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下次就帶黛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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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畢雅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一個月前查爾在書店偶遇擔任知名化妝品專櫃小姐的黛安,驚為天人,自此展開熱烈追求,只要聽到哪裡有好吃的好玩的,立刻就想到約黛安去,雖然不是每次都成功,黛安卻也跟查爾約過幾次會,這讓查爾覺得自己還有希望,只差臨門一腳。「她還沒答應你的追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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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我有信心,她終究會答應。」對畢雅紹眨眨眼,查爾笑道:「只要通過你的審核,我就能放心帶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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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像我很難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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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難搞,只是挑剔。說真的,你還滿適合去當什麼餐廳品質評鑑員,或者旅館試睡員的,你有眼光又有分析能力和文筆,一定能勝任,我有個朋友就從事餐廳評鑑員,一個月薪水是我們的好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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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了個離窗近又不易被路人看到的位置坐下,畢雅紹撥了撥他那頭麥金色長髮道:「你的慫恿很難不令人聯想到其他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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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笑了下,查爾道:「如果你改行,我就躍升為加州州報支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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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了還有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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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他算哪根蔥。」查爾不屑冷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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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文和查爾從以前就是死對頭,由於兩人同是政治線記者,常常互搶地盤、搶獨家,大學時還互搶過女朋友,怨仇結很深,只要一提到蓋文,查爾肯定沒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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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這麼講,但若少了他跟你競爭,你也怪寂寞吧。」畢雅紹揶揄道,想起上回蓋文出車禍,在醫院足足躺了半個月,那段時間查爾無論做什麼工作都不太提得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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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寂寞啦?」查爾惡狠狠地反嗆。「還不都是某人一直不肯回政治線,要是你回籠,我和蓋文都不必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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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別把自己說得那麼沒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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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你知道我的意思,」自從畢雅紹的朋友發生意外後,他就辭去紐約時報的高酬工作,改到加州州報上班,也從原本熟稔的政治線轉換跑道到其他支線,不管是財經、娛樂、體育還是社會新聞都跑過,代理休假記者撰稿,但因他論點獨到、文字駕馭能力高,也常被上頭要求寫社論或專評。「真不考慮重回政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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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吧,」敷衍答後,畢雅紹看看左右疑道:「進來也有會兒了,怎沒看見人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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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說完,一名棕髮男孩匆忙從廚房跑出來,手裡還端著兩組杯盤。「兩位客人很抱歉,今天只有我一個人,有所怠慢之處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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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聽來乾淨清爽,應該是來這裡打工的年輕學生。服務生從腰間抽出抹布,將已十分乾淨的桌子再擦拭一遍,搭在素淨抹布上的手指細長優美,膚色白勻。畢雅紹對這雙手的主人起了好奇,抬眼看向他,一看便愣住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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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大男孩嚇了一跳,輕輕搖頭表示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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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了,早上我們才見過。」聲音略顯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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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你們認識?」鮮見畢雅紹如此的查爾,狐疑的眼光不斷在兩人之間徘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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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先生,你認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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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篤定回道,畢雅紹微瞇起眼,以揣測的視線打量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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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不好是雙胞胎,」擦了下響指,查爾靈光一閃道:「請問你有孿生兄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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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男孩繼續搖頭,臉色為難。「兩位真的認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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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見大男孩眼睛澄澈不似說謊,查爾說道:「世界上長相相似的人何其多,畢,你要不要再確認看看。你說的那個人是你朋友嗎?還是你們有什麼糾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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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在8號公路,你的重機與我的車擦撞,後來我們有點……小衝突……」畢雅紹斟酌著字句,好清楚描述整起事件,但對方的表情愈來愈困惑,他只好中途打住,沒想到對方竟笑了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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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大男孩笑完後才察覺自己失禮,雙頰赧紅鞠躬道:「不好意思,一時覺得有趣就笑了……這位先生真的認錯人,我不會騎重機,今天早上也沒有到8號公路,和您擦撞的不可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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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查爾皺皺鼻子,看向畢雅紹。這事透著點古怪,一來是畢雅紹較平常激動了點,二來是如果畢雅紹真和那人有所接觸,按理說不會認錯人才對,對於他這位好友的謹慎與判斷力,他向來是推崇有加。然而,對方也沒必要說謊,若真要追究到底,這種謊言一戳就破,何況依他的觀察,對方說的應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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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應該是我認錯了,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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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對方停頓片刻,似欲言又止,再開口卻是另一個話題。「請問兩位要點什麼?這是我們的菜單。」說著,他將製作成精美口袋書模樣的菜單推到兩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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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你推薦的餐館,就由你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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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有什麼問題,」接過菜單,查爾翻開到第二頁,邊指著食物圖片邊彆腳地唸著奇怪的發音。「他們的炒飯很好吃,你一定要嚐嚐。那飯後甜點就點這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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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畢雅紹則聳聳肩,一副『全由你作主』的模樣,眼角卻時不時地瞄掃著男孩清俊側臉,沿著他好看的頸部線條一路來到他襯衫上的名牌,那裡印著清晰端正的兩個字,白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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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由查爾開車,畢雅紹坐在旁邊一直保持沉默,查爾覺得無聊便轉開收音機聽些流行歌,一面開車一面搖頭晃腦地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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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段副歌要高起來。」沒頭沒尾地,畢雅紹涼涼撇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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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m,ta3
「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第二段不該這樣唱,完全破壞了整首歌的美感,可惜了。」改用單手轉動方向盤,查爾高談闊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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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信去建議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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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我的確寫過信給他。」霎時間,畢雅紹微露訝色,恰好被查爾捕捉個正著。「喔~~~你訝異了、你訝異了對吧?」因騙到好友而心情大好,查爾接道:「平常你才沒那麼容易被騙,和剛才那個店員有關吧?」他趁著吃飯時和那店員交談幾句,才知道對方已大學畢業三年了,仍舊保有學生的單純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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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心知查爾在某方面的直覺也算靈敏,畢雅紹乾脆地承認。「他看起來不像在說謊,可有種說不出來的奇異感。雖然我也有可能認錯人,卻無從解釋在心裡徘迴不散的篤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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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別探究不就得了,不過是個陌生人,不需要這般勞神吧?還是,早上那場意外有讓你堅持找人的理由?」該不會是車子被撞壞了吧?還是烤漆掉了,所以想要賠償?得了,畢雅紹不會對這種小錢斤斤計較。「感覺上,你頗在意他,莫非……你喜歡他?」被自己的猜測嚇大了眼,查爾斜視畢雅紹,內心五味雜陳,分不清是好友是同志這個事實,還是兩人相交多年,自己居然不知好友是同志這個事實,對他的打擊比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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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如果我是同志,絕對不會對你出手。」笑得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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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這樣,不過開個玩笑,」畢雅紹笑起來萬分迷人,但在這時機笑得愈迷人愈顯局勢詭異,查爾陪笑道:「要不,說說早上你們相遇的情況?我來判斷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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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我想再見個幾次面,應該就會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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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個幾次面?你真的對他有意思?」不然何必非得打破沙鍋追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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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沒有,以後,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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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格數秒後,查爾吹了聲口哨:「好,就衝你這句話,兄弟挺你。」他這位好友對女性溫柔體貼、對男性肝膽相照,感情世界卻是個謎,片葉不沾身。相識這幾年,對他示好的追求者,男男女女加起來少說也數十個,遑論他還有幾位紅粉知己,他卻始終秉持『交心、不動心』的原則,在感情上交了白卷。這回畢雅紹難得主動對人產生興趣,身為好友他不支持他誰支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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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任查爾逕自在內心上演情義戲碼,畢雅紹轉向車窗外凝視熱鬧中別有孤寂的街景,思緒如輕煙遠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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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1點,距離早報的截稿時間已超過一小時,報社還有少數人留下來加班,畢雅紹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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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晚還沒走?」同時加班的還有蓋文,查爾的死對頭,說話有點毒,尤其喜歡針對查爾,好勝心強,富有領導能力。蓋文不說話時顯得較為冷峻嚴肅,給人疏離冷漠的感覺,但若聊開來不難發現他頗有見地且心性善良。他在報社的人緣不好也不壞,但成績亮眼,很得上級信賴,而和他發展出密切友誼的唯有畢雅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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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一下資料,等等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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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幫你買杯咖啡嗎?」報社外頭有投幣式販賣機,每到夜晚生意都特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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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謝謝,對了,聽說你打算接下短期海外派駐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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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東南歐最近又開始傳出暴動消息,我想去那做第一線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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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普立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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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當記者最大的榮耀不是?說實在的,畢,偶爾你也該表現得積極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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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記得我頹喪過。」畢雅紹攤手無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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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野心不夠,你明明深具實力。」帶著惋惜的口吻,蓋文搖頭道,隨後嘴角神秘一翹。「所以我幫你製造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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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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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老總來過,問了我最近那起人口販賣刑事案,嫌犯就是讓警方頭痛不已的人蛇集團『塔圖塔』,這需要長期追蹤,還需要一點犯罪側寫與分析能力,是個好題材,老總問我要不要接,我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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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推薦我?」聽出蓋文的語意,畢雅紹自動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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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老總原本就屬意你,但他知道你無意接這種大案,所以有點為難,這才找上我。若非對象是你,我才不甘屈就『替代人選』這個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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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讓了。」蓋文的直率與自傲令畢雅紹莞爾,他作勢抱拳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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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接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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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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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蓋文離開大樓,畢雅紹動手整理桌面,將各色鉛筆、原子筆、便籤紙等一一歸回原位,順便將今晚蒐集到的資料備份儲存,然後關掉電腦,站起身伸展四肢。現在太晚了,市立體育館已關門,否則他通常會去那跑跑步、做些重量訓練好活動活動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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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好大衣拿起車鑰匙,畢雅紹走到印刷室和其他同事道別後,往地下室停車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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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時,得空的腦袋又想起下午在東之壁巧遇白棣的事,連帶想起查爾問自己的問題,為什麼如此在意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也很想知道答案。或許是前後兩次見到白棣時,同樣一個人帶給他的印象卻南轅北轍的緣故,讓他不由自主產生探究的心態,但他明白這不是全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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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邊開車邊沉浸於自己的思考,不需費神去注意路況或方向也不會迷路,眼睛看見紅燈便自動煞車停下來,走到該彎的路口就彎,碰到行人就讓路,每天週而復始行經的路線已烙刻在身體裡,這是一種身體記憶,憑恃著自然而然的熟悉感來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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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在他卻停在一處陌生的地方。畢雅紹扭頭看著招牌上斗大的三個字,東之壁,在薄勻月色下透著朦朧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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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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飈提了一箱工具走到自家住宅屋後的廢棄倉庫,倉庫很大,一輛重型機車停在黑暗角落裡,用帆布蓋著,若不仔細察看,外人很難察覺機車的存在。他轉開小燈、掀開帆布,仔細審視車身,除了油漆有些脫落,煞車線出了點問題外,手把的運轉也不太靈活。但這輛車是二手中古重機,附近一帶的修車廠師傅建議送回原廠檢查,而原廠設在加拿大,運送回去將是一筆開銷,何況不保證能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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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低咒了聲,飈打開工具箱,喃喃自語道:「都怪那個傢伙。」這輛重機花了他五個月的打工薪水──當然這還不夠──加上白棣的『贊助』才買到手的寶貝,騎不到一個禮拜就被來路不明的男人給撞壞,這不是倒楣是什麼。颷不停在心裡抱怨嘀咕,突然腦裡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低沉而平緩,卻是一開口就直搗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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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其名是贊助,實際上是偷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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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蕭,這事你也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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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記得我有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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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默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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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無法阻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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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都買了,現在說這些沒有用,反正白棣不會知道。現在要想辦法修好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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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不會修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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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網查過,只是一些小問題,自己修一修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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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買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便宜沒好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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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吵,你只會扯後腿和出一張嘴而已。現在是我的時間,你別出來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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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憤地將虎箝丟到地上,飈抬腿狠踢牆壁,腦裡突兀的聲音自此消失,他也不再自說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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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復平靜後,飈再度拿起工具,按照網路上查到的相關資料慢慢摸索、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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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後,他將拆卸下的組件全部裝回去,接著發動引擎,聽來理應滑順的引擎聲仍舊像卡著碎石塊般一頓一頓的,似老舊火車頭那不順暢的蒸氣噴發聲,握柄也依然轉動不順。飈臉色陰沉地關掉引擎,把手上工具丟回鐵盒中,霎時一陣鏗鏘框啷,在寧謐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回音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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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就沒什麼耐心的他,現在肝火直冒,他抓了抓長髮,決定找個地方宣洩一下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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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跑穿過五條街道,飈來到每週至少去三趟以上的拳館。他開始練習拳擊是去年的事,那時他在一家會員制的溫泉會館當清潔員,因為和客人起衝突而被老闆辭退,那位客人招來一群同夥挾怨報復,在暗巷圍堵飈,卻反被飈打落花流水。一家拳館老闆恰好目擊群架過程,認為飈是可造之材,便主動找他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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飈喜歡運動,每當他心情煩悶火氣上揚時,適度地活動筋骨能有效降低他的暴躁。以往躁到一個程度又無處宣洩時,他會靠打架來解決,現在有了拳擊他的心性慢慢穩定下來,卻仍比尋常人還衝動易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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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心中,始終有個莫名的驅力在鞭策他:想要變得更強。唯有變強,他才能保護自己,及保護必須保護的人。當他不得已必須屈服於暴力之下時,唯有讓自己凌駕暴力之上,他才能掙脫這個夢魘。練習拳擊不僅提升他的體能,也給了他一個目標。因此,他很感激拳館老闆,這個世界上只有少數人能獲得他的信任與尊重,拳館老闆正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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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九點,拳館還有零星幾個人,部分在擂台上對打,部分自行在場邊做重量訓練或打沙包。飈經過這些人身旁,沒有和他們打招呼,連眼神都沒對上。場邊有幾個人一看見他來,便臭著臉色罵咧幾句,然後走到離他較遠的地方繼續練習。在這些人眼裡,飈像隻孤僻高傲的瘋狗,一遭觸怒就張狂亂咬,誰惹到他誰倒楣,乾脆來個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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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將那些人的排斥放在心裡,飈逕自走到拳靶處,腳步左右交叉快速點地。他用跑的來到拳館,等於已做過熱身運動,而其他器材暫時都有人使用,他便先行利用拳靶學習擊打移動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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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拳之際,他的腦海浮現平時私下自我訓練的景象。拳擊除了要有絕佳的肌耐力和心肺功能,另一項不可或缺的前提就是要培養卓越的動態視力。他家附近公園的落葉木就是一個現成的練習對象,他會先在一片綠蔭中擇定某片落葉,待強風吹來刮落漫天飛葉時,於飛梭萬葉中迅疾鎖定那片葉,出拳;再鎖定、再出拳,如此週而復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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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後,他停下揮拳動作,轉身看向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的某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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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警覺性之強難得一見,」身影的主人正是拳館經營者,名叫喬許,體型中等略胖,看上去約莫五六十歲。「今天來得晚些,吃過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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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去額際滴落的汗水,飈回道:「還沒,但我不餓。」低緩的語氣與瘋狗稱號全然不符,仔細聽還能從中聽出一點孺慕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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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聽了眉頭一皺,輕斥道:「不餓也得按時吃飯,想當個拳擊手,就得記住一點,要隨時讓身體保持在最佳狀態,不要輕忽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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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略低眉,飈順從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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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後面來吧,艾莉心血來潮做便當給我吃,也給你帶了一份。」艾莉是喬許的女兒,對飈一見鍾情,展開猛烈追勢失敗後仍不死心,改採溫和的懷柔策略。女兒的心思做父親的豈不明白?但感情事勉強不來,他也只能在最低限度內盡量幫忙女兒,現下首要就是將女兒的愛心推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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飈點頭,尾隨喬許來到後頭,接過飯盒有一口沒一口地扒著,食不知味。他對艾莉沒有任何感覺,若非她是喬許的女兒,他不會給對方任何接近他的機會。然而事實如此,縱使心裡對艾莉的糾纏再反感,他也只能逼迫自己妥協。「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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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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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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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飈言不由衷,喬許淡吁,將話題轉到正事上。「原本想說你今天不會來,現在正好,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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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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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不想參加這次的新人賽?」見飈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喬許解釋道:「是這樣的,今天我的一個老朋友來訪,提到最近加州可能會有一場拳賽,是讓新秀參加的,問我有沒有推薦的選手,我頭一個就想到你。雖然你才練拳沒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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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未等喬許說完,飈著急地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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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別急,聽我說完。」喬許嘆口氣續道:「這是個好機會,贏了有獎金,也能嶄露頭角,不過,這場賽事是地下拳賽,要參賽得先繳一筆保證金,而且等你參加正式拳賽時,這場比試的名次無法列入你的資格審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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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我只要能出場比賽就好。」十場練習比不上一場實戰經驗,何況拳館裡除了沙包之外,沒有幾個人願意當他的訓練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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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有心參賽,就得調整你的作息,並且強化你的體能及技巧,我會替你擬定一份訓練表,你白天能來拳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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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白天……是屬於白棣的時間,他只能設法竊取,但蕭一定會察覺並阻止他,再說,他的經濟並不寬綽,白棣的薪水是主要收入來源。「沒辦法,我得工作,家裡只有我能賺錢。」事實上他已搬離寄養家庭,但他不打算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身世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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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沉吟半晌,喬許低道:「沒關係,只要有心,哪裡都能訓練。我給你的課程表你一定要按部就班完成,實戰訓練我會安排在晚上,並商請一位朋友充當你的練習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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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問題,」飈挺胸允道,感覺胸中有股鬥意源源不絕地燃燒著。「謝謝你,喬許。」雖說得彆扭,卻是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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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氣,你是塊璞玉,我對你有信心。」喬許拍拍飈的臂膀替他打氣,臉頰掛著欣慰笑容。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接下來比較困難的是,說服他那位朋友予以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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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太過興奮的緣故,飈回到家洗完澡後,過快的心跳仍未平復,他可以感受到,在血管內流動的血液正隱隱沸騰。他看向時鐘,再五分鐘就午夜十二點了,他卻了無睡意,雙腳忍不住開始交叉跳著打拳的節奏,雙手以固定的頻率揮拳,腦內模擬實戰景況,左一下,右一下,側拉往上揮勾,正中對手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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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這個決定太魯莽。」倏然,突兀的話語終結寢室內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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飈心一驚,停下揮拳動作,頭顱無可自抑地往上仰,露出眼白,嘴裡碎唸有詞,手腳輕微抽動,爾後又恢復鎮靜,重新張開的雙眼已不似前一刻的振奮狂野。蕭淡定地走到書櫃,打開第二個抽屜取出眼鏡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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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載難逢的機會,自然要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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飈的反駁開啟了一連串的自我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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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拳賽在白天舉行,你如何赴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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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白棣睡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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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簡單,他現在已經意識到自己的精神可能有問題,而興起求醫的念頭,只是以往的痛苦經驗讓他對人失去信心而不願貿然求醫,若再讓他連白天的記憶也失落,可能會導致嚴重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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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你擅自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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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能會想辦法抹殺我們,或者抹殺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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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消失就讓他消失啊。」飈忍不住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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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你忘了我們當初的約定嗎?我們要保護白棣,他才是主體,這是你親口承諾的,你想毀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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飈安靜許久,蕭感覺他正在消化長期累積的不滿與怨懣,便不再進一步刺激他。片刻後,飈才沉道:「我不會違背承諾,可是我既然誕生了,也有我想完成的目標,你總希望外人將我們視為完整個體,而非從白棣衍生而出的人格,為何不能助我完成我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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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提是,不能危害到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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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的話令飈再度動怒,他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吼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參加比賽,你最好祈禱比賽是在晚上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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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對白棣造成威脅,按約定我就要取回你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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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權利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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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握有掌控權,一向如此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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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危害你不也一樣?你在我和那傢伙打架時突然出現插手,已經讓那人起了疑心,下午他碰到白棣時又不讓我出面,那個人不起疑才怪,搞不好我們的祕密會因此曝光。」飈指著鏡子的蕭,惡狠狠地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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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我,在那當下,你繼續和他硬碰硬或出面和他交談才會壞事,你不能否認,我會成為『守護者』不是沒有理由,我有你缺乏的冷靜和判斷力。」蕭冷然地看著鏡中自我,鏡片背後的眼瞳閃爍奇異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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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請你記住,我會成為『防禦者』也是有所必要,如果驅逐我,你無法保證不會鑄下大錯。」說完,飈身子一抽,遁回意識深層,不再與蕭舌上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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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重重嘆口氣,將身子往後拋到床鋪上,陷入柔軟乾燥的被窩裡。飈說得沒錯,他們需要力量,需要一個守衛來防止他們受到外界的傷害,這是白棣之所以創造飈的理由,他不能隨意撤下這道防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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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該怎麼做才能幫助飈又不致於影響到白棣?蕭兩眼放空平視天花板,因其材質特殊,透過月光折射產生點狀晶亮,閃閃宛若銀河,使蕭緊繃精神頓時放鬆不少。他能感覺到,白棣已察覺自身異狀,只是還無法與他們的意識相通,因此也感知不到他們的存在。他不確定是否該與白棣進行溝通,這樣做可能會開啟他塵封的記憶──那個惡毒的潘朵拉盒子,但假如維持現況,不讓白棣察覺其他人格,難保將來某一天真相揭發時,不會對所有人造成更大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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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該把這次機會當成一次攤牌的契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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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坐起來,眼神堅定,伏低身子將臉貼近地面,左手探進床底下側邊倒數第三塊木頭地板,輕敲一下邊角使之露出一方空隙,伸指進去將一小塊方形地板掀開來,裡面藏著一本手札,那是蕭用來記錄時間的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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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書桌前坐下,翻到最新一筆紀錄,在其後添上昨日凌晨到今日子夜,白棣、飈和自己出現的時間,接著再將這一星期各自出現的時間做比對,發現其中的兩天有約莫半刻鐘的時間是空白的,既不是白棣,也不是飈或自己佔據身體。會是莎琳嗎?但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出來過了,她一直在睡覺,沒有需要她出場的場合。況且,就算她出場,自己也應該會察覺才對。因為,在不屬於各自的時間裡,他們都在睡覺,只有自己不睡覺,他是守護者,他有善盡管理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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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確保萬一,蕭閉上眼睛,嘗試往身體內部探索,他看到四張床,一張橘棕色格紋床上躺著白棣,一張藍白色橫紋行軍床躺著飈,飈還沒睡,背對著他在生悶氣,一張淺金色長型沙發是自己的床,還有另一張風格迥異的木頭床,體積明顯較小,床舖和被單滿是粉紅色的兔寶寶圖樣,那是小莎琳的床,目前她正睡得香甜,一頭微卷紅長髮披散於床沿,濃密捲翹的睫毛蓋住她大而圓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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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琳。」蕭低喚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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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兩聲,鍥而不捨。莎琳像睡美人一樣被喚醒,她揉揉愛睏的眼睛道:「嗨,蕭。」認清來人後,莎琳綻出笑容,臉頰兩側大大的酒窩十分甜美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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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R*71
「嘿,小公主,睡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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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琳點點頭,將手臂伸出被單外,瘦弱的兩肢纏滿老舊疤痕,有的像蛇,有的像片沼澤,那是無數割刺傷與大面積燒傷的證據。蕭憐憫地看著這些傷疤,他堅若磐石的心腸也只有在面對莎琳時才會稍微軟化。莎琳是他們的『痛苦承受者』,她天生神經受損,對疼痛的感受較常人遲鈍,又擁有自我療癒能力,只要經過長時間的睡眠,所受的傷害就會逐漸痊癒,但疤痕的淡去卻要多花上雙倍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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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8]k]:r
儘管失去彼時的記憶,蕭卻堅信多年前曾發生一場大火,讓莎琳陷入沉眠,儘管她痛覺神經鈍化,卻仍能感受到疼痛,他無法想像莎琳是如何撐過那些折磨苦難,他只知道,莎琳是啟動自我保護機制的安全閥,那時候的他們太脆弱,無力阻止任何痛苦降臨在他們身上。因此成長過程中,他們不斷鍛鍊自己,好讓莎琳維持沉睡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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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我好像睡很久了?」莎琳打了個呵欠,伸伸懶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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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妳才睡一會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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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我可以再睡嗎?」莎琳睜大眼睛問道,有點央求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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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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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蕭找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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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莎琳的頭髮,柔軟的觸感讓蕭放鬆嘴角稜線。「本來是想問妳有沒有醒來過,但現在沒事了,妳繼續睡吧。」莎琳顯然未曾醒過,因此那些被竊用的時間並非她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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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d~k4
安撫好莎琳讓她再度入睡後,蕭轉向飈的床,敲敲他後肩。他知道他尚未睡著,不過是懶得理自己而已。「飈,起來,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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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tri"G8 aB
不敵蕭的耐性,飈煩躁地冷哼一聲,坐起來道:「不是我幹的。」剛才蕭詢問莎琳的問題他都有聽到,自然曉得蕭找他的用意。蕭一直有做筆記的習慣,這習慣方便他管理每個人出現的時間,他會來問莎琳是否醒過,合理推斷是時間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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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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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的信任令飈難看的臉色和緩幾分,他盤起腿確認道:「有一段時間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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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蕭點頭,接續道:「不是莎琳,也不是你我,那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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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不好是白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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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不是,他的時間一向規律,當然,除了今早被你硬搶去的那段時間外。」無視飈瞬間的變臉,蕭續道:「我不想翻舊帳,提出來的目的不過是想釐清一些東西,白棣這十幾年都這樣過,沒特別理由應該不致於改變生活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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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你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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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也許還有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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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開玩笑了,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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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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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說說,他出現的理由是什麼?」每一個人會出現都是有理由的,而這些年來他們不斷搬家,盡量遠離那些對白棣不好的因素,沒道理又多了一個潛在人物,而且他們還被矇在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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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只是這樣猜測,你這麼激動於事無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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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測也要有憑據,否則是自尋煩惱。時間消失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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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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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老天,你怎麼有辦法記錄到這麼精細?你確定除了這十分鐘以外你沒有遺漏過任何時間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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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我自然無法做到這麼精細。」蕭停頓幾秒,坦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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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這十分鐘和你遺漏的時間相比,有何可疑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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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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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翻白眼,飈躺下拉起棉被蓋住頭,蕭見狀無奈道:「我只能說我有不好的預感,我也希望是我杞人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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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配合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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飈的回答令蕭感到意外,卻不是真的那麼意外,他淡扯嘴角道:「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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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眼簾前依然是那片仿如人工星河的天花板,蕭把筆記本放回地板下,心裡盤算這陣子要更精準地記錄每個人的時間,或許可以從中獲得進一步的映證。打定主意後,他打開檯燈和電腦,搜尋到隱藏文件夾,輸入密碼,著手自己的工作。為了不讓白棣起疑,他們盡量讓生活週遭的一切維持原狀,若有私人物品必須放在家裡,就會另外找隱蔽空間收藏,例如他的筆記本和文件檔,或者是飈的機車,由於白棣恐懼倉庫,若非必要不會到倉庫去,就算去了,也會在找到需要的東西後馬上離開,因此飈把機車藏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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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打開未命名文件,裡面是他的新書內容,目前進度已到一半,離與出版社約定的截稿期限還綽綽有餘。他是個業餘小說家,喜歡寫奇幻故事,這是他首度嘗試寫童書,是項有趣的挑戰。不寫稿的時候他會看書,涉獵範圍不限,一方面汲取新知,一方面也是為了豐富自己的故事。在彷彿連夜晚也安睡了的寧謐時刻裡,蕭纖長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出規律聲響,不多時似乎是遇到阻礙而稍有停頓,爾後又像想到解決方法似地繼續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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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主人翁到這個階段會遇到他命中的貴人,一位大魔導士,起初他還在猶豫該替這位魔導士設計什麼樣的形象,腦際卻靈光一掠,想起了這個早晨無意間碰到的俊美男子,一股莫名的契合感油然而生,他姑且以他為雛型下筆,結果一路順暢毫無違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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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蕭文思泉湧,沉浸於自己一手編織的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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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掉嗶嗶作響的鬧鈴,白棣依戀不捨地從被窩中爬起,和美國其他州相比,加州的氣候舒爽宜人,這多少降低了人們賴床的習癖,可對於需要充足睡眠的他而言,早起仍需耗費他不少意志力。他掀開棉被翻下床,腳部著地時突然一陣痠軟,幸虧他即時攀住床板才沒整個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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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坐回床墊,白棣動了動手腳後才站起來,痠痛狀況比自己設想的輕微,方才是在沒有心理準備下才跌倒。儘管如此,白棣還是覺得納悶,從去年開始,每隔兩三天,早上醒來時身體都會感到特別疲累,除卻四肢痠軟之外,偶爾還會有不明的瘀血或擦傷,但他委實不記得自己做過劇烈運動。白天工作時,他會利用午休時間到東之壁附近的公園慢跑,但他清楚自己的體能限度,不會給身體過多負擔,下午回家也會先泡個熱水澡消除疲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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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是發生在那段『記憶渾噩期』的事情。這個名詞是白棣自創的詞彙,用來指稱傍晚到清晨的時段,此期間發生的事情就像做夢的感覺一樣,當他身處夢境時,他體歷著一切經過,甚至能察覺期間的喜怒哀樂各種情緒;然而當他醒過來時,卻無法記住自己究竟夢到什麼,換言之,記憶渾噩期裡發生的所有事他一概不記得,只知道自己在那期間並未失去知覺和行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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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太確定自己是從何時起受到這種症狀的困擾,只記得有記憶以來,自己似乎就是這個樣,他也知道,在更早以前他似乎還發生過很多事,不過那些回憶就像蒙上了一層厚重的火山灰,連輪廓都模糊難辨。他曾想過求助精神科醫師或者心理醫師,但此類諮商所費不貲,他支付不起長期治療的費用,另外,他也不習慣在外人面前透露隱私,考慮過後還是作罷。只要不會對自己的生活造成鉅變,他寧可維持現狀,這想法或許有逃避意味,但他不希望得來不易的安定遭到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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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客人預訂桌席,是年前就接下來的訂單,他得提早到店裡準備。現在店裡只靠他一人撐持,東之壁老闆傑洛米年初身體檢查時發現腎臟長了一顆腫瘤,切片後醫生認定是惡性瘤,他聽從醫生建議接受化療,但他已經年屆七十,如果要接受就得養好體力,因此他年前便將東之壁交給白棣暫時管理,自己則深居簡出調養身心以儲備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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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騎摩托車上班,遠遠地就看見店門前站著一道俊挺身影,他還在思索來者身分時,那人已聽到他的引擎聲,轉身向他打招呼:「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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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上次那位客人。「您好,請問有什麼事嗎?」這男人簡直就像圖畫中走出來的,無論是長相、身材絲毫不遜色於明星、模特兒之流的大人物,只要看過一眼就不會忘記,而且很賞心悅目,白棣不自覺地揚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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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這裡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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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早?白棣忍住疑問,續道:「我們九點才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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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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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許久沒有下文,白棣只好接道:「不過今天已經有人訂位了,店裡恐怕沒有多餘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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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巧,好可惜。」畢雅紹眼露惋惜,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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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是哪裏冒出的念頭,白棣略舔了舔脣瓣道:「不然,您要不要進來等,營業前應該有時間接受您的訂餐,但是我得先準備食材,您若願意等待的話就請進來坐。」一口氣說完,白棣覺得臉頰有點燙,他說服自己,東之壁有債務糾紛,若能招攬固定客源有助於穩定收益,因此他必須在能力範圍內盡力服務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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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樂意為一頓美食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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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進。」白棣退後兩步,讓畢雅紹先行進入才尾隨之。替畢雅紹整理好座位,並奉上一杯熱柑菊茶後,白棣便到廚房張羅,留下畢雅紹一人獨自在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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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拿出筆電修改文稿,在任何環境下他都能保持工作時的專注度,遑論是東之壁這般雅適的空間。他很快地進入狀況,將昨晚查證後的資料一一加入稿子,再做最後潤飾,完稿後一抬眼,就見白棣安靜地坐在櫃檯邊等他,他瞄瞄腕錶,離營業還有半個多小時。「你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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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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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怎不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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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不好意思的是我,讓您等候的時間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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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強你所難才是。請你省下敬語吧,我喜歡這裡的環境,寧和無拘束,使用敬語會讓我有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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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抱歉,沒注意到這點。」白棣連忙起身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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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抱歉,」嘆笑,畢雅紹輕道:「雖然顧客至上是不變的原則,但我們不需要維持如此拘謹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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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您、你確實是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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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像朋友一樣的老闆和客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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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回答『我不是老闆』,但觀畢雅紹那溫文無害的笑顏,不知怎地竟有一股無法拒絕的魄力,白棣嚥回湧到嘴邊的話,轉口道:「那麼,你想要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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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不明顯,但畢雅紹仍可感受到白棣架起的防禦網,於是他放慢步驟應道:「給我一份蘆筍燻鮭魚炒飯,至於配菜和甜點就由你推薦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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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馬上來,請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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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轉進廚房烹調後,畢雅紹才收起柔和目光,將視線轉到電腦螢幕,他打開電子郵件檢查回信,如他所料,結雨已回信,她的辦事效率高,且絕不怠忽任何來自於自己的信件。昨晚他將觀察白棣所得的現象及問題寄給結雨,想聽聽她的看法,畢竟她是這領域的專家。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何執著探究白棣這個人,甚至在未確認白棣與和他起衝突的那個人是否為同一人的情況下,就將他倆畫上等號,這不是他的作風;但也正因為這個直覺如此突兀,自己的反應也有些反常,更激誘他探究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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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開結雨的來信,內容很簡單,除了一些寒喧外,就只有一個結論:光憑這些描述尚無法判斷他是否為解離性人格疾患,但也無法排除這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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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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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畢雅紹幾乎天天到東之壁報到,每次去都會選同一個位置,幾次後白棣便自動將那位置隔開來,盡量不讓其他客人選到那個地方,因此畢雅紹大部分都能得償所願。聰明的他明白這絕非巧合,不禁讚賞起白棣的細心,同時也注意到白棣對自己亦有所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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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餐後,畢雅紹並不急著買單走人,反而會多在那裡待一陣子,有時候寫寫稿,有時候看看書,興之所至也會畫畫圖,等到查爾從報社緊急call人時才慢條斯里地結帳離開。三天兩頭這樣下來,光顧東之壁的客人無形中增加了,其中有不少是附近中學的女學生,她們醉翁之意不在酒,畢雅紹也應付得相當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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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說客源增加白棣應該高興,但他卻開心不起來,他站在櫃檯邊盯著被女學生包圍的畢雅紹,盯了許久卻被那群人視而不見,只好悶著一張臉清理櫃檯。他拿起電話話筒擦拭,兩三位女學生忽然離開畢雅紹那桌朝他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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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你是這裡的老闆嗎?」一位綁著兩根辮子的亞裔女學生以帶著腔調的英文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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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只是店員,老闆有私務在身,這段時間由我來代理,請問有什麼可為您服務的?」半倚桌緣的白棣迅速站直,笑容可掬地回答女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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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沒事,我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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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蒂娜妳就直說嘛。」另一位身材高挑、化著淡妝的金髮女孩用手肘推了推亞裔女學生後續道:「妳不敢說我替妳說,她叫蒂娜,很喜歡你,想跟你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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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珊卓,妳別胡說。」蒂娜俏臉微紅,輕輕拍掉卡珊卓不斷撞過來的手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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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照?」顯然沒碰過類似情形的白棣,有那麼幾秒鐘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應,直到一臂攬過他肩頭,他才回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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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我也想跟他合拍一張,不如大家一塊照吧。」手臂的主人是畢雅紹,他熱絡地攀住白棣右側肩頭,巧妙地將他擋在一群女學生的碰觸之外,而白棣的左側肩頭則讓給那位害羞的蒂娜,她柔順地站在白棣身側,沒有逾矩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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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利拍完照,也差不多是午休,女學生們嘻笑著離開餐館,館內恢復寧靜,氣氛頓時沉默得有些尷尬。白棣搔搔臉頰,手指把玩著電話線,正想著說點什麼時,畢雅紹先開口了。「抱歉,打擾店裏客人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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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這回事,」白棣趕緊揮手道:「其實,從去年開始客人就愈來愈少了,多虧有你,這陣子有不少新客人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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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多人來結果只點了 一兩 份飲料或甜點,還佔用貴店空間,怎麼想都不划算吧。」畢雅紹托著下巴佯裝思考道:「不如……多增加一項費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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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他聽不懂畢雅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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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加收門票之類的,去動物園參觀猴子也是要錢的,來這裡參觀我難道不用給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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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說著皺起眉頭,一副不平樣,此舉逗笑了白棣。「說什麼啊你。」笑完,白棣才驚覺自己的語氣變化,低頭就要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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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道歉,」伸手制止對方,畢雅紹鬆了口氣道:「拜託,我好不容易逗到你笑,別一下子又恢復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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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令白棣倍感窩心,同時也感到困惑。「為什麼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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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你長得很像我某位故友,見到你特別有親切感,所以……我們交個朋友吧?」這個理由是畢雅紹臨時羅織出來的,但說出口那瞬間他的腦中的確浮現巫星的臉孔。平心而論,巫星和白棣並不相像,兩人唯一的共通點是令他想親近,巫星給了他家人和朋友的溫暖,他們是知交,而他和白棣是否也會成為知交?畢雅紹忽然覺得,自己無法太快下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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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對白棣單純的探究心態不知何時已轉趨複雜,尤其當他從結雨那裡得到答案後,更興起幫助他的想法,但白棣根本從未向自己求助過……不,正確來說,他根本還沒確定白棣是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樣需要他的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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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白棣猶疑地反覆道,從小到大他沒有交過朋友,他不能肯定自己的精神狀態是否正常,也不確定這樣的他會不會在某天傷害到其他人,所以他盡量避免與人接觸交流,也拒絕他人過度的關心,直到遇見東之壁的老闆傑洛米。除了正在紐約唸書的妹妹白梅之外,傑洛米是第二個讓他敞開心扉來往的人。他原以為這樣對他而言就足夠了,不意當畢雅紹說想和他交朋友時,他內心竟隱然有絲竊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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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還在記恨那天我錯認你的誤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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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白棣欲言又止,眼神倏然略過一抹異芒,稍縱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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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卻捕捉到那須臾的變化,之所以重提那場誤會正是為了觀察白棣的反應,此次側擊收穫匪淺。他不懷疑白棣的誠信,但他想找出癥結點,或許白棣自己也察覺到異狀,只是不願向外人道。「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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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白棣下意識地舔了舔脣,猶豫是否要把困擾自己多年的症狀告訴畢雅紹。他與他認識不過 一兩 個星期,兩人甚至稱不上什麼好朋友,向他傾吐這種隱私合適嗎?他並非懷疑他的人格,不過也沒有理由憑著外在印象就一股腦兒地相信他不是?白棣十分掙扎,他想告訴他,想向某個他信任的人訴吐一些煩惱,這是他從未有過卻在心底偷偷嚮往的經驗──有個知心好友願意聆聽自己,可是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將自己的信任交付予一個連自己也不甚了解的人,讓他有種繳械投降的惶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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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說沒關係,」畢雅紹輕綻微笑,很多事情急不得,而既然決心要與白棣深交,他不願為難朋友。他探看窗外,陽光普照、晴朗宜人,便續道:「天氣真好,趁著午休,要不要到公園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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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公園有一條步道,兩旁植滿白楊樹,春夏翠綠夾道,一到秋冬就慢慢轉成金黃,宛若飄浮在半空中的麥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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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白棣的秘密花園,他喜愛坐在步道邊的長椅上看天空,或者是沿著步道慢跑,沿途可見蟋蟀及鴿子等小動物,步道旁還建有一座石橋及池塘,橋墩附近種滿加洲首都薩加緬度的市花,山茶。離池塘不遠處有一座瞭望亭台,爬到頂端可以俯瞰中央公園附近的街道樣貌,其他還有兒童專用的遊樂設施,以及籃球場和腳踏車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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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和白棣兩人一前一後,漫步在白楊樹道上,暖風迎面吹拂,撩得兩人髮絲飛揚。畢雅紹的髮色是棕色,白棣的短髮則是淺棕帶金,在日照下閃耀動人銀輝,看得畢雅紹目不轉睛,沐浴陽光下的他有股清靈如詩的透明感,讓人想抓住他,同時又忍不住想看他離塵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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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好奇,」畢雅紹開了話頭,打破一方靜默。「你剛提到從去年開始客人就漸漸減少,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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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半刻,白棣答道:「傑洛米,就是東之壁的老闆,由於私人原因欠了一筆債務,所以將一半的土地抵押給銀行,並把餐館遷移到這裡,然後他辭退所有員工只留下我,漸漸地客人就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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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是地理位置佔了主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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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如此,你覺得我們的料理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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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錯,不過也許不合加州人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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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點出了關鍵,」白棣輕嘆,接道:「以前餐館是開在離華人區較近的商域,光臨的顧客多是華人,搬來這裡以後,大概賣的東西和當地人的飲食習慣不合,只有在週末時才會有較多人光顧,其他的就是以前老顧客偶爾會打電話來預約,像今天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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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兩片白楊落葉被風吹落,掉在白棣肩膀,畢雅紹見狀便上前替他拂開。哪知白棣竟像被烈火灼燒似地急急往後退了好幾步,兩肩緊縮。「抱歉嚇到你了,我只是想拿掉你肩上的落葉。」白棣劇烈的反應也讓畢雅紹感到訝異,他迅速舉高雙手,指尖向下指著緩緩飄落的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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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謝謝,是我反應過大,不好意思。」低垂著頭,白棣交叉環抱肩頭,牽強笑道,雙手不自覺地搓揉臂膀,彷彿在壓抑著抖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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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減輕白棣的不自在,畢雅紹不再多問什麼,替他解套道:「突然被人從背後拍一下,難免都會嚇一跳,不能怪你。」接著他將話鋒繞回原先的主題上。「東西方的飲食文化差異甚大,這道難題不好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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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如此,不過你似乎沒有適應上的問題。」他看得出來,畢雅紹是名饕家,從他所點的菜單上可見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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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我的母親是台灣人,而且是著名廚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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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白棣眼睛一亮,語帶興奮道:「你母親該不會是宗氏後代宗德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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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認識她。」他不意外,他的母親是四海馳名的廚師,能在男性獨霸的名廚世界裡脫穎而出,名聲更為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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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過她的食譜,很有創意,每每令人耳目一新,」言及此,白棣方想到宗德姍已於十多年前與世長辭,不禁嘆道:「她的逝世令人遺憾。」說完擔憂地睇向畢雅紹。「你很難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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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十幾年前的事了。」淡笑,畢雅紹搖頭道。「當初遷徙店址時,為何不選擇原址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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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人區的消息一向靈通,大家都知道傑洛米財務出狀況,沒有地主願意出租地產,遇到 一兩 個願意出租的,也都趁機哄抬租金,傑洛米負擔不起。後來,傑洛米以前的老鄰居聽說他有困難,輾轉介紹這裡的地主給我們認識,他的租金公道,傑洛米也有心將東方美食推廣給當地人,便這麼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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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洛米想推廣東方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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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年輕時曾到日本讀書,求學期間遊歷了大半個亞洲,吃過很多美食,他喜歡東方文化,雖然不是很懂內涵,但他曾說過,就是不懂卻又能領略其美才會令他如此著迷,回國之後,他埋首研究東方料理,嘗試加入家鄉風味,並到大學教授餐飲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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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白棣的描述,畢雅紹逐漸對傑洛米產生興趣,他自小受其母影響,喜歡吃東西,也對吃食講究,可謂是業餘饕客,碰到如此有心的廚師,他本能地想多了解一點。「我猜猜看,你正好是他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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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我是旁聽生,推廣教育學分並沒有開放那堂課,但傑洛米歡迎任何人去聽課,他講課認真,樂於解答學生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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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像打開話匣子般愈聊愈起勁,便將求學時發生的一些插曲轉述給畢雅紹聽,兩人邊走邊聊,走完白楊步道後又繞過池塘,最後豋上瞭望台。畢雅紹雙手搭著欄杆,問道:「為何傑洛米不繼續當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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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情我也不清楚,不過聽說跟學校派系爭鬥有關,」即使是神聖的學術殿堂,只要牽扯到名聲或利益,就免不了爭奪與勾結。「傑洛米覺得繼續待在學校也沒意義,便離開了,這也是間接促成他開店的契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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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很優秀,否則他不會延攬你到他店裡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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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處風大,白棣伸手將被風吹亂的瀏海往後撥,笑回道:「是我登門毛遂自薦的。」他需要錢,需要一份不會過度曝露自我,又能安靜做事的工作,當他知道傑洛米有意開店時,二話不說便厚著臉皮找上門。「本來我還想行跪禮,但傑洛米顯然非常害怕這種儀式,只好先答應讓我實習幾個星期。」回想當時傑洛米驚慌失措的模樣,白棣臉上浮現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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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容令畢雅紹怦然,同時又有一種不知名的酸澀滋長,他輕問道:「這個請求也許有點唐突,不知我是否有機會跟傑洛米見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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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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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長談後,或許能找到改善東之壁營運的方法。」眺視遠方蔚藍碧空,畢雅紹心底已有梗概,只是想進一步與傑洛米確定之後再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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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興聽到你有意願幫忙,傑洛米那邊交給我安排,不過……」畢雅紹給人的第一眼印象就是個可靠而背景不凡的人物,但連日與他相處下來,白棣卻覺得他不若外表那樣謙和,這並非是說他謙讓是假,只是還有某種更深諱的東西藏在他的親善背後,久望讓人產生距離感,但每當從他身上感受到疏離時,下一秒他又會回首對著自己笑,適時給自己鼓勵和溫暖,甚至在只聽了自己片面之詞的故事後不吝伸以援手。「會不會太麻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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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輕易地從白棣的問題中窺測他那些未出口的想法,除了少數特定的朋友外,很少有人能在短暫的時間內看穿自己的表象,即使只有冰山一角的真實亦同。「不是朋友嗎?」他反問,遊刃有餘的態度襯出一份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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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外迷人的丰采令白棣一時懵了,只愣愣地看著對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嗯,謝謝。」人生中鮮少獲得的喜悅此刻充斥白棣心間,似乎要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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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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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得回去了。」看看手錶,白棣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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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該回報社一趟,」省得有人又要聒聒叫。「哪天晚上一起吃個飯?」白天兩人都要工作不能盡興閒聊,不如約晚上見面,何況老是在東之壁碰面多少也會妨礙人家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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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白棣搔搔耳際道:「晚上可能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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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看你哪天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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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晚上得照顧家人,不太能到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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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白棣重重吐了口氣,似乎也覺得自己這個謊言十分彆腳。畢雅紹自然知道對方言不由衷,遂不由自主地想到結雨的回信內容,跟著眉峰微攏。不管如何,這都是白棣的隱私,就算自己是抱著協助他的念頭,也不能過於激進侵害到對方的安全感,畢雅紹在心底如此告誡自己,開口回道:「我明白了,那麼改天你休假時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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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報社,查爾馬上黏過來朝他擠眉弄眼,畢雅紹橫他一眼涼道:「幹什麼?」他還以為查爾會跟以往一樣在他耳邊碎碎念,例如老總打了一早上的電話找人,你跑去哪鬼混之類的,沒想到他老大心情挺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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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太不夠朋友了,什麼時候請我喝喜酒?」用手肘輕撞了下畢雅紹,查爾笑得賊兮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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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頭沒腦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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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裝,大美人在裡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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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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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那。」查爾歪了歪嘴,指向會客室。「雖然是亞裔人,可是輪廓很深,眼睛很大,身材很讚……」他忍不住比了比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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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描述已足夠讓畢雅紹得知來者身分了。「我知道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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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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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亂講話吧?」警告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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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她是沒有……」面對畢雅紹質問的眼神,查爾心虛地左看右看,接著摸摸鼻子,然後以蚊子般的音量回道:「但整個辦公室都很為你高興……」現在大部分的人都出去跑新聞,辦公室唱空城,等倦鳥全部歸巢就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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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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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關我的事,是他們自己亂猜的。」他只是沒否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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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你負責擺平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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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給查爾商量餘地,畢雅紹逕自走到會客室,如他所臆,裡頭坐著的是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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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紹。」結雨站起來柔柔地打了聲招呼,笑靨如煦春桃李般可人。她穿著一襲粉紅色旗袍,將一頭長髮挽高,露出象牙白的細嫩頸項,足蹬白底金絲繡花鞋,高雅脫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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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禮貌性地與結雨臉頰相貼,畢雅紹笑道:「最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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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託福,」說完結雨掩脣輕笑,續道:「果然是太久沒見面的關係?才必須先說些客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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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畢雅紹沒有表現出被誤會的尬赧,也沒有多加解釋,直接切入正題道:「專程跑這一趟是為了我那封信吧,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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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客氣,你以前也幫我很多,況且,我對這個人也頗感興趣,所以想來了解一下實際狀況。他是你的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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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來得恰到時機,我剛剛才和他達成友誼共識。」畢雅紹以輕鬆的口吻說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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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會客室的門被象徵性地敲了兩下,畢雅紹用膝蓋想也知道是誰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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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裡邊的人開口邀請,查爾就自行開門進入,一手還捧著托盤。「頂級紅茶送來了。」把茶放到結雨面前,查爾紳士地行禮道:「美麗的小姐妳好,在下名叫查爾布朗,這杯紅茶請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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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雨掩嘴輕笑道:「謝謝,我叫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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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的名字。」讚嘆後,查爾將仍留著茶包的那杯端給畢雅紹,接著用屁股頂了頂畢雅紹的手肘說道:「坐過去一點,我也要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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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習慣查爾愛湊熱鬧的個性,畢雅紹無意阻撓他,再者,那天查爾也在東之壁,他可以提供結雨一些旁觀者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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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持續一個多小時才結束,結雨向兩人稍微解釋了下解離性人格疾患的病症和幾個著名案例,畢雅紹決定等他和白棣能聊得更深入一點時,再設法讓他與結雨見面。查爾則偶爾插科打諢,替會談多添了許多笑點,他對白棣的事情不怎上心,只是為了畢雅紹這個好友而想了解個大概,以防日後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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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結雨後,畢雅紹才按照下午的原定行程,去採訪一則體育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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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在加州舉行、由國際拳擊總會主辦的輕中量級拳擊賽並未吸引太多人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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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在比賽開場前十分鐘到場,觀眾席上留有不少空位,估計只賣出三分之一強的門票。拳擊運動萌芽於西元前3700年的希臘,並於西元前688年正式列入古代奧林匹克競賽項目,此後逐步茁壯,在奴隸加入競賽之後變質為殘酷生死鬥,終於在西元404年被羅馬大帝禁止,直到1200年後拳擊賽才再度復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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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賽邁入現代後,陸續出了好幾個像阿里或泰森這樣的世界拳王,盛極一時,其後又受接連發生的收賄醜聞影響而步入衰頹期,近年來,一些狂熱拳迷轉而將注意力投注於地下化拳賽,拋卻規則束縛,追求刺激、殘忍與血腥,職業拳賽的受關注度漸漸進入冰河期,媒體也不願多費精力報導,加州州報自不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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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畢雅紹堅持跑這條新聞,報社老總壓根不會注意到今天有拳賽,而畢雅紹也為這個堅持付出了代價:答應負責追蹤人蛇集團那條新聞。畢雅紹秀出記者證進入會場,直接越過記者席位來到後台,在選手休息室前被警衛擋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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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這裡禁止進入,連記者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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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通知馬琴選手,畢雅紹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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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誰找都一樣。」警衛不讓通融,不耐煩地揮趕畢雅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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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朋友。」休息室不知何時被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男人,身材高瘦、全身肌理均勻,肩闊腰窄,擁有健康的小麥色皮膚。他是馬琴‧古諾瓦,西班牙裔拳擊選手,曾連續兩屆獲得美國輕中量級職業拳賽冠軍,同時也是畢雅紹大學時期的同學。他們倆都就讀哈佛財經系,課堂之外也都熱中於運動,馬琴十歲開始練拳擊,參加的社團自然是拳擊社,畢雅紹則參加詩學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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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後,兩人選擇了截然不同的職涯,卻始終保持聯繫。雖然一年見不上幾次面,也不常通電話,但彼此的默契長存。馬琴會固定閱讀畢雅紹的報導,而除非是時程上不允許,否則畢雅紹也不會缺席他的拳賽。這回拳賽難得在加州舉行,畢雅紹排除萬難也要替拳賽寫一篇專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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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領畢雅紹進到休息室後,兩人才給對方一個久別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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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快開賽了,緊不緊張?」輕拍對方後背,畢雅紹笑道:「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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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特地來看賽,再緊張也不能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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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實力無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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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手雖是初出茅廬,但初生之犢不畏虎,仍是不可輕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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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慎是你最強的武器。」馬琴有個外號叫『狡狐』,那是他擊敗上一個中輕量級拳王時,對方給他的評語,指的是他在擂台上不僅動作輕盈靈敏,更教人不敢輕忽的是他臨敵時的機智與深沉。他深知驕兵必敗的道理,不管對手是強是弱,他都一視同仁謹慎待之,因為他認為成功是沒有僥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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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看著,儘管觀眾不多,但我一旦站上擂台,就勢必要博取最大的歡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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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豪語引得畢雅紹嘆笑,馬琴的狂妄隱藏在謹慎的表象下,唯有在信任的朋友面前才會彰顯。「打場漂亮的戰,今晚我替你慶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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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琴毫無懸念地在第二回合34秒時KO對手,一個來自加拿大的後起之秀,儘管拳賽熱潮稍退,入場觀眾依舊熱情不減,給了馬琴熱烈的掌聲與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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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判舉起馬琴左臂宣判贏家,登時彩帶四揚、鼓樂緊湊,馬琴驕傲地掃視台下,他贏了這場比賽,而連霸的路還很長遠,但他不會退怯,他知道自己注定在擂台上發光發熱,他為拳擊而生,並主宰著這一世代的拳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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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他在會場外頭與畢雅紹碰面,兩人來到加州當地一家小酒館,酒館老闆是西班牙移民者,個性豪爽大方,喜歡說笑話,興頭來了還會拿把吉他自彈自唱娛樂客人,畢雅紹上次跟朋友一塊來時,老闆女兒剛結婚,他當場請了在座所有人一杯白葡萄酒,還獻唱一曲鄉村小調,那滄桑中猶帶樂觀的嗓音令眾人聽得如痴如醉,畢雅紹的朋友還興起幫他灌製唱片的念頭,當然老闆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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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琴原本想叫一杯雪莉酒,聽了畢雅紹的故事後改叫白酒,畢雅紹則點了西元2000年的粉紅酒,這種酒普遍味道清淡,聞起來有草莓、覆盆子和梨子的香氣,嚐來有蜂蜜的甜美圓潤,爽口又帶著微勁。他喜歡嘗試不同口味變化,上回他點了招牌紅酒,這次要換新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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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舊、卻樂於創新,在人生選擇與性格上,充滿各種矛盾點,卻又能適當地將這些矛盾內化融合,這是查爾給畢雅紹的評語,馬琴的看法也相去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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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不醉不歸!」馬琴舉起酒杯,朝畢雅紹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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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樂意奉陪,但身為拳擊選手似乎不該如此放縱。」所有運動項目的起源皆旨在強身健魄,拳擊亦然,因而傑出的運動選手通常都須擁有強韌的自制力與意志力,馬琴的突出表現與這兩因素極有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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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這場比賽後,我會休息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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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沒比到最終結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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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賽事並未取消,不過是暫延到年底罷了。你應該也多少聽說過,關於拳界的賄賂醜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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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那件事嗎?」連續稱霸五屆的重量級拳王牽涉強暴案,掀起體壇喧然大波,那陣子不少談話性節目每天都持續討論這個議題,這事件也是拳擊運動更加式微的主因。「偵查尚未終結,媒體掌握的訊息也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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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年初傳出,醜聞案涉到國際拳會高層,聽說極有可能是某高層設計栽贓拳王,拳會要求警檢在證據確定前不要走漏消息,但這個結果仍帶給拳界極為強烈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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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比喻成地震,沒有八級也有九級了吧,畢雅紹暗想,拍拍馬琴肩頭:「無論如何,賽事既未取消,你的三連霸之路不會受阻,多一段練習時間準備更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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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這個才想到一件趣事,這段時間受一個拳界朋友請託,指導某個新手練拳,他想培養他去打地下業餘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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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拳?」還是跟新手,畢雅紹笑得玩味。「你何時變得這般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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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朋友說來也算我的恩師,參加拳賽第一年我的指導教授出了點意外,療養期間他委託他的朋友代為指導我,這個人情得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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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試啼聲便獲得佳績,是選手最佳強心劑,畢雅紹了解馬琴感恩的心情。「那位新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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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匹野狼。」威猛不馴,但潛力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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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馬琴燃燒的眼神中,畢雅紹看出他對這位後生的期許。「這下有趣了。」他倒想見識見識這號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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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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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生醫療中心』是甫成立年餘的醫院,由美國著名癌症醫學權威湯普森戴爾生前創立的基金會出資創設,並由 湯普森 醫師的女兒貝姬戴爾擔任院長。與其他醫療中心有別,安生創立宗旨在於照護貧弱癌症病患,因此醫療費用比一般公立醫院還低了約略三分之二,但考量到治療環境的妥適度,安生會視病患數量及其家庭背景來做安排,若症狀輕微或經濟條件到達某水平以上,會調整轉到其他非福利型的合作醫院,以維護創建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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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洛米入住安生已有月餘,期間安生收容的患者數量已達飽和,這幾日會再進行一次病患整體評估以利調整,院方必須通知傑洛米家屬陪同評估。傑洛米只有一個兒子哈洛,他因誤交損友而負債,於是趁傑洛米不在偷走他的存摺和印章,假其名義向銀行借貸鉅款而後人間蒸發,傑洛米半生基業毀於一旦。院方無法通知到哈洛,輾轉聯絡上當初在入院申請書上簽名的白棣。白棣接到醫院通知電話當日,畢雅紹恰好也在東之壁,便提出和白棣一同到院的提議,如此白棣就不需再額外安排他與傑洛米見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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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院時,傑洛米剛做完化療,正在病房裡休息。白棣站在病房外透過玻璃看著傑洛米,臉上寫著擔憂。每來訪一次,傑洛米的氣色就憔悴一分,臉頰愈發凹陷、頭髮日益稀疏,人清醒的時間也愈來愈短暫。雖然醫生說這是接受化療的後遺症,病患若能撐過療程,好好調養會漸有起色,但白棣明白,除非哈洛平安回來,否則傑洛米永遠無法真正開朗,若心不健康,身體又怎會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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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沉默地站在白棣身側,他清楚這種時候沉默是最好的陪伴方式,直到護士出現在走道轉角,畢雅紹才輕喚白棣。護士在問詳細兩人身分後,帶領兩人來到傑洛 米主治 醫師的辦公室,隨後, 一位穿著白袍的中年男子進門,坐下來表明自己是傑洛米的主治醫師約翰,接著與白棣交談半小時,主要內容是關於傑洛米的病況和資力,白棣所知有限,但仍盡力 解答 醫師疑問,至於哈洛的事情則一語帶過,整個評估過程,畢雅紹都未發一語,僅安靜地坐在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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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隱約感覺得到,即使自己插不上嘴幫不上忙,他仍必須待在這裡,因為白棣需要他。這個想法毫無根據,也頗自以為是,但畢雅紹無法忽視這股直覺,所以他沒有避嫌地離開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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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談結束兩人走出辦公室後,白棣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整個人貼在牆壁上,雙手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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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嗎?」畢雅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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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點要窒息了。」幸好有你陪我,白棣在心底偷偷補充,卻未說出口。畢雅紹有股奇特的安定力量,能撫平自己紊亂的情緒,這感覺來得莫名,但他不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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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決定很困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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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詫異地看向畢雅紹,只因他看穿自己的心思,傑洛米雖是他的恩師,兩人畢竟毫無血緣關係,交情再深厚,也還是雇主與員工而已,如今卻要他這外人來替傑洛米決定人生重要抉擇,他由衷感到僭越份際的惶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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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會知道是嗎?」接下白棣話尾,畢雅紹菀爾道:「因為我也有過那樣的經驗,不過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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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現在還是先去看傑洛米醒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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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洛米是典型的美國人,樂觀、進取,不管說話還是做事都大剌剌地不拘小節,唯有面對料理時才會展現廚師獨有的細膩。在知道畢雅紹的母親正是大名鼎鼎的宗德姍時,傑洛米嘴巴張成O字型驚道:「天,難怪你一走進來我就覺得眼熟。」畢雅紹的五官和其母簡直如出一轍,精緻又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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託這份親熟感之賜,傑洛米和畢雅紹之間的談話少了一層隔閡,很快便熟絡起來,也很快地切入主題。畢雅紹表示他很喜歡東之壁的料理和經營理念,希望自己能幫上一點忙,傑洛米則不吝回答畢雅紹所有問題,包括哈洛的事他也不避諱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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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從來沒想過放棄東之壁,但這份堅持在我發現自己的病情之後,逐漸變成一種自欺欺人的幻想。」現實是,年底他再繳不出貸款費用,勢必得轉讓店面,而他目前的身體狀況和店裡實際的營業額並不允許他擴大營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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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將店址遷回原來商圈、壓低租金並擴增客源和人手,讓銀行看到東之壁的潛力,或許能讓他們放寬清償期限。私人銀行融通性大,多半都以實際利益為最大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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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理我也知道,但要達到你所提出的條件談何容易。」當初就是負擔不出華人區商圈的地租才會遷址,遷址後生意大不如前,僅能勉強維持運作,如何擴增客源和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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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個朋友在華人商圈待好幾年,人脈甚廣,若能請他出面遊說,應該可以找到願意出租並調降租金的地主。東之壁搬回原址後,勢必能拉回一些流失的客源,當然我們還必須想些特別企劃來打響東之壁的名聲,真金不怕火煉,只要東之壁維持料理品質不墜,不用擔心留不住客人。」行銷企劃是他專長之一,而他的職業又是記者,握有現成資源,善加利用便能成功一半。「如果你願意相信我,我會盡全力幫助東之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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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才知道你是個記者。」坐在華人商圈某家快炒店裡,白棣邊吃著熱騰騰的炒麵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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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還有幾盤炒鮮蔬、海鮮冷盤以及炸花枝丸,中間瓦斯爐上擺著一鍋新鮮鱸魚湯,道地的台灣熱炒料理,是畢雅紹每回回台灣必吃的東西,其他還有很多小吃類也相當令人垂涎三尺,台灣不愧為美食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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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點了兩罐啤酒,可以喝吧?」跳過白棣的問題,畢雅紹拿起白棣邊上的碗替他舀了魚湯。「先喝一口,包準你會上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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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言喝掉那碗魚湯,白棣滿足地讚道:「真的好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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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也就是份職業,沒特別需要介紹的理由。」夾了塊鯊魚煙入嘴,畢雅紹笑著回答原先忽略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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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美食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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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抿脣淡哂,心想,他是很樂意跑美食新聞,不過老總可能會氣到腦中風吧。「不是,我以前是政治記者,現在沒固定跑哪個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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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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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很感興趣?」他忽然傾身向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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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舉逼得白棣反射地向後退了一點。「不是朋友嗎?想了解對方很自然吧。」他乾笑道,心跳為了驟然在眼前放大的俊臉亂了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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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嚇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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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笑著問,但白棣卻無來由地覺得他的笑容背後藏著一種試探。「又不是三歲小孩,這麼容易被嚇。」他人的試探對白棣而言與侵略無異,照理說他該為此感到不適,但對象是畢雅紹,這點似乎造成不同的迴響。這比較像……柔性的侵略,同樣令他心跳加速,但沒有恐懼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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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在紐約時報工作,那時專跑政治線,後來加州一位摯友出了意外,我回來處理他的後事,從此在加州定居,順便換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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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注意到『摯友』的說法,沒來由地他便認定這個人在畢雅紹心中的地位不同一般,如果只是普通朋友不需要特別強調,換言之,用辭上的刻意擇定似乎除了代表兩人交情上的深厚程度,多少也暗示這段交情背後藏有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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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東家…是有什麼特別原因嗎?」處理喪事和換東家這兩者之間並沒有自然而然的因果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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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要說個理由大概就是我倦了,」回想彼時心情,畢雅紹視線邈遠。「他的死令我措手不及……影響也不小…救不了他給我很深的挫敗感,讓我覺得自己很……無能,工作做得有氣無力,索性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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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職?不是直接跳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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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搖頭,灌了口啤酒續道:「中間休息一個多月,後來才被查爾說服到加州日報服務,查爾你也見過,我們第一次碰面那天和我一起去餐廳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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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頭表示知悉,白棣繼續問道:「還是喜歡當記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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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兩手手指搭成帳篷狀放在下巴,畢雅紹像在思考什麼。「雖然大多時候很乏味,但偶爾很刺激,」見白棣眼透疑惑,畢雅紹解釋道:「我是說記者這行業。而且,託這行之福,我認識了很多朋友。」以同行的說法是人脈,但只要不是天生磁場不合的人,他一概是以誠懇的態度和別人建立友誼,來取代利益結合的人脈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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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脈是一時的、利益導向的;朋友則是長久的、情理導向的。他注重隱私,不輕易讓任何人侵犯他的私域是真,但他熱愛交友也是真,在他的價值觀裡,兩者並不相牴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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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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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畢雅紹歪著脖子想了想道:「捉到政客們的把柄,他們不斷透過各種管道威脅、利誘、強迫你不要刊登消息時,就很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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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玩笑的吧?」白棣狐疑地望著畢雅紹,半會兒又道:「但這種事情也不是不可能……那你不就常身陷危機?」腦子不聽使喚地想像畢雅紹抱著底片在暗巷裡奔跑,然後一群黑社會的在後頭追殺他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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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機當然有,不過沒像電影那麼搧情誇張。」看白棣那期待的表情也知道他在想什麼,畢雅紹忍不住用手指朝他額面輕彈一下。彈完後,才為時已晚地察覺,這個動作對現在的兩人而言太過親膩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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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洽的氣氛頓時摻雜進一絲尷尬,兩人不約而同地別開眼,調整好各自情緒才又對上彼此,原先的尷尬奇妙地轉化為進一步的熟稔,雙方對視而笑,舉杯暢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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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一星期,畢雅紹一方面研究人口販賣的所有書面資料,並拜託某位在警局任職的朋友替他留意消息;另一方面,他則利用空檔和白棣去拜訪華人商圈的好友,並透過他牽線認識了幾位地主,然後分別與他們溝通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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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中一位地主取得共識後,他們決定約個時間帶對方去安生和傑洛米會面,儘管傑洛米已將東之壁全權交由白棣管理,白棣仍然認為租賃契約須由傑洛米親自同意簽章才行,畢雅紹也認同白棣的作法,雙方便暫訂半個月後進行簽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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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期間,白棣堅持讓東之壁採營業半日的方式,早上開店,利用下午時間和畢雅紹到處拜訪地主,如若地主平常日的白天沒空,他們就會改約假日,儘管白棣的理由是不要在晚上打擾別人,但畢雅紹已然確定白棣無法在晚間與他碰面,而不能見面的對象是否僅限於自己,這點他尚未釐清。他尊重朋友的隱私,但他想幫助朋友,假使白棣隱瞞他的原因在於他的病情,他恐怕得打破自己的原則深入探究,但他仍希望有一天白棣能主動告知,讓他分擔他的煩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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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積極介入他人生活,很不像畢雅紹的作風,要是讓查爾或蓋文知道他對白棣的想法,他倆八成會以為他對白棣動了感情。思及此,畢雅紹脣角的笑意僵凝,思緒蒙上剎那的灰白。原只是挾著戲謔成分的胡想,不意卻反給自己一記當頭棒喝,他思考著鼓漲於胸臆間的撼動由來,發現戲謔中依稀有一絲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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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號誌轉為紅燈,畢雅紹踩了煞車,趁等待空檔轉向一旁的白棣。不知從何時起,他陷入自己的思考裡不再和對方聊天;不知從何時起,對方歪著頸子靠在椅墊上睡著了。他注意到他眼窩底下淺淡的青痕,不明白自己為何覺得理所當然,大抵是因為受精神問題所擾的患者,通常都睡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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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著等著,白棣愈睡脖子愈歪,偏離了頭墊往下掉,見狀,畢雅紹想輕輕將他推回原位,指尖才剛碰到他肩頭,他立即清醒,一雙銳眸怒瞪著他,那是雙冷默、孤傲又淡離的眼神,帶著點暗紅殘影、綽綽約約。畢雅紹沒想過會在這情況下再度見到這雙眼,一時愣忡,沒注意到號誌燈已轉換,後面駕駛人猛按喇叭,他才恍然回神腳踩油門向前方駛去。駛過十字路口,畢雅紹放慢速度撇頭看白棣,而這時候的他已恢復成平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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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臉上有東西嗎?」畢雅紹看他的目光有些怪異,白棣摸摸自己臉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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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只是剛剛突然踩油門,怕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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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剛睡著了,沒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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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就快到你說的路口了,接下來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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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星期六,市府在『杭廷頓海灘』有個募款活動,本來是由蓋文負責採訪,但蓋文臨時有事便請他代班。記者邀請函上特別註明今日募款活動將請來『溫馨孤兒院』的院童表演音樂會,畢雅紹直覺白棣應該不會排斥這類活動,便打電話邀請他參加。募款活動只有半小時,其他一個半小時都是小朋友的音樂演奏,活動節奏明快不拖泥帶水,獲得熱烈迴響,兩人也不約而同地掏錢響應募款。上午活動結束後,白棣似意猶未盡,開口邀畢雅紹到他平常假日會去的地方,畢雅紹二話不說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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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路口後彎進去,看到綠色招牌那一間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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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裡,畢雅紹已猜出目的地。「你要帶我去『流浪動物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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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知道?」話甫出口,白棣隨即想到答案。「我忘了,你是記者,你曾來採訪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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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但朋友有過,他在『寵物樂』雜誌當編輯,前年替協會寫了篇探討流浪動物的稿子,還用採訪拍的照片當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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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來了,那次我也匿名受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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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這裡當義工?」最合理的判斷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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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點頭。「我最早是在另一個社區的動物之家當義工,後來那裡被勒令拆建,原本的員工被合併到流浪動物協會,我也跟著飄流過來,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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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呈現兵荒馬亂的狀態,只見三四個人像無頭蒼蠅般這邊竄那邊鑽的,中間手術台上一名蓄著落腮鬍的中年男子雙手滿是血汙,聲如洪鐘地指揮底下人員,一見白棣踏進屋內,立刻喊道:「白棣,你來得剛好,過來幫我,旁邊那個誰,去準備保溫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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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火速脫下外套擱在長椅上,拍了拍狀況外的畢雅紹道:「史考特正在進行手術,人手不夠,麻煩你幫忙,保溫毯在儲藏室的綠色箱盒中,你先找看看,不懂就隨便抓住一個離你最近的人,問他們就知道了。」說完他小跑步向手術檯戴上手術手套,聽從史考特發號施令。除了手術台上躺著的那隻貓,一邊還有兩隻貓等待急救,畢雅紹也脫下外套挽起袖管,加入救援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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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了兩個小時,總算等到下午值班的人手進來,史考特要白棣先下去休息,換輪值的人遞補。即使下了手術檯,還是有其他事情要做,例如清理收容動物的居住環境,替他們換水換飼料,進行簡單健康檢查等等,白棣依舊不得閒,等到他終於忙到一段落時,史考特也已結束全部的急救,白棣環顧四周想找尋畢雅紹蹤跡,卻聽到屋外傳來爽朗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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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史考特獨特的笑聲,白棣走出去,看見史考特正一手繞過畢雅紹肩頸,讚賞似地拍著。「白棣,這是你的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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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叫畢雅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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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他錄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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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考特你誤會了,他只是我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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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要應徵員工或義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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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乾笑兩聲,點點頭。「他是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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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懊惱地扶著額面,史考特搖頭道:「這麼個人才去當什麼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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誇張的語氣和動作與適才在手術台上氣勢凜凜的樣子天差地遠,畢雅紹忍俊不住笑道:「感謝抬愛,我還是適合當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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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謙虛在我們這兒可行不通。」史考特一副『少來了』的調侃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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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謙虛無關,我這個人,怕血。」說著,不顧滿手血汙,畢雅紹裝出被嚇呆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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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舉引來史考特大笑,白棣也噗嗤笑了出來。「你這人有意思。」豪邁地推了下畢雅紹,史考特朝著屋內收拾善後的其他人喊道:「收拾好了大家都過來,歡迎一下我們的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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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先走進屋內,史考特坐在凌亂辦公桌前,指著旁邊一排椅子示意畢雅紹和白棣坐下。等沒多久,屋內其他人紛紛靠攏過來。大家輪番自我介紹,最後一個身穿運動衫,綁著高馬尾的女人亮出一口健康白牙笑道:「白棣,要不要邀你朋友明天來參加我們的活動?」聽起來像是墨西哥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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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不等白棣說話,史考特插嘴道:「就這麼決定,請這位大帥哥記者來參加,順便替我們寫篇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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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活動?」畢雅紹轉向白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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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會視情況接受各社區委託,指導他們療護社區內流浪貓犬,並舉行結紮認養活動,明天預計要到『常綠社區』替貓犬打預防針並做健檢,除了 史考特 醫師,還有另外一位獸醫師也會過去,你工作那麼忙,明天有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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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出白棣不願勉強他而刻意替他找理由,畢雅紹倍感窩心,玩笑道:「那我就接下這份神聖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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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一群人在流浪動物協會門口集合,由史考特領隊,分別跳上兩輛廂型車開往常綠社區。由於畢雅紹需要隨時待機,以應報社臨時交派採訪任務,所以他並未和其他成員搭同輛車出發,而是自己開車,並由白棣為他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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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綠社區位於半山腰,出了市區再走二十分鐘左右的山路,一干人等陸續抵達目的地。公路設在社區的另一頭,他們必須通過吊橋才能進入,遠遠地,畢雅紹就看見吊橋彼端已有幾個人站在那兒,他猜想應該是社區居民。關於這類自發性的流浪動物救援活動他以往略有所聞,卻是頭一遭親身參與,帶著幾絲雀躍,他隨著白棣走上吊橋。山裡空氣新鮮,滿目蓊鬱,碧空皓雲,身處其中心曠神怡。趁著其他人忙著抓貓狗、注射各種預防針,並在牠們身上做標記,畢雅紹和幾位居民聊了一下,了解常綠社區的結構和請求援助的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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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綠社區的居民多半是中高齡者,退休後選擇到山林生活,其兒孫皆在都會區謀生,例假日才偶爾回來探望父母,流浪貓狗正好能給予他們慰藉,一些居民開始餵養這些動物,直到某天發現流浪動物似乎愈來愈多,其中不乏營養不良的、天生殘疾的,他們感到心疼,偶然從子女那裡聽說有些民間團體能幫他們解決困境,便集體寫信投給各大團體,多數石沉大海,直到史考特接到他們的信才得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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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到一段落,有人招呼吃點心,接著就看到幾名社區婦女在院落前搭起藤桌木椅,並端出一盤盤水果和糕點,向其他人吆喝著休息。史考特一行人也暫時放下手邊工作,轉移陣地,畢雅紹關掉錄音筆,四處張望找尋白棣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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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找白棣嗎?我剛看到他跑往坑道去,也許在那邊。」譚妮指向另一邊盡頭說道,她和昨天的打扮沒什麼不同,一樣是一襲運動服,綁著簡單高馬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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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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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坑道附近,畢雅紹留意到被草叢遮掩住的一團毛球,他靠近看,耳邊卻傳來白棣的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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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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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球原來是隻灰棕色虎斑米克斯幼貓,身體雖然不過巴掌大,氣勢卻不輸大貓,蹲踞在草叢一角朝白棣齜牙咧嘴,發現靠近的畢雅紹後,立刻機伶地轉換方向,對兩人張牙舞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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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流血了。」白棣把手指放在嘴邊示意畢雅紹說話小聲,避免驚跑小貓,畢雅紹點點頭,注意到小貓後腿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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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能讓牠跑掉,」白棣繼續輕聲道,「牠正在等待時機逃竄,我們要趁牠還在戒備時捉住牠,數到三一起?」然後他比了個包抄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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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問題。」答允後,畢雅紹枕戈以待,白棣讀到三時,兩人同時撲向前,幼貓受到驚嚇急著突破包圍,便往離他較遠的畢雅紹那頭竄去,想竄出空隙,不料畢雅紹預留空間是為了方便覷其奔逃方向以利擒抓,只見他長腳一跨長臂一伸,揪住小貓後頸柔軟處提拎起來,另一手趕忙扶住小貓下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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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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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警告聲方響,小貓就毫不留情地張嘴咬了畢雅紹另一隻手腕,身體像水蛭一樣緊緊吸住其臂。「這小傢伙,挺有精神的。」畢雅紹不以為意地讓牠咬,也不急著縮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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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身上沒有我們做的標記,是新生野貓,所以不認得我們,可能帶有疾病。」白棣皺著眉,脫下麻布手套續道:「抓貓之前我們都會戴手套,雖然麻布還是可能被咬穿,不過聊勝於無,剛才應該讓你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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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車上不是有藥?」小貓奮力不懈地咬著畢雅紹,從手腕一路啃到大拇指,但是除了一開始咬破的那個小傷口之外,其他只剩紅痕而已。「況且,稍微用點力,牠就咬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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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和史考特一樣,皮粗肉厚。」白棣打趣道,靠過來摸了一把,吃驚於他皮膚的滑整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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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惜,沒讓你摸到鱷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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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膚感不錯,不粗糙,只是結實。「也許小貓的牙齒也有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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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否認並不足以推翻我體格好的事實。」他謙虛,可不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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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視而笑,為了這番無聊當有趣的揶揄內容。半晌,小貓許是掙扎累了,乾脆嵌住畢雅紹的手臂打盹,他們決定不更動牠的姿勢將牠帶回集合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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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考特一見到小貓的模樣,先是仰頭大笑幾聲,才對牠豎起讚賞拇指,兩人費了一番工夫讓小貓鬆口,沒想到剛接過手,小貓就轉而咬住史考特的拇指不放。「這傢伙是鱉投胎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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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我替你處理傷口。」將小貓交給史考特等人處理,白棣拉著畢雅紹回到廂型車上,從座椅下翻出醫藥箱。「我先替你清洗和消毒傷口,等等請史考特或菲 利浦 醫師替你檢查,看需不需要打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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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畢雅紹低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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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痛嗎?」白棣小心扳開畢雅紹指頭,用消毒水擦拭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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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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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細長均勻卻不顯纖細,是男人的手,也是漂亮而有力道的手。也許是意識到這點,一點熱度在白棣每次的碰觸間遞渡開來,熨得他腦子發暈,處理的速度變緩,雖然他竭力不讓自己的心猿意馬影響到自己,但他愈是想調回原先的速度愈事與願違,還差點打翻消毒水。「抱歉,粗手粗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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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而言,廚師的手是全天下最細膩的手。」畢雅紹早已看出白棣的慌亂,他不予戳破,只因不想給對方壓力。「何況,你不只是個廚師,還是個有愛心的廚師。」說完,他對白棣眨眨眼,滑稽的表情逗笑白棣,緩和漸趨沉滯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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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會不會覺得無聊?」他不希望畢雅紹有絲毫被強迫的感覺。「其實不寫報導也無所謂,史考特多半是跟你說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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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多慮了,」也太小心翼翼了,在心底默想著,畢雅紹輕道:「撇開這個活動本身是有意義的不談,朋友之間本來就是相互付出,就算我本身對這個活動沒興趣,我也會為了我的朋友盡一份心力,我先聲明,這只是舉例,今天很好玩,不過,這個題材並不算新穎,新聞性較少,剛才趁你們在忙時我向居民多挖了點新東西來寫,見報是沒問題,但不可能佔太多版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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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報什麼的都是其次,我比較在意的是你的感受,」白棣頓了頓,像在猶豫是否開口,幾秒後才接道:「我的朋友……不多,很開心能夠認識你。」澀赧地聳聳肩後,白棣又吐了口長氣,總算是說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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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模樣既可愛又惹人憐,畢雅紹有些訝異地察覺自己內心的浮動情緒,這陣不安份的悸動令他身先意動,稍一使力反握住白棣的手,在接觸到對方不解的眼神後才鬆開,接著說道:「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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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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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飄然回到家,白棣鎖上門,將自己拋進沙發裡。牆上時鐘指向下午四點,外面的陽光還很明豔,而他卻不能繼續在外頭逗留。此刻他不由得想到童話故事裡的仙度瑞拉,只要時刻一到,就會恢復成原來的灰姑娘。然而他的運氣似乎比仙度瑞拉還糟糕一些,她只是變回原來的模樣,而他卻不知道自己即將變成何種模樣。因此,即便再眷戀與畢雅紹相處的光陰,他也不能打破長久以來自訂的規則,必須得在日落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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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畢雅紹,白棣忍不住翹起嘴角,像現在這樣安靜獨處時,透過慢慢咀嚼他才會意識到,這個男人看似溫文無侵略性,實際上卻是以設計過的步調一點一滴介入他的生活,突破他的心防。如今,只要他稍一得空,腦袋裡就會浮現他的身影,揣測著他現在在幹什麼,揣測著他對自己抱有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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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交過的朋友屈指可數,但也不是沒有過,他明白在自己心裡,畢雅紹和朋友的定位並不一樣。畢雅紹說想帶他去個地方,所以他倆匆忙告別史考特他們,沒想到下個目的地竟然是州立公墓。他嚇了一跳,心中卻隱約浮現答案,長眠公墓裡的必然就是畢雅紹曾提及的那位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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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徬徨,不甚清楚畢雅紹的用意,但同時又感到欣喜,只因他莫名地認定,畢雅紹不可能帶一位普通朋友到那裡去。他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是名長相清俊的青年,眉宇間染鎖著化不開的惆悵,眼角卻上揚帶著笑,乍看下只覺這人八成是會在朋友面前開心地笑,回頭卻躲在家裡傷心地哭的那種類型,貼心、堅貞卻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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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初步印象告知畢雅紹,後者眼露驚嘆,直說他看人的目光精準無比,又說這是他第一次帶巫星不認識的人來看他。巫星,一個充滿詩意的美麗名字,一個纖細敏感的人。畢雅紹接著說起他倆認識的過往。畢雅紹的母親是廚師,工作繁忙,父親是職業軍人經常不在家,就連放假也在外面流連,因而他從小就學會打理自己。母親過世後,他益發不諒解父親,與他日漸疏遠,有一回他在街上看見父親摟著一名流鶯走過他面前,他出聲叫他,他父親卻認不出他,那時他便下定決心搬離原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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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新家只離舊家幾公里遠,那時他沒多少積蓄,無法搬離租金便宜的地段。他自給自足上中學,某日下課途中解救了一名少女,從此與地方幫派結下恩怨。一些不良少年時常到學校後門堵他,所幸他很機靈,十之八九都能避開他們,偶爾一兩次被堵上了,也都能順利脫逃。他不是不會打架,很小的時候他父親便敎他練自由搏擊,即使在父親離家期間他依然維持這項訓練,到中學為止他已練了十幾年的拳,一般人無法承受他的攻擊,因此他能避則避,只在情非得已的情況下才會和人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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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料,那幫人找上他父親。他父親自從除役後就沉溺於酒色,健康每況愈下,他也早已和他斷絕聯繫,那幫人卻查到他父親行蹤並拿他威脅畢雅紹。不得已,他只好與他們妥協,願以一隻手換回他的父親。幫派動用私刑之際,他父親突然清醒並掙脫繩索朝行刑人衝過去,畢雅紹愣住了,其他人群湧而上朝他父親又踢又打,刀落刀起,鮮紅似潑墨般飛灑。他登時失去理智,再回神時地上已躺滿哀號的人,那個執刀手被他打得半死,而他父親早已回天乏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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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傳到學校,人人避他唯恐不及,只有巫星敢靠近他。那時他們還不認識,是巫星主動聯絡説他可以幫他請到辯護律師,那個人就是巫星的父親。判決出來,他因未成年且其情可憫,法官從輕量刑,處以保護處分一年。他與巫星的交情就在這樣的關係中建立起來。巫星的父親頗賞識他的才華,力薦他進入哈佛大學商學院,還打算出資贊助他,但他並未接受資助,仍是半工半讀養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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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星常説,中學時雖和畢雅紹不同班,卻已聞其名,聽到他有難便第一時間伸以援手。巫星藝術天份極高,他父親卻堅持要他當法律人,還常拿他和畢雅紹做比較,讓巫星心裡很有負擔。但巫星並未因此對畢雅紹產生嫉妒,他心地善良、思想單純,常在課餘期間偷畫畫,也私下和一些藝流協會有來往,某天東窗事發被他父親狠狠罵了一頓後趕出家門,那時是半夜又寒流來襲,他不知道該找誰,只好窩在畢雅紹家門前邊打牙顫邊打盹,幸好被畢雅紹及時發現,否則恐怕失溫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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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接著又說了些巫星和他的趣事,說到大學畢業,然後說到研究所畢業,他忽然陷入沉默,像一顆石頭緩緩沉進深不見底的黑海般。他嗅出端倪,鼓起勇氣詢問巫星自殺的原因,畢雅紹才再度開口。根據遺書內容,巫星是為情自殺,但這並非主因,他明白巫星的夢魘自始至終都是他的父親。二十歲那年,他被診斷出患有潛在憂鬱症,醫生用催眠療法引出他深埋的恐懼與傷痛。在他心裡,自己是不被愛的存在,父親看重他兩位兄長,卻瞧不起他。他的母親是父親的續絃,跟他兩位兄長沒有血緣關係,雙方感情也不融洽,經常發生爭執。而他的兄長,則無一例外地輕視他、嘲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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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意外得知母親曾聯合外人綁架兩位兄長時,他發病了。他的女朋友茉莉日以繼夜地陪伴他,清空他生活周遭所有利器和藥物,就怕他想不開自殺。後來畢雅紹介紹他熟識的精神科醫師結雨給巫星,結雨正是當年被畢雅紹所解救的女孩,透過結雨細心治療,巫星漸有好轉,畢雅紹便在此時前往紐約赴任,卻沒想到巫星尚未根治,便連續遭受雙重打擊,先是女友茉莉不顧其反對前往非洲不毛荒原進行人道救援,而他不能拋下與父親失和的母親不管,遂無法隨行;接著是其雙親爆發嚴重衝突,不僅陳年醜聞被媒體悉數扒出,甚至還出現巫星並非巫家後代,而是他母親與第三人珠胎暗結的傳聞。醜聞見報當日,畢雅紹正忙著另一件政治弊案,他第一時間與巫星聯絡上,電話裡的他聲音聽起來雖沒什麼精神,也不致於絕望崩潰,隨後畢雅紹又央託結雨開導他,沒想到結雨還沒找到巫星,他便收到他自縊身亡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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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躺在沙發上閉起眼睛,回想畢雅紹在巫星墓前述說這些過往的神情,充滿緬懷、不捨與自疚;同時,透過畢雅紹的語言描繪,巫星蒼白纖弱的輪廓也逐漸在他腦中成形,他忽然有股衝動,希望畢雅紹停止勾勒他心目中的巫星,希望畢雅紹停止……將巫星的身影和自己的身影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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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揣摩起畢雅紹的心態,還有他接近自己幫助自己的動機,他是否將自己當成另一個巫星?希望藉由幫助自己來彌補他的遺憾?畢竟他曾說過,自己很像他某一個摯友,而他可以合理推斷,那個摯友是巫星。然而若果如此,他便要拒絕畢雅紹的協助了嗎?白棣用手背蓋住眼皮,給予自己一個完全黑暗的視野,慢慢地有一絲光亮從暗黑中生成,那是他內心真正的渴求。不,他聽見一道聲音否決了自己的問題,假如一切真是畢雅紹的移情作用在推波助瀾,他也捨不得推拒,不是他沒尊嚴,而是他太想要來自於畢雅紹的任何渡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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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踏進了一個很陌生又很要不得的領域,隨時都有可能粉身碎骨,但他還是不願輕言放棄,這團在胸前澎湃燃燒的情緒到底是什麼?假如他勇敢地冒了險,是否有那麼一絲機會能得到冀望中的結果?自從知道自己精神有異後,白棣盡量避免去碰觸太複雜的問題,不讓自己承受太多心理壓力,但這一次,他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思考一些他不曾設想也從不擅長的問題,這讓他的腦子像運轉過度的機器般呈現頓滯和疲勞,他眼皮漸漸沉重,意識緩緩飄離,最後映在朦朧視野裡的是牆上那面掛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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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一取得身體自主權,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回臥室換上運動衣褲,準備到拳館練拳。他做夢也沒想到,喬許特地為他請來的指導教練竟然就是蟬連兩屆輕中量級世界職業拳賽的冠軍馬琴‧古諾瓦,他猶記得見到馬琴本人當下,他興奮得不能自己,馬琴是他最想仿效的對象,他出拳之迅捷與準確兼具美感與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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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琴只在有空檔的時候才會來拳館敎他,時間並不固定,但都會提前一天通知自己,而不論馬琴是否會來拳館,颷每天都會固定報到,做基礎重量訓練提升肌耐力、做沙包連續擊打訓練,以及拓展動態視能。喬許對颷的提拔自然引起拳館內其他人的不滿,但馬琴一到場就明言,只要有能力和他對峙一回合以上者,他都願意給予個別指導。此話一出,所有人躍躍欲試,颷也沒有異議,他一心只想鍛鍊自己,對馬琴並無獨占心態,何況他對自己深具信心,並不認為自己的資質遜色於拳館內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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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比劃,通過馬琴條件的人有兩個,分別是颷和路德,但路德卻因一件酒後毆人致重傷的案件被喬許取消推舉資格,憤而撂下狠話要把這筆帳記在喬許和颷頭上。這起案件使馬琴的親訓課程停擺了幾天,而拳賽日期已近,因此這週馬琴幾乎天天都會撥空到拳館訓練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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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館外的停車格內沒有馬琴的車子,颷心想馬琴或許有事耽擱,便停好機車打算先進館自行練習,喬許若有空也會提供建議。他把安全帽放進坐墊下貯藏箱,眼角瞥見一輛銀白色跑車從拳館左側轉進,平穩駛入馬琴慣用的停車格內。颷瞇了瞇眼,覺得這輛跑車有些眼熟,於是走過去想看個仔細,一道人影在這時下車,竟是馬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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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開心地邊上前邊向他招手,駕駛座一側的車門也在此時被打開,走出一個身形同樣令他熟悉的男人,接著他聽到兩個人同時喊出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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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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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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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無目的地奔過一條又一條街道,週遭景色飛也似地竄過颷身邊,似一波波潮水湧上復往後退去,他呼吸急促,貪婪地吸著空氣,腦子裡亂烘烘的塞了很多東西,卻又看不清塞了哪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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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路過熟悉的街口,那裡豎著根路牌,旁邊立著個郵筒,燈火明恍恍的,颷靠在郵筒上歇喘,眼角瞄到燈光來源,是家便利商店。他認識這裡,他曾在這家便利商店打工過,甩甩一團混沌的腦袋,感覺自己稍稍恢復體力,颷繼續往前奔跑,隨著身體的指引奔跑,剛才是因為他一陣猛衝才會亂了呼吸節奏,導致體力流失,這次他抓回自己步調,穩健地跑,腦子仍然亂烘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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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什麼要跑?他不停自問。他對畢雅紹的認識不深,猶記得上次想到他的心情是:若有機會再碰到畢雅紹,他絕對要和他一較長短。然而等他實際見到了,卻是轉身拔腿就跑,完全不理會身後詫異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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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跑?為什麼?「該死!」忍不住低咒,颷花了好大力氣才不讓自己再度狂奔猛衝,而是維持平穩的速度。「那傢伙是什麼人?憑什麼要我跑?」他仰天吶喊,愈想愈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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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受了白棣的影響。」因為颷的情緒不穩,喚出了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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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一個奔跑中的身體,在月夜下的街道上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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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誰准你出現?」颷語氣惡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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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的內心希望我出現。」他是所有人格的保護者,當他們受到傷害或舉棋不定時,潛意識裡便需要他的輔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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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希望你出現,你只會說些沒用的屁話。」什麼白棣影響了他,什麼他們的存在都是為了白棣,他膩了煩了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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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你認為是什麼原因讓你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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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逃跑,」颷低吼,復道:「我……只是不想因為畢雅紹那傢伙的胡言亂語,壞了馬琴對我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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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藉口,你親眼目睹雅紹對白棣的關心,你也明顯感受到白棣這陣子變得開朗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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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他接近白棣是安什麼心眼,雅紹雅紹,叫這麼親密,就算關心也是關心白棣,你算什麼?他認識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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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會一味拒絕甚至扭曲別人的好意無助於你的困境。」蕭沉緩的聲調在飄著微霧的夜裡化散,瀰漫開一股清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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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誕生的理由不就是如此?拒絕一切才能保護白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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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也該拒絕喬許、拒絕拳賽、拒絕馬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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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說什麼?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討論過了,我不會讓喬許或拳擊傷害到我們,可是畢雅紹那傢伙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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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論點依據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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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白棣已經喜歡上他,」颷不耐地撥開擋住視線的頭髮,語氣不乏對自己的氣惱,若非他偷取白棣時間,畢雅紹就不會像病毒般如此全面快速地在他們所有人中擴散。「別否認這問題的嚴重性,不談感情是我們共同的共識,也別說你沒察覺到,白棣已打算把實情告訴那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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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談感情是我們之間的共識,白棣並未參與。何況,假如畢雅紹可堪信任,有了感情基礎,或許白棣就有勇氣面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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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就不再需要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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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賭氣的話像一柄利斧,精準地剖開蕭內心那道幾不可察的裂縫,蕭遁進沉默的殼,颷也不再說話,只有不斷地奔跑,跑向那無盡頭的彼端,那經常在他們三個人的夢中出現的、模糊的未知。不知跑了多久,颷的雙腿逐漸產生疲麻感,他才發現儘管理智再如何專注於調整跑步節奏,依舊抵擋不住內心崩解的影響,挫敗感讓颷停下腳步緩氣,爾後他抬頭看清四周,無可自抑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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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來到東之壁,不是回家,也不是回拳館。難道,跑步期間白棣曾竊佔了他的時間嗎?他自嘲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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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也希望白棣能好起來。」蕭的聲音又出現,清冷的音調摻了絲嘆息。「你還記得很久前白棣曾去找過的那位精神科醫師說過的話嗎?他說,臨床上治療多重人格的方法不是消滅其他人格,而是融合;他還提出個人看法,分裂出的人格不僅是患者自身的想像人格,而是潛在具備的某種特質被放大獨立。我們和白棣是共生共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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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聞言淡嘲。「你何時變得這麼天真?這只是理想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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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使有機會讓白棣恢復正常,你也要阻撓?」蕭交臂而立,一語戳破飆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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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颷激動地否認,卻又解釋不了自己的矛盾,鬱悶地一拳砸在東之壁牆面上,砸了一拳還不夠發洩,接連地砸下第二拳、第三拳……大有砸到鮮血淋漓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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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自殘下去,兩週後的拳賽就不用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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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正想開口回諷,卻忽然意識到說話的人並不是蕭,他倏然戒備地轉過身,瞪著從容走出暗巷的畢雅紹。「你怎會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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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著你後頭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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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著他拐拐繞繞,轉了大半圈跑到東之壁?他的體力倒是出他意料的好,颷挑釁地橫了他一眼,嗤道:「誰跟你說我要參加拳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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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琴,還有你……另外一位朋友說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白棣的不同人格,畢雅紹只好選擇委婉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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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朋友……」意會過來畢雅紹所指為何,颷原本的嘲弄轉了調,難掩驚訝道:「你都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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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略顯無辜地聳聳肩道:「我已說過,我是一路跟來的。」儘管他心裡已對白棣隱瞞的病情有所準備,仍不敵親眼見到的震撼。幸好這一路上颷都挑人煙稀少的巷弄走,否則路人瞧見了怕不引起騷動。「我們談談好嗎?」颷的姿態十足像隻刺蝟,畢雅紹在心底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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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白棣,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背抵東之壁店門牆柱,颷微翹下巴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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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姿態看在別人眼中或許像隻高不可攀的孤狼,但畢雅紹看到的卻是他孤傲表象下隱透著的無助,是孤狼逢絕的虛張聲勢。「對我來說,你們和白棣共生共存,一樣重要。」引述蕭的話是想減緩颷的敵意,也是想釋出善意,縱然不見得能收到效果,但畢雅紹明白,他不能和颷硬碰硬,而撇開策略不說,他也不想和颷強碰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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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你憑什麼說這種話?你了解我們嗎?你連白棣都不了解,有何立場說共生共存。」颷冷笑,不留餘地地批評畢雅紹,但語氣卻不再那麼生硬,他察覺到自己的軟化,低聲啐道:「可惡。」他一定是受到白棣的影響,才會為了畢雅紹那句話而動搖,真可笑,他們明明沒有任何交集,對他有感情的也是白棣,為何自己要被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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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颷的動搖,畢雅紹再下一城。「我不只想幫白棣,也想幫你們,我有個朋友專門研究精神領域,如果你們同意接受治療,一定可以改善現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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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颷斷然拒絕道。「所謂的治療不就是設法抹煞其他人格?別再用蕭那套自我安慰的說辭來敷衍我,世界上有哪個正常人會將人格看成獨立個體?你也一樣,若不是發生在白棣身上,你才沒那閒工夫管我和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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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幫白棣的確是因為他是我朋友,但我和他之所以會認識卻是因為你,緣份本就奇妙無法用道理解釋,不論是白棣還是你,我都相信我們是有緣才會碰在一塊。而既是朋友,必然會互相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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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聽,」颷依舊採取奚落的語調。「就算是朋友也有親疏之別,你和白棣認識才多久?何況他有人格分裂症,正常人恐怕閃躲都來不及了,怕哪天患者瘋起來傷害他們。還是說,你是在彌補你自己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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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不要說了。」蕭出聲制止,原來他一直沒走下意識舞台,只是故意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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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意思?」聽到蕭的阻止,畢雅紹更為好奇,問道:「白棣和你們說了什麼嗎?我很想知道,請你們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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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屬於白棣的隱私,我們不能隨意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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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是關於我的事情不是嗎?還是,他對我有所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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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滿?」忍不住插嘴,颷譏誚道:「他可是很喜歡你,超過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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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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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關係?」不顧蕭的警告,颷豁出去道:「我也是為白棣著想才說的,誰知道他的感情如果再受創,能不能承受打擊,到時候他又想自殺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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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白棣自殺過?畢雅紹青著一張臉愣在當場,他想到巫星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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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企圖自殺過。」蕭沉默,颷知道自己說服了蕭,便無顧忌地道:「就跟你的摯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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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心一沉,同時又感到詫然。「你們聽得到我和白棣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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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能感應彼此的意識,只有白棣不能。」畢雅紹微沉的臉色讓颷有種反敗為勝的快感,他冷勾脣角續道:「因為他還不知道我們的存在。他在缺乏關愛的環境中成長,所以渴求關愛,輕易地喜歡上你,但你呢?你喜歡他嗎?還是在他身上感受到與你朋友相近的氣場,所以才想親近他,想幫助他好彌補你沒能及時挽救你朋友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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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疑片刻,畢雅紹確認道:「這是白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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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你可以自己問他。」懶得繼續和畢雅紹扯淡,颷繞過他逕自往暗巷走去。沒多久,畢雅紹的腳步聲也加入陣列,一前一後的踅音,在寧謐深夜裡低脆徘迴。颷克制自己不要理會畢雅紹,卻終究沉不住氣,遂止步道:「別再跟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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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走的方向是一樣的。」一番話雖說得無奈,聞來卻隱含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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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一樣的是吧?那這條路給他走。決定後,颷轉身往另一條街弄走去,這附近是他的地盤,條條大路通羅馬,怎麼走都可以抵達拳館,不過他得加快速度才行,不曉得馬琴離開沒有?東想西想之際,後面又傳來腳步聲,颷不耐煩地回身吼道:「煩死了,你到底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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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完瞬間,颷頓覺神清氣爽,但下一秒就後悔了,跟在他後面的人不是畢雅紹,而是一個西裝革履、拿著高檔手提包的中年人,他睜著一雙錯愕的眼睛盯著颷,緊緊地抱住他的手提包,眼神大有『你敢亂來我就報警』的意味。他竟然吼錯人!颷用手扒了下頭髮,像隻鬥志頓失的鬥雞挫敗道:「認錯人了。」接著讓路給那名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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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中年人戒慎恐懼地穿過他時,他才回頭,赫然發現畢雅紹好整以暇地等在馬路另一端,臉上掛著招牌淺笑,白棣很喜歡畢雅紹這麼溫柔地對著他笑,但他可不是白棣,颷對著另一頭用力豎起中指,接著轉身就跑。他刻意繞小路,一下轉這一下彎那,毫無章法,一心只想擺脫畢雅紹,無奈身後的腳步聲如附骨之蛆,他跑到哪就跟到哪,颷氣得在心裡直咒:簡直像個索命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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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就這麼繞了一個多小時,不知不覺繞回拳館附近,颷想到馬琴可能還留在拳館便停下腳步,畢雅紹也跟著停住,兩人站在原地歇喘,颷一邊大口吸氣一邊斜眼睨著畢雅紹,一個畫面毫無緣故地闖進腦海,他道:「想不到你體力還不錯,那天早上……也滿耐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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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稱讚嗎?畢雅紹暗笑,忽然覺得颷的彆扭挺可愛,雖然可愛並不適合用在總是充斥戾氣的他身上,但他並不感到違和。「我記得我們是平分秋色。」他可不接受耐打這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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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跟我平分秋色?」從鼻腔輕哼出氣,颷挺直胸膛以眼神訴說自己的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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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輕視的滋味照理並不好受,但畢雅紹竟不覺半分慍怒,反倒對颷的高姿態產生興味,遂道:「平分秋色是謙詞,或許結果是你輸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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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激將法對我沒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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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沒效?颷瞬間握緊的拳頭已昭然若揭,畢雅紹笑了笑,身形敏捷地往側邊一閃,閃過颷迅疾如雷的出拳。「這算偷襲吧?若是比賽可是犯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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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和我真正站上擂台再來講規則。」不受畢雅紹撩撥,颷擺出拳擊架式準備應戰時,卻見畢雅紹也擺出類似的手勢,不禁詫道:「你也打拳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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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搏擊,」自由搏擊比較類似拳擊的散打,但形式上更自由一點,招式範圍不僅拳擊,還有空手道、柔道、摔角等,限制也少得多。「所以我們若要對壘,規則可要訂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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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少說,什麼規則都沒差,打得贏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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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颷揮出左鉤拳直擊畢雅紹面部,畢雅紹踏後一步頭頸轉右,偏離颷拳頭軌道,颷迅速回防壓低重心右上拳直擊腹部,畢雅紹則展現柔軟度,以最小的角度向後躲避颷的拳頭。一來一往間,拳風朔朔,挑得兩人鬥魂沸騰。颷有野獸般的直覺,打起拳來招招挑要害,以進攻為要,攻擊時的眼神像頭獵殺中的狂獅;而畢雅紹則以守代攻,優雅靈敏的身段像隻翱翔的鷹,耐心蟄伏只為等待最佳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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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了十多招,汗流浹背,卻有說不出的暢快,颷眼裡更是興奮不減,畢雅紹和身為職業拳擊手的馬琴不同,出招保守卻千變萬化,打起來很過癮,而且他的耐力絕佳,是難得對手。現在兩人拉開至中長距離,颷左右腳交叉跳動,維持固定頻率,隼眼緊盯畢雅紹,等待下一波攻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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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火藥味、一觸即發的氣氛,因馬琴的出現而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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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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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斷電話,畢雅紹走到傳真機收資料,資料來源是警察局,內容是人口掮客的自白複本。負責調查連續幾宗人口失蹤案件的刑警卡特是畢雅紹的朋友,幾年前才從紐約分局調回加州,與畢雅紹結緣是因為一則犯罪報導。那時畢雅紹才轉赴紐約不久,當地爆發數起虐殺案,手法之殘忍儼然是開膛手傑克的翻版,上頭指派他追蹤這條新聞,負責偵查的警官便是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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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據現成證據,法醫研判凶手應該是位執刀醫師,否則也得具備相當的外科知識,警方依法醫判見將一名醫大研究生列為嫌疑犯,進而對他進行測謊、DNA及精神鑑定等測驗,得出概率為80%的可能性。此案引起社會高度關注,州長施壓警方限期破案,嫌犯卻遲遲不認罪,壓力威迫下警方考慮逼供。畢雅紹追案時無意中得知警方決定,便主動找上卡特表達自己的反對立場,卡特採納他的建議向上級報告。後來檢方在其中一處犯罪現場又找到新證據,這才找到真兇還原來在押的研究生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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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因諫言及破案有功,晉升到小組長,兩人因此成為好朋友,日後聊起這件事,畢雅紹才知道卡特的想法和自己十分貼近:逼供的自白沒有證據能力,而那些指向研究生嫌疑犯的證據並不算充分,還有諸多疑點。儘管如此,他們並不同情嫌犯,尤其嫌犯也有幾次暴力前科,因此更加深外界對他的惡劣評價,要在偵查犯罪過程中不帶入私人情感幾乎是不可能的,但畢雅紹仍舊認為唯有公平審判才能真正還原真相,並讓犯人心服口服,所謂的刑罰才會有效果。卡特原本就在猶豫是否阻止,畢雅紹不過是推了他一把,他說他直覺卡特是唯一能接納他意見的警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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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個人的人生裡,不乏依靠直覺指引方向的例子,有些職業更是大量運用到直覺,大如刑警辦案、檢方偵查,或者記者追蹤新聞,小如煮一頓料理或交一位朋友,在預判一件事情的發展上若有靈敏直覺輔助,往往能帶給當事人意外的豐富收穫。和理性的外表違扞,畢雅紹是善用直覺的人,他廣泛運用直覺於他的生活,不管是工作或交際。他不否認,親近白棣也是出自直覺,也不見得能與巫星之死脫鉤,颷昨夜之言至少說中了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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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真機停止運作,畢雅紹甩甩頭清空與工作無關之事,走回座位詳讀資料,自從知道卡特也參與人口販賣調查案後,畢雅紹便央託他在能透露的範圍內盡量把案情進度告訴他,他不會未經他允許就公開這些消息,卡特很信任畢雅紹的人品和才華,很爽快地答應了。手上這份自白來自一名吸毒者,日前警方破獲一起集體吸毒聚會,該名毒犯被捕列管,沒想到毒犯經不住嚇,又因吸毒而神智不清,竟脫口一段協助押運人口的經驗,卡特認為毒犯是塔圖塔的游離份子不可輕忽,便請求檢方聲請羈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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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閱讀過三頁自白報告,畢雅紹用原子筆標記出重點。現有資料顯示,塔圖塔雖是個人販組織,但架構鬆散,除了三位核心幹部之外,其他成員幾乎都是吸收游離份子所組成,每當完成一筆買賣,就會汰換掉大半成員。他們最早的活動紀錄是在二十幾年前,曾銷聲匿跡一段時間,近幾年才又活絡起來,警方相信塔圖塔核心幹部應該發生過變動。十多年前,警方曾偵破一起人口販賣案救出幾位被害者,根據他們的說法,塔圖塔慣用手法多是誘拐孤兒院幼童,再將他們運出海外或賣給有需之人,用途千奇百怪,有供做奴傭、性玩具,也有買賣器官,所以通報失蹤的多半是幼兒收容所,也因被害者失怙失恃,院方人力有限,通常不會追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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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年塔圖塔的手法有點變化,連一般家庭的小孩也遭到誘拐,這正是警方猜測其核心幹部有所變動的原因。逃出塔圖塔掌控的倖存者曾說,他們這些被集中管理的孤兒經常遭到凌虐,吃的是餿水剩菜,住的地方也骯髒不堪,很多幼童來不及被轉手就病死在裡面,還有些特別漂亮的孩子會被塔圖塔成員凌辱,成員們喜歡在漂亮的孩童身上做記號,每種記號都不同,有的像某種暗號有的則像神祕圖騰,卻都是用燒紅的鐵條一筆一筆刻烙上去,除此之外,成員們也常拿這些孤兒當出氣筒,尤其對轉手未果的孩子更是殘忍,稍有不順心就毒打他們,在冬天脫光他們然後綁起來浸泡在冰冷的湖水裡,或者在他們身體某處抹上汽油點火燃燒,蹲在一邊打賭看誰會先昏過去,人性的醜陋與喪心病狂盡現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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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經驗頗豐的記者,畢雅紹對人生有著超越他年齡的見解,再加上他曾派駐戰區年餘,看遍常人無法想像的嚴苛暴戾,對人性更別有體悟,然而,體悟愈多所感到的知識貧缺感愈深,人性逐漸被提升到與宇宙自然相同等級的課題,廣袤且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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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揉酸澀的眼皮,畢雅紹闔上文件枕靠在椅墊上,儘管駭人聽聞的殘酷手法層出不窮,他也該見怪不怪,但每回看完這類報告或消息,他仍然會感到一股沉重的疲憊,像大山壓頂、似怒潮翻湧淹沒了他。正當他想轉換一下心情時,左眼角恰好瞄到一個不明物體朝他飛來,他機警接住,賺來查爾讚嘆的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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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查爾模仿著電影裡的中國武術隨意筆劃兩下,笑道:「你不去當武打明星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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懶得搭理他的瘋話,畢雅紹皺眉看著手中物體:「甜甜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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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美味,不用感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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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不吃這種垃圾食物。」他白對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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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試試看,也許哪天真能把你變成甜甜圈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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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試吧,」將甜甜圈丟還給查爾,畢雅紹將文件鎖進抽屜,抓起車鑰匙就往外走,臨走前拍了拍查爾肩膀道:「還記得你上個月的體檢報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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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捂住耳朵拼命搖頭喊道:「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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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旦過了某個年紀,果然會愈來愈幼稚……尤其是新婚燕爾被老婆伺候得好好的男人,畢雅紹暗忖道,接著他丟下查爾,開開心心地趕赴等會的約,要轉換心情就靠這個約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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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綠社區的報導只佔一小塊版面,卻引起一陣漣漪,有十幾位讀者寫信到報社希望能看到後續發展,還有一些小社區也打電話給流浪動物協會,希望成為第二個常綠社區。透過內部協調,流浪動物協會決議盡可能回應所有主動聯繫的社區,並且派員查訪,包括地形調查還有社區居民意願訪談等,好評估發展條件,即使條件不足,他們也會盡力援救那些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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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被分派到藍湖社區,當他詢問畢雅紹隨行的意願時,畢雅紹想也不想地答應了。藍湖社區是比常綠社區規模還小的社區,人口將近五十,與鄰近社區隔著一座山和一灣湖,湖的名字就叫藍湖,因為湖底有許多藻類,加上湖邊長葦叢裡住著許多螢火蟲,一到夜晚月光照應湖面,經常可見一片藍綠瀲豔、粼粼動人,因此而得名。一抵達藍湖社區,兩人便先去見聯繫他們的人,是位老太太,名叫梅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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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姬熱情地招待他們,她說看到新聞報導很感動,並說藍湖社區有不少居民希望能改善社區內流浪貓犬的生活環境,卻不知道該怎麼做,因此她集合大家的想法寄信給流浪動物協會。白棣陸續問了幾個問題,例如流浪貓犬的健康情形還有概數、居民對援助貓犬的普遍意願和想法、以及居民的組成和年齡等,梅姬進而向兩人說明藍湖社區的概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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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和常綠社區差不多,人口結構幾乎都是中高年齡層居多,不同的是這裡的居民多半是獨居狀態,某種意義上而言,是被子女棄養或者無親無子的一群無依者,仰賴前半生的積蓄過活,因此較為清苦。梅姬還提到,多數居民會將流浪貓犬當成朋友相互陪伴,卻也有些居民不喜歡親近這些動物,對發展成像常綠社區那樣的社區興致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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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請梅姬提供意願不高的居民名單,並請她指引這些人的住處,他想一一拜訪這些人,且嘗試說服他們參與發展計畫,即使不能盡如人意,至少也要降低他們對計畫的敵對態度。梅姬考慮片刻,知道白棣說得有道理,便親自帶他們逐戶拜訪。他們走訪五間民宅,其中兩戶主人拒絕開門溝通,一戶打開門劈頭就狂罵三人,只差沒拿掃帚轟人,一戶喝得醉茫茫的,開了門後直接倒在門邊,畢雅紹只好將人扛到他臭烘烘的床榻上,剩下一戶總算是心平氣和地見了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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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布萊恩,是位退休公務員,不討厭貓狗,但他不認為藍湖社區能夠發展得像常綠社區那樣好。事實上,就資源來講,藍湖社區是遠遠不夠的,常綠社區的家庭多是小康,依山傍水、環境清幽,可以吸引一些遊客駐足,收養浪犬浪貓多少可以增加一些收入,尤有甚者,居民還能夠在當地經營一些小本生意,但藍湖社區只有一大片湖水可看,居民家境又多清貧,缺乏如常綠社區那種優越條件,談發展是癡人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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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聽完後先表示他理解布萊恩的憂慮,接著他向布萊恩解釋他的憂慮來自於『過度期望』,讓常綠社區發展到今日的規模並非是他們當初的目標,而是『附加價值』。援助計畫最大的宗旨該回歸到尊重生命本身,改善自己週遭的環境、改善自己的生活、善待每一條生命。因此,他們從不強行發起救援計劃,而是站在輔助者的立場幫忙主動發出訊息的社區,因為這個動機是居民自發性的,可以合理期望它的延展性,倘若是著眼於附加價值,縱能興繁一時,亦能消散於一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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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透過一個共同目標的推動,就能產生凝聚力,較能摒除社區居民自掃門前雪的心態,一旦凝聚力獲得強化,整個社區的提升指日可待。白棣說話時眼睛明亮有神,語調誠懇平實,姿態謙和不紊,脫去平素略微內向羞澀的外殼,渾身散發自信光采,讓畢雅紹捨不得移開視線,自然也打動了布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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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訪到第五戶,總算有了一點收穫,梅姬開心得抱住白棣,親吻他的頭髮,說要留兩人下來吃晚餐,白棣婉拒她的好意,和她約定隔幾天再來訪探其他四戶,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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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梅姬後,畢雅紹提議到藍湖畔走走,兩人便沿著湖畔繞了一大圈,邊走邊聊些過去白棣拜訪其他社區的經歷,畢雅紹偶爾插上一兩句,講的是記者生涯遇到的趣事。繞完一圈後,白棣以為要離開藍湖社區了,沒想到畢雅紹話鋒一轉提到梅姬說過藍湖裡的魚肉質鮮美肥碩,搞不好可以釣到幾尾帶回去。白棣低頭思考半晌,又看了看手錶。畢雅紹心知他的考量,卻仍佯裝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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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時候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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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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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還要照顧家人。」他用的仍是上次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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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但還有點時間,再陪我坐一會兒好嗎?」指著湖畔一顆乾燥的灰色大圓石,畢雅紹邀道:「從那裡可以一覽藍湖全景,梅姬說如果站得夠高,藍湖輪廓看起來就像一個抽雪茄的男人,不知道從那裡看到的全景又會是什麼圖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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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畢雅紹都開口了,白棣也不好意思拒絕,何況他本就渴望和畢雅紹相處的時光能再多一點,和他一起嚐遍各種美食,和他一起遊覽各地風光,『和他一起』這件事本身便是價值依歸。他點點頭,和畢雅紹一齊走向那顆大圓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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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藍湖雖沒有閃閃熒光,湖面上卻氤氳一層薄霧,伴佐著輕煙裊裊,別有一番風情。畢雅紹和白棣並肩坐著,眼波眺望遠處白煙綠湖舒雲碧空,讓各自的思緒在這方天地中靜靜沉澱。在時光悄悄的流逝下,白棣突然明白畢雅紹留下來的用意,他知道對方有話對他說,而且是重要的話,他不由得緊張起來,愈緊張心情卻愈鎮穩,他的人生並不順遂,然而他也從這乖舛的命運中學到了寶貴的經驗,他知道待會自己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問題,他最終都能平和地接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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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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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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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幾乎是同時間發聲,這般默契令兩人相視莞爾,白棣以眼神示意畢雅紹先開口。「我想問問你的感覺。」畢雅紹起了頭,含蓄而籠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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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有什麼話請儘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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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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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刀直入的問題令白棣心口一凜,肩膀顫了一下,他沉默片刻才答道:「你會感到不舒服嗎?」被同性喜歡的感覺他不清楚,但也許不是什麼讓人驕傲的事,何況以畢雅紹的條件來看,應不乏受人青睞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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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我只想釐清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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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給我的感覺確實和別人不同,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感到特別開心、充實,如果幾天不見你,就會很想快點見到你。」停頓了會,白棣頰測浮漾一抹淡緋,續笑道:「這是不是所謂的喜歡,我並不確定,但不管是什麼,我都不想因此讓你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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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的笑容淺亮,溫暖而寂寞,看得畢雅紹心口一緊,他用指背輕觸白棣臉頰緩緩向下摩娑,像在確認這份親暱在彼此心中發酵的能量有多大。白棣的臉更紅了,可愛得令他方寸躁然,他傾身向前拉近兩人距離,在相距咫尺間停下。拇指挪移到白棣嘴脣,摸起來略微乾澀卻柔軟異常。「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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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赧得偏移了目光,畢雅紹視其為應允,雙脣貼了上去,輕啄一下,感受到白棣的退怯,便伸舌舔了舔脣廓,接著溫柔而堅決地撬開他的脣。白棣低嚀卻未抗拒,雙手用力地攀抓住畢雅紹肩頭,指尖泛白,身體僵直,柔順地任畢雅紹攻城掠池,侵佔他嘴內每吋芳軟,與他舌葉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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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風輕送,吹得翠葉沙沙作響,不知名的鳥兒在林間啼唱,在陽光下展開斑斕的翅膀,翱翔悠遊於天際。幾隻水鳥從天邊俯衝下來,在湖面滑行數公尺,覷準獵物腳爪一撈撈起湖底游魚再振翅高飛。綿吻後的兩人安靜看著眼前這幕,享受峰迴路轉的曲折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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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要親我?」白棣低問。因為沉溺於畢雅紹的柔吻,他決意尋一個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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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確定自己對你的感情,所以親了你,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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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我喜歡你的吻。」即使是為了澄清迷惑的吻,即使日後不會再有,他依然珍惜這個吻,白棣淡道:「那麼你弄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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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搖頭,畢雅紹道:「但我有些話想說。我從不覺得自己會和某個人譜出戀情,應該說,我從未想像過和某個人一起生活,將自己的感情寄託在某個人身上,並且很肯定地告訴自己:這個人是我愛的人。」他曾思考過這是不是一種缺陷,是不是和自己的成長環境有關,但這種困惑在以前並不是那麼困擾他,如果這是缺陷,那就是缺陷吧,一個人難免有缺陷,至少以前的他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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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遇見了你,我想要幫助你,想要靠近你,想要保護你,可能這些都不是你要的,但這種念頭在與你相處的每一天後,都更加強烈。我曾說過你給我的感覺像巫星,」感覺到白棣身子微微向後瑟縮,畢雅紹續道:「你是否覺得我對你的關心是移情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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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白棣掙扎半會兒,坦承道:「我的確有過這疑問,但是不要緊,這不是什麼錯。」畢雅紹對他沒有任何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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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我依然不能排除巫星的死,在我們的關係上造成的影響,可不管影響多大,我能肯定地告訴你,都只是一個契機。」拉過白棣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煨著,畢雅紹續道:「我清楚你是誰,而且其實你和巫星並不像,之前我之所以會那麼說,絕大部分是因為我想找個理由親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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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聽得心裡暖烘烘,嘴邊笑容明豔如春花。「這樣……算是告白嗎?」他說得大膽而調皮,但臉頰還是不爭氣地紅了。「我喜歡你,你也能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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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得傻氣而令人心疼,畢雅紹笑道:「我不知道怎樣的感情才叫喜歡,也不確定我給的就是你要的,可我想嘗試看看,你願意和我交往嗎?」說著,他舉起白棣的手背湊到嘴邊輕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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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這麼說,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白棣靦腆地笑著,話裡有絲落寞,他怕自己受不起畢雅紹動人的邀請,他欲言又止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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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擔心什麼?」他知道白棣擔心什麼,但他希望他能自己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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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個秘密。」思索片刻,白棣決定誠實以對,畢雅紹是他生命裡難得一見的曙光,就算必須冒著失去他的危險,他也不能欺瞞他,與其日後對他造成無法收拾的傷害,不如現在就開誠佈公,最壞的狀況不就是回歸到原點,至少畢雅紹不會受傷。「這個秘密我藏了好多年,之前有好次想坦白告訴你,又怕你聽了會對我產生恐懼,或者認為我在胡說八道而不相信我,就這樣抱著僥倖心態一次拖過一次,實在是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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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氣,努力壓制住從身體深處湧上的顫悸,白棣在心底告訴自己,即使說了之後會恢復到一個人的生活,也沒有關係,他喜歡雅紹,他得站在他的立場替他著想。「我……的精神有點問題。」他艱澀地開了頭,心裡惶惶然的,仍強迫自己說完。「事實上……我一到傍晚就會陷入昏睡狀態,直到隔天早上才會清醒,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事我一概都不記得,我妹妹曾目睹我失去記憶的情況,她說我像變了個人一樣,所以曾介紹我一位精神科醫師,我去看過兩三次,那個醫生說我可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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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重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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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訝異於畢雅紹的猜測,世界上討論多重人格的書籍或電影不少,但真實案例並未如外界想像得多。「一開始症狀還算輕微,而且我很害怕,便瞞著我妹妹停止看醫生,後來我迷迷糊湖的時間愈來愈長,忘記的事情也愈來愈多,我怕我在沒意識的狀態下傷害到我妹妹,因此選了離家遠的高中就讀,從此搬離養父母家。甫離家那時心靈脆弱、精神特別不穩,還一度在意識混沌下自殘,等清醒過來,我已經自己拿急救箱包紮好傷口了。」白棣雲淡風輕道,彷彿說的是別人的事。「說到這,我好像還沒提過,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六歲左右才被養父母收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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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就一個人獨自生活?」問話時,畢雅紹的眉頭皺得很緊,以白棣害怕給別人添麻煩的個性,一定是儘可能地獨來獨往,婉拒他人伸過來的援手、他人的好意和溫度,卻又渴望有人與他交心。「難道沒有其他朋友知道你的情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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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什麼朋友。」他聳聳肩,故作輕鬆道:「我不想傷害別人,也怕別人傷害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不習慣別人太靠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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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想起初次見面時白棣的淡漠態度,也想起颷和蕭對話裡的暗示,他猜想,白棣一定受過某種創傷,而他選擇壓抑並遺忘,但折磨記憶並未消散反而化為一種符號潛藏在他身體裡,使他排斥與他人過近接觸。「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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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略垂頭,低聲道:「起初有點怕,但不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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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不排斥而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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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出畢雅紹的調侃,白棣抬起頭,不服氣地搥了他一下,然後才發現畢雅紹完全不驚訝,好像早就知道這個秘密一樣,遂問道:「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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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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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聞言呼道:「怎麼可能!」他眼裡閃著不敢置信,卻突然靈光一閃憶起兩人初見的場景。「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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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得沒錯,東之壁並非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但你的否認又不像在作戲,所以我才裝作是誤會,其實我一直都覺得那天早晨我在公路上遇見的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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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那天早上你遇見了……另一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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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只那天早上遇見,日前夜晚我又看見了那個你,還多了另一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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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聽得有些懵懂,但這陣子相處下來,他打從心底信任畢雅紹,也不認為他會拿這件事和自己開玩笑。「到底有幾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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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種問法逗笑,畢雅紹撥了撥白棣柔軟的金栗色頭髮,回道:「目前所知包括你在內有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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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還有更多個?」他的語氣很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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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得請他們告訴我,」攬過白棣吻了吻他白淨額面,畢雅紹笑道:「別氣餒,他們不難相處。」接著他把前晚遇見颷和蕭的事一一轉述給白棣聽,也順便將第一次那段早晨邂逅告訴他。「我用了點手段,他們才答應讓我告訴你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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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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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熱愛拳擊,也即將參加地下拳賽,他的拳館師父請來一位好友協助指導颷,沒想到請到的竟是我的大學同學馬琴,我知道颷很擔心我向馬琴說出你們的秘密,這可能影響馬琴對他的觀感以及參賽資格,雖然我壓根沒想到要向馬琴洩密,不過既然他先把我設想成小人,我又何必白白浪費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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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馬琴撞見當晚,颷立刻像個聽話小孩站得直挺挺的,若非畢雅紹即時收手,恐怕拳頭就直接砸上他面門。馬琴狐疑地看著他們,詢問他們打架的原因,颷答不出來,僅一雙眼恨恨地盯著畢雅紹,又不敢太明目張膽,那畫面惹得畢雅紹差點笑場,末了他向馬琴說明只是誤會一場,便不再耽誤兩人練習時間。颷以為他就此離開了,其實他是在外面等颷結束訓練,和他交換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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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天你是有備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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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擇日不如撞日,你呢?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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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口氣,白棣望進畢雅紹澄澈瞳仁,問道:「可以告訴我你的打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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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過一位精神治療師朋友,她說多重人格患者的治療方式普遍以人格融合為主,可是融合後的人格不見得不會再次分裂,」回視白棣淺柔目光,畢雅紹綻出溫笑,和習慣性的應付式笑容不同,而是透著暖意的笑容。「想怎麼做應該由你、由你們來決定,我只希望你能了解自己,瞭解你所創造出來的他們,彼此達成共識,再去討論將來做法。」也許人格融合是協助患者再社會化的主流途徑,然而這世界上不乏一些非人格分裂卻無法融入社會的個體,且白棣患病以來亦未對他人造成危害,他應該擁有更多選擇空間。「會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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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靠在畢雅紹身上,令白棣覺得安心。「只是感覺很奇特,他們都是我,我也是他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看待這樣的自己,面對我們的你又是什麼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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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想法並不重要,白棣,你要想的是你自己,你想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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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希望不會有人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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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刻白棣還是以他人為優先考量,他究竟有過什麼樣的境遇,讓他一面抖瑟著縮躲進殼裡,一面在殼內用渴慕的眼睛窺探外界,規避所有燦爛只是因為害怕這世界染上了自己那一身慘淡?畢雅紹收攏手臂緊攬住白棣,不忍之情藏在他深歛的眉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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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分秒流逝,太陽西移,漸漸地天空呈現霾色,天氣轉涼,湖面白煙逐次趨淡,消融於紫橘色的餘暉下。白棣枕在畢雅紹肩頭,眼皮慢慢變沉重,意識像正經歷著月蝕的星體,逐漸遭黑暗吞噬,他的呼吸綿勻,畢雅紹輕揩他柔嫩頰畔,耐心等待著,等他緩緩張開羽翦,以張狂桀傲的眼神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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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料,睜開的眼卻不是預料中的眼,而是蘊含理性與冷靜的眼,見狀,畢雅紹不確定地輕喚道:「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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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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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人區的料理店向來呈現兩極化現象,有的生意好到大排長龍,翻桌率高居不下,有的則冷冷清清門可羅雀,說到吃食這項文化,東方人還是比較獨到且講究。『敦煌』位於華人區核心地帶,每日人聲鼎沸一位難求,但畢雅紹憑藉著與店家的交情,每回來都有兩人小包廂可以坐,東方文化講人情味,即使漂洋過海,建立在關係和情分之上的特權制度仍舊保留得相當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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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默默地讓畢雅紹牽著手,穿過排到街外去的人龍,大剌剌地往包廂走,對外界眼光頗感不自在。他很少到人多的地方走動,這固然與他『出現』的時刻都在夜晚這項因素脫不了干係,但按他本身的個性,他也較喜安靜獨處,人少讓他心安,讓他覺得自己像個獨立世外的隱士、飄蕩的遊魂,從而能視被人忽略為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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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恍恍惚地想著,回神後自己已在包廂內坐定,畢雅紹正在替他擦式桌上碗盤餐具,他吶道:「是你朋友開的店?」他到底有多少朋友啊?從他陪著白棣找尋願意廉租店面的地主開始,一直到現在,常常可見他交遊廣闊的痕跡,就連原本是白棣的朋友,相處幾小時後也全都跟畢雅紹熱絡起來,熟得像來往幾十年的老朋友,和白棣相不相像他不多加妄評,但和自己這種孤癖體質比起來是南轅北轍,他在南極,畢雅紹在北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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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吧,這家店的老闆是我小時候的鄰居,大我幾歲,他上中學時舉家遷離,從此和我們斷了聯繫,他以前偶爾會到我家吃飯,很喜歡我母親做的料理,我母親是名廚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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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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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頭,畢雅紹接過服務生送上的茶水和菜單,續道:「我和白棣的談話你們都聽得到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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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聽時就會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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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知道多少我和他談過的事情?」瞧見蕭瞬間緊繃的臉色,畢雅紹安撫道:「我沒有責問的意思,只想知道你了解我多少,這樣我也不必重複講些你已聽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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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沉靜下來,盯著桌上水杯發呆,半晌後才回道:「你們講的事我都有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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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蕭點頭,畢雅紹接道:「颷也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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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心情,只要不是特別差或特別好,平時清醒時泰半都會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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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你不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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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守護者』,必須注意任何風吹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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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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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不用在我身上下功夫,如果白棣願意想起一切,他就會告訴你所有發生過的事,到時候……」蕭頓了頓,眸畔流轉迷離。「到時候,我和颷自然會消失,你只要專心顧好白棣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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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麼說可能會冒犯到你,不過在我眼裡,你和颷都是白棣的一部份,無法和白棣切割,卻也不單單只是一個附屬人格,你們有自己的思想、見解、生活背景,你們是不同人。老實說,我前後這兩種說法本身就互相矛盾了,但這矛盾對我來說卻是必然存在,所以我不只想要了解白棣,也想要了解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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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蕭僵硬的臉部線條稍趨緩和,他抿了口茶道:「我肚子餓了,先點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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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淡哂,拉過菜單道:「你想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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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常客,你點吧,好吃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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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一邊俐落地用紅筆圈出肥牛、梅花豬、大腸頭、鮮蝦丸、蛤蠣、油條、泡菜丸、草蝦、豆皮、各類蔬菜、菇類等火鍋料,一邊解說道:「這邊的手工丸子都很好吃,先點這幾樣,不夠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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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生領走菜單後,蕭抬頭看到包廂上掛著的一幅彩墨畫,登時著迷移不開目光。彩雲上,飛天舞動霓裳彩袖,曼妙身段活靈活現;彩雲下,黃沙滾滾遮雲蔽月,荒煙蔓蔓埋屍掩骨。天上天下,涅磐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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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他的眼光看去,畢雅紹笑道:「敦煌飛天的畫,這間店名可是有典故的。」那是關於一個飛天愛上一名破軍轉世的人間男子,最後天上地下兩不相見的故事,畢雅紹侃侃而談,蕭聽得忘我,瞳底彷彿染映上那幕捨生忘死的淒豔哀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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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是喜歡這個故事才取這店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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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個故事跟他的心境頗為相合,」蕭眼露疑惑,畢雅紹接道:「他愛上我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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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呀出聲,蕭雙眼圓瞠,半天擠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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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愛情,有些被人祝福,有些甚至連被理解都是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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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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聳肩,畢雅紹淡道:「我們重逢後不久他才告訴我,很難產生什麼實際感想,畢竟要反對要贊成人都已經不在了。我只跟他說,我不介意喊他一聲爸爸。」當然,下場是換來一記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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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不了畢雅紹這種正經的搞笑方式,蕭忍不住笑出聲,兩人不經意對上眼,蕭轉而被畢雅紹瞳裡盈滿的溫柔嚇了一跳,心情是驚喜的,也是複雜的。「你怎不問我,為何是我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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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不想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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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你礙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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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礙眼,但不討厭不是?」他倒挺喜歡颷張牙舞爪的模樣,有蓬勃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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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該說你自信還是自大,」不過畢雅紹說得沒錯,如果他們真的討厭一個人,絕對不會讓對方知道他們的秘密。相反的,正因為對畢雅紹有著無法撼搖的信任度,他們才會這麼輕易就妥協。「讓颷和白棣先談談也好,別看颷這樣,他對白棣很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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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會先負責和白棣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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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比自己,蕭自嘲道:「我太理智,不,根據颷的說法是,我太淡漠,又喜歡講大道理逼他接受,他很受不了和我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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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冷漠?通常會這麼看待自己的人,心中都蘊藏熱情,只是他們怯於給予,也怯於接受,害怕負擔別人投射的情感,也害怕成為他人的負擔。「身為守護者,你必然有足夠的能力和意願去給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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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人和自己相反,很多人都說他溫文儒雅,臉上總是帶著足以融冰的笑容,容易相處又親切,但熟悉他的人就會知道,親切是他築來阻擋外界干擾的堡壘城牆,堡壘內的城堡是堅固而冷硬的,他雖然喜歡交朋友,可只有少數人能真正走進他內心,他沒有向誰傾吐心事的需求,只因很多時候他習慣把自己的故事當成別人的故事看待,不是害怕受傷,而是因為無謂感太重,『沒有什麼事是大不了的』。結雨說那是他有正義感的表現,因為他可以忽視自己,卻不會忽視別人,他後來反覆想了很久,直到巫星的死,以及與白棣相識才有了全新體認:他喜歡被需求的感受,也樂於給予,但他的給予有等級之分,進而從這些付出中建立起自己的價值。這並不是說他不需要其他人反饋於他,只是他的原始動機不在此,而愈是為他珍視的朋友,他的『反饋需求』愈大。他對巫星有期待,對白棣有更甚之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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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心口微熱,有種被戳中心事的搔然感,雖力持冷靜,仍掩不住微揚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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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生敲門端進生食材,接著擺上鴛鴦鍋,麻辣鍋湯澤似琥珀,油亮紅豔、香氣四溢。「畢先生請稍待,韓老闆等會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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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轉告他不用急。」目送服務生離席,畢雅紹合掌默禱,接道:「開動吧,吃飯皇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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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畢雅紹提議到書店逛逛。書是蕭的民生必需品之一,但他分配到的時段讓他很難有機會親自逛書店挑書,他都事先在網路上選定要買的書,再託颷幫他買,或者幫他到圖書館借書。初聽畢雅紹的提議,蕭有些舉棋不定,雖然他想逛書店,但他不知颷何時會突然『回來』,若在外面和畢雅紹起衝突,事情就棘手了。另一個讓他猶豫的原因則出在畢雅紹身上,這個人像台強力吸引機,和他在一起,他的精神常會飄忽不定,無法集中,似乎超脫自己的掌控,往往一回神就發現自己正盯著畢雅紹某個部位瞧,但具體在想些什麼卻渾然或忘。他沒遇過這種情況,事實上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是獨處的,和畢雅紹在一起讓他有想逃離的衝動,但對方一說要逛書店,他卻又動搖了,好像快渴死的人終於找到水一樣,他也找到讓他能待下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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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進一家裝潢得像咖啡屋的書店,畢雅紹說這裡專賣二手書,老闆又是愛書人,所以價格十分便宜,種類繁多,很有尋寶的刺激,他在這裡挖到不少絕版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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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又是你朋友?」蕭睨了櫃檯一眼,只有一位穿得像工讀生的年輕人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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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朋友的朋友。」大概猜出蕭的白眼為何,畢雅紹忍住笑意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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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服了他,活脫是『四海之內皆朋友』的寫照。「櫃檯那個呢?」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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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員工,新來的。」畢雅紹微瞇狹眸,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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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不是他朋友了,得到這個結論,蕭帶著一點難以言喻的滿足走到書列前,參考了書目分類方式,然後再走到自己常看的書區,這一區塊的書櫃顏色是絳紅色,琳瑯滿目的冒險、奇幻小說整齊地排列著。他瞇起眼瀏覽著書架,著名的他都已看過,而有些知名作家最早出版的書因為印量少,等他看完想收藏都絕版了,也許可以在這碰碰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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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近視?」畢雅紹的聲音在他頭頂上方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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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近視約200度,字太小或距離稍遠就看不清楚。」白棣和颷的視力都很好,出門不會戴眼鏡,他也不可能再去買一副新的,只好瞇著眼看,覺得吃力了,再靠近一點看,盡量不增加眼睛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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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過三排書,蕭在最底層找到奧特曼的第一本書,《蠹之國》,他開心地抽出它,頓時聞到一股淡淡的特殊香氣,這本書的封面紙質很特別,有天然檜木香,只要保存妥善香氣可以維持很久。正當他小心翼翼翻過書頁時,有人在他肩膀拍了一下。他轉過頭,看到畢雅紹和他手上的一副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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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吧,瞇著眼看視力會更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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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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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店附近有家新開眼鏡行,促銷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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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那間招牌印著加菲貓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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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讓他印象深刻的是加菲貓,畢雅紹笑在心底,回道:「就是那間,」眼角瞄到蠹之國的書皮一角,輕道:「奧特曼的蠹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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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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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孤僻的冒險詩人。」他說的是奧特曼的別稱,本名約翰‧伯格,小有名氣的他一生大起大落,因酗酒而英年早逝,性格乖張孤僻,曾控告某位著名作者抄襲其作。「他是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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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遇到擁有相同見地的人,蕭興奮地直點頭。「我想收藏他所有書籍,就差這本,而且價錢好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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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恭喜你了,」看出蕭逐漸卸下戒備,畢雅紹頗感欣慰,從下午他和白棣切換開始,就一直與自己保持距離,好幾次稍微放鬆了,又很快地恢復防衛姿態,畢雅紹並不因此而覺得被冒犯,反而替戰戰兢兢的對方感到疲累。「還有想買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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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找看。」腦中蹦出幾個書名,蕭快步地跑向其他分類區找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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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兩人在櫃檯碰面,蕭買了三本書,畢雅紹只拿了一本,蕭好奇地探頭過去,看到書名時卻愣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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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許(Ash)的書,看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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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盯著書好半會兒才點頭。「看過,對他的筆名有印象。你覺得他的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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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無意中讀到他的書,」畢雅紹沉吟片刻道:「有孤芳自賞的味道,可是別有韻味。書裡營造出的世界孤獨而自我,邏輯性強,不仔細品味很難讀出他的感情,但若能看出其中關竅,還是能帶給讀者諸多樂趣。你也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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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亞許。在心裡默應,蕭微扯嘴角虛應道:「是不錯,」畢雅紹的評語一針見血,讓他有股被透視的難堪,仿似固若金湯的城牆被人射穿了一角,但難堪中卻又掺了點被人理解的滿足,他帶給他的感覺總是那麼矛盾、那麼複雜。「但有好看到讓你想收藏嗎?」蕭不禁問出口,為接下來的答案遑惴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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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買書比較隨性,倒不見得要多喜歡才買,亞許的風格在同類型小說中較為另類突出,令人耳目一新,與其說內容吸引我,倒不如說作者闡述故事的技巧以及隱藏在情節背後的思考邏輯吸引我。若要說精彩度,比他出色的作者亦不少,但他的書回讀率比較高。先前我捐了幾箱舊書給幼兒院,他的書是少數被我留下來的。」他愛看書,喜歡買書也喜歡送書,他覺得書不是買來放著就好,而是應該多流通多分享,在畢雅紹眼中,書像另一種貨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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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聽得心頭喜孜孜的,原本想買完書就打道回府,卻突然不那麼想回家了。他慢吞吞地結完帳,放慢腳步跟著畢雅紹散步於人行道,暗忖是否該找理由留住畢雅紹。像是察覺蕭步履變慢的原因,畢雅紹側看向他問道:「會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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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搖頭,眼睛越過畢雅紹直眺天際,澄瞳倒映天上星芒,閃閃發亮。「好漂亮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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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畢雅紹靈機一動說道:「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看到整片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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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從來沒想過,自己有天會在夜深人靜之刻,偷偷翻越學校圍牆闖進教學大樓樓頂天台看星星。更沒料到的是,畢雅紹這氣質翩翩的貴公子居然還是出主意的罪魁禍首。一想到方才的驚險畫面,蕭仍心有餘悸,心臟砰砰跳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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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圍牆很高,蕭爬不上去,倒是畢雅紹三兩下就攀上牆頭,盯著他俐落身段,蕭腦海立時浮現武俠小說中的描述,不知道圍牆另端有沒有嗜血的武林魔頭等著他們?胡思亂想之際,畢雅紹已幫他開了側門,蕭提心吊膽地摸黑進門,突然感到背後寒毛直豎,額汗涔涔,他慢慢轉身,一隻杜賓犬正虎視眈眈地瞪著他們,一對眼睛在黑夜裡炯炯發亮。他抖著聲問畢雅紹怎麼辦,卻見畢雅紹氣定神閒地靠近杜賓犬,兩者距離愈拉愈近,蕭屏息不敢喘氣,眼角逡巡四周看有無可充當武器的工具,這時杜賓犬從喉頭發出咕噜聲,撲向畢雅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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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大喊畢雅紹的名字,他以為下一步會是畢雅紹流血的畫面,但眨眼間看到的卻是杜賓犬趴伏在畢雅紹身邊,任他撫摸牠的頭頸,舌頭還吐得長長的掛在嘴巴外邊。畢雅紹和杜賓犬玩了一陣子,才帶他通過中庭直奔教學大樓樓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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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靠在欄杆,夜風如水拂過兩人髮際,觸感柔如軟毛。蕭問了杜賓犬的事,畢雅紹才笑著說,同事的女兒曾唸過這所小學,有段時間他妻子生了病,同事必須在辦公室和醫院之間來回奔波,忙不過來時就會託他代為接送小孩。而那條杜賓犬是某天不請自來的流浪狗,有一回一個變態戀童犯將目標鎖定在某位女學童身上,進而跟蹤她到學校無人角落,女童差點就被他給擄走,是杜賓犬機警地咬住犯人,女童才倖免於難。當時這件新聞是同事寫的稿,報紙登出時不少家長贊成校方收留牠,校方順應民意將牠養在警衛室,取名叫『保羅』,同事女兒和保羅感情很好,連帶的畢雅紹也和保羅交情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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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周邊商家休息得早,光害少又安靜,教學大樓是這一代最高的建築物,可以瀏覽整個街區,也最接近天空,是絕佳觀星地點,不過很少人知道這點,我也是偶然間才發現這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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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發現的?」蕭問,雙眼一瞬也不瞬地黏著天幕,那一顆顆閃爍的星星連結成一條銀色河流,從無止盡盡頭而來,復往無止盡的盡頭流去,一直在移動著,卻一直在眼前,『移動的不變』,隱約是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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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告訴我的。」某天午後,畢雅紹依約前來接同事女兒回家,她卻說想先把今天特地留下來的雞腿給保羅後再走,但保羅不在警衛室,也不在牠常待的地方,所以畢雅紹要她先在警衛室等,然後自己去找保羅,他幾乎翻遍整間學校才在頂樓找到牠,而那時已是傍晚。「雖然沒有星星,可是有美麗的晚霞,我叫保羅下來,牠不肯走,當時我有個直覺,保羅想與我分享一些東西,牠可能不是第一次到那頂樓,而是去了好幾次,然後決定把牠心中的美景分享給第一個到頂樓找牠的人,所以我在那陪牠一會兒,到了晚上我終於看見星空。」他讚嘆不已,保羅則用嘴扯了扯他衣袖,表示願意隨他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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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牠現在為什麼不上來?」問完後,蕭才察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剛聽完保羅的故事,霎時忘了牠是狗不是人,若真有什麼疑問也很難獲得真實解答,他窘得想咬掉自己舌根。「抱歉,笨問題,請無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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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低笑道:「有什麼關係?偶爾我也會耍笨,不瞞你說,那時我真覺得保羅像個人,動物的靈性之高其實不遜於人類,反而是因為人類不懂牠們的語言而視其為低等。人類發明出文字語言,卻因過分倚賴而忽視了這些表象符號之外的意義其實更為深遠,顯得本末倒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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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點點頭,淡道:「你的想法和白棣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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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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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概不知道吧,他很喜歡和那些貓啊狗啊講話,不,是溝通,也就是雙向的,他覺得自己聽得懂那些動物發出的訊號,可能是一個眼神或肢體動作。因此,要說他沒有親密朋友也不恰當,如果動物算得上朋友,那麼他有很多朋友。」真正沒朋友的人是他,蕭在心裡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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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有很多朋友,要找到非常了解自己的人依然不容易,有時候跨物種的友誼因為更單純,所以更能長久不衰,白棣也許有過一些不好的經歷使他退縮,但若遇到與他志同道合之人,他一樣能敞開心扉,但你不同,你是自我設限。」畢雅紹坐在平台邊,開了一罐預先買好的啤酒。「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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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凝視那罐啤酒,一口氣堵在胸口,悶問道:「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今天才第二次談話,畢雅紹就能說得頭頭是道,似乎認識自己很多年了,他不甚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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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讓你不悅,我道歉,我只是在你身上看到自己以前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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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讓蕭想起畢雅紹曾對白棣提起的過往,心情登時疏緩許多。「你是說你父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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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揚笑,笑裡有淺淡寂寥。「他們曾經深愛,但走到盡頭卻是背叛與冷酷;我一度以為父親對這個家庭已不再有任何留戀,但最後他卻為我而死。我想我是恨過我父親的,我不信任人類的情感,覺得再如何激越也終有化為死水的一天,甚至一夕變卦;我覺得我自己很理性,不會盲目地一頭栽進去,我對身邊任何來來去去的人都有感情,但即使明天其中一人不見了我也能安然自若地過活,『因為這就是這個世界不變的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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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停頓,蕭接續他的話。「沒有人對這個世界是不可或缺的,也沒有人對自己是不可或缺的,反之亦然。」他有點明白為何畢雅紹會說自己像以前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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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句話也沒有錯,但它不該成為消磨熱情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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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默認,接過畢雅紹手中啤酒喝了一口。「時間快到了,但颷好像沒有出來的意思。」他還以為颷會出現討回他的時間,不過就算現在出來也沒用,拳館都關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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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的關係嗎?」畢雅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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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颷是『防禦者』,所以戒心比一般人強,他擁有我們沒有的力量,這樣才能保護我們免於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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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究竟遇過什麼磨難?真的不能告訴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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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願意告訴你,而是我們也一知半解,我們只知道自己誕生的理由。」蕭感應到深層意識裡的白棣和颷並未有進一步的反抗後才續道:「比如我誕生的原因,是因為白棣從小就很孤單,他羨慕別人有兄弟姐妹的陪伴,自己卻沒有,因此他創造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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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那是白棣三歲的時候。他被陌生人帶到孤兒院,在那裡住下來,那家孤兒院很窮,地方很窄小,裡面的孩子常常三餐不繼,穿的衣服也很破舊,每次冬天一到,大家的臉上就掛著兩條鼻涕在院子裡跑來跑去。白棣是裡面個頭最小的一個,經常搶不到飯吃,又因為混血而遭到排擠,院童三三兩兩成群結隊地一塊行動,獨獨他落單,他實在太寂寞了,便一人分飾兩角自己和自己講話,久而久之蕭便有了自己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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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颷呢?」畢雅紹問道,心想,蕭會把自己定位成『守護者』,可能也與白棣對他的期待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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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是白棣八歲時才加入,那時白棣已被一戶人家收養,他們有一個女兒叫白梅,白棣非常寵她,把她當親妹妹一樣看待,而白梅也很依賴白棣。白棣的養父母對外形象良好,實際上已是貌合神離,外面各有情人。有一天,養母趁養父出差帶情人來家裡,對方看白梅漂亮起了歹念,常常找機會背著養母騷擾她,一日白梅身體不舒服提早回家,養母的情人剛好在住家附近閒晃,白梅被他拖到無人暗巷險些遭玷污,幸好白棣也提早放學回家,颷就是那時候出現的,他拿玻璃瓶偷襲對方後腦,把他砸得頭破血流。」蕭回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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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為這件事情白棣才離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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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是導火線,養母雖然與那混蛋斷絕關係,但也無法忍受白棣的存在,養父則是顧慮到名聲,一直等到白棣上中學後才解除與白棣的領養關係,而那時候的我們已能自力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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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為何又說對白棣的過往一知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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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莎琳的存在。她是白棣創造出的第二個人格,約莫在我和颷中間誕生,但那段期間我們處於人格混亂期,」看出畢雅紹的疑惑,蕭解釋道:「也就是在那段期間,所有人格包括白棣本身都處在意識混亂狀態,人格會莫名其妙地出現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消失,常常一清醒發現自己身處陌生之地,卻不知道原因,而且有嚴重的記憶缺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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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繼續說道,莎琳是『痛苦承受者』,因為患有先天性痛不敏感症,所以每當白棣感到痛苦時,莎琳就會取而代之。莎琳的身體滿佈傷痕就是這麼來的,而且莎琳和他相反,他不睡覺,莎琳則是除了出現的時刻之外都在睡覺,他們相信睡覺能使莎琳盡速復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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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你們並不知道莎琳為何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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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但可以合理推斷,白棣在被收養前曾有過很痛苦的遭遇,莎琳的身上有好多傷痕,還有火燒的痕跡。我也想過,或許白梅不是促成颷出現的最初契機,早在莎琳誕生那時,颷就在白棣意識裡醞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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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還想著是否多問些什麼,卻被無聲無息到來的黑影打斷,他側過身摸摸黑影笑道:「保羅,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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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則一臉驚喜。他也想摸摸保羅,卻礙於某種心理障礙而猶豫不前,他想起畢雅紹的『自我設限說』。然而就在他遲疑之際,保羅主動挨向他,在他身邊趴下。蕭愣愣地抬眼看著畢雅紹,後者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他舔了舔脣,將手伸過去。保羅自動仰抬脖頸讓蕭順著毛撫摸,喉頭不時發出舒服的低沉咕噥。「保羅。」蕭輕喊,不知為何有些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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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新朋友了。」畢雅紹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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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取笑我。」他開心,卻仍放不開習慣性的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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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樓風大,愈入夜愈涼,畢雅紹脫下外套披在蕭身上。「不急著回家的話,就一起看日出吧?」這裡有絢爛的彩霞,有浩瀚的星空。「也許日出會更令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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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沒有異議,肩上披著畢雅紹的外衣,暖呼呼的,他淡淡地扯動嘴角,為了這一刻他從沒體會過的寧謐與欣悅。他們並坐在天台樓梯上,天南地北地閒聊,畢雅紹不再詢問白棣的事,而是和他談奧特曼、談亞許、談他看過的書籍和電影,保羅則趴在他們中間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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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雲蒸霞蔚,初時是薄薄的光透霧,像少女的神秘面紗半遮半掩,隨後金芒照映大地一片生機盎然、靈采躍動。沐浴在晨曦的街道像甫從枯寂中復甦一般,籠罩朦朧的清新感。蕭驀然想起自己曾在某本書裡看過一段描述,那是有關印度文化的記載,書中提到印度人民視恆河為聖河,生老病死皆脫離不了這條神聖河流,他們在恆河浸浴,期盼洗去一身罪孽與病痛,他們也在恆河畔火化遺體,並將骨灰灑入河中,淨化死者靈魂令其享有美好來世;而在生死苦痛之外,他們每日必經的行程便是在天亮前走到恆河岸,在沿河石階上等待日出,雙手高高朝天伸展祈禱。他曾無數次在腦海裡勾勒出書中描繪的場景,他嚮往那樣寧謐的、神秘的、信仰的自由與美好,象徵一天的開始,也象徵生命的開始,如今那份摹臨中的感動正在此刻緩緩具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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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著畢雅紹肩頭,蕭無語凝視薄曦雲海,感覺自己內心的陰霾在這剎那被洗滌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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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1-18 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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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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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睡著了。他躺在他那張淺金色長型沙發上深睡,頰側浮現淺淺笑窩,彷彿正在做一場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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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蕭睡著那天起,他就沒再清醒過,好像要把過去積欠的睡眠一次補完。少了蕭的主導聲,飈覺得很不習慣,他不清楚蕭為何選擇長眠,也不確定形影變得愈來愈稀淡的他是否意味著他正與白棣進行融合,一切都沒有答案,蕭一直都掌握著最符合現況的解答,假如他沒有答案,其他人也不會知道答案。於是,飈不再浪費精力去想這個問題,而才剛獲悉自己精神狀況的白棣,更加無從探究起,只能任蕭繼續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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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白棣內心意識裡,確實是有個模糊的解答存在。他告訴畢雅紹,蕭會沉眠是因為他甘願以他自己作為實驗對象,嘗試與主人格融合。飈向他解說人格分裂時,蕭和畢雅紹一起吃飯、逛書店、看星空、迎日出,這期間蕭的心境起了不小變化,從一開始的肅寂到波瀾微動,再到全心全意的投入。蕭在與畢雅紹的相處中找到一份共鳴的感動,他感覺到有人願意傾聽自己、了解自己,也感受到自己內心源源不絕的熱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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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他習慣了自己的陪伴,習慣了獨處,習慣了與自己對話,他以為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自己,因為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像自己一樣長時間地陪伴著自己;他認為他理智而冷靜,缺乏熱情,他嘲諷颷的衝動與熱血,實際上他羨慕颷充沛的動能,但畢雅紹卻輕而易舉地攻佔他內心深處,挖寶似地剝開他曾曾掩護,直探他熱忱源頭。如此短暫的時間,並不足以令畢雅紹全面了解蕭,但卻足以讓蕭看見並承認自以為缺乏的那一面,他對寫作的熱情、觸碰情感的渴望,以及對生命的期待。這些都深切地讓他認知到,他不只是一個人格,而是一個真實的人,這項事實是不必假手他人映證的道理,這是畢雅紹送給蕭的見面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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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這是蕭嘗試與你融合的原因?」畢雅紹靠坐在小沙發上問道,他接過白棣遞過來的香噴噴的草莓鬆餅,眼睛不忘打量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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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他們已和地主打好契約,這禮拜陸陸續續著手遷徙店面,還得重新裝潢。為了節省支出,白棣打算以原來的擺設佈置為基底,再添購一點新設備就好,而油漆裝潢的部份都由他親自動手,他預計月底重新開業,時間上還算闊綽。等裝修完畢,就輪到畢雅紹上場,他已大致設想出招攬客人的活動企劃,白棣便順勢邀他到家裡作客,一起討論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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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計畫之外,畢雅紹最關心的還是白棣本身狀況,昨天早上和蕭分開後,他收到警局來的電話,趕著和卡特碰面了解案情發展,之後還得趕稿,接連三天都沒空與白棣見面,心裡著實著急,他不知道得知實情後的白棣心情會不會受到影響,進而做出驚人之舉,雖然機率微渺,但防不勝防,就在他考慮是否約白棣出來或者直接到拳館堵颷時,白棣就來電邀他。兩人一聊,他才曉得蕭進入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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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輕輕點頭,溫道:「我可以感覺到蕭的心境變化,跟你在一起的他很開心,而且他對你也有一定的好感。你並沒有把他當成我的附屬品,而是抱持與一個全新朋友交往的心態來和他相處,這比任何承諾都有效,我覺得這是他願意拋開所有疑慮和我融合的最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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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有察覺到什麼異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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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的意念慢慢流入我的記憶,那種感覺就像是糖慢慢溶解於水那樣,我還是我,但我同時也有蕭的部份記憶,似乎連他的心情與知覺也緩緩流向我這裡。」白棣試著形容自己覺察到的變化,但說出口後又覺自己的言詞無法完整表達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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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你能想起一部分記憶了?」畢雅紹推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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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記起很多以前在孤兒院發生的事。」白棣笑道,其實孤兒院的記憶是他原先就保留著的最早的回憶,雖然有所缺漏,但相較於後期流失的記憶已是屬於留存最完整的部份,蕭的記憶算是補足一些闕漏片段。「但稍微大一點的記憶還是零零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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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總有一天會恢復,就算不能恢復,也必然有其意義。」某方面來說,畢雅紹是頗為樂天派的人種,他認為一旦盡人事後仍不能如己意的話,最好的方式就是調整自己,換個角度來看待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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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你的意思,」因為他也有同樣想法。「能不能想起所有過往並非是我最在意的,我比較希望能找到一個平衡點,讓大家都能獲得公平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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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出白棣的『大家』意指何人,畢雅紹問道:「介意說得更詳盡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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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處在這樣的狀態久了,我還算滿能適應,即使偶爾確實會有點困擾,但當初我會創造出他們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總覺得……對他們有份責任。」畢竟人非物品,哪能用完就丟。「簡單說,我想融合,但我不想抹煞他們的存在,」白棣吐吐舌頭續道:「我知道這樣想太自私且自大,但我還是想這麼做,不知道是不是我抱著這種念頭的關係,所以我總覺得即使我們融合了,蕭還是存在我身體裡,現在他的床還在,人則是逐漸變透明,也許有一天他的人和床都會消失,但他依舊存在。」他試探性地看向畢雅紹,擔心自己的說法太過模糊,對方會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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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畢雅紹只是略微寵溺地摸摸他的髮,笑道:「我懂你的意思,」原本他就不認為人格分裂的最終途徑是消滅其他人格──縱使這似乎是公認的、能協助患者適應社會的最佳方法,但每個人的特性不同,做法也應當有別,而白棣的決定說明了他的敏感和溫柔。「你剛提到了床,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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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歪了歪頭,思索著如何解釋,認真模樣觸動畢雅紹心弦,他挨近他,趁他想得出神時在他脣上點了一下,後者迅速回神,臉蛋紅紅的,看似羞怯眸色卻很坦蕩,而這正是他最吸引畢雅紹的地方。「床是個比喻,基本上蕭的床比較像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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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我曾聽結雨提過一些關於人格分裂者的意識世界,所謂的床是不是每個人的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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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以這麼說,每個人都有一張床,不站上舞台的時候就會回到床上休息,如果睡著了就不會有意識,如果醒著即使沒有身體的主控權還是能接收到外界的訊息。」白棣接著解釋了一些概念,例如燈光聚集處就是舞台,也是對外的媒介,只要誰站在燈光下,誰就掌握主控權與外界互動,當然,也可以有複數的人站到舞台上,只是他們通常只在獨處時才這麼做,理由是為了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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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的你都沒有察覺這些機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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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隱約記得我在孤兒院長大,之後失落了好長一段記憶,或許因為這樣,加上我有心迴避這個問題,才使我的感知能力鈍化,直到前些年我才依稀感覺到有床、燈光這些模糊的影子,但我無法克制自己不入睡。不過,我畢竟還是感到好奇,所以前陣子斷斷續續掙扎著對抗睡意,也順利在晚上清醒過幾次,但時間都很短暫,不足以讓我發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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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颷有達成什麼共識嗎?」吃完鬆餅,畢雅紹抽了張紙巾拭嘴,續問道。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他知道颷不會傷害白棣,而白棣也不會枉顧颷的心願,所以雙方必然都能為對方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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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等拳賽過後再說,颷也同意。要不要來杯紅茶?剛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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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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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白棣到廚房倒飲料的空檔,畢雅紹起身走到客廳電視機旁的書架隨意看看,卻瞥見一本眼熟的書,他先是注意到書背特殊的紙材,然後才看到書名,接在這本書後的好幾本書串聯起他的記憶,導出一個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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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腳步聲,畢雅紹回頭,搖著手中書問道:「亞許是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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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聞言露出驚訝表情:「你怎麼猜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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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突然閃出這個答案,」即使書架上排了亞許全部的書,還有那天他和蕭逛書店所買的奧特曼《蠹之國》,也無法直接得出這個推論,真要說原因只能說是直覺。他忽然想起那天蕭與他談論亞許的神情,是那麼樣遙遠,又那麼樣相近,刻畫出撲朔迷離的距離感。「其實那天會特地買亞許的書,也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所驅動,」他還有其他書單想買,偏偏就只買亞許的。「但我頗慶幸我買了他的書。」他知道,蕭會打開心防取決於自己很多行為給了他細微的觸動,其中包括買了他的書,縱使是不同性格與意識,蕭和白棣同樣有著敏感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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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以前都把買來或借來的書放在儲物室衣櫃的夾層間,以防我看到,我是昨天才把這些書搬出來整理到書架上,我的電腦檔案裡還有他未完成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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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繼續完成它?」從白棣的語氣和眼神,畢雅紹讀出他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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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瞬間,白棣做出推眼鏡的姿勢,而後盯著停在眼眶旁的手指發楞,片刻後才笑道:「我感覺得到蕭的存在,」還有在他體內產生的化學變化。「颷有權利實現他的夢想,蕭也應該有同等機會,不管書能不能出版,我一定要寫完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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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勇敢。」微瞇眼,畢雅紹衷心讚道,親暱地拂去飄落白棣頰側的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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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握住畢雅紹溫熱手心回道:「是因為你,我才變得勇敢,我們才獲得勇氣。」沒有人能如此快速地進佔他的生活而不引起他的恐慌,反而在短期內就讓自己交付信任,唯有畢雅紹而已,更不消說期間對方釋出了多少誠意、付出了多少努力,這些都加倍瓦解他的防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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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氣是由內產生的,要相信自己。」揉揉白棣髮心,畢雅紹把書放回架上,牽著白棣走回沙發。「接著來討論企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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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論不久便結束,原因是畢雅紹提出的任何方案,白棣都無異議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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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沒意見?」他想了三個替選方案,想讓白棣挑一個,白棣卻將選擇權丟回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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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方面不是我的專長,所以我不想亂出意見,」這是他的個性,他不是沒主見,只是對於不擅長的領域,他寧願保持緘默。「你提的方案我都有認真聽,聽起來也都滿可行的,所以我交給你決定,畢竟實際去執行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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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信任我,要是我失敗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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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敗了就再重來啊,我不會怪你。」他說得誠心又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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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卻忍俊不住,將白棣攬向懷前啄了他好幾下。「我以為你會說:雅紹,你怎麼可能失敗,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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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刻還為著連續的吻而暈乎乎的白棣,聞言隨即擰眉困惑道:「我是相信你啊,可是這跟失敗或成功是兩碼子事,就算是天才也會遭遇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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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種話我卻是從小聽到大,」『雅紹,你一定行的』、『你是畢雅紹,你做不到誰做得到』等等的聲浪不斷在他耳邊重現,說話的人從來不考慮行動背後需要怎樣的付出與契機。「有的人這麼說是單純的鼓勵,有的人這麼說卻是實質的苛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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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雙臂環抱住畢雅紹頸項,白棣逗弄小狗似地拍拍對方肩膀。「但你豈會這麼容易在乎別人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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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語道破他的偽裝,畢雅紹笑道:「你很會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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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定,如果我在乎一個人,我就會想辦法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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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眼中的我又是如何?」他喜歡生性含蓄,卻能把情話說得坦然的人,白棣是箇中翹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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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話長,」裝模作樣地搖頭晃腦一番,白棣道:「你先處理你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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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連我準備在這裡辦公都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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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負責而體貼,」就算畢雅紹不說,白棣也知道他的用意,在這融合的緊要時刻,他會盡量抽空陪伴自己。「不需要費心陪我,換我來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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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哂,畢雅紹親了親白棣額面,然後全心投入工作,白棣則窩在他身邊翻翻食譜、小說等書籍,一個多小時後,畢雅紹打下句點關閉檔案,心神得以分散,才感到左肩沉重。不知何時,白棣枕在他肩頭睡著了,濃密長睫漂亮而整齊地服貼在眼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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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難以言喻的充實感溢出他心間,像金黃色的蜂蜜溢出杯緣,滿滿的、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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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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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卡特道別後,畢雅紹不急著離開咖啡廳,反而坐在原位整理迄今所得的資料和線索,彙整後再提綱挈領抓取重點釐清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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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卡特有職責在身,加上偵查不公開的原則,畢雅紹並未從與卡特的會晤中得到太多『塔圖塔』案情的相關細節,但對方還是很講義氣地稍微透露了關鍵訊息給他。他只講了兩點,第一點是警方已掌握塔圖塔某一核心幹部的走向,這名幹部因涉嫌軍火走私而於前年登記有案,透過犯罪網交叉調查,認定他極有可能是操縱人口販賣的幕後指使人之一;另一點則是警方需要找到至少三位受害者出面指證這個組織的罪行,才能確保將狡猾的嫌犯定罪,進而揪出其餘正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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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警方已說服一位被害人出庭作證,基於證人保護規定,卡特未詳說該名證人的背景與身分,但他重複提到被害人身上都帶著某種類似圖騰的標記,該名被害人則在身體某處被烙下火焰記號。畢雅紹明白卡特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寫篇報導,藉由報導呼籲受害者主動出面協助警方,而文章中最好不要出現敏感字眼、違反偵查保密原則或任何足以引起爭議的描述。這需要深厚的文字功力、認知能力和自我道德束縛,而卡特認為畢雅紹足堪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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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人看重和背負他人不合情理的期待是兩回事,畢雅紹樂於接下這項任務。他喝掉杯中冷掉的殘餘咖啡,收好筆電起身正待離開,突然眼前閃過一道熟識身形,他開心地揹起電腦推門而出,那道身形已然距他好幾十公尺遠。看那匆忙腳程,八成不是白棣。畢雅紹看看手錶,時間是下午四點半,而那方向又是往拳館,心下有了盤算,默默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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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在拳館所處那條街的街口停了下來,轉進路旁的唱片行,拿起一片CD仔細端詳,CD封面印著『Falling』字樣,四個穿著重金屬裝的男人分別從一棟大樓樓頂往下跳,最後兩個還以互相擁吻的姿勢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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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Ghostsea』第三張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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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來的聲音讓颷反射性地丟下CD,回頭怒視。「又是你,你跟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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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也來買唱片。」畢雅紹聳聳肩,笑得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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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哼,飆打量畢雅紹一身行頭後嗤道:「少把人當白痴,哪有人帶電腦逛唱片行,還穿得這麼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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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嗎?」畢雅紹低頭衡量自身裝扮,颷不提他還真沒意識到自己的穿著異於平常,他確實是為了和卡特見面有稍微挑了件不那麼休閒的衣服來穿,但也沒到正式的程度。「可見你平常十分留心我的穿著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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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害不害臊啊。」翻翻白眼,颷推開擋在跟前的畢雅紹往另一邊走去。其實碰上畢雅紹,他已無心再逛,但對於『他一出現自己就得把整間店讓給他逛』的決定感到光火,便硬是忍著一口氣待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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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沒跟過去,反而認真地挑起唱片,他走到古典音樂區隨意瀏覽著,半晌後,情勢翻轉,變成颷主動靠向他。每當畢雅紹拿起一片CD,旁邊就會伴隨一記冷笑,或者像是嘲弄和奚落的嗤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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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卻不因此動氣,而是興味盎然地聽著對方的訕意,直到他第六度拿起一片CD,卻未接收到預期中的訕嘲後,情況才有所改變。他先作勢思考片刻,接著揚起手中CD問道:「你喜歡莫札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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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立刻露出嫌惡表情譏道:「你哪根筋不對?我從頭到尾沒說半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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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的聲音有異。」像是怕颷聽不懂似的,畢雅紹接著解釋道:「你的嘲弄聲和一開始的嘲弄聲不一樣,最後這個聽起來像是裝的,像是……明明喜歡卻假裝嫌棄的樣子……難道我說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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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又如何?」微抬下巴,颷淡道:「偶然猜中有什麼好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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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喜歡嗎?好巧。我的確是亂猜的,但很高興能找到同好,他可是我最愛的音樂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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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料到畢雅紹會有此反應,颷一時呆愣住,好半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清了清喉嚨,想半天才擠出一點回答。「真的…還挺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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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喜歡他?」颷的反應鼓舞了畢雅紹,遂把握機會深入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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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就是喜歡,感覺的東西不一定需要理由吧?」他又不像蕭是寫書的,或者像白棣有顆敏感的心,他習慣直來直往,感覺好就接觸,感覺差就排斥,沒心思去管那些花花腸子。「覺得好聽就喜歡,難聽就丟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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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人也是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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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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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為什麼討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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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的問題讓颷的腦袋空白了幾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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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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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傻了,」不客氣地反擊回去,颷放任自己渾沌的腦袋繼續混亂,不負責任地低嚷道:「討厭就是討厭,沒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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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討厭我?」畢雅紹不知何時逼近颷,向來溫謙的氣息中竟隱約挾帶一股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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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頻頻往後退,背抵著CD架,雙手使勁往前推,卻發現自己的力量輸了畢雅紹一大截,對方紋絲不動,他頓覺面子掛不住,往旁退了開後狠道:「你發什麼神經啊?沒事不要來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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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瞪畢雅紹一眼,颷轉頭跑出唱片行大門,直直朝拳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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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跑,畢雅紹的疑問一邊在他腦子裡以同樣的速度奔馳著、奔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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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討厭他,為什麼?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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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不喜歡他又怎樣!白棣和蕭都喜歡他、依賴他,蕭還為了他而沉眠,他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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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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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歡而散後,颷原以為自己能清靜好一段日子,至少在拳賽前可以不用再見到畢雅紹,然而事情發展總與他的期望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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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馬琴去找喬許談話時,颷一改在馬琴面前的和善態度,怒視畢雅紹道:「你來這湊什麼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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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聽到馬琴的解釋嗎?因為他被臨時通知下個月就要復賽,大概是調查已告一段落的緣故吧,所以他得快點調適體能……」畢雅紹穿著一襲米白色休閒運動服,全身散發優雅高潔的氣質,脣畔掛著的溫和笑容則將這份氣質烘托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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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的不是這個,」語氣不善地打斷對方,颷續道:「我是說你為何要答應馬琴的請託?馬琴沒空幫我特訓沒關係,我可以自己來,不用你雞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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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好朋友,我當然要幫他。」畢雅紹理所當然回道。「馬琴責任感重,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不得已毀約已讓他頗為自疚,難道你想讓他帶著慚愧的心情上場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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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畢雅紹堵得啞口無言,颷一時氣結,臉紅耳熱辯道:「你少趁機火上添油,我根本不是這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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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話,就好好練習,贏得比賽,馬琴也會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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飈還想反擊,卻見馬琴朝他們走來,只好悻悻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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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琴慎重地向喬許和飈道歉後,將自己第一場野台賽獲得的金幣轉送給飈,接著和畢雅紹交談幾句便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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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送馬琴出拳館,回到場邊時,見飈蹲踞在角落,不發一言地盯著手中金幣發呆。他走過去蹲在飈身旁,柔聲道:「他的第一場比賽我有去,獎項只有一枚金幣,卻是馬琴拼了命掙來的第一份榮耀,他把它獻給你,表示他很看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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飈抬眼看著畢雅紹,心中不無好奇,不多時又倔強地轉回視線,忍住疑問。見狀,畢雅紹輕嘆口氣,逕自說道:「我很喜歡白棣,同樣的,我也喜歡你們,你們在我眼中是個體,也是一體,我從沒遇過像你們這樣的人,所以我只能慿自己的本能和常識與你們交往。做得不好,我可以改,但你要告訴我怎麼做;你可以拒絕我,但不要犧牲白棣和其他人的權益,因為他們從未犧牲你的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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飈靜默半晌,迷惘的瞳眸漸呈一絲清朗,夾雜一縷堅毅。他霍地站起身,將手中金幣翻轉彈擲向畢雅紹,後者反射性地接住它。「比一場吧,證明你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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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情雖倔拗,卻閃耀一份無法駕馭的野性丰采,畢雅紹知道飈想通了,但他不會屈從他人安排,他是隻獸,只聽從自己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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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仗勢在必行,而他,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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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回合纏鬥,以鐘聲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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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躺在拳擊場上,大口大口喘著氣,汗水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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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是裁判,若參賽雙方不分軒輊,輸贏結果則由裁判定奪,喬許給了平手的評斷。他笑得燦爛,深邃眼眸直盯著場上兩人瞧,不僅讚賞飈技能突飛猛進,也驚豔於外表斯文的畢雅紹,竟暗藏如此猛烈的爆發力,有挖到寶的感覺。可惜今晚拳館只有他們幾人在場,沒能讓其他人觀摩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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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隨即想起馬琴跟他說過的話,可以讚賞畢雅紹,但千萬不要打他的主意,下場只有慘遭滑鐵盧。馬琴形容畢雅紹是自由的風,儘管自律有加,內心卻不受拘束,練拳是他的喜好,不是他的志業,誰都別妄想說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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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馬琴提醒,閱人無數的喬許,也早看出畢雅紹的潛在性格,因此他寧願替拳擊界感到惋惜,也不願破壞與畢雅紹之前的默契,有他代馬琴幫忙指導飈,他已經很滿足了,再過幾天就要比賽,也該視飈進程重新調整課程。思及此,喬許再也坐不住,和兩人招呼幾句,就趕緊走到接待室調課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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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空間,霎時只剩兩個人,急促的呼吸聲回盪於耳,慢慢轉為平緩。他們打得暢快,但暢快過後,卻有股曖昧憂傷在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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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並未交談,各自想著心事。片刻後,畢雅紹才問:「你身上的傷,是你的還是莎琳的?」乍見遍佈他赤裸上身的傷疤時,畢雅紹心臟猛地一緊,儘管已耳聞蕭的描述,實際見到仍難掩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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飈坐起身,爬了下被汗水浸濕的頭髮,答道:「有一部分是我練拳或打架造成的,但大部分是莎琳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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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琳出現的原因,你一樣一無所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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飈搖頭,像個失魂人。「無論我和蕭或是已意識到我們的白棣,想破腦袋還是想不起那段失落的記憶,也許,想不起來是種幸運。」撿拾記憶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健全白棣的心靈,而當白棣已發現他們的存在並逐步與他們溝通並容時,記憶的完整性相較之下便不那麼重要了。「倒是你,怎麼也有那麼多傷痕?」自己有傷痕不稀奇,畢雅紹有傷痕才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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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白棣提過那段往事,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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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幫派結怨?應該不只如此,你身上有彈痕,而且不是普通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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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你對武器也有研究。」這傢伙真是不折不扣的『武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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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笑得那麼噁心,不說就算了。」他不過隨口問問,希罕答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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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是當戰地記者時受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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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地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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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跟著坐直身,畢雅紹屈起單腿,坐姿颯爽卻不粗野。「我到中東派駐近兩年,那裡常年內亂頻仍,居民深受戰火蹂躪。」見飈頗有興致,畢雅紹索性講了些戰地見聞,例如他們如何躲過民軍團眼線,深入對峙兩軍的談判地,近距離拍攝到珍貴畫面;以及如何在政府軍無差別掃射街頭時,從倒塌的建物底下救出一名懷孕婦女因而負傷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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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意炫耀自己,言談間充盈對戰區百姓的不忍,溫緩語調下包裹著對無情戰火的嚴厲批判,雋朗眉目鏤刻著身為記者傳達真相與普世價值的使命感,教飈望得出神,內心隨著那些故事跌宕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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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在承認這個人的實力之前,自己早就承認這個人的魅力,無論抗拒與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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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 肖戰、(虛擬)素還真
王道: 襲蓮
牆頭: Bright vachiraw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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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右銘: 你必須成為你希望看到的改變
注冊時間:
2005-04-28
最後登錄:
2025-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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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
發表於: 2012-11-18 1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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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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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琴比賽當日,畢雅紹邀請颷一同觀賽,他們的席次在場邊前三排內,屬於貴賓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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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還是頭一回這麼近距離觀賞比賽,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一旁的觀眾也摩拳擦掌等待開賽,畢雅紹卻安靜地低頭盯著電腦,在周圍喧囂沸騰的氣氛下顯得獨樹一幟。颷的興奮因畢雅紹專心瀏覽網頁的舉動而冷卻幾分,他不時拿眼角瞥他,見他不為所動,忍不住開口道:「你在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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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賽完還有篇稿子要交,下午在東之壁已完成初稿,趁現在潤飾一下,檢查引用資料的正確性後,看完比賽就可以直接交稿了。」東之壁遷址及裝潢事宜已進行到最後階段,剩下宣傳活動,這幾天他只要有空就會往白棣那兒跑,看他哪裡需要協助,所以有不少稿子也在白棣那兒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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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老總對他追蹤人口販賣案件的進度十分滿意,也就對他三天兩頭翹班的行為睜隻眼閉隻眼,反正他翹班歸翹班,該交的稿件一件都沒少,還寫得比以往多,老總也樂得允他自由。反倒是查爾,見畢雅紹特別待遇一天優過一天,眼紅了,也嚷著要放三天特別假,只不過老總聽到關鍵字就藉口忙掛電話,到現在連半天假都沒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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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寫拳賽的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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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報社對這類報導較沒興趣,上次是條件交換才能搏到版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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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過你寫的那篇報導。」颷說著,眼神不由自主地移向他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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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畢雅紹停住動作轉向飆。「寫得還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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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強人意。」說是這麼說,那篇專欄他來回看過不下三遍,內容大概都會背了。畢雅紹天生是當記者的料,短短幾千字的描述就能徹底抓住讀者的眼睛,如果不當記者,還能去當小說家,看來白棣應該請畢雅紹替蕭完成心願,至少不用在工作之餘還挑燈夜讀,絞盡腦汁接續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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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颷東南西北亂想一通時,拳賽鈴聲響,瞬間拉住颷所有注意力,他迅速將腦袋清空,聚精會神地盯著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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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結果令眾人跌破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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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三回合馬琴一路領先,氣勢如虹,對方節節敗退,僅能勉強防守,到了第四回合,對手展開攻勢,馬琴不疾不徐地更換應對招式,雙方呈現均勢現象,二分鐘後鈴響,裁判竟在最後一秒判定馬琴技術性犯規而落敗。比賽結果引起場邊眾人噓聲四起,馬琴當場變了臉色,抿著脣隱忍住怒氣丟下白毛巾,往休息間走去,將喧噪的觀眾群拋在腦後。而他的對手先是開心地高舉雙手,卻在得到相對弱勢的歡呼聲後,趕緊尷尬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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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頭到尾,颷只是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看著一切發生。等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自己的手臂被畢雅紹抓得牢牢的,而身體已傾斜向擂台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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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我,裁判明顯不公!」他奮力一甩,卻甩不掉畢雅紹的箝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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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點,你去爭論也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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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颷探向四周,觀眾席上原本沸騰的怒意已漸漸冷卻,大多數人氣憤歸氣憤,卻沒有半個人衝上擂台理論。他霎時明白,即使這是個設計好的騙局,卻是運動界的潛規則,是一種伴隨人性弱點而來的古老次文化,從遊戲規則設立之初就存在其中。盛大如籃賽、足賽等,尚無法拔除此項陋習,何況是陷入低迷的拳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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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眼睜睜看著馬琴被做掉?如果比賽失去公平性,還比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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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人群朝拉扯的兩人間走過來,畢雅紹一個不留神,讓颷得以挣開他的手,他急忙追上去,邊喊道:「你想失去比賽資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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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腳步一頓,想起曾因打架糾紛而被喬許剔除資格的另一位選手路德,猶豫之際,卻聽見正前方傳來一聲冷笑,颷抬眼,路德竟就站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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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把大拇指朝向跑馬燈上馬琴的名字,然後慢慢倒轉拇指,臉上表情盡是奚落與譏笑。他笑得猖狂,脣形緩慢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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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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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之弦應聲而斷,颷低吼著欲撲向對方,被畢雅紹從後抱住。「畢雅紹,放開我,我決不接受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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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樂得在一旁看好戲,他正想搧風點火,不意一股寒意竟從背脊爬了上來。畢雅紹眼瞳溫煦不再,反而籠罩冷冽寒霜,充斥晦澀血戾,僅一眼就讓路德本能地慌了起來。相較於失去理性的颷,保持冷靜的畢雅紹身上那不容挑釁的冷殘,無疑更令人膽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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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不打算與畢雅紹正面交鋒,嗤哼一聲,路德趾高氣昂地離開賽場,懷著一絲不為人所察的惶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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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路德的背影沒入彼端夜色中,畢雅紹才稍稍放鬆力道,這一鬆懈,颷立即回身往畢雅紹臉上招呼一拳,畢雅紹也不知是走神還是故意,竟不閃躲也不抵擋,生挨颷一拳,嘴角烏黑一塊滲出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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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輕蔑地瞄了眼畢雅紹受傷的臉,還來不及釐清心中那種又痛又暢快的感覺是什麼,便急急踩著重步離開會場,他本想追上路德,無奈對方已跑得影都不見,他只好悻悻作罷。刻意無視畢雅紹傷況,颷讓自己沉浸於得知拳賽結果時的慍忿,頂著夜風,穿過一條又一條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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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著三天,颷都沒有出現在拳館,連白棣也似乎和颷達成某種妥協,讓東之壁休業兩日。畢雅紹心知颷有意躲他,也明白白棣不會無故隨颷起舞,他順著颷肯定有其用意,因此畢雅紹沒有採取緊迫盯人的態度,反倒是喬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因為距離颷比賽只剩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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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喬許的牢騷讓畢雅紹起了同情,也或許是畢雅紹自己亦有些按捺不住,今早在看到東之壁依舊緊閉的大門後,他決定傍晚時分殺到白棣家找人,就算沒能讓他諒解自己,起碼也得把他拉到拳館去。懷持如是決心,畢雅紹走到白棣家門前,一道人影剛好走出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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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雙手插在口袋裡,一臉陰晴不定,見到畢雅紹也不說話,繞過他逕自往外走。畢雅紹跟上去,颷罕見的走路姿態令畢雅紹起了疑竇,他思索片刻才想到哪裡不對勁,隨即趕上颷,強硬地拉出他藏在口袋裡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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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了什麼?」光憑這些傷痕,足以猜出他做了什麼,但畢雅紹依然不願相信,白棣怎可能縱容颷尋仇?他厲聲問道,無法抑制上揚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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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已經猜到了?」颷甩開畢雅紹,惡劣地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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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怎樣了?快說。」他現在不求別的,只希望路德人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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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樣關我什麼事?那種垃圾死了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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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無情地冷笑,絲毫不理會心急如焚的畢雅紹,此舉激怒了畢雅紹,他發狠地捏住颷的手腕:「你到底清不清楚事情的嚴重性,如果路德出事,不僅你的比賽會被影響,連白棣也會被你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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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颷露出『正中下懷』的表情,反脣譏道:「終於說出你的真心話了,什麼把我們當獨立個體看,說到底,你真正在意的只有白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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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他比誰都早認清,但為什麼說出口的同時,還是會覺得受傷?如果沒有期待,怎會感到痛楚?除非是他和蕭一樣愚蠢,蠢到相信畢雅紹說的每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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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完全沒料到颷會在此時計較起白棣和他自己的比重,畢雅紹悶了,颷不信任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像鑄下大錯,但這時候首要之務絕對不是糾結在這些細節上。「告訴我,路德人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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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死,只有傷了一臂,你用不著擔心會惹上什麼麻煩,他沒那個膽。」面無表情地說完,颷淡瞥了眼被畢雅紹緊緊抓住的手腕,冷道:「可以放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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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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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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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畢雅紹鬆手,表明和颷一道走的意願。儘管他心中尚存有諸多疑問,但只要確定了路德平安這個前提,剩下的還是等拳賽過後再議為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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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意外地沒有抗拒畢雅紹提議,上了他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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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拳館所在的那條街口,兩人遠遠地就看見沖霄煙雲。行人圍聚在街口,有人臉上寫著驚魂未定,有人抱著看好戲的心態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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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狀,兩人同時萌生不妙預感,畢雅紹鳴按喇叭警示佔據街口的行人退避,颷則鐵青著臉,深怕出事的真的是喬許的拳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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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一彎進街口,兩人就看見前方兩輛消防車停在拳館附近,幾個消防人員在現場指揮待命,街巷不夠寬拓,為了不妨礙救火行動,畢雅紹將車子停在稍遠處,甫停好車,颷不由分說就衝往拳館去了解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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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消初步研判,這場災害是人為縱火,拳館外圍被灑上高易燃性汽油,火勢猛烈,即使經過搶救整棟建築物也幾近半毀,所幸火災當時拳館內僅屋主一人在場,因此傷亡不大,倘若事發時間再往後延遲一小時,傷亡可就難以估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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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因嗆入大量濃煙,被緊急送往市區醫院急救,畢雅紹和颷趕到時,他人已清醒,但仍未脫離危險期,必須留在加護病房觀察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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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一見兩人,馬上紅了眼眶,黝黑的臉上滿是淚水,讓颷不知所措。喬許生性開朗積極,遇到挫折從不輕言逃避或放棄,雖說此劫非比尋常,人生泰半心血付之一炬,但颷始終相信喬許不會如此簡單就被打倒,他的崩潰著實令他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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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先別多想,把傷養好再說。」颷出言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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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卻只一味搖頭,視線落在對面牆上的白板,那是供護士書寫值日名單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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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需要紙筆嗎?」畢雅紹猜問,得到喬許肯定回應,便走出病房外向護士討要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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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因嗆入過量濃煙灼傷喉嚨,暫時難以發聲,他接過紙筆,寫了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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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被抓走了?」颷驚呼。「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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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點頭,接著再寫:『對方身分不明,只說了一個條件。』當時他正在休息室使用電腦,接到一通不明來電,對方說艾莉在他們手上並警告他不准報警,否則她性命不保,對方講完立刻掛掉電話,讓他無法再多套口風,隨即他聞到一股焦臭味,一打開門就吸入濃烈的黑煙,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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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條件?」畢雅紹追問,腦袋卻已先設想出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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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停止書寫,沉思好半天,爾後才抬起頭,視線游移在颷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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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目標是我?」颷恍然,嚷道:「是嗎,喬許?我知道了,我知道是誰幹的。」縱火肯定是他們的傑作。話沒說完,颷煞氣重重地往外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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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卻擋在門口。「你去只是自投羅網,他們故意不讓你參加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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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艾莉在他們手上。」這張強力王牌注定他的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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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去,你去也救不回艾莉。」更可能的結局是兩人皆遭不測。「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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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橫了他一眼。「你腦子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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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我說,這種事情還是需要求助警察,多數人受到歹徒誤導,以為報警會導致事態更嚴重,事實上很多歹徒根本沒有與警察周旋的經驗,他們的用意只在嚇唬威脅受害者。颷,請相信我一次,我會負責和警方溝通,平安救出艾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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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陷入沉默,他直覺畢雅紹是可靠的,但根深柢固的執拗不斷挑撥他的信任。「不行,我無法坐視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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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想強行突破,畢雅紹也不讓步,雙方在病房前僵持不下,最後由喬許的咳嗽劃下句點。成功拉回兩人注意力,喬許振筆書道:『我決定聽雅紹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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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颷不服氣,快步走向喬許說道:「他們要找的人不是畢雅紹,如果被他們發現了,艾莉會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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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雅紹有能力解決,你不能放棄拳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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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喬許到了這個關頭還在關心自己的比賽,颷急紅了眼眶,咬脣坦道:「但你不知道,艾莉是因為我才會被抓,拳館也是因為我才會被燒掉。」喪氣地滑跪在病床畔,颷續道:「昨天下午我在街上碰見路德,我本來不想理他但……我們起了衝突,他一條手臂被我扭傷,我也掛了彩,臨走前他衝著我叫罵,要讓我後悔莫及。」他只當那是喪家之犬的發洩,卻未料及自己的魯莽釀發了後續悲劇。「他懷恨在心才會找上艾莉,喬許,我不能讓別人承擔我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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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搖搖頭,寫道:『我才是路德恨的源頭,雖然我只剔除他參賽資格,但他負氣出走拳館,除了淪為笑柄外,也找不到其他拳館收留他。』路德性格極端,假如當初自己能處理得更委婉些,也不致於斷送路德的拳手生涯。『請你們照我的意思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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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意志堅定,颷雖鬱結難抒,也知已成定局,只好在滿腔悶氣爆發前離開病房。喬許示意想跟出去的畢雅紹暫緩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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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知道喬許是想聽聽自己的盤算,便拉過椅子坐在床側。他佩服喬許的堅強與勇氣,也為他對颷的設想而動容,就算不為了颷,他也會全力以赴救出艾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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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喬許商量後,畢雅紹放心不下颷,便想到他家找他,開車途中,天空飄下綿綿細雨,轉瞬傾盆,他腦際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決定轉換方向,改往拳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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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車子停在巷口,走路進去,遠遠地,就看見一處如鬼屋般的廢墟,殘瓦破礫前方有一人影閃動。人影身體左右規律擺動,腳步交錯,出拳如迅雷,左勾、右直,近身組合拳。大雨滂沱,淋溼他俊秀臉龐,閃雷霍霍,照映他堅毅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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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隱在暗處觀察雨中練拳的颷,嘴角不自禁地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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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他還不夠瞭解他。也許颷沒有蕭的理性內斂、也不如白棣成熟貼心,可是他的率直和不畏挑戰的勇氣,卻同樣令自己心動。他以為他需要開導,以為他會氣餒,或者因歉疚賭氣而拒賽,但事實證明卻是他小看了颷,小覷了他完成夢想的決心,甚至願意為它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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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需要再做什麼,只要在雨中陪著他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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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淋得畢雅紹一身濕,卻模糊不了他眼中那道漸趨清晰的身影。他斜倚燈桿,安適地等在燈下,等他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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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賽在民間經營的一家體育場舉行,雖是非正式拳賽,人潮卻不比正式賽來得少,外圍更聚著一票賭客,明目張膽地開盤下注。擂台的規格比正式賽的擂台小上一些,與觀眾席的距離則較為接近,幾乎只有常人兩臂長的間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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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沒有設置選手休息室,主辦單位僅在場邊另搭棚子讓選手休息,颷獨自坐在棚內靜思,手裡拽著馬琴贈與的金幣,場外喧鬧聲似乎與他無關。他想到此時畢雅紹正與路德那群人交涉,設法營救艾莉,而喬許也希望自己無後顧之憂地參加比賽,他必須沉澱心情,全心投入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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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賽,成就的不只是自己,還有另外那兩人的期許。一直以來,他都將拳擊視為個人的事,如今他才發現追求夢想所必須負載的代價遠超過個人範疇,這帶給他壓力,卻也帶給他跨越阻礙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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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對手棚子搭在對面,與自己相距不遠,颷抬首看向他,對方也坐在棚內低垂著頭,白色毛巾蓋住他半邊臉。像是發現到颷凝視的眼神,對方抬起頭來與他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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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視線接觸剎那,不約而同地撇嘴而笑,他們是同一類人,此番共識激發兩人戰意,揚起爍爍鬥氣,感染了棚子周邊人群,嘈雜聲頓時凝滯,眾人面面相覷,不明何以起此變化,沒多久又熱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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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颷和他的對手了解那須臾的凝滯何來,從而對這場比賽產生輸贏之外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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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打一場好仗,比奪得一面金牌還引人入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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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奏起,主持人站在台上慷慨激昂地炒熱全場情緒,兩人互敬對方一眼,登上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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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著人生第一面金牌,颷歸心似箭地趕回醫院,紅色繫帶上的金面在太陽照射下,閃掠流動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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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喬許沉穩地睡著,眼窩底下深刻的暗痕昭示著他所承受的苦痛,颷不忍打擾他的睡眠,卻又憂心著畢雅紹的狀況,只好輕緩地來回踱步於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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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來醫院途中,他打了好幾通電話給畢雅紹,卻都轉入語音信箱,他滿心期盼畢雅紹已順利救出艾莉,在醫院和喬許一塊等他勝利歸來,無奈事與願違,不僅到現在還不見他人影,甚至連進展情況都無從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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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急如焚的當口,颷聽到一絲微弱的呼喚,他倏地轉過頭,看到喬許對他伸出手,他飛也似地衝過去握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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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你的聲音恢復了?」他驚喜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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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苦笑,手指指向門旁茶几。「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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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依其指示取來紙筆,喬許寫道:『恭喜你。』寫完,喬許比了比颷掛在脖子上的獎牌,慈藹地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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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扯了扯嘴角想回以微笑,眼眶卻不爭氣地泛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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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摸摸他的頭,繼續寫道:『傻孩子,贏了應該要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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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唯有在喬許面前,颷才允許自己出現孩子般的無助與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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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紹不會讓我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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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僅擔心艾莉,也很擔心畢雅紹,但現今除了相信他,自己也無計可施了。颷點點頭,關心問道:「你現在覺得怎樣?」喬許的臉色依舊蒼白,令颷寬不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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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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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想再問時,手機傳來簡訊,颷打開訊息檢視內容,隨即露出驚喜神色。「是畢雅紹傳來的,艾莉沒事,喬許,他們都沒事。」接著把手機遞給喬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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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難掩激動地接過手機,看得老淚縱橫,他比了比祈禱手勢,感謝神讓他的女兒脫離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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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警局看他們。」雖然畢雅紹說做完筆錄他們就會趕到醫院,但他已無法再繼續枯等,他得親眼看到他們平安無事才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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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許點點頭,笑著擺擺手要颷安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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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好好休息,等我們回來。」颷邊說邊往門口移動,或許是因為喜悅,喬許的臉色不再那樣蒼白,而是染上薄薄的紅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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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放心了,他輕輕關上門扉,將喬許寬慰的笑顏隔絕在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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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最後一次看見喬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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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六龍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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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 襲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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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右銘: 你必須成為你希望看到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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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4-08
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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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
發表於: 2012-11-18 1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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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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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遵照喬許生前遺願,將他的遺體捐獻給史丹佛大學醫學系,並在他常去的教堂外圍設立一座空墓,和艾莉母親為伴,不需特別舉行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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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艾莉還是在設立空墓當天舉辦了追思會,事發突然,喬許許多故友未能到場,但追思人數仍頗具規模,由此可知喬許生前交遊之廣。喬許的死因是肺臟纖維化,連艾莉也不曉得,原來他的父親早年曾患肺結核,部分肺功能受損,加上吸入大量濃煙導致肺部嚴重纖維化,併發其他症狀,急救未果回天乏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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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醫師說明,艾莉他們才知道喬許有意隱瞞眾人自己嗆傷的嚴重後果,臨死前他分別給艾莉和颷寫了一封信,艾莉在追思會後將信原封不動地交給颷,歷劫歸來加上父親猝死,艾莉一夕間成長不少,不復以往的任性嬌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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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會告一段落,颷像個遊魂般拽著信回家,把自己關在漆黑屋裡。這兩天,白棣似乎有意給他時間喘息和處理私務,並未在時刻到來時與他交換意識,他一方面感謝白棣的體諒,一方面卻感到無比的疲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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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睡,睡不著;想哭,也流不出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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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怎能說走就走,沒有絲毫預兆?而真正飄忽不定,連存在價值都未明的自己,卻反而留了下來?在實踐夢想的第一步後殘酷打擊便接踵而至,他拿了人生第一面金牌,獲得的喜悅竟短暫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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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棉被緊緊裹住自己,颷昏昏沉沉地入睡,直到電鈴聲將他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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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門讓畢雅紹進入,然後走到沙發旁癱了下來,他甫從深眠中被擾醒,頭正隱隱作痛,沒空搭理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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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4!LZ0A
放下手中提袋,畢雅紹落坐沙發另一端,輕問:「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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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u]kZv2
「不餓。」颷才剛說完,肚子就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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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J:p
「我買了炒麵和海鮮湯,趁熱吃。吃完如果想喝一杯,我也有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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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不要管我嗎?」他想狠下心不理畢雅紹,但每思及他不顧自身安危援救艾莉,還為此受傷,他就無法漠然以對,甚至在見到他提著食物前來關心自己時覺得鼻酸。他感到一股強烈的宣洩渴望,這樣的他軟弱得令自己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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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棄你不顧。」他不介意颷拿自己出氣,也不在意吃他的閉門羹,他對他的關心不會因對方的拒絕而變質。「你信不信都無所謂,我這麼做不只是為了白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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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像個稱職的鼓手,所說的每句話皆節奏準確地敲打在颷心坎上,奏出令颷悸動的旋律,為了掩飾這股震盪,颷迅速從沙發上翻起,不發一語地捧起炒麵大口吃將起來,彷彿要把某種即將溢出口的情緒給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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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見狀也不阻止他,只默默地開了瓶啤酒推到他面前以防他噎著。快速扒了幾口麵,颷空虛的胃部始產生暖意,喉頭卻因吞嚥過快而感不適,遂抄起啤酒順了幾口。在他彎身時,一封信跌出他胸前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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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同時注意到信封上的署名,是喬許寫給颷的親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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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酸隨即湧上咽喉,颷衝到浴室,將剛才入口的食物連同酒汁全數吐出來,吐的時候流了點鼻水,也流了點眼淚,颷抹著嘴走到洗臉台,轉開水龍頭沖掉一嘴污穢,蓄積已久的淚水趁隙奪眶而出,一發不可收拾。颷咬緊牙關想止住淚水、鎖閉哀吟,不料所有努力卻在畢雅紹倏來的擁抱下化為烏有,連掙扎的力氣都隨同水分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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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扶颷出廁所,讓他倒在沙發上,想擰條冷毛巾讓他擦,卻見颷搖搖晃晃爬起來,伸手抓向桌上啤酒罐,畢雅紹擰眉攔截他的舉動。颷橫了他一眼,迷濛醉眼已失平日狠戾,他試圖甩脫畢雅紹未果,嚷道:「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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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買酒的目的確實是想讓颷藉酒精一解哀傷,雖然無法麻痺痛楚,至少能暫獲宣洩。然而,畢雅紹算錯一件事,原來颷酒量奇差,喝沒幾口啤酒就醉了,白棣和蕭都強過他,在這種狀況下,他喝多少吐多少,對身體是種負擔,也未必能達到初始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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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喝了,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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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管我!」聽不下勸,颷發怒地衝上前一把揪住畢雅紹衣領,兩人鼻尖堵鼻尖,颷一口濃郁酒氣徐徐噴向畢雅紹,撩得後者心猿意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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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沒想過自己會瀕臨失控,畢雅紹暗自苦笑,將不斷靠向前的颷往後推。起初,颷還以為畢雅紹討厭與他人接觸,但再看他尷尬的表情又不似那麼回事,酒精揮發讓他的腦袋運作偏離常軌,他轉念想到白棣與畢雅紹的關係,琢磨通了,陰陰笑道:「你有反應了?」手猝不及防地往下摸,也不管碰到了什麼,就急促地揉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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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被這突來一招惹得臉色青紅交錯,他本無意趁人之危,無奈颷卻偏愛玩火,他忍住氣沉聲道:「停手,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颷不是白棣,也並未對自己卸下心防,縱然於他而言,不論是白棣、蕭或是颷都是他打算守護之人,但他認為自己之於颷的意涵卻尚未深刻到足以令颷交付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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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故作姿態,就承認你對這張臉有感覺,」颷訕笑畢雅紹的軟弱,步步進逼他,伸出舌頭咂了下他緊抿脣畔。「乖乖讓我上吧。」邪笑,他拉扯畢雅紹頭髮使其仰抬下頷,胸中快意與痛覺混攪一塊,也許褻瀆對方尊嚴未必能減輕自己傷痛,但至少這一刻他想讓一切都跟著他瘋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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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淡哂,被動地任颷壓倒在床,溫和的眼眸透射一抹異光,毫不反抗的態度反而令颷心生躊躇,卻仍拼著一口氣壓上去,他指尖摸索到畢雅紹襯衫釦子,卻蹭了老半天才解開,笨拙地連自己也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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颷順著畢雅紹優美頸項落吻,心裡打算粗蠻以對,表現於外的動作卻輕柔無比,帶著點心虛的顫抖。倏然,一道猙獰傷口映入颷眼簾,颷盯著畢雅紹肋側刀口出神,已在腦海裡演練無數遍的情景再次佔據他的思緒,這是他為了營救艾莉所受的傷,為了讓自己能順利比賽所受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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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遲疑這一瞬間,情勢全盤扭轉,畢雅紹像隻蟄伏已久的豹子,眨眼間反撲對手。颷被死死地壓在畢雅紹身下,酒氣侵蝕他的理智,也鈍化他的力量,任他拼命掙扎也逃不出畢雅紹掌控,宛如五指山裡的孫大仙一般沒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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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漲紅臉,萬沒想到自己的優勢在頃刻間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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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也不多言,傾身堵住他的嘴。既然他想瘋狂,他就陪他沉淪。就見他長指迂迴地穿梭於颷全身上下,俐落脫去他衣褲,露出他精實而傷痕累累的身軀。無視颷的抵抗,畢雅紹用脣舌愛撫他周身,找出他的敏感點,搧情而狠厲地攻擊這些脆弱,颷用最惡毒的咒罵架起防禦,卻不敵畢雅紹的泰然磊落,只能在波波快感下難堪地呻吟,難堪地宣洩連日來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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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畢雅紹脣舌來到颷腿根敏感處時,上頭的刺青赫然攫住他目光,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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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撫弄那方圖騰,著魔似地舐吻它,颷被逗得幾欲瘋狂,捧住畢雅紹的頭激喘不休。像是要抹平心中湧現的驚疑,畢雅紹深深地挺進颷體內,與他徹夜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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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再次轉醒時,白棣已不在床側。做了簡單清洗,畢雅紹走出臥室,隨即聞到一陣香味,是烤土司搭配濃厚果醬的甘甜味,偶爾穿插令人食慾大開的咖啡香。白棣背對著他切生菜,砧板旁放著一碟已調製好的沙拉醬,還有一盤切成塊狀的水果,有奇異果、鳳梨、蕃茄和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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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倚靠牆角,畢雅紹輕聲道早,語氣親和中帶著點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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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白棣回道早安,卻未停下手邊動作。他花了幾分鐘處理好生菜,才轉過頭將這些食物一一端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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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如往常般靜謐寧和,卻仍舊無法減輕畢雅紹的不安。他靠向餐桌,待白棣放下最後一盤水果後,握住他的手問道:「可否聽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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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什麼?」白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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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的事。」他抱了颷。縱使他們之間已有默契,未來白棣不見得要以人格融合為唯一途徑,更可能是四個人格並存,彼此調整適應,讓時間去決定最後結果,這意味著畢雅紹交往的對象不單只涉及到白棣,親密之事亦同,然而事情發展過快,以致他不能確定白棣對這件事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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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紹……」稍頓,白棣接續問道:「你對颷有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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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畢雅紹很少碰見令自己欲言又止的問題,偏偏又是馬虎不得的問題。「抱他,是因為喜歡他。」事實上這種情況很弔詭,所謂的專情究竟如何適用在白棣他們身上?他沒有答案,只知道因為他們是分不開的,所以他對每一個『人』都會有感情,甚至他是刻意不限縮自己的感情從白棣擴散到所有人格。「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我的想法,在我心裡,你們確實是不同人,但某種意義上,卻也是同個人,」稍頓,畢雅紹沉吟道:「事實是……我無法做出完整切割,一旦對你產生感情,無可避免地就會對他們產生感情。」愛白棣的同時,他也為颷的野性著迷,並疼惜著蕭的隱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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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白棣淺笑,言談間毫無勉強成分,之前橫亙彼此間的懸念也慢慢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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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放心了,他了解白棣,對於感情,白棣不會說謊,這份心無芥蒂得來不易,但寬慰之餘,畢雅紹仍感好奇:「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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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擁抱颷是因為同情,我反而會懷疑你對我的感情是否也是建立在同情之上。為了同情而擁抱一個不愛的人,這樣的人擁有的愛太過廣泛,恐怕非我所能承受。」輕吁,白棣露出靦腆笑容續道:「幸好,你不是那樣的人。我和一般人不同,我不僅是白棣,我不能用世俗的專情標準來要求你,同時卻又希望你接納所有的我,我希望你愛我,愛全部的我。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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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點奇怪,」俗話皆道,愛情的世界裡沒有公平,戀愛本身就是一場矛盾的總和,愛一個人就會想獨占一個人,但白棣顯然從中理出一套屬於他的邏輯。「可是,我也沒有資格說你的想法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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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的想法是,假如白棣介意昨晚之事,也許他們該停下腳步,好好思考什麼樣的關係才適合他們。他喜愛白棣,所以他積極與蕭和颷建立情誼,從而對他們產生了一份不可割捨的情感,他們若不打算進行融合,彼此的情感就必然走向雙方卻多角的局勢,假如他們之中有任何一人會因此受傷,又或導致後續更重大的傷害,那麼他應該及早重新界定彼此的親疏關係。他沒談過戀愛,因此他或許不是非常了解愛,但他卻明白一個道理,成熟的感情應該兼容理智與感性,其囊括的層面不僅在於獲得什麼,也在於失去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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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粗略地將自己的看法分析給白棣聽,白棣只是靜靜地聆聽,末了輕輕地笑開。「雅紹,我常在祈禱時感謝上帝,謝祂讓我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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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說著,他湊向前,舔去殘留在白棣嘴邊的沙拉醬。未料得此偷襲,白棣垂眸,雙頰微綻緋色,清湛瞳眸褪去未諳人事的純然,轉而浮漾一層昧光,畢雅紹從中覷到異常,心緒微動,問道:「昨晚,你也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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臊紅染上白棣白淨耳殼,他點了點頭低道:「後來的幾次……颷的意識偶爾會飄散……那時候就轉換成我的意識。」不自在地別開視線,白棣嘟噥道:「不要一直看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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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惱語氣惹笑了畢雅紹,他輕啄情人臉頰故意問道:「有弄疼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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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存心讓他更尷尬嗎?斜睨對方一眼,白棣不吭聲,端起自己的早餐走到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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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不以為忤,尾隨白棣進駐客廳沙發,恢復正經神態,邊享用白棣為自己準備的豐盛早餐,邊考慮是否說出自己對刺青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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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一片靜肅,他們已進展到即使不交談也很自然的境界,但是此刻的沉默並不尋常,白棣感受到了,便問:「雅紹,你有話想問我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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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杯停在嘴邊,畢雅紹暗自盤算後,放下杯子道:「我的確有事想問你,但我不確定該不該問。」如果白棣的刺青確實來自於塔圖塔,那他已經能想像白棣當年悲慘的遭遇,舊事重提甚至讓他恢復記憶對他來說無疑是二次傷害,他於心不忍。然而,他不能替白棣決定是否該撿拾遺落的那塊記憶碎片,還是任它沉埋?又或者,替他放棄指證兇手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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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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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他的口吻聽起來似有所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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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思忖片刻道:「昨晚昏睡後,我斷斷續續地夢到好幾個片段,感覺非常真實,而且有熟悉的顫慄感,我懷疑這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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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記憶的復甦?」得到白棣肯定回應,畢雅紹接道:「和你的刺青有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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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眸一暗,白棣點頭道:「我夢到自己的刺青是被人強制烙上去的,還有其他場景……」止住後續,白棣渾身發顫,寒意從脊椎攀到腦門,刺得他頭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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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想了。」一把攬過瑟瑟抖動的情人,畢雅紹壓抑莫名高漲的怒氣,重複沉道:「不要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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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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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緊下頷,畢雅紹眉峰糾聚,努力調整自己情緒,爾後道:「不是氣你。」他承認自己的怒氣,塔圖塔傷天害理之行徑世人難容,如今又牽涉到白棣,他不再能以客觀立場來看待他們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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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別氣自己,那時你還不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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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的話完全戳中畢雅紹的心結,頓時澆平他的怒焰,為了一件自己壓根無能為力的事而自責,說穿了是自視過高的表徵。畢雅紹笑了笑,撥弄白棣垂落額前的瀏海,吻上他眉心。「我想,我還是得尊重你的意思。」接著,他簡略地敘述一遍塔圖塔的背景、自己現在正在追蹤的報導,以及卡特給他的線索等。「卡特還需要一名證人,你有意願作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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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昨夜從噩夢中傳遞出來的恐慄感,白棣吞了吞唾沫道:「我…想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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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勉強自己。」穩穩摟住白棣,畢雅紹一臉擔憂地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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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勉強自己的結果,是讓兇手逍遙法外繼續殘害更多人呢?」白棣從畢雅紹懷前抬眼直視他,眼裡盛滿諒解與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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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一眼就看穿他內心真正的想法,而這必然也是白棣自己的想法,他小覷他了。須臾震撼過後,畢雅紹嘆道:「我會陪著你,明天我帶你去找結雨,想辦法恢復你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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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溫順地閉上眼,白棣枕著畢雅紹結實胸膛,藉其沉穩有力的心跳來趨緩自己的不安與徬徨,而後懾嚅道:「雅紹,還有一件事,今早起來我感覺到,颷好像進入和蕭一樣的沉眠。」颷就像把保護傘,將所有人納於他堅硬的防禦網下,相信唯有自己能保護自己,因此他不斷督促自己變強,這是他進步的唯一動機,輾轉演化成他存在的重要目標,他的沉眠固然可視為如蕭一般的妥協與嘗試,但更多部份在於他已逐漸撤除對他人的不信任感。「你順利救出艾莉,當初若是任他直衝蠻撞,可能會兩敗俱傷。他信任你的能力,決定暫時卸下保護者的姿態,和我們進行二次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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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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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也許我們最終還是會走向融合,但我們無法確定融合的後果會是什麼,也許仍各自保有各自的意識,只是統合成一個人,也許是衍生出另一個新的主人格,不管是什麼,我都很可能不再是現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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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樣,我都會陪著你。」輕撫情人肩背,畢雅紹仰望天花板,許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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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雨利用深層催眠法搭配其他暗示法,逐步導引白棣思想,從而牽拉出那段失落的記憶。治療期間,結雨也詢問並參考其他同領域的專家,他們一致認同關鍵在莎琳,於是結雨嘗試不同方法慢慢喚醒莎琳,與莎琳建立信任關係,再一點一滴深入探索莎琳的記憶,還原失落真貌。記憶療程前前後後共歷時約莫一個月,期間,颷和蕭也被結雨喚醒並交替出現,原因是莎琳一度陷入自我封鎖的狀態,而白棣和莎琳未曾交談過,只能仰靠與莎琳更為親近的蕭和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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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琳在最後一次心理治療後消失了,和蕭與颷的情況不同,莎琳並非進入睡眠,而是徹底地消失了,她的意識與白棣的意識兩相融合,那是白棣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親身體會到莎琳代他承受的磨難與摧折,從那時起,他每天為莎琳折十隻紙鶴和十隻白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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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白棣坐上證人席,對嫌犯作了一次最嚴厲的指控,直到退下證人席,白棣的四肢仍然抖得厲害,他拒絕畢雅紹的攙扶,緩緩走進法院廁所,把自己關在裡面痛哭失聲。兇嫌自知難逃法網,便與檢察官交易:他供出其他幹部的藏匿地點,央請檢察官從輕求刑,最後法官判他無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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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依線來到嫌犯藏匿處,不料風聲走漏,多處藏匿點已空無一人,搜捕未果,卡特申請成立跨州專案小組,擴大搜捕範圍,誓言緝捕所有人犯。提案通過時,卡特帶了盒水果隨同畢雅紹拜訪白棣,向白棣表達謝意,白棣則煮了頓簡便美味的晚餐招待他們,席間卡特表明除了機密情報之外,會定期向白棣說明案情進展,另外也對畢雅紹針對塔圖塔幹部主審案件所寫的一系列報導讚譽有加。該系列報導提升了加州州報百分之五的訂閱率,也入圍了加州政府自設的新聞獎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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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相談甚歡,卡特離開後,白棣把碗盤收到洗碗槽浸泡,畢雅紹則拿下衣架上的大衣輕道:「明天是東之壁宣傳活動的第一天,要早起,今晚早點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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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畢雅紹停止穿衣,不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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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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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畢雅紹微愣,隨即放下外衣走到流理台,從白棣身後圈住他。「你確定?」不意外地,他感到白棣兩肩微震,全身肌肉僵硬,便續道:「不急,我們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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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過往不堪的記憶回流後,白棣變得比以往還害怕與人肢體接觸,只要有人不小心碰到他,他就會反射性地心悸、恐慌,接著湧起噁心感。他會不由自主地揮開不小心碰觸他的人,躲到暗處等這些翻騰的情緒平復。平常接觸尚且如此,遑論情人間的親密行為,連最簡單的擁抱都會讓他冷汗涔涔。他的抗拒並非來自於自慚形穢,而是無法擺脫曾經體驗非人凌虐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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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畢雅紹鬆手,兩臂卻被白棣反抓住。「我不想等了,」或者說得更確切一點,他不想再受制於過往的恐懼,時間也許能減緩疼痛,但時間拖得愈久,對兩人的心理負擔愈重。「你不一樣,你和他們不一樣。」畢雅紹不一樣,他不是塔圖塔那些禽獸,也不是對自己來說無關痛癢的普通人,他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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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白棣內心糾結,畢雅紹扳過情人,與他眼觀眼。「所以你想要透過這種方式來確認我和那些傷害你的人的區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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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一震,白棣這才意會過來自己的舉動有多麼荒唐,他低垂著頭,吶道:「你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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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淡笑,畢雅紹道:「心痛都來不及,哪有功夫生你的氣。」趁白棣內疚之際,畢雅紹啄了啄對方微噘的脣瓣,見對方訝異多於反射性的排拒,才笑道:「我也想抱你,如果你忍不住想打我,記得力道要輕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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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笑出聲,白棣環住畢雅紹頸項道:「我才捨不得打你。」他還是會怕,還是在忍耐被碰觸的不適感,但他相信自己做得到,讓自己沉浸在被畢雅紹擁抱的快悅中。「這段日子,我常常夢到自己被抓走的那一天,」一對男女向他走來,女的手上抱著一個禮盒,告訴他他們是他的親生父母,然後把禮盒遞給他,要他當場拆開,他照做,禮盒裡頭是一架飛機模型,和常常飛過孤兒院上空的飛機一模一樣,他很開心也很羞澀,不太敢投入他們張開的懷抱,躊躇好久才把手掌分別放進他們手裡,那個溫度他早已忘記,只記得當時的想法:他終於有家了,不用再忍受其他小朋友的欺凌,也不用愁煩沒錢上學。想到這裡,他忽然想到還沒跟院長及修女們道別,但他人已在車上,於是他轉頭想和坐在身旁的『媽媽』說話,但『媽媽』不理他,只是冷冷地盯著他。「我發現不對勁吵著要下車,駕駛座的男人就一巴掌甩過來把我打得耳鳴,車子緩慢地駛過孤兒院,老院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我敲打著窗戶吶喊,但風雪太大,她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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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靜靜聆聽,透過結雨協助,白棣的記憶恢復有成,在療程與作證過程裡,他也將來龍去脈聽了個大概,唯獨這段白棣始終未提,這是悲劇的發軔點,也是白棣人生的轉捩點,如果那天他多點警覺心,不上那輛車,後續便不會上演,然而,那時的他也才五歲,如何辨別針對心理弱點下手的險惡人心?「幸虧你活著逃出來了。」他用力抱緊他,在他耳畔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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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耳根一熱,想起那段有驚無險的大脫逃:為了將他『完整』地交給交易者,塔圖塔的幹部在『交貨』前一星期便停止凌虐他,還為他上藥治療,他趁機儲備體力,在雙方交易之時尿遁,當時誰也沒料到一個六歲小孩會有此膽量與能力,逃脫過程之精采不遜於電影。「活著固然喜悅,但遇見你才是最令我欣慰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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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卻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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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他何嘗不慶幸自己遇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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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再多言,畢雅紹輕輕贈開白棣衣物,將他抱上流理台,細細吻遍他全身,白棣肌肉緊繃,一半是用來抵抗焦懼,一半是用來抵抗被畢雅紹挑起的細微燥熱,當畢雅紹愛撫他下身敏感時,他忍不住仰頭低吟,腳趾蜷縮著,快感起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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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迷茫間,他感到下身騰起,體內驟生空虛感,下一秒這份空虛卻被一股難言的火熱給充實填平,他難以自拔地扭動身軀,渾身泛起瑰紅色澤,性愉逼出他滾燙淚液。畢雅紹吮住他眼下的晶瑩,不顧白棣在他裸背上抓出的條條紅痕,漸次加深他身下的侵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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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怎麼轉移到床上的,白棣已不復記憶,只記得這夜特別漫長,他在畢雅紹的懷裡呻吟著、哭喊著、搥打著,但畢雅紹還是把他抱得緊緊的,不曾放手,讓他深刻地感覺到自己被紮實地佔有著。這期間似乎不只有他的意識存在,他知道蕭和颷輪替著自己出現過,畢雅紹身上的傷痕他們每人都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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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傷痛記憶,在這漫長的一夜裡,被狠狠地掏挖出,再被狠狠地洗滌盡,讓他疲憊不堪,卻漸無負擔。他知道自己的靈魂正在掙脫禁錮、釋放熱度,飛向渴求已久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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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白棣決定接受治療及出庭作證,東之壁的開幕宣傳活動屢遭延期,連蕭的第一本奇幻童書《玫瑰與沙》也搶在東之壁開幕前問世,讓畢雅紹獲得新靈感。他先將《玫瑰與沙》草稿寄給國內童書大家艾瑪‧文森,獲她青睞後請她背書推薦,打下知名度基礎,書一出版就造成熱賣風潮,接著他再效仿連鎖速食店行銷手法洽詢有意願的廠商推出書中角色的玩具公仔,搭配東之壁套餐免費贈送。東之壁開幕第一天,營業時間未到,就有許多家長帶著小朋友站在店門前排隊,來客不僅有玩具可拿,還能以優惠價格買到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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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傳活動只持續三天,卻為東之壁打下顧客基礎,只要食材新鮮美味,價格合理,不怕沒有顧客上門,更不怕留不住顧客。連日來,東之壁舊雨新知絡繹不絕,查爾、結雨,還有流浪動物協會的史考特等人也撥冗光顧。於此同時,傑洛米的化療療程也告一段落,醫生說他的情況不錯,過幾天就可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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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之壁經營上軌後,白棣和原本的房東解約,搬去和畢雅紹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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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進去那天,白棣沒有營業,畢雅紹也請假。他們一起整理家務,一起烹調晚餐,一起到商店買了蠟燭和鮮花,一起舉杯淺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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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白棣端上自製的草莓蛋糕,點燃蠟燭插在蛋糕上,接著拿出集滿一千隻紙鶴與白鴿的盒子和《玫瑰與沙》放在餐桌中央。他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但他與莎琳融合時,他看見莎琳誕生後所見的第一幕景象,是漫天紛飛的白雪,所以他決定把初雪的那一天當做他們所有人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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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的這本童書是為莎琳而寫,一千隻紙鶴與白鴿則是白棣和颷聯手送她的禮物,表達對她的感謝與不捨。結雨曾說,莎琳會消失是因為他們都長大了,都有能力去承受各自的傷痛,所以他們不再需要莎琳。然而,他們卻覺得,莎琳並未消失,只是拆解自身成為了他們的部份,讓他們更加勇敢與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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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故事的主人翁其實是莎琳。」白棣指著書中小小男主角,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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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畢雅紹輕答。這一陣子相處下來,他能感受到白棣的變化,有時候他會在他眼中看到蕭的淡漠,有時候他會在他嘴角看見颷一慣的諷笑,但不管是淡漠或諷笑,都掩蓋不了白棣本身的溫暖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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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知道蕭也把你寫進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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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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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棣翻到插圖頁,指著白袍大魔導士道:「就是他,主人翁生命中最重要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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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雅紹笑了笑,闔上書本拉過白棣,寵溺在他脣上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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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蠟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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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質疑自己不識愛,但原來只有在愛情來了時,才是人們了解它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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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愛,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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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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