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20 焚身以火【羽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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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n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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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6-08-20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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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0 焚身以火【羽愁】

那日路经一处酒馆，天下着大雨，把行人全都阻住，免不了人满为患。
跟我同坐一桌的是个落拓的江湖人，未进门就已经醉倒，眼神迷离恍惚的看着窗外，最后，他跟我说了一个故事。
他叫燕归人，无父无母，天生一生神力，兼之有些感受天地灵气的异能。
这能力虽然为他带来了不少便利，多次趋吉避凶。却也带来不少麻烦，几次好心劝慰旁人，竟免不了被当做神神叨叨骗财的假道士。
多年来他浪迹天涯，也遇到了很多新奇的事情，唯有去年在春霖城那桩，至今觉得惊异。
那时他察觉城中有些妖氛，唯恐妖孽作祟伤人，毅然提着长枪决定进城除妖，不成想刚一进城就被那妖怪用了法术困入幻境。燕归人纵然神力惊人，于这些道术修为上却不得门路，幸而那妖怪无意害他，只是警告他莫多管闲事早走为上，随即解了术法。等他醒来时，四周几十双眼睛都齐刷刷看着他，他这才知道自己早已在街上昏睡了一天。
他虽然有了警惕，心中却并不怎么畏惧。奇怪的是，醒来以后竟感受不到那妖气的存在。他知道是那妖物故意隐去气息，便只在城中明查暗访。
“你如今安然无恙，看来事情必然圆满，那妖怪想必是被制服了。”我其实颇不耐烦这些絮言，贸然打断了他。
“圆满……”燕归人若有所思，也许是察觉我的不耐，他并没有说什么感慨，只是自顾自将故事讲下去。
“好几年前，京城那件宰相贪污案牵涉甚广，诛连者上百，主犯贾府几近灭门，与其关系紧密的士农工商无一不受牵连，流放贩卖的人口将近三五百人，你听说过吧！”
我点了点头，贾子方贪污案轰动京师，因他官居宰相，敛财无数又草菅人命，但凡与他不和的大臣多被罢官或突遭横祸，人们纷纷送了他一个卖死宰相贾命公的称呼。自他死后，官场可谓清明了许多，皆知当今皇上最恨贪官污吏，谁敢触其逆鳞。
“此事与你除妖，莫非有什么相关？”我突然有了些兴趣，官场秘闻八卦，我亦不能免俗的投入了。
“无什么相关，却不得不提。”燕归人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
他在城里查访，确实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春霖北街上有两个卖字为生的穷书生，是表兄弟。那个表弟愁落暗尘曾经是贾子方的门生，且还考中了功名，却因为那件贪污案被朝廷永不录用，且在狱里受大刑断了一条腿，后来勉强接上也只能一瘸一拐的走路。之后与表兄两个在街边卖字，日子很是清苦。
巧合的是，当年审问愁落暗尘的官员卫无私与打断愁落暗尘一条腿的那个狱吏影之无，都是在案情尚未完结的时候就突然暴毙，死因成谜。
“看来暗中有人帮他！”
“民间的说法是，皇天庇佑善人。”
愁落暗尘入狱时，他的表兄羽人非獍一路赶至进城，写了血书拦住刑部尚书的轿子鸣冤。再打通上下关节将人救出，那愁落暗尘已是半死不活废人一个。羽人非獍一路护着表弟回乡，再花费巨资为他诊治，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穷二白。两个人从前也是书香门第，干不得苦营生，只好靠卖字赚些微薄的银钱过活。可巧的是那天燕归人晕倒的地方，正是北街羽人非獍他们家的大门口，且围观人群中正有一个白衣的青年，独臂，一手字写的行云流水。
“独臂？”我确实惊奇了，那样的两个人在这乱世相依为命……
“是啊，羽人非獍仅有一只左手写字的。我那天醒来以后，还去他家坐了坐，喝了一杯苦茶。”
“后来怎样？”我不由得着急，原本是讲他除妖，半天却未到重点。
“后来……我发现我要找的妖孽，就在这二人之中。”燕归人沉吟片刻，继续说道。
他猜测两个穷苦书生无依无靠，不可能死里逃生。他猜测那个妖孽肯帮他们，必然有自己的图谋。他曾有个师父教授他一些卜算之术，燕归人自忖学艺不精，未来事不可知，过去事倒可测算一二。这一算，竟算出那愁落暗尘，早在四年前就该寿终了……那如今和羽人非獍一同生活的人，又是谁？
无论如何，人妖相处都不是好事，燕归人决意阻止，便找了个由头登门拜访。
先是在暗中观察，等到太阳落山他们收摊回家以后，燕归人这才找上门。
接待他的照例是羽人非獍，那位表弟却并不露面。
羽人非獍曾在他危难时伸手，燕归人并不想怀疑他是否与妖怪联合。而愁落暗尘有意无意的躲避，更让他落实了心中猜疑。
夜色渐浓，愁落暗尘从厨房里出来对他们说可以吃饭了。
羽人非獍点头，用一只手缓慢将桌上那些信纸挪到别处，再去拿了抹布擦干净，摆上三副碗筷。
燕归人怔住，看着蹒跚而出的愁落暗尘，一双手竟不知何处安放。
明明是来除妖，怎可妇人之仁！
突然有了决断，反手取出背后圣戟，指向愁落暗尘，霎时枪风猎猎。
“你干什么！”羽人非獍大惊失色。
燕归人身形一顿，这一枪竟怎么也刺不下去了。
哪里不对，还有哪里不对！
“你不知道他是妖么？”
燕归人收回圣戟，看向羽人非獍。
“你说什么？”
“愁落暗尘四年前就该死了！那你身边这个人是谁？”
你知道那个与你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人，只是一场骗局么？
其实开头那句话一出口燕归人就后悔了，比起那只妖……羽人非獍大概不会信他吧。
他收回圣戟，转身，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突然间背后一股浓烈妖气摄人心魄，燕归人猛然提枪回头，只看见羽人非獍白衣飞扬，一双眼睛闪过莫名怨色，绿色的瞳仁隐隐泛着一丝杀意。
燕归人这才意识到，他竟是……一开始就猜错了。
“羽人你住手！”
晕倒之前他听见愁落暗尘的声音，之后失去知觉，和第一次陷入幻境里一样。迷雾，枯藤，一脚一脚踩着森森白骨，看着诡异磷火在四周跳动，风声似哀哭。白羽飘落，最终把一切都模糊。
醒来时，自己是在附近一个阴暗小巷子，他闻到烟熏焦黄的味道。人群四散，有的在逃跑，有的在救火。
随着人群涌动，他看到那着火的地点，正是那对表兄弟居住的地方……
“后来呢？”
“后来，火灭了。屋子被烧得干干净净，那两个人却早已不知所踪，我没找到他们，就离开了。”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信的：“这就完了？”
“嗯。”
我咋舌：“你这故事……可真是虎头蛇尾。”
燕归人笑了两声，突然又问我：“你是不是要去春霖？”
“你怎么知道？”我倒是忘了，眼前这位还是个能掐会算的奇士。
“我当年去春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多雨。”他像是醉的不轻，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不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摇摇头，看外面雨势渐小，打算进城。
起身时忽然听得那人一句呓语。
“要是那时不去就好了……”
我猜想，这故事背后必然还有他不愿意透露的信息，然而他不愿意讲，我又何必多问，只当旅途无聊，听个故事而已。
到了春霖城外的没河，我稍微停了一停，看到路边有些人带着纸钱香烛出城祭扫。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左右无事，索性随着那些人一起前去看看。行至半途，见一老者在坟前祭拜，口中念念有词。
“愁落吾甥，山高水远，一路走好。”
仔细一看，那墓碑上，竟刻着愁落暗尘的名字，乃其舅父雨中砚所立，正是眼前所见之老者。
可真是巧之又巧！
我突然想起，既然愁落暗尘已死，那羽人非獍结局又是如何呢？
“老丈，你是否有个儿子叫羽人非獍的？”
“唔……你认得他？”雨中砚听见这个名字，忽然脸上有了些喜色，“那是我的弟子，我常年在外游历，也有很久没见他了。”
我好不容易窥见这故事一点面貌，怎肯放弃，当下向这位老者打听起羽人非獍来。
雨中砚便道，他与羽人非獍的结识，亦是一桩奇缘。
十数年前某一日的冬天，大雪纷飞，他在自家门口发现一位少年。后天残缺，少了一只左手，饿的晕倒在雪地里。他救醒那位少年，并收他做了弟子。这故事本来极为普通，奇就奇在，在羽人非獍到来的半年前，他的外甥愁落暗尘曾送来一只受伤的白鸟请他医治。那只白鸟被人残忍的撕去左翼，无法飞翔，几乎就要死去。雨中砚费了许多心力，才将这只白鸟救回。三个月后，那只白鸟却莫名其妙的从家里失踪了。于是有许多人对他说，羽人这孩子，或许是那只白鸟飞回来报恩的。
等到羽人非獍成人，便出外学一些手艺，跟雨中砚很少碰面了。
“听说愁落暗尘，当初是因为做了贾府门生才被牵连。”我隐隐从这故事中窥见一斑。
“贾子方数十年前曾在春霖当过知府，那时，愁儿时常入府伴读，与贾府的公子们一同读书。当年那只白鸟，亦是他从贾府带回。可怜那贾府大厦将倾，竟将我无辜的外甥也牵连进去。”
“当年贾家权倾朝野，究竟是何人揭发？”
“听坊间传闻，似乎是一位江湖上的侠士，夜入皇宫，将贾府贪赃枉法的账本掷在皇帝面前，白衣如雪，神刀如烈，宛若天神不可正视。”
“老丈，当年案发，您的徒儿羽人非獍人在何处？”
雨中砚突然怔住，眼珠转了几转，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想他终于明白事情经过，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忽听背后那个苍老的声音颤巍巍的吐了几句。
“去年我人在水波天，某日夜里突然梦见一只白鸟驮着愁儿飞入云端。赶回春霖时，听闻他们居住的地方起了大火，兄弟二人一同失踪。后来吾在一只白鸟的指引下，在一处密林寻到愁儿，他面容宁静，嘴角仍带一丝微笑，却是早已死去。而那只白鸟……在林中盘旋哀嚎，口角啼血，将整个林子的树叶染红。可那只鸟……背后竟生着六只翅膀，与我梦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个故事到此，似乎是有了结局。
进城之后，我找了间客栈住下，将这个故事誊写下来，又去讲给别人听。
我隐去其中一些事迹，再加上自己的猜想，用上了燕归人所述的结局，便成就了一篇异闻。
这异闻说的是某时某地的雨季，有一只鸟妖修炼至千年，正是该历劫的时候。那一夜雷鸣滚滚暴雨倾盆，鸟妖受天劫被打回原形落入一富贵人家的院落。次日那富人家中的小少爷与同伴来后院中玩耍，正见着这受伤的鸟儿。少爷性子顽劣，竟将那鸟儿一只翅膀撕下玩耍。他身边一个小书童心中不忍，将鸟儿带回家中救治。
鸟妖既获救，自然有仇报仇。他知那富人家平时鱼肉乡里，百姓怨沸。便潜入那人家中搜罗罪证递交官府，果然使得他们一家灭门。
不曾想，这一案件竟将自己的恩人也牵涉其中。鸟妖又悔又愧，不惜一切要将恩人救出。然而当夜阴司索命，原来他的恩人竟是合该此时寿终。
鸟妖气愤之下将鬼差打回酆都，杀死两个酷吏替了恩人的魂魄。又怕那些鬼差说话不算数，索性将恩人魂线与自己的拴在一处。
如此过了几年，又有一道者识破那鸟妖身份，更揭破当年那个书童早已寿终。凡人得知真相，一时大恸。知妖所为有悖天道，遂以大火烧断魂线，一心赴死。
妖竟然不能救，这才知道，人若是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情，连鬼神也不可违背其意志。遂化为原形，投火海以身殉之。
后来，我想把这则故事拿给燕归人看，却再也打听不到那个人的下落。仿佛那个人的存在，就只是为了跟我讲这一则故事。

乙未年拾月
无名氏于春霖茶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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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0 焚身以火【羽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