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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yzm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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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09-07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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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7 【雁俏】春声碎(1~14完)
1
天雷烂俗青楼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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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赤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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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民国·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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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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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先生乔迁之喜,晚上出来聚聚给你庆祝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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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秘书小杜手里的电话里传来公子开明特有的轻飘调子,后音黏着前音,懒到不乐意好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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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上官鸿信听到庆祝两个字胃就开始翻腾,直接按断,对此没有半点愧疚。
M?E9N{t8)a
他瞥一眼挂钟,上午八点,没听到声响,皱眉问:“霓裳在楼上还是在学校?”说着咳嗽起来,小杜急忙从兜里掏出药,送上水让他服下,片刻才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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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知会学校了,小姐还在睡。少爷脸色不好,再休息一会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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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还有点气喘,急促地道:“快到出门的时间,再睡就别去看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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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起来之前,邵护士打电话讲鸩医生今天临时不得闲,您要是还去就约在下午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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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早上被惊动的关系吗?”上官鸿信对从未发生过的状况感到意外,小杜没回答,显然对方也是含糊其辞,“把今天的事都推了吧,就说我不舒服。”
B*9
“少爷以后不好再这么喝酒了,过敏会死人的。”小杜拿出日程本划去一个名字,舒了口气,带着庆幸,“不用再去搅东瀛人的浑水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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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鸿门宴都去了,还差这一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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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回房,一觉睡到下午才从松软的被子里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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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浴室,拧开龙头,上官鸿信就着半温的水冲了会儿,洗掉残存的麻木与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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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肤上大片红疹已经退去,左臂残留几点血痂,在冲刷下吸足水份变得柔软。
$@_YdZ!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酒精,忘记混几种会不舒服,对身体失去掌握的感觉,实在相当不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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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宴上还没反应,回程渐渐觉得痒,扯开领巾卷起衣袖,脖颈臂上已经遍布骇人的疹子。从前发酒疹睡一觉就好,他洗漱完就倒在床上,被小杜挖出来连灌几大杯水,大半夜叫出租汽车打发人去找鸩罂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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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一开始还觉得她大惊小怪,很快些微吸不上气,像回到发病的情状,吃药压制不下胸口被碾压一般越来越沉重的闷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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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迷糊时,温软的手覆上额头,原来是霓裳被家里的兵荒马乱惊醒,披了件大衣守在一旁。上官鸿信要她去睡,还被数落“敏珠正经做过护士的,让你不听,自家吃亏”,讪讪地说“我喝水了”,霓裳大眼睛瞪过来,他只能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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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之后没再多恶化,鸩罂粟放了杜敏珠假亲自守着,霓裳趴在床边看小说杀时间。吊针戳在皮肉里动弹不得,上官鸿信输液输的整个人发冷,三瓶水挂完,鸩罂粟回去时天已经蒙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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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算是睡足了,整个人神清气爽,将床头一串琉璃和檀木串成的佛珠绕在左手,取下外间熨好的新衬衫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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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受起来每次都恨不得自己死了,撑过去还抱着微小的希望赖活。上官鸿信嘲讽着自己的无病呻吟,扣子习惯性系到最上一粒,随手找件毛衣披上。打开套间的门,客厅隐约传来单调的女声,他便知道家里来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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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一向不喜人多,屋里只留男女管家刘氏夫妻和秘书杜敏珠照顾。家中布饭打扫都定时,屋里铺设铃线,有事听差遣,不然各人守着该守的地方,听差只能在门房等。虽才新搬入这边一个多月,头几天就开了两个乱跑的,其余人现在倒遵守的很不错。主人家年轻,赏钱给的大方,佣人就喜滋滋,老骨头不在小主人面前晃悠也落不到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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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别人知道屋里平时不守人,要说这家不体面,上官鸿信全然无所谓,需要人临时放宽规矩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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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音机里的播报员念新闻一板一眼,莫名像在念悼词,东瀛人不大乐观的战况听得更让人喜上眉梢。一道飘忽的声音附和着新闻,掐细嗓子在哼天涯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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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忍不住搓搓胳膊,觉得还是穿太少,“得了,鸡皮疙瘩掉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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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椅背后探出个年轻人,笑嘻嘻说:“睡醒啦?你新搬这个嘉平庭院有点绕。我到对面公寓去,门房指路才知道十一号是这边,你那么忙居然有空看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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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梳的挺高的长发剪到齐耳,公子开明一身马甲西裤黑漆漆,连衬衫都是暗淡的铁灰,欠缺血色的脸因活泼的眉眼,倒不显病态。他嘴角还沾着一点奶油,茶几上三层餐碟已经被扫荡一空,说话间拉了铃,过不多会儿该有人来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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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坐到沙发另一头,“鸩罂粟的病人有嘉平洋行的大班,听说我们在看房子推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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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家和别人好像有点不大一样,东边小门走不进客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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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说:“霓裳把东边三层封了,那面只给佣人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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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点点头,“这很好,也安全一些。不过不会不方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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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刘妈顾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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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杜推着餐车来,餐点和新煮的红茶被公子开明忙不迭端走,只余下转交报纸一项事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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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还在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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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杜笑道:“小姐中午起来精神还不错,正好同学来探病,就一起去逛街了,一个小时前打电话讲她们在薇奥拉咖啡馆吃下午茶,现在大概在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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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算算时间,“我记得她同学家晚上办舞会?还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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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小姐的新舞衣都挂在墙上好几天,还叫我等下直接送去雨音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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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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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果然都是另一个物种,什么都能不吃,点心不能不吃,什么活动都能不参加,舞会不能不参加。”公子开明顿了下,“等等,雨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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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小姐是军部那个八刀痕的小女儿,人倒是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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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取来一份本该早晨阅读的报纸,眼中流露难得的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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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新京日报,正面刊登经济局某主任与本城商人亲切会谈的报道与合照,光听都觉得愚蠢的新闻,不巧被拍进相片的主角之一正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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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整页撕下揉成纸团,不断夹起方糖扔进杯子里,乍一眼十分平稳的动作怎么看都诉说着主人心情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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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至少拍的挺好看。”公子开明不嫌事大,幸灾乐祸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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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头也不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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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从架子上顺走块司康饼,抹上一大块奶油咬一口,含糊道:“等下我和你一起去看鸩罂粟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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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先生,你的截稿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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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玩儿的,我写东西又不差这一天两天,就当采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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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你跑的社会版,居然是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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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大大叹一口气,“社会版发不出的稿子拿不到钱,不如写吃喝玩乐好去处。这城里的人哪里在乎上头是谁啦,前段时间选新京小姐还更轰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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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絮絮叨叨讲跑新闻遇到的怪事情,话题转到南城一个年轻厨子,说看着好脾气架子大得很,管你是谁一概要提前预约。有东瀛军官出言威胁,没想到厨子愤然跑路,最近才回来重新开张,要赚老婆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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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奇妙的发展让上官鸿信哑口无言,本以为公子开明下一句要如往常一般说“我们去吧!”再附带“你请客呗?”,没想到舔了舔嘴角,一脸怀念,“那厨子做鱼可真好吃,感谢阿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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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咽下的是一口三明治,上官鸿信却仿佛被腻歪到,红茶被他搅和的像泥水似,看一眼更加没胃口,只得又倒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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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工作者要都像公子开明这样,中原完蛋简直天注定——不过讲到底,他们不算正式人员,无名无姓也没人知道丢脸丢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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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追着回西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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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细声细气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去啊?学长这不是放不下你吗,小红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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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求你快点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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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手一抖,难得绷不住镇定的颜色,光看表情就能想象他的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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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笑的得意,又问:“之前梅生班那个小花旦去哪儿了?他和史君子三四分像,乍一看吓我一跳,真的是史君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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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喝茶没工夫回,小杜急忙打断,“查到于小兰十岁左右的细节对不上,少爷将人赎出来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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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近没别人了?”公子开明惊诧道,“不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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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这两个月忙,没发展什么人需要联络感情。”小杜若有所思,“难得那么清闲,我都不大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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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一口曲奇险些呛在喉咙里,觉得看到了怪胎,“敏珠,你没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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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杜摆摆手道:“收了加班费和过节费,不做事心里不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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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翻过页,上官鸿信目光扫过“南城”“爆炸”等字样,停也不停,“我昨天听到东瀛人在讲,重伤的是副官,还很不满他打个招呼就不来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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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凑近细看新闻,“赤羽信之介的命也太硬了,肯定是老天太懒,不高兴收这么个热爱工作的家伙放在跟前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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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笑一声就要换份报纸,公子开明问:“你晚上有安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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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公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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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鸿离——高先生——当我不知道吗?你肯定转头就会推给小杜。”公子开明拖长音,阴阳怪气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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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一旁授权。”上官鸿信被戳穿完全没有半点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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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管啦,晚上去吉原玩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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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知道公子开明不一定是那个意思,小杜还是忍不住瞧了眼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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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落了雨,早上有点凉,太阳起来就暖许多。四月里天气不错,澄亮的浅蓝带点灰,现在还亮堂堂,能这么大喇喇说出相约吉原,恐怕也就只有公子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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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其实是侨民区,附近住大片的东瀛人,剧场咖啡馆电影院百货店跳舞场弹子房一样不落,路上小卖店里的新潮玩意儿、衣料和西洋样子差的不多,价钿便宜三成甚至六七成,因此总是人来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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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隔几条街存在的花街,老派人家都不喜欢自家孩子去,背地里叫风化区,年轻人懒得区分,统统都叫吉原——也就只能看出入时间,判断去的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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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笑道:“你看上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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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想太多,我想吃生鱼,就那边的店最好。不过你要去转一圈嘛,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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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这儿敲诈高先生,高先生不乐意,身体不好不想出门。”上官鸿信按着胸口,有气无力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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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受不了他的惺惺作态,“我请行了吧?就你还青年实业家,资本家都那么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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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你给史君子打个报告,说我太抠门申请换个资助人?最近风声紧我都不想再摸枪了。”上官鸿信摸摸下巴,“我拿的是外国护照,东瀛人还得给几分面子,做个本分的生意人应该挺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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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立刻端端正正行一个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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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杜问:“少爷等下还去医生那儿吗?去的话我好叫车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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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等等打电话。公子开明,你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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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啊。”公子开明从一旁拿了个苹果,“你的奥斯汀还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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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不大痛快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公子开明道:“吃炸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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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列火车上个礼拜在路上被炸啦,还上头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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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哪伙暴力分子误伤友军?”顶着小杜毫不掩饰的谴责,公子开明笑嘻嘻地啃一口苹果,“好了好了,我开车送他,你家少爷怎么带出去的我怎么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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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再下楼时换了深棕色的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细格纹的马甲口袋露出一截银色的怀表链,随着走动一晃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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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生的斯文,个子虽高也不单薄,看起来像不知愁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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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吹了声口哨,“你特意打扮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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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特意吗?”上官鸿信整整衬衣领,微抿唇,“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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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话时,眉目透着忧郁,一副生人勿进的寡淡模样,谁能想到身边人换的目不暇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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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和他认识那么久,男的女的愣是一个都没记住,他猜上官鸿信自己也记不大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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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以后彻底改换过去,使用高鸿离一名行走,他还真是抓不住的落单离雁,不知何时才会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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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法桐树斑驳的枝上发起新叶,光透过连片嫩绿照下来,浮光掠影不含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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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扬的钟声不紧不慢,转过一道弯,男女合校的初高等一体学校大门大开,路上零零散散在学校磨蹭了会儿才离开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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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龄不一的男孩子清一色诘襟西服,帽子出了校门就塞进包里。小女孩都是新改制的深蓝海军式长裙,少女大多穿着大袖上衣,袴裙下光亮的马靴踩过昨日落雨留下的小小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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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公子开明放缓车速避让经过的脚踏车,觉得入眼真是生气勃勃的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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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的呼吸突然开始不稳,死死扣住腕上不大合衬的佛珠,等车开过路口,他靠着窗,渐渐缓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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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注意到他的反应,皱眉说:“你没事吧?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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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点程度不用吃药。”上官鸿信偏过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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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少有在意的事情,即便是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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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年大概只有一次任务,公子开明见到上官鸿信面对爆炸过后的孩童残肢,吐到上气不接下气,眼里流露出久违的寒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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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公子开明路过操场,见校长史艳文亲自领一个少年参观,身后跟着穿白大褂的医生。隔一周,听说新一年级生叫上官鸿信,连带医生都安排担任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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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校男孩子自然不屑那副少爷做派,却也没听说谁欺负他。固然是因创办人兼校长提倡精兵,课业纪律抓的极严,公子开明还是好奇,难道他们怕手一重就给弄死了?想归想,三个年级交流训练,公子开明撞进他眼里的凶光都有点发憷,明白他们是真的不敢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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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上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任何人只要还有顾忌,必然束手束脚。这和技术无关,纯粹是惜不惜命的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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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只在军校一年就不知所踪,有人拍手道少爷终于撑不下去,公子开明隐约感到没那么简单,也没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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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年,再见到的上官鸿信——或者说高鸿离——是史君子给他挑选的搭档。当初浑身是刺的少年已经相当会掩饰情绪,与身旁女子交谈,由着她环上他的腰,平淡地说着话,不主动招惹,也来者不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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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胳膊支着窗,开车也显得吊儿郎当。这时他很希望手里有支烟,看起来会比较合衬,虽然他一般拿的都是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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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倒摸出烟盒点上一支,也不抽,只看烟气飘飘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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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瀛人最近老吃败仗,伪都倒一点反应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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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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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都。”公子开明坚持,路过见到有人家门上春联还贴着,随口说:“东瀛革新以后都不过年了,一年就过一次元旦,他们都不觉得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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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什么,组织不会忘记你,但组织也不会给你发压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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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口气就像在说公子开明你暴露了组织会马上把你甩给东瀛人当证据交差记得到死都不要背叛背叛要吃枪子哦……太无情了。”公子开明一口气说完,不满意地啧了一声,上官鸿信倒笑起来,“小红杏,明年记得请年夜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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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当冤大头都不行,霓裳念叨着要把大家聚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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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抖落烟灰,望定残存那点火光,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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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还叫这座城伪都的人不多了,都随着十几年过惯的日子称呼新京。日出之国的统治在此开始在此辉煌,市民讲实话是不在意的,顶多关注国货、东瀛货和西洋货的价格,挑拣今日该买哪个,遇到抗议的学生绕条路走,一天天一年年,小毛头长大了不老实,要去参加救国学生会。
8kS~ENe?o
旧日法外之地的租界如今也不是完全自治的地盘,明里暗里都屈服在东瀛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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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顶了新式里弄康宁里的大房子,既是住处也是诊所,反正上下一二十个房间绰绰有余。他每周去附近教会医院上班两天,平日根据预约在家等或是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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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外一辆汽车也是刚到,车前后座都被帘子遮起来,上官鸿信好奇地瞥一眼驾驶座,有些惊讶,公子开明已经叫门房,先一步弯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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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进门时,正碰上鸩罂粟手下的孙护士送一个年轻人,踮起脚给他裹围巾,口上念叨注意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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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一身麻灰色棉和服,四月天还十分畏寒似的披着斗篷。他仿佛许久不曾见光,皮肤极为白皙,提着小食盒的手指修长又纤细。孙护士裹的仔细,围巾遮掩了容貌,鸭舌帽下露出纯白的额发,一双水盈盈的凤眼微微发红,依然相当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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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护士说完,指着食盒笑道:“你们规定不好多吃东西,路上记得吃掉呀,被收走就不好了。今天留的多,你多拿两个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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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摇摇头,眸中温和带上几分笑意,却一声不吭,只欠身道别,与上官鸿信擦肩而过。门口一个极为清秀的年轻军官凑上来,两人一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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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收回目光,微微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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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先生好,医生在楼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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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护士见人没反应,又唤一声,上官鸿信慢吞吞说:“今天不用填信息了,我就和医生说会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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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在一旁说:“孙小姐今天耳环配的好呀,怎么不戴上次那个镯子,水头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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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护士听着受用,笑道:“夸的好听,不就是想问今朝什么茶点?好了,是栗子蛋糕和奶糕,还有好几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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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归我了。”公子开明欢呼着走在前,一同往客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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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熟门熟路,上二楼推开挂着诊疗室牌子的门。小客厅空无一人,室内残余留存似有似无的檀香,大约是刚才那个人衣上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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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贯不能闻浓厚的气味,小时候一跟人走进庙里就要连着打喷嚏,作为兄长,面子里子在小事一应落个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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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这样轻微的香气倒很适宜,至于为什么确定不是手上檀木珠的味道,他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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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擦着眼镜从内室走出来,眯起眼,“没填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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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敏珠推了今天的事,总归要来找医生复查一次。”随手脱下外套挂在一旁,上官鸿信歪靠在一旁躺椅上,“前一个是什么人,连我的预约你都能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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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是我上门,今天居然被放出来了,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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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出来?”上官鸿信顿时有些好奇,晓得鸩罂粟不会回答,只说,“刚才我见到月牙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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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顺口道:“怎么换他了?不是那个眯缝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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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沉默了一下,觉得这话由他说起来特别奇怪,“你和赤羽信之介接触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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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不多,挺关心患者的,过段时间就和我打电话确认他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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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密啊,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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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没问我病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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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伸出手,就着日光端详五指,正出神,听到鸩罂粟问:“最近还梦见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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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浮现抬头望他的虚影,过往的虚幻只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异常清晰,颈子上仿佛是那孩子撒娇时抱上来的重量,上官鸿信喘了口气,虚影变成了戏台上走下的花旦,练功时脂粉不施,走近来很是腼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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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开合,什么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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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不梦见?”他喃喃着,魔怔一般打量自己修的光润整齐的指甲,左手腕上的佛珠隐隐发烫,灼烧迷茫的心,“遇到于小兰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找到了他,年纪对的上,和史君子五六分像,受过伤记不得事情,是班主从北方重金买来的……我还想,他长大了,长得那么好看,那么多年在戏班子脾性都还不错。全都怪我,那样的血脉才成了任人糟蹋的戏子,全部……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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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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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静静说,坐回书桌后看病例,等过一个钟点按下铃,过了会儿却是公子开明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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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我要吃牛排。”他说的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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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印象里,孙护士带了一盒子奶糕和蛋糕来,起码六七片,撇去送前一个病人的,也不知道公子开明吃了那么多到底存在哪个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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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之前你才说要到吉原吃。”上官鸿信懒洋洋地坐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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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这附近有家白俄人的店好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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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想了想说:“噢,那家上个礼拜关了。”
SQE` U
“怎么会,那不是老店吗……对,西洋本土打起来,阿飘也因为这个回去了……”公子开明愣了愣,来来回回转悠,停下脚步执拗地说:“我还是想吃牛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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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说:“我做东,去附近小红楼吧。你问孙护士要不要一起去吃,不去的话我先送她回家。”
L;yEz[#xaT
“她好像要约会,已经叫黄包车了。”
h'!V8'}O?
“那晚上还去吉原吗?”上官鸿信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口气说道,“不要忘记我可怜的爱车刚过头七,它在天上看着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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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心知他肯定没什么兴致,只是想敲一笔,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去,去。”
p:tN642
上官鸿信这才满意,鸩罂粟在一旁满脸同情。
kFLT!k
公子开明捂住心口,只觉钱包即将空荡的消息就像利刃,将他脆弱的心肝凌迟的流血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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侨民区官面上还叫公共租界,西洋不太平了,巡捕房维持着苟延残喘,巡长日日抓不了人气的要死,路上早从红头阿三变成精瘦的东瀛人。开战前几年川北路大使馆新里弄造了起来,中原市民主动或者被迫搬走,艰难讨生活的也搬到更远处,南城脱胎换骨,体面俨然不挂名的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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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铛铛开过来,下工的男女踩着铃下车,疲倦地路过刚恢复活力的跳舞场俱乐部。剧场和电影院里走出结伴的男女,刚刚与小姑娘挥手告别,转过身就往弹子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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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沿着白日热闹现在渐渐安静的路开,长长的像没尽头,拐一个弯,开过一条街再大转,老里老早芦苇荡的地方仿造本土兴建了属于新京的吉原,四方宽阔沟渠隔开了一界烟视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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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原正门黑漆漆的,三面围墙留一道袖门,飘荡绵延不断的赤色灯笼。新京吉原和本土一样算官办,由兵士守在大门,不管什么身份都只能下车步行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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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看了眼手表,“八点多正好,我停旁边路好了,你等我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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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先在路口下了车,摸出烟盒点支烟,他一贯是不抽的,任烟气散在春夜清爽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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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街走几步,只有一家照相馆还亮着灯,照例挂几张客人幸福美满的生活照,更多的则是腰带系在胸前的盛装游女,偶尔还有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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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的目光定在角落一张半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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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男人留着及腰的长发,一侧编发夹在耳后,眉目清秀,跽坐的姿态落落大方,好似完全不介意一身颠倒的装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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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徒模样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走出门准备落锁,上官鸿信叫住他,用东瀛话问:“这个人是花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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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说:“我才来没几天,听师傅说他是个少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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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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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对不住,真的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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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从钱包抽了张一块钱的纸币给他,温和说:“买糖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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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回两句话能拿赏钱,男孩子喜出望外,愉快地消失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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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从后头走来,也看到照片,不过是一对靠在一起神态迥异的少年,“这是十文字楼的双胞胎倾城嘛!哦,你可以理解成花魁。倾城就是色子里的头一等,不过在吉原比花魁低半阶,没那个三次会面才能亲近的规矩,指名也很少办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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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懂嘛。”上官鸿信指着半身像,“那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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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眼有些熟悉,公子开明努力挖掘记忆,猛地一拍手,“是不是月牙岚接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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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能心甘情愿请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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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怕你敲我竹杠么……算了算了,随便你敲。不过你早上刚挂过水,我不敢让你喝酒,被敏珠和霓裳一起念想想就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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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心有戚戚焉,却说:“眯两口也不是不行,来吉原还不喝酒也太做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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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大不了叫游女帮你喝。”公子开明流里流气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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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入吉原高耸的大门,茶屋料理屋人声鼎沸,走在大道上,深处的脂粉香气黏黏腻腻钻进鼻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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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大道林立大中见世,脚下是南城常用的石板路,道路宽敞却因为人潮还有点拥挤。幽暗天空里泛着电路灯无力的白,屋檐、街边绵延的连片灯笼将一切照的恹恹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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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自然不见客,囊中羞涩的人靠售卖的精致画片打发一片心心念念。小路里不少人趴在路边栏上,等待的游女如今也不时兴规规矩矩端坐了,大道上中见世的栅栏开半面右只角,小路里小见世就只遮一点儿,伸手就像能碰到。无论哪个,外头的人都能清楚看见游女一颦一笑,坐开来打牌,或是安安静静抽烟,务必叫人难耐她们的模样好勾来一起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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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往往不止东瀛人,高鼻深目的西洋人也多见,遇上花魁道中,高处飞落干燥的花片,所有人都驻足观看。贴着栅栏往深处走去的后生偏偏不解风情,一个抱怨,“穿那么高鞋,每次看都觉得像在走高跷,搞不懂你们有钱人……”另一个冷淡,“我也不懂东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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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懂的游女笑起来,目光不瞬,羡慕地望花雨中缓慢前行的女子——吉原的女人,哪个不想成为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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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吉原来的勤快,但风流韵事和他就像两条平行线,倒是好奇上官鸿信这两年重心转来伪都,怎么反倒去附近看艺伎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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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公子开明还道太太们口味古怪,也不知看上这一本正经的家伙哪一点。相处久了,发觉他是个伪装的空壳,心中只有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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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半边端庄的面皮,夜色中分外妖娆,勾的人想一同堕落。混血带来的金色眼眸里尽皆是虚幻,看着你,你依然不在他眼里,即便因他飘渺不定的感情走入疯狂,他连叹息也不屑给予,关系转变的当下,称呼就能从芳名变成一声某太太,薄情也薄情的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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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人奢望能将他拖入现实,那么多年,无一例外都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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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原这个地方,不投入感情就是无上乐园,不知上官鸿信和花魁比,究竟谁更技高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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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个人还要相看,我何必去讨别人欢心?至于艺伎,东瀛人爱去艺伎那边谈事情,显得多高尚的样子。”上官鸿信厌烦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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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让公子开明想到另一件事,“之前有个戆人蹲在茶屋守新闻,我翻照片看到有你就把底片买下来了。你老实讲,旁边的男孩子是不是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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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头发剪太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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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还真带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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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想画她们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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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妹妹的言听计从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公子开明是清楚缘由的,皱眉道:“注意一点,霓裳毕竟还小,身份算侨民,让外人知道话还是讲的不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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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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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花魁道中,前方与横街交叉一处人又聚集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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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松屋。”上官鸿信念招牌的名字,“我见过这家的花魁,年轻但很稳重。讲起来,东瀛游女好像只能一直在吉原待着,这边倒能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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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乡随俗嘛,东瀛人也不乐意老带太太,玩儿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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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角处全栅栏围起的房间得寻常两三间大,室内布置意外的素淡,架着六叠的宽大山水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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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望了一眼,“咦,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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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也看到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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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白发披散在背后,耳侧编上简单的发饰,白底色水墨绘的仕褂仿佛要溶在屏风里。色子的骨量有些纤细,难得没像许多秀美少年一般长成病恹恹的青年男子,反而显得修长温润,低头敲着烟斗,一下一下,笃,笃,细微的声响倏忽放大,好似近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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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不可能,上官鸿信想,吉原太热闹了,连听公子开明说话也像蒙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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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起身,一手敛着仕褂,从腰带中抽出乌骨折扇,走近另一头的栅栏,随手伸出去,就能引来喜悦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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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赤……喜欢,比十文字楼的倾城看起来也不差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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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第一次见他?这位虽然不能说话,但也是倾城啊。”一旁一个东瀛男人自来熟地接上,插着袖子,他年纪不大,一口中原话讲的很顺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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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瞪大了眼睛,“帮帮忙,哑巴怎么陪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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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好这口的人。第一次不知道也正常啦。他是玉松屋老板阿鹤的养子,又是倾城,还做画师,今天这阵仗是他看客人,为着选几个人送月底开卖的花魁画片当宣传。还没发售的时候,画片拿出去转手能翻几十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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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素衣的倾城走到面前,不知为何,上官鸿信就是知道,他在回应他的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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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速做了几个手势,口上问:“倾城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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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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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扇抵在唇边,吐出无声的单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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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东瀛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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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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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像欢喜佛……啊?”公子开明的尾音拐成了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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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起的纸面指向上官鸿信,金箔在夜间灯火中熠熠生辉,上官鸿信问:“所以我好拿画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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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面……倾城,选你做,做客人了。”东瀛人伶俐的口齿像打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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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慢吞吞道:“都不问问付不付得起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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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淡淡一笑,似乎觉得有趣,用另一头指旁边一人,提起仕褂转入屏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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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一声不吭脱了外套,解开第一粒衬衫纽扣,开始挽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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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么脱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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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银行账户要归零,血热。”他拍拍那张因灯笼的红光而格外有血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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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开销太大我也不好意思叫你请。能从先前说过的厨子那儿替我磨来一顿么?霓裳要吃鱼又挑剔怕腥,吵得我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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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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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窃私语蔓延开,拿到画片的都没原来那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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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原大中见世只有十文字楼专出色子,时下一对十六七的双胞胎倾城正当红。玉松屋的倾城到了年纪,名也不挂只见熟客,做倾城靠的是背后惹不起的大人物,不然天生残疾又无风情,靠手艺做太鼓新造就顶天,哪能过得这么任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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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随手从栏外选了客人!哪怕被选中这位仪容气度都叫人生惭,谁知道他不是金玉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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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语来自落选者的妒忌,贬低摸不到的月亮本也是人之本性,只有搭话的东瀛人恭喜完上官鸿信,哼着小调乐颠颠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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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松屋里走出人来,伙计分发画片,年长女人屈身请上官鸿信和公子开明进入茶室。两名新造负责接引,简单交谈,一人上楼通报,另一人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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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里意外的宽敞,还建有露天造景。整个玉松屋似乎都为倾城选客轰动,引路新造眼睛亮亮的,近旁纸门时常拉开一道,无事的大小女孩子装作不经意似的坐在一堆,看一眼客人就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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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像看到一堆霓裳在试探敏珠问最近你又同哪个走得近。”上官鸿信好脾气没反应,公子开明忍笑忍的肩都在抖,“你们是不是都特别喜欢倾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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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路新造有些腼腆地回答:“少爷很久不见外客了,大家只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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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是吉原大道的喧闹,飘来三味线声,笑语也似有似无,上两层楼走上廊道,新造小声说:“少爷爱清静,所以住在三楼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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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我也爱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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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摸了摸下巴,怎么都觉得他们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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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道走到尽头,引路新造拉开纸门,俏如来已与随侍们等候在内,还是那件对倾城来说过于素淡的打褂,长发挽上去,跪伏时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晃得上官鸿信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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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落座,艺伎、舞伎与乐师进来行礼,俏如来含着温和的笑容,并不起身,一旁的新造对艺伎还礼,“清子大人,临时邀约,劳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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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倾城厚爱。”清子转向上官鸿信,“高先生,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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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这次的朋友也是活泼随和的人,和之前一样不用拘束,不如说闹腾一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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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真是太好了。”清子单独坐在上首等待乐师调三味线,一边道:“画家先生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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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最近准备学校的事情,又非要画补到最好,上回的画可能还需过段日子才能装好了给你们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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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麻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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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去看安静的俏如来,笑道:“没想到倾城真的会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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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在一旁听到,想起他奇怪的手势,反应过来,“原来你那是比手语?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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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友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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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你们还真都是鸩罂粟的病人。”公子开明笑嘻嘻说,“倾城,下午孙小姐送了你一个栗子蛋糕,我就少吃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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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扇翻开,俏如来无声一笑,上官鸿信又道:“你比手势如果我理解的不对,就直接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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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我感觉我被你们排斥了。”公子开明这句话是用东瀛话抱怨的,引来身边新造一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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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划实在能让交流顺畅许多,俏如来也不客气,再问的却是清子口中的画家,上官鸿信年纪不大,用孩子来称呼,不知是不是天才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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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笑道:“是我妹妹。冬天时候我们去看跳舞,她每次都扮成男孩,声音也只能压下一点,就说只有十三四岁,有时就在一旁画画。”凑过去,几乎要贴着柔软白皙的耳垂,抽走他的折扇塞进腰带里,“我告诉了倾城一个秘密,倾城得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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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顺从地自新造手中接过酒杯,浅浅抿一口。他喝酒时用双手托着,酒红骨碟衬着白皙的手指,沾上水光的薄唇倒最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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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酒吃多了有些累,等下那边那个如果想缠我,就劳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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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不满道:“之前是谁说能眯两口的?罚一杯,不能让倾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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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面露同情,眼里却是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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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忍不住觉得他和公子开明一定很有共同语言,公子开明的装腔作势浑然天成,俏如来明显只想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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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双眼的红肿不知是遮盖了还是退了,上了妆,笑起来长长的斜飞出一道银红,然这人居然不显妖冶,照旧清清淡淡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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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到底赔了一杯,央着俏如来奉杯,酒喝尽,手抽不开,俏如来凝视他,像是觉得有意思,任他捉住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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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直呼眼睛疼,正好席上有他原本想吃的生鱼,便愉快地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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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子的三味线一如既往悦耳,上官鸿信听在耳中,出神地抚摸俏如来修长的手指,偶尔捏一捏。孩子气的举动被俏如来收在眸中,不问缘由,没有烦躁,只有温柔的听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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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蓦地明白这说不了话的倾城的可爱之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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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温温吞吞,乍看木楞楞,像上官鸿信这样时常神经绷紧的人在他身边只感到舒服——那种让人觉得他确实将你放在心上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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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原出卖的本就是真实的幻梦,俏如来给予的无声宽慰不需要戳穿,只保留这一刻温存就好。或许真有不少人深陷其中,不然他是怎样做的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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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艺伎都是政权易主时自本土延请来侍奉军政要人的,统共不过十名出头,正在三十上下的盛年,平日接待多交由舞伎,能临时约来吉原已经是倾城的面子。清子演完一曲一舞,由舞伎补上,因宾客都年轻,又要求活泼,规矩就松懈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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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舞伎跳完扇舞,公子开明非要去试,自觉甩开声音也脆,却怎么也学不来那副优雅做派,被新造们嫌弃地拉了回来玩儿花牌。也不知怎么回事,公子开明赢了几把开始连输,每次罚还得喝小姑娘的两倍,一下就有点上头,惨白着脸念叨不停,耿耿于怀要玩儿扇子。舞伎忍着笑,为他又临时从丝带舞换了别种扇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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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输的郁闷,中途送了部分罚酒叫上官鸿信分担。见俏如来在一旁准备拍手鼓劲,上官鸿信便柔声要喂他喝。倾城的酒量不可能差,然几杯下去,他异常白皙的皮肤染上红云,眸子变得湿漉漉,很有些娇柔不胜酒力的意思,上官鸿信满意了,被俏如来嗔怪地白一眼,再唤都是闷头玩儿扇子绝不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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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也不生气,又与清子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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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差不多的时间,等仆从上来收拾琴筝时,清子惋惜道:“高先生,倾城可是高手,许久不在宴上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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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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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点了名,俏如来仍旧没反应,在上官鸿信重复时,靠过来撒娇似的埋进他颈窝一动也不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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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心中受用,却道:“还想偷懒,你就这么做倾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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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执起他的手移到自己的颈子,意思是已经偷了懒不在乎再多一些,用折扇指杯,吩咐新造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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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喝了也得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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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支起身,飞来一道恼怒的眼刀。上官鸿信反而被逗乐了,将他散下的额发捋到耳后,“弹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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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筝的乐师让开位置,俏如来往复拨两阶习惯了一下新琴,比划着问新造的意见,小姑娘们嘀嘀咕咕,要听当下红到发紫的夜来香。他抬手拨弦,乐师配鼓,一曲弹罢模仿西洋人落幕的样子行礼,不说新造,连艺伎们都乐在其中。上官鸿信深觉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白给一群大小女人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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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伎此时告退,上官鸿信说出去透透气。春夜里的空气不再凉冷,清爽沁人心脾,清子告别前笑道:“高先生,听说你是倾城一下子挑中的,玉松屋的少爷喜欢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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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味线又起,比之前还轻快,公子开明大约又输了,无奈道“我再也不玩了”,引得笑声不断,有人打拍子,有人合着乐声唱半生不熟的中原歌,房里越发的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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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喝了几杯,却好像醉了,上官鸿信在外头站定好一会儿,感觉到面上热度退去,才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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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味线不知何时变得轻缓,门上映出模糊的人影,大约是哪个新造在跳舞。上官鸿信拉开纸门,对上一双半开半合的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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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扬着颈子从扇面后望来,像笑又没笑,他收回手,长睫盖住浅淡的眼瞳,扇面翻飞,脚尖轻点换下一步。额发垂落,掩去泛红的容色,只见薄唇依稀微妙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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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自己怎么想的,居然觉得他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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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味线收音一刻,俏如来接住抛飞的乌骨折扇,干脆收起,坐到一旁清子原本的席位,漫不经心敲着掌心,自有新造上去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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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差不多酒醒了,起身道电灯泡发光一晚上太累,明天早上记得打电话叫他接。说完走的潇洒,可惜丢三落四,新造捧上外套急忙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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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几名新造散出房时,上官鸿信道:“劳烦把花魁三会面做仪式的酒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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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中响起惊讶的抽气声,俏如来手中扇一顿,很快有人端来黑红漆盘,等对方先饮尽三杯,才伸手去够酒,慢悠悠喝完,舔了舔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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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笑道:“这样你就算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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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无声说,眼中柔和流露几分天真的狡黠,是此前未有的活泼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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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子说的话响在耳边,上官鸿信忽然想,要是真的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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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磨他良久的幻影仿佛在这一刻落了实处,即便不是那个孩子,也足以得到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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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D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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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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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相当遥远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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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里,父亲回家宣布再不用去上班。家里忙碌打包,大件带不走留下托人转手,上官鸿信恋恋不舍地摸将要远去的钢琴,问母亲:“我们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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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回到你的祖国呀,你的伯父做了将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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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生于此长于此,中原人只见父亲的同僚、家里严肃的陈管家和十八九岁的刘助理。他不会说中原话,东方面孔却继承了母亲的红棕色头发和金色眼睛,两边都当他是外国人,祖国一说实在令人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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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 jk'
想到要见威风凛凛的将军,他总算有了点动力。谁成想听得懂是一回事,说和写是另一回事,上官鸿信自负聪明,碰上音调和方块字简直要疯。父亲笑着领一家人去餐厅,慢悠悠吃下午茶,听慵懒的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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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还亮,上官鸿信爱去甲板透风。太阳迟落早起,海面都照的透明,他畅想母亲所说历史悠久的美丽国度,真正到达北方港却大失所望——哪里美丽了?到处都乱糟糟灰扑扑,远处房子挂各种旗,最丑还得算东瀛人的蚊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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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道:“以后不能再说了,这是大帅当年亲自带人督造的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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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火车去省会,一路父亲都在嘲笑他嘴上能挂酱油瓶,他气的只说西文,被母亲严厉教训。父亲说早年疏忽,现在必得请老师好好补,母亲没意见,连霓裳都火上浇油,改用国文叫爸爸妈妈。
+x1sV*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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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兄弟七个,只与大帅同母,感情自然最好,驻外差事当初算冷板凳,回来却是荣归。到上官本家,堂里老太太和底下男女一堆亲戚听的上官鸿信头晕。打过照面,老的小的全离开,外面走来高大挺拔的中年人和他笑眯眯的妻子。他实在和父亲很有几分像,上官鸿信一声三伯喊的字正腔圆中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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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一把抱他起来,“外国长大的到底还是中原人嘛,想要什么礼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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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腿脚被什么东西硌到,弯腰看见牛皮枪套,脱口而出一句洋文,想想不对,大帅已经道:“想要?这个可没准备送你的钢琴贵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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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都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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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个贪心鬼。”大帅刮他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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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宴上觥筹交错,上官鸿信被孩子问东问西烦了,跑楼上打瞌睡,醒来在陌生的房子里,佣人屈身叫他十二少爷——老太太还在,因此按的堂兄弟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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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家在一栋新造的公寓顶楼,大帅大笔一挥顶了整层。住户大半是西人,母亲遇上同乡律师太太,很快融入生活。上官鸿信等九月新学校开学,在家闲来发慌乱弹琴,霓裳坐一旁敲琴键,偶尔滑下去,哼哧哼哧爬不上来趴在椅子上,等不到哥哥良心发现就作势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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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府打电话来,讲弄到只毛两个月的小杜宾,接上官鸿信去玩。他到地方,抱起小狗在花园疯跑,三太太领着姨太太在洋伞底下吃咖啡聊天。大帅和一个军人从屋里走来,上官鸿信谢过钢琴,急道:“三伯,我的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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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父亲了,没收到?”见上官鸿信大惊失色,大帅摊手笑道:“小十二,礼物被亲爹克扣,我实在管不着啊。说来你要不要先跟这位学射击?史参谋可是百里挑一的神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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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抬举艳文了。”那人斯文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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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的手一贯只弹钢琴,做徒弟是你占便宜,就说收不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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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刚想去求,注意力却被别的地方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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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瘦的指头将史参谋的长裤揪出褶皱,后头探出个小脑袋,短发覆耳齐眉,皮肤很白,穿一身长及脚面的白纱袍,见人看他,又躲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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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文舍得把精忠带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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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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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走来道:“小十二,那是史参谋的大儿子精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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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口滑下来,露出细细手腕上缠绕的透明珠串,末端红珊瑚珠一晃一晃。三太太塞上一粒奶糖,男孩一下子放松许多,由着她抱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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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对他道:“这是我们家鸿信,比你大三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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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信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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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又细又软,咬字很不准,史精忠满眼期待地望小杜宾,又有些怕。上官鸿信抬起小狗,拉过他手来摸,杜宾伸舌头时史精忠被吓一跳,眼睛睁的圆溜溜,小心翼翼戳脑袋上柔软的胎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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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忠身体弱一向闷在家里。萱姑现在顾不过来,全靠佣人带,外出就怯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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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道:“还好,你看他不怕鸿信嘛。说来才那么丁点儿就真修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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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长大有变故,小时要攒福气呢。最好还是要出家,萱姑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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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可爱个孩子谁能舍得哦?”三太太逗着史精忠说了一句,出言留他住,史参谋离开时像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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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道:“精忠还有一对刚满月的双胞胎弟弟,等过两年长大了一起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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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急忙摆手。小孩得看,霓裳三岁,娇气又霸道,他被妹妹磨的心累,再来一对不如去撞墙。史精忠只大一两岁,略微害羞,摔跤了默默起身接着玩儿,这样倒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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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天,父亲领上官鸿信去给老师相看,几日来一直很乖巧的史精忠抓住他哭到打嗝,死活不肯松,没办法只能一起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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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姓默叫默苍离,是省会大学的教授,宽大的松花色长衫衬的人苍白清瘦。他指着西文报纸一角叫上官鸿信说看法,对磕磕绊绊的大段表达不置一词,又问史精忠旧诗,听奶声奶气的解释也没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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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带来了,这个我也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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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论出人意料,史精忠的反应也奇怪,一点也不怕他,“也是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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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该叫先生的,师父就师父罢。”默苍离冷淡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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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鸿信哥哥是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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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精忠说的含糊发音还破,上官鸿信忍笑回应,“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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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苍离与朋友杏花君同住,正筹备换房子,与上官鸿信的父亲商议,安顿好再授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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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出炉的师徒互相道别,回大帅府遇上史参谋。史精忠冲过去叽里咕噜,上官鸿信这才发现他只是国文差,说家乡话语速惊人。拜师一事史参谋应承的痛快,史精忠却流起流泪,把他爹弄得莫名其妙,一听上官鸿信邀请去玩,立刻抽着鼻子点头。史参谋哭笑不得,没几天把孩子和日用衣物药品一道打包上门,连声说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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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精忠算这年纪难得的懂事,大人都喜欢,只有霓裳将他列为死敌。他一牵上官鸿信就被霓裳打开,趁母亲离开推推搡搡。史精忠初时任她推,很快开始反击,没几天上官鸿信就觉得他被自家妹妹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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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杏花君的同事介绍,默苍离最终搬来了他们公寓底楼。师兄弟国文水平半斤八两,就一起上课,上完课,霓裳混进书房找哥哥念小人书,默苍离抽走自己念,顺便教她认字,另两个留旁边临帖。日子一长,孩子们都发觉他不过面上严肃,除了做学问一应事甩给杏花君,只爱好听戏。他在自家一结课就放唱片,史精忠偶尔学拔嗓子,默苍离觉得不像样,改放流行歌,让上官鸿信念新出版的童话,两个小的复述,一起抓咬字。杏花君有时下班早,打开门就痛心疾首指责默苍离老给孩子听十里洋场靡靡之音,兜里摸出柠檬糖一人一粒,默苍离也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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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参谋忙的脚不沾地,家里刘太太被双胞胎累出病出城休养,史精忠便常住上官家。三太太的女儿嫁了人,独子七少爷在西洋留学,时常接三个孩子过府。男孩子和杜宾犬玩飞碟,霓裳活泼嘴甜,很得三太太和姨太太欢喜,每次都给她装蛋糕和橘子汽水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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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精忠每月末要去城外西林寺拜访方丈,上官鸿信一向陪他,只是习惯不了庙里的檀香,每每给熏得打喷嚏。史精忠从偷偷笑变成大声笑,上官鸿信长成小少年,开始烦恼师弟长歪的性子。他在人前腼腆少话,谁看都夸不愧是从小修佛的——沉静,人后却和脱缰野马一般的霓裳熊成一个样,有什么要求,上官鸿信一个迟疑不肯满足,立刻扑上来挂在脖子上叫师兄,非要闹得他服软才松开——不松口当然就闹到松口,完全没别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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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回难得刘太太来接人,开门见到的就是史精忠磨着主人家少爷撒娇,忙不迭把他拽下来说了一顿。史精忠全然不放在心上,等着电梯依依不舍地说:“师兄我下个礼拜再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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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想说“你别来了”,又觉得他不来没意思,只说:“别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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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和史精忠吃定他不会真生气,哪个都把他的警告当耳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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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去默苍离家,史精忠看良友画报入了迷,指着一篇徐先生的访谈发愿:“我要画的比他好。”,霓裳就道:“我要画的比你好”,惯例的争执听得上官鸿信耳朵生茧。隔周默苍离上课,杏花君抱上楼两个大盒子,国文上完令两个小的坐定,默苍离从盒子里搬出彩墨和厚纸,教他们认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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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于是重新布置一间大书房,上官鸿信在一角练琴,霓裳和史精忠在另一头书桌练画画。霓裳坐不住开小差,叫哥哥伴奏,指名要听母亲弹的那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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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别喜欢这曲子,有人说能听到天堂的声音呢。”上官鸿信对第一次听的史精忠解释,又皱眉,“可惜我弹总觉得节奏不对,妈妈弹得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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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是像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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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精忠的真诚引来霓裳的呛声,“学佛的才看不到天堂呢,你们要去看一头包的佛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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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好听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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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见又要吵,叫佣人来看留声机,轮着放唱片。等下午茶摆上圆桌,嘱咐他们不要在红茶里加太多糖——牙肉发炎要被家庭医生鸩罂粟一双细眼默默打量,这威胁很是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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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少时家道中落,受过大帅兄弟帮助,东瀛学成归来和杏花君同个医院做药剂师。他家传的中医其实更好,给史精忠开药调养满一年,不知不觉抽条许多,站在五六岁的双胞胎弟弟旁边很有大哥模样,把史参谋夫妇感动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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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却头大无比。他底子虽好,到底没长开,史精忠多年习惯不改,矮一个头的男孩子挂上颈子沉的要命。周末霓裳若没有和堂姐妹出去玩,家里就要上演抢人戏码,他坐在中心只觉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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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份过生日,上官鸿信从大帅那儿得到最新的半自动手枪,过一个月史精忠生日,嘲笑别人送他的全是文人玩意儿。小寿星气的大哭,倒霉师兄自作自受,默默拆新枪给他玩儿,眼盯着就怕师弟不高兴把弹簧随手扔了一整支都得报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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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早前因为爆发水痘潮休假,又有人感染肺炎只能停课,期末就这么混过。少帅七少自归国和上官鸿信一向处的不错,见他闲的发慌,索性拎去校场打靶,意外准头还行。七少见了直乐,又教控制臂力和手腕的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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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上官鸿信见过的将领都如史艳文衣冠楚楚,卫兵训练有素,东瀛人对大帅也客气,他听收音机里的惨淡还奇怪,南方怎么被打那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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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活在虚幻的梦里,那一年终于走进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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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自旧都返回省城,遇上铁路爆炸重伤。三太太和姨太太一同敷衍过了东瀛人,七少自外赶回控制局势。然而大帅终究不好了,上官鸿信临时发高烧,母亲接到电话带霓裳赶去医院。他下午睡醒,热度暂退整个人还有点虚,天际忽然传来令人不安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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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架包特兹飞机由北飞过城市上空,渺茫落下的黑点震动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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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赶紧给默苍离和史精忠的学校打电话,得到大学回复默教授请假出城,锦园街小学打不通。他叫车和陈管家去接人,临走犹豫了一下,给枪装上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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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路况差的要命,好不容易到附近,卫兵看到车上大帅府的证件才肯开隔离,嘱咐尽快撤出来。人流拥挤都要出城,车开不进,管家牵着他往反方向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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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锦园街,上官鸿信整个人都懵了。操场、小半边教学楼和旁边的民居全被炸开,一片狼藉的地上残留暗红血迹,更多的压在瓦砾里。一旁独栋礼堂有人坐在门口,上官鸿信被管家牵过去,不当心踩到一截焦黑的手掌和腕骨,炭黑碎开,红色和白色的肉还生生嫩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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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人女教师一张脸灰败,上官鸿信自觉和她也差不多,还没开口,史精忠冲过来抱住他嚎啕大哭,幸好只沾了一堆灰,人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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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远远响起来回枪声,人潮尖叫往回涌,说卫兵和大帅府的司机都被打死了,管家和上官鸿信一齐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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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记得附近有教堂,从颈子里扯出十字架,抓紧史精忠就跑。小路里,断壁残垣岌岌可危,他被管家推开,掉落的砖石只划破衬衫拉一道口子,掺杂的玻璃割破手背一手黏黏腻腻,新手表也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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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离开的居民不少来了教堂,平时清静的礼拜堂拥挤不堪,神父和修女步履匆匆。空中沉闷的轰鸣越来越响,上官鸿信的目光越过大开通风的玻璃窗扇,追随飞机不祥的尾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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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精忠想说话,上官鸿信捂住他眼睛,不让看鲜血淋漓送进来的伤患。他感到头晕,原本退下的热度又起来了,手背和手臂的伤口肿起发烫,避难者里的医生担忧地说是发炎,可教堂不多的药得先紧着重伤员。史精忠急的眼泪汪汪,上官鸿信摇摇头,只喝了点水,晚上睡一会儿没半点作用,到第二天早上终于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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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他躺在一张下铺,有女人的声音在祷告。他下意识想看时间,原本戴手表的地方却绕着史精忠新换的琉璃佛珠,摸摸身上,不止手表,十字架和配枪也都不见了,他惊的一下子弹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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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女递来半杯水,上官鸿信问:“和我一起来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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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府的少爷和管家被两个东瀛兵带走了。”走进的医生沙哑地说,粗略检查,庆幸他熬过高烧,也没得败血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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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抱膝坐在圣子跟前,不断想他不如死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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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精忠拿走他的东西,陈管家一定做了伪证,不然东瀛人怎么可能把他当成大帅府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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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都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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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艳文见到他时满眼错愕,带去城外红十字会的临时医院交由杏花君处理伤口,说城里已经与东瀛人谈和,少帅率部在附近整军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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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迫切渴望听到责备,可他直到离开,一个字没提史精忠——明明以为在教堂的是自家儿子才竭力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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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苍离赶到医院接人,第二天才细说过去几日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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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瀛和部分人——里头还有大帅两个兄弟——合作,扣留政府要员以亲属威胁。上官鸿信的母亲和妹妹在第二波轰炸失踪,得知妻女下落不明,独子卷入交火,在场无一生还,他父亲已经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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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一如先前耀眼,底下发生的事与它无关,平等慈爱地普照该活不该活的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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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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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无来由的开始气喘,只有抱着佛珠能勉强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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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况相当不好,七少年轻威信不足,不得已退去锦州。省城解除了封锁,平民回流,杏花君值班意外碰到折了手臂的鸩罂粟和霓裳,上官鸿信抱紧半点反应没有的妹妹这么几天第一次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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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助理寻到史艳文,时局吃紧,主家将财产用妻儿名义存在洋银行,被东瀛人带走前交他了授权字条和印章。他从随身公文包拿出几个文件夹和印章,打量上官鸿信的目光让他紧张——分明是从小亲近的人,此时却那么陌生。他不断告诉自己要镇定,霓裳生病要依靠他,鸩罂粟因为父辈的恩情暂时没走,他得表现出担当得到刘助理的认可,幸而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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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和刘助理去旧都兑换资产,上官鸿信一时怀疑一时安心,到院子里听到默苍离给木木的霓裳讲故事,他想以后随便她闹,能恢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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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一日日更坏,前一天还是七少被流弹击中,第二天就重伤濒死,第三天七少已经没了,余部退出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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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艳文辞了职,温文的不像军人的男人谈到这事勃然大怒,默苍离也低骂自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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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北方没救,史艳文将去内陆接手西南一所军校。他问上官鸿信的打算,听到要找亲戚托付霓裳和参军,斟酌道:“你年纪太小,不如等霓裳恢复一些来军校研修。我暂且安定不下来,这是我兄弟的地址和电话,你可以通过他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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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参谋,我会找到师弟,他不可能……”他说不下去,几个字就开始气喘。史艳文点点头,严肃地说:“你保重,记得精忠要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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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苍离将兄妹俩送去旧都,与杏花君南下。使馆正在谴责东瀛人的无差别轰炸,碰到求助者吃了一惊。越洋电报很快发出,可惜记忆里的地址已换主人,上官鸿信联系不上大舅舅,意外联系到小姨。他们归国时小姨还是少女,如今与丈夫在南边红港,回电报可以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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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局纷乱,船票高价都难求。霓裳下船见到等待的年轻女人,扑过去叫妈妈。女人这时难免爱心泛滥,也因兄妹俩带着医生和助理,显然无需金钱照拂,爱心更真诚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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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港三教九流汇聚,做银行大班的姨父想办法给他们换了名字弄来新的母国护照。至于遗产,父亲名下的已经被提空,刘助理联系律师,尝试用旁支身份继承母亲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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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找了中医坐堂和西药房的差事,平日到大学旁听新开的心理研究课。上官鸿信照顾妹妹,和刘助理学看账对表。一晃半年,霓裳大略恢复正常,娇气也回来了,女学读了两个月执意一同回内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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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在军校除了看理论,一味沉迷射击和拆解枪支。摸枪于他有奇效,哪怕不被允许戴佛珠,也不会莫名气喘。一年完成基本训练,他随刘助理考察实业决定方向,初时聘请经理人打点,两三年后完全接手。史艳文尘封了他的档案,让他以高鸿离的身份走到幕前,和同样不在册的公子开明搭档行动,霓裳也跟着他们的足迹不断转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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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佛珠清透如初,有一天断线滚成一片。上官鸿信一粒粒拾起,总是数不到一百零八,于是补上簇新的檀木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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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流逝,屡次断裂遗失,透明珠子缺了不少,上官鸿信终于又遇见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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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这样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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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一点点舔去指上湿润,不知习惯还是故意,一举一动都无比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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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迷茫过去,上官鸿信面上流露前所未现的冷然,轻轻道:“那么多年了,你敢赌我没有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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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拿起钢笔飞快地写:「师兄,三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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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你在吉原多年,居然还是这样天真。”上官鸿信平淡地说着责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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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捏住他的下巴仔细端详,良久,浅浅一笑,随手写道:「你一直在看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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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眸中的了然令上官鸿信感到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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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磨自己多年的幻象此刻清晰化身眼前,他再绷不住强撑的冷色,喃喃道:“是你……我做了这种事……该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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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原不是吗?」俏如来缓慢地做着口型,「你要放任地狱里的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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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温和坚定,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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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还在犹豫,鼻息涌入淡淡的檀香,软舌闯进来不管不顾地纠缠。俏如来完全不似先前温顺,甚至意外强势——他吃准了上官鸿信不管怎么拒绝,最终只有答应一条路可选,对他还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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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攀在肩头喘息,上官鸿信忍着耳侧他有意的拨弄,暗想幸好他还不能说话,否则此刻要喋喋不休让他应承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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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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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见他回房拉开被子就要滚进去,不得已先拖去浴室洗净手上的墨迹,俏如来不以为然,一手水直接擦在他前襟,微微抬眸,指尖在胸口画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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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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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让俏如来拂袖离去,上官鸿信冲了把脸冷静一会儿,开门见他正盯着床头新点的蜡烛,听到响动,回身招了招手。上官鸿信俯身靠近,颈子忽然被勾住,俏如来一个用力翻身将他带倒直接压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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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表再如何温驯,他毕竟是个男人,何况上官鸿信根本不会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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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脸映着昏黄幽光失了清淡,顾盼之间妖妖娆娆,唇角勾着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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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想做什么?”没得到回应,上官鸿信想了想问:“他们都叫你少东家,会让你离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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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喜欢我吗?」俏如来答非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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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你的时间,快要够自己一半年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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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蹙眉,「可那不是喜欢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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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呼吸一滞,低声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不高兴你半路走神,还要问倾城喜不喜欢我这种愚蠢的问题……”指腹抚过身上人清秀的眉眼,他忽地失笑,“陷入不可置信的美梦时,总希望有旁人确认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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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偏过头,毫不留情在他手腕留下深深的牙印,这回答让他扬眉吐气,鼻子里哼出一声,总算肯安歇。上官鸿信想着明早胳膊必要报废,还是任他窝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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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呼吸不分彼此,俏如来笑着摩挲他的鼻尖,上官鸿信亲吻那不肯安分的眼皮,无奈地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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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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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让他真正离开,还有太多的事要做。夜很长,他需要好好思考。
[ 此帖被xyzmiu在2017-10-04 10:03重新編輯 ]
wb@失忆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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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c'
5X^`qUS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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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 =U
n]K{-C;
清早的吉原,笙歌散尽,肆意的调笑早就安歇,这一片欲望平原在苏醒前积蓄躁动,等待入夜又一场勾人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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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d|jE
腿上莫名抽了一记,俏如来睁开眼一瞬又想闭上,下意识去摸身侧,一手的凉冷,原来被子全卷在自己身上。
4EhWK;ra
JNI&]3[C>?
他恢复清醒,起身从空旷的画室看到一人也无的会客厅,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捧一把水就往脸上扑。流水带去初醒的热度,凉意渗出指缝,滑落到手臂蔓上衣袖,单薄的内衫已然冷透,寒意自赤裸双足钻进了心底。
~-A"M_n ?
Mu_'C$zA
俏如来面无表情凝视镜中的青年,湿漉漉的手指豁开领口拉下半身。异常白皙的身体,挺身查看时,脊骨微陷,流畅的线条延伸入遮掩堆叠的衣服,皮肤乍一看毫无瑕疵,仔细其实有几块尤其浅淡。他松开腰带换上新内衫,眼底流露一丝清浅的恨,然而也不过划过水面的石子,等他披上宽大的外衣走出去,石子沉沉落到了底下,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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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y3x"
俏如来从矮书架底下挖出一个铁皮罐,坐到窗台上晃了晃,闷闷的声响令他心安。打开拿出柠檬糖,常吃的牌子请人专门画了两只卡通画兔子,楼里有小姑娘喜欢收花糖纸,他没这爱好,一粒接一粒吃,糖纸叠好几张,想折个什么玩儿,一时没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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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5JG!bGE_F
栅栏外的天空褪去蒙蒙一层灰,是一种澄澈的蓝,四月初的春光,比先前清朗的多。
@[;$R@M_3
]w!=1(
柠檬糖很酸,酸到一半甜咪咪,习惯酸之后,倒会感慨甜平庸了。
?!bA#aSbl5
NDG?Xs [2
俏如来伏在膝上,衣袖浅灰的布料不知不觉染开一小抹深色,他恨恨咬碎口中剩下半粒糖,糖水咽下,齁的喉咙口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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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那边的门被缓慢拉开,来人面露惊讶,“怎么起了?我听她们讲你总归要睡到十点多才做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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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2~
簇新的衬衫留了两粒没扣,上官鸿信袖口卷起,露出微突的腕骨和一侧珠串,胳膊上搁着黑色大衣和浅花呢外套,马甲口袋荡下了一截怀表链。
0fa8.g#I$
?9z1'6
俏如来像要咳出心肝似的咳嗽起来,上官鸿信过来拍他的背,等平复一些,坐在底下看交叠的糖纸,怎么也有十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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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吃那么多糖也不怕牙齿痛。”眼底落下干燥的触感,上官鸿信任俏如来摸来摸去,淡淡说:“我起的比你早,借了电话打给家里,助理送来衣服就办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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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抽了抽鼻子,伸出双臂,挂着他的颈子跌下来,上官鸿信搂住纤细的腰,将人完全圈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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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贴上,启口便是酸甜的柠檬气息,泛凉的清晨,这一方环抱温暖的好似别样世界,满满将要溢出的情感甜腻的心都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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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到令人窒息的亲吻似乎怎样也不够,修长的手指探入衣襟,上官鸿信按住俏如来,微微仰首,笑道:“一脸哭相,是不是以为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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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眼眶早红了一圈,咬牙说:「随你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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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能出声,必是硬邦邦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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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罢,你如愿了,等下我靠十点走,一去不归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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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一时僵住了,上官鸿信柔声问:“怕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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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好一会儿,俏如来软下身段,贴着他的脸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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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奇怪你怎么那么有底气,谁承想是个凶巴巴的纸老虎。”上官鸿信叹一口气,“也就是我稳不住,轻轻松松被诈出来,从此再看不到温柔的倾城,真是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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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却让俏如来不见了惆怅,湿润的眼里全是得意。他侧身摇房里的挂铃,与上官鸿信坐到几案后,很快有女孩端小桌和漆盘食盒入内。等服侍着吃过,俏如来拿来铁罐子,一人分一粒糖,食指压在唇上要她们保密,小姑娘出去时候个个喜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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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十点还有少顷,俏如来从架子上抽下本书要上官鸿信念,背靠他胸口懒洋洋地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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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原本坐的端正,因俏如来没个正形也随意许多,慢吞吞读完一章,索性不念了,埋在他耳侧摩挲,忽然问:“你以前探过口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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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翻身比划:「没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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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东家,我晚上提过,你不放在心上,那就现在开始想。”上官鸿信抚摸他耳后明显微凸的伤疤,“我对助理讲,鹤子什么要求都能答应的,你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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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定定看了他须臾,扶住后颈扑了上去,换一个姿势又要乱动,改成分腿跪在腰侧才舒坦。只隔一两层布料相贴的身体因亲吻又热起来,俏如来不动声色解开上官鸿信碍事的马甲,浑然未觉自己的外衣也在下滑。单薄内衫敞开露出了白皙的肩,乍一触到空气微微瑟缩,柔软的唇覆上传递来令人心安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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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间,女孩子在外边通报,说高先生家来了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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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急促地应一声,为身上人合上衣襟,刚要整衣服,被俏如来拉着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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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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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挑眉,「我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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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粒扣上纽子,将衬衫塞进裤腰,顺手抽紧背带,他半跪下,拉扯皱起的裤线,不知想到什么,微微抬首,斜飞的凤眼潋滟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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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敬的目光像笑又没笑,俏如来正觉得没意思,面上被捏了一把,热的莫名,连忙来系领带,将马甲和外套整理的妥妥贴贴,自己转去换一身石青外衣,披上了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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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土原就有送过夜客的传统,新京不大遵循,依心情送一回也没什么。俏如来随意绕两圈围巾就要走,上官鸿信回忆孙护士的动作与他整理,半晌失笑,“这倒是昨天见你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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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容遮起,只露稍稍弯起的凤眼,像要漫出水,得含住才能收拢,他笑起来总是特别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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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不见公子开明,新造答他等的无聊出去兜风,说吉原外照相馆见,上官鸿信意外之余给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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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打手势:他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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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飘来心思莫测的一眼,“是蛮有意思的,你要看到我出去被他寻开心大概会觉得更有意思,是谁昨天夜里帮他挤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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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满眼都是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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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走出门,顿了一下,回头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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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习惯的动作,如今显然不是那个意思,俏如来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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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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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比划:「我在乎别人怎么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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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面不改色拉上就走,路上还是有些人的,听到响动下意识看热闹,俏如来拽住他往幽静小路去,数年都不曾这般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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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鞋踩上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和笃笃的木屐声走在一起慢悠悠,临到一处岔口才停住——再向外,就是大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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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是你生日,我尽量快点谈下来,就算暂且不放人,也一定陪你过。”上官鸿信刮了一下俏如来的鼻子,笑道:“我不在别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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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嗔怪地白他一眼,将人推出去,转过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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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摸出烟和打火机,点上一支,走到照相馆门口看到了熟悉的汽车。公子开明伏着窗,面上搭几张画报,上官鸿信拿起副驾上公文包坐进来的功夫,他已经抬起身子,眯起眼,怪腔怪调说:“哎呀,小红杏,春风满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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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头也不抬只看文件,“四月合该春意盎然,可怜学长你空巢孤寡体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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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良心的东西,枉费学长大早上爬起来送你去火车站喏。”公子开明掐了会儿嗓子觉得累,从一旁油纸包里拿了串糯米团子,因开车吃的急被噎住,连连拍方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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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终于舍得瞥来一眼,“死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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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呢!”公子开明总算费劲地咽下去,仍旧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没精打采道:“你摸我右边口袋,早上刚收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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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抽出张信纸,扫过四个名字,拿打火机点燃,快烧完从窗口扔出去,指尖还残留几分灼烧的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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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孝安在新京多久了?”他随口说起其中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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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市长总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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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我们来的久呢,我还当之前失败他们就随他蹦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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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能啊!你年后陪霓裳去杭城看春茶,之后又出差,回来新京尘埃落定,真是错过热闹。那时失败的人给七十六号抓到刮了,顺带抓了一批学生,枪毙好几个,放出来的瘦的像鬼,大学里还抗议游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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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一通话漫不经心,随意的态度某种程度上很成问题,毕竟他们是所谓地下工作者,牺牲的也是同志,然而上官鸿信一如他的搭档貌似凉薄,只问:“这次时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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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无名,还不在册,保住自己已经要费不少工夫,惋惜也只能片刻,一两个月前的事被一日日的报纸叠过去,是故纸堆了,他们活在当下,也要努力活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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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收到坏消息,我们不动也得动。”公子开明说的百无禁忌,“那个余什么的华商会长我知道,不好办,太怕死了!那么怕死竟然还敢投敌,开了我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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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常不出门,我难办,出入身边人太多,你不难得手,难在脱身……后面两个是银行家,我这边还要几天,你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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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摸了摸下巴,“看好久没动静我还打算和你一起去宁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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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吗?路上五个小时打会儿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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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钢来回一百来块我还不如留着大吃大喝,想想符孝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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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娶的洋太太爱办沙龙舞会,我算和她熟,你要我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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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别是我想的那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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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斜他一眼,“她和我小姨夫算表亲,我要叫姨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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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噢”了一声,“认识认识可以,舞会我就不去了,去了干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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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霓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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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了我吧,陪大小姐跳舞我不如去跑圈。”公子开明想想就头大,拒绝的果断,又说:“对啦,南城那个厨子可以请家里来做席面的,霓裳想哪里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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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她,看等不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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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别等,这样我还能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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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轮到上官鸿信抱怨“没良心”,公子开明耸耸肩,“宰你一顿,之后一直跑,怎么看都是我比较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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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原开到火车站不大远,新京马路上什么时候都交关闲人,寻常市民日子的烟火气飘在空气里仿佛能闻到,公子开明半路就摇起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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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钢车头等厢没几个人,上官鸿信择前排一处坐下,拉上流苏幔帐和窗帘,靠着红丝绒沙发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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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发碧眼的白俄乘务来送菜单,他随手勾一种,嘱咐不要酒,换成热的蜂蜜水,那人应一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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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物慢慢后移,上官鸿信的心绪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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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出新京,好像已经从宁都折返,十几年来心头从未如此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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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亦然,跑过几步拐进岔路他就慢慢走,踢踢踏踏的脚步透着久违的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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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围店家人声嘈杂,内里仍是一片慵慵懒懒。初醒的游女下楼冲澡,相互抱怨前一日急色的客人。攒钱的老实人最累人,花了钱要够本,斯文多是穷学生,穷也就罢了,真要花言巧语可会拆骨饮血,能吃人呢。游女的青春短暂易逝,大多不过二十不到的青年女子,忘了夜里心中怎样骂对方抢客的下贱,玩心四起互相泼水,肌肤磨蹭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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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笑得出来,什么事都好笑,沦落到沟水桥,可就连哭都没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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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快步回玉松屋,到房里叫人出去,自己在被榻上打滚,滚几圈感觉不成样子,拍拍脸去了画室。正思考底样,楼下传来随意拨弄的琴声,是女孩子聚在一起开始练习了,他下楼检查过,走向底楼深处老板鹤子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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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子十来年前是别店聘来的花魁,没几年接手快倒闭的玉松屋,如今外间称呼阿鹤。玉松屋本就人少,前头花魁刚养好,与个潦倒作家相恋,一时看不开自杀了,靠倾城撑了很久。新花魁曲艺出名,底下新造也有几个出挑,整体维持的不温不火。画片倒越卖越好,不独为了游女卖相,手艺得过大人物夸的,可惜画师是倾城也是老板养子,别家挖不走请不到,真正是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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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子其实刚过三十五,日常少修饰,风韵依旧不减。一般人估计想不到她信基督,东瀛人信主的不多,来新京才受洗的更少,她倒没阻止俏如来念佛,偶尔随女孩子去东面袖门的神社,在外面看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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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进门时,鹤子正在泡茶,他刚落座,面前推来一杯,对上打量的目光没忍住笑出来,卷起袖子,半点伤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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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高鸿离还挺正常。”鹤子这才松了口气,“他蛮有名的,生了一张中原脸,却是个西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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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过账本开始絮叨,俏如来比手势应对,交流迅速而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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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势不大好,日常营生又一堆,印个画片见天疯长,看着花团锦簇,实际走一步算一步,不晓得哪天就塌。前阵子吉原倒了几间,说中原老板通敌,客人们不想沾上关系,游女分流各家,才没多久,听说从前的新造已有人受不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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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鹤子吃过中饭,俏如来照旧回画室,渐渐有点困,躺下再睁眼昏昏沉沉,是着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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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多压下两三层厚棉被,没多久他热的像水里捞出的鱼,整个人湿淋淋,只能咻咻喘气。听说明天赤羽先生约,他推开被子,派人请鸩罂粟来挂水,手作扇连着挥,没凉快多久又被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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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一来就叫人拉开小半边窗通风,听说有推不掉的预约,也不劝少用猛药,等女孩子用酒精兑的水擦过几次胳膊挂上吊瓶,在一旁盯着。屋子里没支架就搬来画架代替,幸好被榻在地上,高度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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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没即刻躺下,打发走了旁人,犹豫地指向喉咙,呜呜咽咽几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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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一贯平和到状似无表情,此时推推赤金脚眼镜,平淡地说:“你才是我的病人,你不愿意,我不会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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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脸上烧的通红,眸子却很亮,鸩罂粟没来得及阻止他尝试开口,果然露出疼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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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急,以后我来念书,你在心里跟,慢慢就会好了。”目光从房里一架子书收回来,鸩罂粟难得好奇,“你才来过,晚上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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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微微一笑,鸩罂粟见病人好转也高兴,失语多是心结,心里畅快,恢复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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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完水冲去一身汗,俏如来躺回全新的被榻,一气睡到大清早。他一边吃早饭一边随手翻报纸,视线划过几条刺杀新闻,叫人去收为下午准备的衣服。过不多久,玉松屋果然接到了副官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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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最清闲就是交完画片时,俏如来乐得无人打扰,晚间女孩子上来说约的琴师得了急病,徒弟不够格,他换过衣服,陪花魁外出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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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两日电话打进来,听讲是高先生的助理,女孩子问见不见,最终定下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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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反复思索,一拖再拖,迟迟没向鹤子开口,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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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贱也好,说疯也好,他和她共度长久岁月,对这个女人感情复杂。当初她没扔开他,一路南下,到新京借钱重整光鲜,敲响通向现世安稳的门。可她只会在游廓活,他也就只能在吉原度日,打小没受过狠话,眼泪全为撒娇,前几年身上时常疼的发烫,骨子里却发寒,冻住了流泪的冲动。他学会发自内心笑,大多人总喜欢笑脸相迎的美貌孩子,而有的人败了兴致他反而能过的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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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大约是很贱的,小的时候体弱多病,长大连伤风都很少,发高烧尚且能一丝不错弹奏三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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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不大回忆过往,因止不住。他原本在整理下月计划,低头看字,锋利的笔触杀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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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的枪日常没子弹,他玩儿的熟,拆解只比他慢一些。平时保险栓随便落,那时手抖抖索索,陈管家扑过去制住东瀛兵,老军人的头壳被砸碎,他按下扳机被后冲力震开,男人揪起他的头发掼在到地上,枪却意外贴上了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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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肉是多好的消音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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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恶的男人踉跄高举利刃,他看不清日色,遮蔽眼前的黑云轰然倒塌,他活了下来,再也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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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东瀛兵泪流满面地脱下外衣给他擦血,他之前态度就不坏,模样可说软弱,在胸口连连划十字,像是下定了决心。教堂因封锁回不去,他带他藏过白日,入夜找到短住在一处公寓里的鹤子和她抱头痛哭,随后离开。鹤子失魂落魄,早出晚归,找来旧衣服烧水煮过晒干,换下他脏兮兮的西装短裤,省城封锁解除启程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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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想不如死了,撑下去活着又仿佛还不赖,运气就是这样玄妙。原以为要死在钝痛里,赤羽信之介把他从神经病手里拖了出来,过两年陪鹤子参加教会募捐,遇到鸩罂粟,一双熟悉的泪痣和狭长眼,只面容成熟许多,新入职治好了总巡捕少爷的失声症而名声大噪,鹤子欣然请他来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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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大帅亲兄弟两家死透,默苍离和杏花君毫无音讯,他日复一日在吉原做梦,梦里是从未远去的少年。很多人评价他温顺,其实不放在心里,当然不会牵动情绪,客人能带来利益,自己人能让他心安,旁的没那么多心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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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预约时间,会客室中只有一人,短发齐耳,侧脸柔和,是个二十出头、穿男式西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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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到俏如来,先行一礼,鹅蛋脸笑盈盈,“小少爷好,我姓杜名敏珠,是高家的生活助理,一般都叫我小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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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正纳闷她的称呼,新造拉开门,一个端漆盘,一个放骨碟与蛋糕在他面前,倒上新煮的红茶与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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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眉眼透着欢喜,见俏如来不解,笑道:“助理小姐带来好几个蛋糕,得空的在分,不得空的等下给她们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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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欠身道谢,小杜摆摆手,“这是大少爷吩咐的,我不过跑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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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新造们出去了,她从公文包里取出笔记本展开,噼里啪啦倒出主家行程,“大少爷近日忙不能来,说怕您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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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嘴角一弯,又奇怪她太自来熟的态度,不想显得太高兴,于是抿起唇,却把小杜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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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交代,若您不理,我才能说接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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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好奇地挑眉,倒想看看上官鸿信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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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天金嗓子到兰生戏院拍电影,里面有一段要唱歌的表演,您如果想去,我就联系制片人开片场。”见他愣了一下连忙答应,小杜撕下一页纸拿出钢笔推过去,“您平日都穿东瀛式样的便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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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西装。」俏如来想了想,补上几个字,「几乎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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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杜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下一句话,“有一件事请问,那位同大少爷都是我的恩人,您不用担心我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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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扫一眼,手里钢笔蓦地滑出一道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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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写的是:「大少爷想找个时间联系史艳文先生,您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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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颤抖起来,纸上氤氲开一大团墨渍,终究一个字写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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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闭的吉原,再摇摇欲坠也是被人依赖的顶层,外面是不认的,他这样的身份,毕竟辱没门楣,怎么敢去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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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小杜和雇主一样,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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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写:「霓裳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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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希望能亲自带您见小姐。”小杜温和地说道,看一眼手表,“小少爷,我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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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默默吃光新鲜的蛋糕,倚靠小桌,从腰带里抽出折扇,一下一下敲在手心,像敲在心头,希冀一份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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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见上官鸿信,非常想。
[ 此帖被xyzmiu在2017-10-30 19:22重新編輯 ]
wb@失忆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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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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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新章有個小疑問所以浮上來,求樓主開解0ω0/
rer|k<k;]G
-+}5ma
史精忠到了吉原數年後遇到鴆罌粟,看起來雙方是有認出對方…那鴆罌粟後來沒跟上官鴻信告知他的患者中有他找尋多年的師弟嗎?還是基於醫生道德不能透露病人隱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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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只有俏如來認出鴆罌粟,但鴆罌粟認不出史精忠(跟小時候樣貌差異太大的緣故?),俏如來因為吉原傾城的身份也就不特別跟鴆罌粟相認,加上聽到上官兩家死透的消息,就更覺得沒有相認跟追問的必要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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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yzm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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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6樓(然冬) 的帖子
是第二种哦。
K 3Yw8t2J
鸩罂粟虽然是师兄家的医生,但本身有医院的本职,不是绑定的,只能说俏俏抱着一点微渺的希望,仅仅只是见到过去认识的人,已经很开心了。(何况过了这么些年,直接去问太冒险了,人心难测嘛……)
[ 此帖被xyzmiu在2017-10-31 08:50重新編輯 ]
wb@失忆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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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la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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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xF)_U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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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听什么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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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年岁更小的弟妹面前,未成的少年总是压下还带三分高亢的嗓音,语调和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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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扑棱模模糊糊的碎光,剧烈的颤动让他头昏眼花,好像蒙了一层薄纸,什么都在心里,又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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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约是坐在椅子上,内心觉得狭小的不可思议,身体倒坐的自在。一晃一晃的细腿白生生的,膝盖上头,短裤没遮住的地方露出一小块红痂,是从寺庙出来找不到哥哥,四处跑的急了摔的,还撞坏了牙,搞的灰头土脸不说,哇地一口血吐出来把经过的小和尚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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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精忠,哥哥问你呢,他都没有问我!"太久没反应,引起身边女孩子的不满,似乎推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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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上官鸿信来打圆场,"平时总是你选,今天他生日,你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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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也想哥哥先问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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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吧。精忠,怎么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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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无线丝线紧勒脖颈,他张开口,气息艰难地摩擦柔嫩的腔肉,刀片一般割的喉咙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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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痛苦至此,依旧发不出一音半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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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被抵住,恍然是手指骨节干燥的触感,"没有热度……就只是想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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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要听送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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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忠想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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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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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我不太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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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试起了个音阶,指腹开始敲下连串的音符,自高处滑落,琴声清冷,流水一般通透,悠悠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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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奇妙地脱离了躯壳,俯瞰书房里的景象,一回神,他又确实地坐在场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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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一早撑在钢琴边唱歌,她容易气喘,跟不上拍子要叫上官鸿信配合重来,兄妹俩别苗头,一个嘲笑她要断气,一个偏要拉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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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伏在铺盖白蕾丝台布的小圆桌上,随着时续时断的悠长曲调默念相应的歌词。初听当是在默苍离处,他放新唱片给他们听,说是西洋流传已久的曲子,一位李先生在东瀛听到,着意填了词。上官鸿信高小毕业班级汇演唱的就是送别,他站在上官太太一侧,另一边的霓裳眼泪流的比正经毕业生还凶。他想,她哥哥不过换个学校,他们甚至才一起去中学参观,见到了慈祥的神父,有什么好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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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他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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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得不像样子,不当心推翻了笔架,手忙脚乱收拾的时候,镇纸从边缘掉了下去,重重的,闷闷的,俏如来一下子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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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外面的女孩子听到响动,进来见到他满面泪痕不敢说话,连忙帮着整理,踟蹰一会儿还是说:"少爷,颜料都打在你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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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画时候穿的随意,布衣弄脏洗一洗也就罢了,俏如来比了个手势,回房洗掉手上的颜色,换一身衣服,看看钟点,差不多是昨天杜敏珠电话来说好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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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已经收拾明净,大约是有人来传过话,女孩子一见他就说裁缝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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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粒柠檬糖放在她手心。下楼临到会客室,在廊道拐角站了会儿,他才慢吞吞走过去,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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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子对面坐着一个白面长眼,稍有福态的中年人,一看便在生意场打滚多年,眉眼倒还留着几分靠手艺吃饭的淳朴,开口问好慢声细语,新京闲话带点临镇口音,入耳舒服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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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子举起手里的面料册子给他看,开口也是新京话,"我拣了好几种料作,等歇你自家选欢喜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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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缝笑眯眯道:"一共要做四身,杜小姐特为讲,有一身要快点做好送过来。这几天是有点冷,过一腔就要热起来,先生记得不好侪选厚的,着不了多少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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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想起杜敏珠昨天的疑问,猜测应是做长衫,一问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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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缝见他只比划不开口,有些困惑,鹤子道:"伊讲不来闲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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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想到欢场有这等人,毕竟见惯场面,裁缝只是点头,请人近来量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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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子在一旁翻册子,见得到肯定的颜色都灰不溜秋,不满地一个个问起浅色,俏如来没办法,只好随手择了个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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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东瀛布好用便宜,这家还是进口西洋料,前两天看帐算的头大,一见料子满脑子都是钱,深觉自己俗气的不行。鹤子因简单的选布料而情绪高涨,他看在眼里,忽然不知如何反应,之后收到衣服,知晓离人归期,也没多高兴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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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日,他不过闷在画室,陪花魁坐堂,还去过一次艺伎那里做示范,临到赴约,才叫服侍的女孩子准备衣服,偶尔从手头正抄的经文抬眼,静静看她们熨平藏青长衫与西裤上每一道细微的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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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将新衣穿在身上,镜子里人熟悉又陌生,俏如来莫名生出了一种隔世般的恍惚与期待,像回到了小时候,每个月要换宽大的袍子,有时是白,有时是黄,天冷多是石青,夯吃夯吃一步步爬山上西林寺学佛经,结束后从静房跑出去,故意抱紧一贯纵容弟妹的兄长,要用一身烟熏火燎的檀香熏的他打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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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细束起头发,戴上学生帽,围巾围去半张脸,出门见几个女孩子靠着围栏,还在想她们看庭院做什么,瞧了一眼就急急跑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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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被吓了一跳,"少爷当心呀!慢点当心摔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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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铁灰斜纹西装的上官鸿信立在庭中唯一的树下,侧脸安静瘦削,没有什么表情,偶尔看一眼手里的怀表,更多时候只是在反反复复地开合表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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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几乎有些踉跄,停在了几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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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什么?我总归在等你的。"上官鸿信露出笑容,"怎么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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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没动,比手势说还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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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直接伸出手,俏如来迟疑了一瞬,还是牵住了,像上回一样走的小路,大约穿的多的缘故,掌心传来的温度热的整个人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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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上了车,俏如来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听上官鸿信与小杜聊下半月的日程,原本昏昏欲睡,忽然觉得好笑。上官鸿信仍是在同小杜说话,手上一根一根捏他的手指,和评估似的,在骨节还要揉一揉,上次在吉原就喜欢捏,也不知怎么生出的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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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杜话声顿了顿,"大少爷,我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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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拿腔拿调。"上官鸿信似笑非笑堵回去,完全没放开的意思,"问过公子开明那位砚先生的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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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见过他,讲下个礼拜有空闲,只是不定要去乡下几天,等定下来了同我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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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等一下。"上官鸿信问俏如来,"那天晚上没怎么见你动筷子,早上吃的也少,能吃鱼吗?公子开明介绍了一个手艺特别好的师傅,你要是能吃,就请他来家里做席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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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点点头,目光在被他半拢起的自己的手停驻须臾,稍稍屈指,在他掌心刮了一两下,迎上打量似的目光,满意地舔过上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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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作,以后哭都来不及。"上官鸿信凉凉地说道,反握住了苍白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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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不好这么吓小少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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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微微一笑,"我哪里是在吓他,要真是哭了,约摸欢喜还来不及,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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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杜不明就里,俏如来控制不住脸上泛红,没好气地白了上官鸿信一眼,挪挪围巾遮住脸,索性不理,倒把他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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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兰生戏院,小杜提前打点过,剧院经理亲自来接,寒暄几句领到暂时封锁的片场,交由空闲的场务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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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自来是看人看衣,别提专人领来,年轻的场务有些战战兢兢,小杜问金嗓子唱歌的独角戏,他看一眼台本,小声道:"这一幕结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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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从摄像机到打光板,什么都好奇,轻轻拽身边人胳膊,他便凑在耳边一个个解释,倒是出乎意料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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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险些去拍电影玩儿。"他指向舞台,"到了,认真看--或者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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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他说,俏如来自然目不转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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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自一侧走上台,步履娉婷,一身入时旗袍,短到露出了小腿。独唱戏是真的唱,水准和唱片差不离,第一条导演不满意,第二条歌者不满意,唱到第三回,导演拍板过,喊女主角下台讲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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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听的喜滋滋,上官鸿信领人过去打了个招呼,原来都是认得的。导演开玩笑,要请大小姐客串一部片子,被他用学业压力重的缘故婉拒了,只说以后做仪式去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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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也不在意,看向他身边,"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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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兄弟,最喜欢听周小姐唱歌,收集的唱片摞起来比他的人还高。"上官鸿信笑了笑,"他一贯在家静养,不出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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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妹妹是新京名媛,同兄长一样高鼻金眸,漂亮的像瓷娃娃,还是圣约翰大学的高材生,表里都值得说道,倒是没听说还有兄弟。见年轻人拉下围巾笑了笑,导演的好奇带上了几分热切--职业病,一看脸就划进时下风行的秀气小生,年纪虽轻,意外目光沉实,崇拜而克制地望着金嗓子,于是越见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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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上官鸿信又开了口,"我弟弟不能说话,如有失礼,请您包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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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者知趣地不多提,金嗓子自助理手中接过包装硬挺的唱片和钢笔,见夹缝里压了张纸条,看清道是月底要做寿,签名写下祝福,双手捧着交到年轻人手上,认真道:"高少爷,生日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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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愣了愣,抿起唇,难得有些害羞的模样。上官鸿信将他与小杜打发了,自己留下与人道谢,离开片场,空旷的大厅只立着一道深色身影,小杜应是去开车了,俏如来手里唱片翻来覆去,一脸做梦似的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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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趁四下无人,过去贴了贴他的脸,"陪我吃点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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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咖啡馆一路的马路整整齐齐,连绵的法桐树枝叶铺开,新发嫩叶遮不住明媚春光,细碎的浮光掠影似乎升起了温度,柔和的日色令人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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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沿路米色的围墙,依稀可见形貌各异的大屋,那里头曾经住的西洋人或许已被东瀛军官赶出去,甚至被关进了长阳路的提篮桥监狱。这些西洋人恐怕未曾想象过在远东第一大都市的惬意生活一朝烟消云散,中人、西人、华界、租界,东瀛人的统治全方面渗透,与盟国控制远东西陆,谁又逃的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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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自他身上察觉一股无来由的紧绷,褪去伪装的柔顺,棱角也许打磨的圆滑,但仍深深扎根在那里,于是不着痕迹在脊背拍了拍聊作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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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无声唤"师兄",依恋地靠在他肩头,那股紧绷渐渐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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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杜在咖啡馆前将人放下来,由白俄女招待领入窗边坐席,透过明净的玻璃,正看到对面国泰影院参差林立的海报招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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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点完吃食,见俏如来盯着屋子一角的摇银机不错眼,笑道:"想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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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无声说:我见过的,可那不是售卖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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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不妨他没玩儿过,招来女招待换了些零钱,"原来的确是自动售货机,进口到中原就用作赌博了,都叫它吃角子机。"走过去,将角子塞进方形机器上方的小孔里,拉下一旁的铁桶,齿轮旋转响动,底下漏斗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接着,他对俏如来道:"喏,就是这样子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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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试了一回,心心念念要图样作联排,结局不出意料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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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西要运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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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不服气地比划:我运气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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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凉凉一笑,"行,那我看你能不能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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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骑虎难下,和机器耗上了,仔细研究起了力道时机,屡败屡战,就差没念经祈福,一把零钱很快不剩几个。看客忍笑忍的辛苦,见两名女招待分别放下新鲜的牛排和精致的茶点,大发慈悲拉了沉迷赌博的年轻人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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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叫吃角子机了,原本就没那么容易赢钱的。"上官鸿信夹了块方糖扔进在对面的洋瓷茶杯,这话并不能安慰入戏颇深的俏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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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闷闷不乐地调红茶,切蛋糕力气重了些,不当心撞到小碗沙拉,叮呤咣啷吵的人蹙眉,挖一块含着,还是因为赢不了而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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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的好看,做什么都好看,这孩子气的姿态到底并不优雅,落到上官鸿信眼里却觉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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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是吉原,他在他面前,莽撞冒失都无所谓,他不必做那个谨小慎微的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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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从来食不语,俏如来也很安静,等他差不多吃完了,指头戳戳他手臂,指向对面一堆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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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哪个?"上官鸿信没得到回答,不由挑眉,"那么多,要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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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抿起唇,含笑的眼里透着捉弄人的意思,上官鸿信有意一个个问,他就一个个摇头,笑的越来越明显,还要怪他不解人意,其实是有些傻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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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这么随意相处着,俏如来又叫了一份蛋糕吃,浑然不知自己喜悦的模样落入了路过一双诧异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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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辆车开的很慢,与新京路上其他汽车没什么区别,线条流畅,漆黑刚硬,挂一块寻常的新京车牌,只后座被一道帘子隔开,此时没有长官乘坐,前车两人都放松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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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驾驶员眉清目秀,高挺的鼻子冲淡了面貌的纤柔。副坐上的男人坐的笔直,偶尔佝偻碰到靠背反而不大舒服,一双狭长的眼合不拢内中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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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京一刚复职两天,与月牙岚正在拜访附近某个部门回归路上,没想到一眼就捕捉到了有趣的画面。等完全开过咖啡馆,他开口问:"来的时候你不是还在说,有人晚上故意要请那位倾城给军师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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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岚摸不着头脑他为何突然提起,谨慎地说:"幸好那位早有预约要外出没能请动,神田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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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了,旁边的人挺有意思,也知道为什么请不动了。"神田京一挑眉说,"我们最近在整理的资料,不少都是他--高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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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岚严肃起来,想了想说:"我大致整理好了,回去一同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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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去的地方地处南城,门口没有牌子,偶尔躺两只队医衣川紫散养的三花猫。比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更领人闻风丧胆,嗜血之名远播江南的帝国特务机关,普通的和任何一个尸位素餐的政府单位看上去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更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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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分别后汇总各自的资料,由月牙岚带上来到副机关长办公室,敲过门,内里有女声应答,两人进入小客厅后,同时抬手行军礼,毕恭毕敬,"赤羽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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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上的男人原本是很闲适的,斜飞凤眸缓缓睁开,表情并未如何变,却如同利刃瞬间出鞘。无形寒光清清泠泠划过心头,平静地带出血色,冷淡地抹去为人的生机,干脆利落的短发衬的面容清瘦冷漠,燃烧似的艳丽色泽无法染上半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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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京一与月牙岚心神一凛,放下文件退回,愈加立的笔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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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长桐山守兼任新京市政府高官,不常现身,对所有人而言威严而遥远。赤羽信之介虽然不过名义上的二把手,但这位三十出头已位列中将的优秀军人以其勤勉负责支撑起了整个机关,私下里被尊称为"军师",被所有人奉为精神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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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齐服帖的军装勾勒矫健的身姿,一臂袖口高挽,看样子是准备换药,赤羽信之介平淡地看向身边的衣川紫,"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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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军医轻声称是,低下头从药箱里拿出酒精纱布等用品。她专注手头工作,只当不知同僚的动静,旁人也当她不存在,神田京一倒是分去余光,柔顺的黑发掠过白皙的耳垂,口罩遮去艳丽的面容,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看不清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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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一边翻文件一边问:"神田,外出不勉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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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大人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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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简短而坚定的回答让男人若有似无上扬的嘴角隐约流露真切笑意,不过他仍是说:"为了月底,你需要好好休养,还是暂且留在机关,和前几天一样,外出由月牙跟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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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同时应声,月牙岚开始汇报上周接连发生的刺杀的后续调查,赤羽信之介铺开文件,浏览中微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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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登报的消息不同,针对这位机关二把手的刺杀某种程度上的确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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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归来的汽车途经预先准备的爆炸物,在撤退途中再一次遭遇爆炸,所谓失败,指的事实上是之后的冷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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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附近接连的爆炸,街上民众乱窜,一片混乱。赤羽信之介臂上不慎中弹,幸而由于持续移动,又有神田京一奋不顾身,理论上应该正中他头颅的一枪击中了青年的肩胛,并未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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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喷溅的一刻,赤羽信之介的目光鹰隼一般望向未可知的高处,大脑急速运转,分析出大致可能的大楼。经过数枪,枪手大约自知已经暴露位置,再无任何动静。支援很快来到,他强忍着头晕目眩,亲自看顾神田京一进手术室,这才由衣川紫处理按压着的早已血肉模糊的灼伤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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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穿伤到底比穿透伤轻的多,衣川紫拿棉签沾酒精穿过伤口几次,小心翼翼包上纱布绷带。疼痛并不难忍,临近爆炸造成的头晕症状越发厉害,赤羽信之介一向反感失去对自身的掌控,这次却不得不缺席当晚市政府的宴会,在家休养两日。针对新政府高官的刺杀接连发生,复职后与惊恐未定的幸存者交谈,可怜兮兮满脸谄媚的中年人难得让他心生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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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锁清查令人吃惊,彼时附近的爆炸并不单纯,赤羽信之介早就敏感地发觉,那些地点全是初次爆炸发生后他可能选择的退路。这杀手--或说杀手搭档--非同一般,布置周密,胆大包天不说,还相当谨慎,一击不中果断撤退。狙击手高居远方,必有人近处配合引爆炸弹,当时场面乱作一团,轻易就能混入普通市民逍遥而去,要找到如同大海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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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是在这样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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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看似一如既往歌舞升平,近来内陆战况吃紧,传来的消息未免让人面上无光。四月底又是天皇诞辰,南城正在准备阅兵,早年曾有陆军中将在阅兵时被流亡高丽人刺杀身亡,从此新京上下驻军连他们机关每到这时都是如临大敌,各地收回的报告堆积如山,全部人员加班加点,千防万防,还是发生了这样颜面扫地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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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京一意外受伤,其实不重,位置不巧,又是穿透伤,恢复的慢,总是影响行动。月牙岚更重文职,不论武力还是临场应变,能够代替他的毕竟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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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报告收完最后一个音,衣川紫也完成了细致的消毒。赤羽信之介没有移开落在文件上的目光,垂着脸,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慢吞吞敲击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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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川紫与另两人一般,像是浸润进了无形的危险杀意,随着轻扣心跳如鼓,她吸了口气,按好纱布,迅速贴上胶带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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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赤羽信之介看了眼,"紫,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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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大人恢复的很好,如果这两天没有头晕,应该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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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对我来说不算好消息。"赤羽信之介打趣似的说道,"衣川医生是在说,我今晚必须出席陆军总部的聚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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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川紫取下口罩塞进口袋,红唇挑起一抹艳丽的微笑,"请您注意一些,那边饮酒多,总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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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京一和月牙岚一个受伤一个年轻,都不甚可靠,衣川紫收回目光,没注意神田京一被她扫到时身形微僵,脊背挺的更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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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不置可否,"下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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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川紫欠身行礼,高跟鞋笃笃走远,合起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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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岚为难地问:"大人真的要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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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出了那么多岔子,我必须现身。桐山大人在,不会有人敢勉强,象征性喝两杯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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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京一与月牙岚对视一眼,将来时见到的情形报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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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鸿离……?"赤羽信之介稍一思索,挑眉问:"我记得那天没去的经济局的会把他拉出来当典型嘉奖了,好像是符市长的亲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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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岚点头,"算是外甥。他是南洋外侨,继承一大笔遗产后投奔了在红港做大班的亲戚,也就是市长太太那位不知几拐的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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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页当先别着两张相片,当先一张,温和斯文的年轻人与活泼秀丽的少女有说有笑走在一道,打扮矜贵入时,俨然一对不知世事的富家兄妹。另一张里的青年与高鸿离六七分相似,面相高傲严肃,身姿高挑挺拔,一身北洋军礼服衣冠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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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翻阅汇总文件,吐出一个名字,"上官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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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的上官大帅曾是叱咤一时的大军阀,列名省城委员、任职民政厅长的亲兄弟不愿与陆军合作,在谈判时自杀身亡,少帅年纪轻轻战死锦州,中原的宁都政府还为这对兄弟、父子发过沉痛的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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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赤羽信之介彼时才二十出头,也感觉的出那哀悼实在没有多少真诚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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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持军权的政府恨不得他们快死,好将东北纳入囊中,可惜的只是大帅父子死的太不是时候,而上官本家又出人意料的无耻,与一票人拱手将省城送出,就连余部都在少帅战死后溃乱,中原方面兵败如山倒,彻底放弃了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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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鸿信即上官厅长独子,同辈行十二,母亲是位西洋美人,手足只有一名差四岁的妹妹,两人都是偏红发色,一双金眸的混血相貌。资料显示,他自少除了少帅只有一位密友,正是如今内陆军功赫赫的史艳文的长子,当年事变时死在了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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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在宁都考察的一位上官督学遇上高鸿离十分失态。"月牙岚说的轻描淡写,知晓情形的神田京一心想可真是委婉,明明报告上强调那位惊恐的和见了鬼似的,尖叫他侄子回来索命了,不知道指的哪一个,"我们的人正好在场,紧急询问后交来了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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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不由失笑,"可知是做贼心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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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在雨音家的舞会见到了高霓裳,的确也是混血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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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说上官鸿信自一处教堂被宪兵带往市政府,结果死在了途中了。"赤羽信之介自听报告以来初次感到诧异,"叛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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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部分由权限更高的神田京一整理,接口道:"宪兵之一死于途中,另一名失踪数小时空手回营,声称遇到中原与我军交火,孩子死在半路,当时的指挥官随手就把人枪毙了。我联系东北,那边提供了一个不算确定的说法,那名宪兵据说是基督徒,性格软弱,很受排挤,被他带走的孩子并不一定就是死了。只是虽然不见尸体,但上官厅长得到消息就自尽了,这件事于是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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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真的,能活下来也是命大。"赤羽信之介不带嘲讽,发出纯粹感慨一声,"这些基督徒啊,即便身在东瀛沐浴帝国的荣光,依旧是心灵的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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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岚说:"高鸿离继承遗产后一直在红港,再出现是在内陆,大约十七或是十八岁。他眼光很敏锐,持有盟国国籍,有使馆撑腰,即便陷入纠纷也容易脱身,兼顾实业与投资没几年很快发家,辗转多处,两年前将重心转来了新京,算是安顿下来。高霓裳在中西女中读一年就考上圣约翰大学,也是一时佳话。有符市长的亲戚关系和一贯的使馆后盾,他在新京行动可以说畅通无阻了。动机充足,资金流向不明,有足够的能力向内陆输送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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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京一说:"至于玉松屋的少爷,早前我们就查过,没有什么稀奇的。鹤子说是她早年从本土带来的男孩子,原本要学歌舞伎,被人欺负的不能说话,只能改行往乐师走,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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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赤羽信之介淡声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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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京一也知趣转口,"高鸿离似乎是初次去吉原,玉松屋说他拜访倾城是巧合。您也知道那位虽然不声不响,还是有些脾气的,怎么想的没人知道,谁也没想到他会随手指个人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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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卷下袖口,系着扣子,目光游移时定在一旁装裱悬挂的景物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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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份礼物,与画者平日绘制画片的风格截然不同,水墨漾开,浓厚得宜,飘逸出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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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的时候意外非常想见白发含笑的倾城,以致于让京一打电话去请,没想到第二天各种报告接踵而至,忙得脚不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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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信之介取下相片,稍稍弯曲,阴影为年轻人斯文的面庞添了几分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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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家公子投身反逆,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正因为拥有自认为正当安全的身份,才一次次铤而走险,直到露出马脚,被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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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国国籍的确麻烦,但无论人在七十六号还是他们机关,使馆的手再长,也捞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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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
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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