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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youx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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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7 【苍千竞】地狱火
3
ABO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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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oN%5!
非常非常雷,中心思想只有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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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s{qk
“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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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xu!,Mi[d
[^r0red
苍狼意识到事情不对时,竞日孤鸣已在他眼前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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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EXq^
苗疆后花园因方才的决战一片狼藉。竞日孤鸣肋下一刀,血流如注。他乍失功力,这几步路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尚未走远,便一头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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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iS
苍狼刚被传功,气海撑得生痛。一句久违的“祖王叔”,如有千金之重,坠在舌尖,无法开口,身体却做出了最诚实的应答——他跌跌撞撞爬起来,想去搀扶竞日孤鸣起身,然而在这一刻,瞳孔遽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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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_D
是千雪王叔的气息。
D+{h@^C9Z
lJ@2N$w
竟然是千雪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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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9-_#P
千雪落下山崖,生死不知,他的气息依然留存,狠狠震慑着所有想贸然靠近竞日孤鸣的狼。那是曾经的占有,标记和征服的印痕,此刻却是鲜血淋漓的伤口,横亘两人之间。苍狼骇然一惊,这股气息浓烈如千雪只是昨日刚刚离开,明晃晃地标识着领地,逼得他想远离此处,但偏偏又有另一股幽幽甜气,裹挟而至。这是狼身边的花束的味道。失去了轮回劫的压制,便如洪水决堤,对苍狼而言,甚至更为险恶。
0'O;H[nrl
^ ab%Mbb
他的身体遭受了诱惑,而理智却知道绝不可靠近。竞日孤鸣瘫倒在地上,起初是因痛苦和寒冷而颤抖,可随后,另一种尖锐而不可言说的热力席卷他的全身,让他挣扎如痉挛。这是无形的火焰,炙烤他的理智,叫他眼前模糊,身体骤然空虚。强烈的香气爆发,迫不及待地呼唤着他的狼,他的千雪,与他结合,与他相聚。
:$d3}TjsA+
~rEU83
这是……
%Qc#v$;+J
_F xq
竞日孤鸣伏在地上,笑声喑哑。是天不予命啊,是他自作自受的报应。这一年的苗王竞日孤鸣曾在夙面前仪态尽失,语不成声,连他这样能忍,却也需屈服的身体的本能——他斩断了曾经的镣铐枷锁,却陷入另一个死局,举目四望,已无人能救他分毫。
lZCvH1&"
dT8m$}h9
书上谬误百出,为何偏偏只有此处,一点也不错,正确得让人痛恨!
xdp!'1n."g
"|RP_v2
发情期结合标记后的花再也离不得狼了。若是失偶,那情热不再是情热,而是……
B1m@
~Kda#=
“地狱火。”
?H1I,]Di
o:#l r{
——————
s]`&9{=E
b_-ESs]g
起初,是酒杯落地。
`Bx3grZ 7&
6gwjrGje\
金池离开,冰心珊瑚也被竞日孤鸣放出了王府。身边侍女全是生面孔,面对苗王的骤然失态,只吓得跪伏地上,连声讨饶。竞日孤鸣示意她们退下,被这阵远不在他预料之中的发情热给逼出了一身热汗。还是一如既往,夙站在门外,替他守着房间,这次竞日孤鸣忍耐的时间却格外之长。曾被喂到过饱足的身体再回到以前已是奢望,在夙的耳中,一开始是他熟悉的,竞日低低的喘息,除此之外毫无异响。可随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成了低低喃喃的一声声“千雪”,带着熟悉情事后才有的呻吟顿促,渐至哽咽,曲回百转竟似讨饶。这阵火烧尽时,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竞日孤鸣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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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b5jK`
其后夙也离开了。
@uz&]~+`
T8>:@EL-k
现在这样的火焰延烧至苍狼眼前。他被逼到屏住呼吸,眼前起了热腾腾的雾,可千雪王叔留下的气息又让他神智清醒,如饮冰水。
;RZ@t6^
h>= e<H?f
他并非不知王叔与祖王叔的关系。他也曾在北竞王府有过甜蜜的时光,但这一切早随着这一年的砥砺流离而支离破碎,每一回想,尽皆藏毒,血泪满目。众叛亲离时,他曾经想,那个温暖慈爱的祖王叔可曾真正存在过?若真有过,为何又能从容地推他从小爱护的侄孙沦落地狱,一次次送他去死?孤鸣家再也不剩什么人了,仅剩的亲人,就是仇人。就是这个人,带着昭然若揭的过去的刻痕,他在忍受着一些,但他还在渴求着另一些——若非传功,这一阵火焰不该发作得如此猛烈,可也正是因为竞日孤鸣此刻已是病弱之躯,原本还能忍耐的情热,此刻已足以取了他的性命。一口血咳出,也是滚烫的,落在地上,仿佛瞬间蒸发了一般地融入泥土。苍狼如梦初醒,他将竞日孤鸣一把抱起,在这个瞬间,千雪的气息像是一把利剑,合着发情期的甜香,劈头盖脸而来。苍狼踉跄了两下,胸膛里铁锈味涌动。他知道只有一种办法能让竞日孤鸣再活着熬过这次情热,他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救一条命,只是为了不让孤鸣家,彻彻底底,只剩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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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G%0Jw
竞日孤鸣眼前悬浮,他依靠在一个怀抱里,明明只是一年前的光景,却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了。这是另一股他熟悉的气息,血缘关系让苍狼与千雪一样,拥有一双蓝色的眼睛,连这股狼气都有些像,只是更为青涩。他觉得累了,便也不再挣扎,苍狼抱着他,熟门熟路,行走在北竞王府里。竞日孤鸣的房间布置还是和一年前一样,苍狼记得他那次去镇守祭坛前,还在祖王叔的房间里放下一碗药,让祖王叔喝完了好好睡一阵,补一补殚精竭虑排军布阵损耗的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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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现在并不需要。竞日孤鸣衣裳上尽是血迹,晕眩和高热让他气喘吁吁。房间里残留着的一点香气足以让他心神松弛,凝聚出多余的一点精神思考。苍狼的气息搅进去,他忽然惊醒,一切都是荒谬的,他在微弱地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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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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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m!dsU
这张床上,千雪曾与他度过无数个美好的夜晚。现在血与尘土弄脏了房间的地毯,肋下伤口血流渐缓,苍狼的气息插入其中,虽然相似,到底不是同一个人。竞日孤鸣喉中滚热,又吐出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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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G_4
他处心积虑娇养着的狼崽子确实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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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股狼气互相搏斗。强烈的精神压迫感让苍狼太阳穴直跳,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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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q"4%
唯一能解除竞日孤鸣身上地狱火煎熬的办法,就是用另一匹狼的气息去强行覆盖,重新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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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w/13
只要苍狼比千雪此刻更强,他自然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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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王叔,你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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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
这就是唯一一个救命的办法。
'IBs/9=Z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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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TTTTTT啊啊啊啊啊我愛你!!!!!!!!!!!!!!!!!!!!!垂死病中驚坐起,我愛你!!!!!!!!!!!!!!
LOF ID:骨血江山。
微博 ID:起個樸素的微博名。
看不慣論壇排版請移步主頁看文!
Thanks♪(・ω・)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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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爾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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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苍千竞呜呜呜,好磕!期待修罗场,两条狼的争斗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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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youx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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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v3Tr6[9
@!'Pr$`
火光熠熠照亮竞日孤鸣的脸。有一双手颤抖着拉开他的衣襟,稍凉的风扑上赤裸的胸膛,肋下伤口红艳艳地暴露在外。是痛,但痛也是热,发情期时,为了更好的结合,属于痛觉的感官会被人体自动削弱,只留情欲,那道火才是真正的要人命的燥与热。竞日孤鸣一双眼中映出苍狼的影子,片刻的愣怔后,他惊得连连后退,手肘一软,软倒在床。
;4 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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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理墙早在他与千雪在一起时就已破碎,但还有一些事情并非如此。苍狼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他膝下的晚辈。竞日孤鸣曾想抹杀他,想了几十年,面上不动声色,笑意盈盈,心中算计百端。现在杀意消散,他却格外见不得苍狼受一点损伤,也见不得亲手养大的孩子犯这等大错。他黑发散乱,一些惊哀裹挟着羞耻,混杂着热辣辣的情欲,让竞日孤鸣语调几近哀求:“苍狼,你不可……”
C>$5<bx
Z/sB72K1
但情欲被唤醒的躯体不是这么说的。饥饿了一年,干涸到了极处,因为这股有几分相像的狼气而骤然兴奋。孤鸣家的人多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身处其间,竞日孤鸣才是异类。他的眼睛是琥珀揉了蜜,身体混杂着一股浓郁的甜香。他在喃喃说“不可”,但他的眼睛,嘴唇,泛出热汗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大声地说想要。狼气被这股香气给催发,又因另一股狼气的压迫而愈发不服输,苍狼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骨头里的狼性被同类催逼。即使是狼主,也不能令一头长大的头狼臣服,眼前的祖王叔,已是落入陷阱的猎物。
)+wBS3BC
Xw`vf7z*
起先是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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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JilSFp1
双唇叠合时,竞日孤鸣身躯猛然惊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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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Bay 3a
格格的血气溢出喉咙, 唇舌交缠,却分明温柔旖旎。胸膛间热力涌动,心脏砰砰直跳。孤鸣家的血缘关系血亲怨仇皆是如此,早就是一笔乱麻,这口血如烈酒,被两人共同饮下,仿佛罪业共担,熏得两人头脑昏昏如醉。竞日孤鸣有一双不经劳作,洁白如雪的手。这双手曾抚在苍狼的发上,也曾落在他的手中,一直是微凉的,是上好的脂玉。现在这双手按在了苍越孤鸣的发间,第一次滚烫得让人发狂。一个吻就是一个烙印,刻在唇上,又印在脸颊上。
E:4`x_~qQ
!~04^(
千雪的气息感受到了入侵者的冒犯,本能性地反抗和震慑。
9@./=5N~3
vi4u `
而竞日孤鸣在恍惚浮沉中,仿佛又见到了千雪。
Zq2d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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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像是那一次千雪姗姗来迟一样,抚摸着苍狼的头发,抱他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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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xI'p6C
那一次千雪中途有事,回到北竞王府时,比寻常晚了一天。府中静悄悄的,夙守在房间门口。
T2Z;)e$m_
-2o4v#d
浓香从门缝间溢出,竞日蜷缩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好,只留一头长发垂落在外。他的床头放着一碗冷掉的药,但他一口没动。千雪打开包装时,发现王叔什么都没有穿。
Yb%H9A
7S7gU\qOj
不过是一天拖延而已。当他撞入竞日体内时,出乎意料的热情将他融化。两人胡天胡地,沉沦几天,千雪后来玩笑,说王叔从被子里出来时,浑身湿漉漉,血都是烫的——他已经快被烤干了。
b(_PCVC
@y;N u
千雪一直都不知道,那一天他的耽搁是竞日故意而为,只是想试探自己能忍耐多久。千雪一无所知,心中充满爱怜。那时,也是这双手,抱住了他,滚烫灼热得像是要烧起来的雪。现在它们被苍越孤鸣握住,指尖泛红,血色映照。竞日孤鸣的脸也是红的,双唇泛出朱红。千雪的气息萦绕,他知道自己走不脱了,却还在虚妄中勉力挣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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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那天说,以后绝不会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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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叔负他!
zKe&*tZ
m/|>4~
竞日喉间又是一口血涌出。两匹狼在以他为战场,搏斗缠杀,招招见血。初生的狼崽亮出了獠牙,确实莽撞,却是在笨拙中想抢出祖王叔的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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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越孤鸣脑中如有针扎。千雪的气息对他而言,太过熟悉。这是他的血亲, 是他的王叔。以前,大狼带着狼崽,同类的气息令人觉得安宁,但现在,狼露出了牙齿,敌意凛然。千雪王叔在威胁他,不要靠近自己的……“遗产”。这样交错混杂的味道,他不是第一次闻到……但他从未想过,需要与它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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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5ZnkPEA
那一次闻到是什么时候?苍狼已记不得具体的年岁了。他只记得千雪王叔从远方回来,带来了珍贵的药草。他站在廊下,听到一些短促的声响。珠玉互击,笑闹气喘。他并不解事,却在当天晚上闻到了千雪王叔身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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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满意足餍饱的男人坐在房间外亲自熬一炉草药,苍狼想去叫祖王叔吃晚饭,却被千雪王叔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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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xD9z
“嘘——他在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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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 yUBcq
千雪脸上有点尴尬,但除此之外,却有另一些难以尽述的欢喜,让他的眉眼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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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D!m+.HK
他的身上新染着竞日孤鸣的香气。气息和谐交融,正是眼下这股味道。
QN9$n%Z
1Z'cL~9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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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trab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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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王叔!真是太好吃了了了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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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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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太太打call!!这个感觉真是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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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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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youx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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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T1n GBl\(
xqP0Z),Ow
竞日孤鸣这场病来得汹涌,病势缠绵,久久不愈,耗干了他的精元。他脸颊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沉卧锦被华衾间,睫毛浓密,长发乌黑,好像一尊细细的冰雪的雕像。
F:hJ^:BP
],H%u2GE_
苍越孤鸣第二日登基,宣布了苗疆王室恢复正统的消息。叛逆竞日孤鸣已被囚禁,姑念其皇族身份,昔日养育之恩,只废他的武功,永久囚禁,却宽饶了他一条命。
QHP^1W`
g0g/<Tv[
新王对前任苗王党羽下手并不留情。这点对首脑的宽赦,让一些朝臣进言说王上不可妇人之仁,又让另一些这一年屈身从逆,惴惴不安的朝臣心下安定。连竞日孤鸣都能这么被放过,他们的项上人头似乎也能得以保全,这任苗王并未因在外一年流离颠沛而性格大易,变得如撼天阙一样暴戾。于是人心始安,东西苗复归一统,年轻的苗王开始了他的统治。
@{+*ea7M(`
t,k9:p
一切好像回到了一年前。御医穿行北竞王府,在路上遇到同行,无不摇头叹息。贵价的草药流水价送进王府,针药汤石皆下,却连竞日孤鸣的神智都无法唤醒。
q?}G?n4
5:iril
他肋下那刀固然凶险,却也只是皮肉之伤,那场情事才是更大的元凶。标记完成时,竞日孤鸣已彻底昏死了过去。地狱火退去,留下的是失血的冷,好像一场白茫茫的雪地,皮骨皆寒。御医小心回禀苗王:“王上,这……”他一时纠结,不知如何称呼这位病人。说竞王爷,说叛王,说竞日孤鸣,似乎哪个都古怪,他觑着苍越孤鸣的脸色,含糊而过:“体质有异,强行换……于史少有记载,据传闻,十死九生……需慢慢调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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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qQ
苗王坐在床头,坐得笔直,不碰触床上病人分毫:“请太医多费心,”他犹豫一下,缓缓道:“还按旧称。”
<@F4{*
fQOaTsyA
这个语调宛如十几年间温文有礼的苗王子。御医心下略宽,将一卷脉案呈上:“王上,这些是竞王爷旧日脉案。他气血亏损,太医院皆知,并无错谬。”
2q2wo&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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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越孤鸣服侍祖王叔医药惯了,很自然接过去翻了两下。久病床前,自然出良医,他眼中阴霾,对御医道:“他之前伪病,脉案未必作准。”
6TfXz2D'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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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方想摇头,北竞王爷肺腑旧伤,做不得假。触及苗王神色,忽觉自己已碰触到了皇家秘辛,遂诺诺应是。苗王想病人苏醒,太医院脉案又做不得准,那怎么办?太医小心问:“臣有一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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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越孤鸣示意他继续说。太医低声道:“听闻千雪王爷是杏林圣手,又曾对竞王爷多加诊治,臣若能得到他当日的脉案,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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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Mh|i6l
苍越孤鸣深吸两口气,将脉案放在药柜上。他心绪繁乱,这一下重了一些,御医被他惊得一抖:“请恕臣罪!”
KxJJ?WyM
IgN,]y
苍越孤鸣沉声道:“太医何错之有。”他想起来,千雪王叔下落不明一事,被竞日孤鸣当日掩盖消息,直接抹成了千雪为护王兄,和藏镜人打斗,两败俱伤,双双落崖。针扎入皮肉中,绵绵疼痛,他忽觉疲惫,挥手让御医退下了。
yMo@ka=v
zoUW}O
一室寂静。苍越孤鸣又拿过脉案,这次仔细翻看,从头到尾。竞日孤鸣的脉案累成一大摞,御医呈上的是最新的一本,满纸气血亏损,中间忽然断了一年,平安脉请来请去,只说苗王身体康泰。最新的几页,这脉相,苍越孤鸣就算半懂不懂,都知是凶险无比,只差一条线就是死了。
2$T~(tem
Rw$ @%o%
一年间苍越孤鸣无数次要竞日孤鸣死,可近在眼前,他又硬生生收偏了刀。这并非出于简单的“仁”之一字,原谅不得,说恨又不够纯粹。说是不让孤鸣家只剩一人,可竞日孤鸣手上正沾染着孤鸣家的血。昨夜,也是竞日孤鸣的血,染了半床,还在源源不绝地从他口中一口一口涌出。很难想象人能吐出这么多血,好像是他的身体违背意志,冥冥中在偿还犯下的血腥,又像是狼的标记气息更替,非要伴随着将血全部换过一遍的流程。血流得缓了,竞日孤鸣身躯洁白,在失血过度的抽搐昏厥中冷了下去。苍越孤鸣摸了两把心跳便知不好,幸亏房间布置还和以前一样,床边药柜里常放着一些救命保心的药丹,两丸下去,险险将竞日孤鸣的命吊了回来。碰不得,杀不得,救不起,扔不了。苍越孤鸣在床边再坐一会儿。熟悉的房间,熟悉的病人,一切好像他小的时候,可有些东西是再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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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王苍越孤鸣踏进北竞王府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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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侍女都是生脸,他环顾左右,问了一句旧人何在,得到的只有茫然的神情。冰心珊瑚这两个得力丫鬟被竞日孤鸣不知何时放出了府。其他相熟的侍女侍卫,多半不在。苍越孤鸣坐在书房里,查找千雪王叔可能留存的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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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千金脉案》。苍越孤鸣翻得极快,力求一目十行找王叔笔迹,不过少时就找到了千雪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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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明的两个字,墨色浓重,歪歪扭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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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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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不出声微笑了一下,换了本继续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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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药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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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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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许多卷,书房里药书都看完了,苍越孤鸣学了许多骂人话,不过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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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王叔在这个书房里被困过很多次。苍狼很小时,偷偷去看王叔,千雪坐在书房正中的椅子上,抓耳挠腮,仿佛椅子上垫的不是柔软的狼皮,而是针织的毡子在戳他的屁股。他看到苍狼毛茸茸的脑袋从书房门外探出来,就招手示意小孩子过来,苦着脸问他,他的王叔现在在做什么。苍狼不知就里,老实回答说祖王叔喝了两杯酒,和自己下了一盘棋,现在在看书。千雪急忙问:“那他现在还咳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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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点头:“是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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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还没说完,千雪从椅子上蹿跳起来,喜气洋洋:“走,苍狼,我去给你祖王叔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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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的时候,他以为王叔是关心竞日孤鸣的身体,长大了些就知道是王叔不乐意读书,想方设法地脱身。可到了现在,苍狼再回头想一想,千雪王叔雀跃的背影里,到底有几分是为了见到人,几分才是逃书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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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不读书的千雪王叔,却翻过这个书房里所有的药书。苍越孤鸣翻到最后,从最深的深角落,嘎啦一下掉出一个很旧很旧的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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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面泛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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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拾起来,拍拍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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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日孤鸣有时候做梦,会梦到自己九岁前的时光。那时他是祖苗王膝下幼子,一落地就是铁铸的富贵。喜妃抱着白嫩嫩的孩子,学着中原的礼仪去抓周。竞日孤鸣呀呀笑着,眼前金银珠宝琳琅满目,书卷印章,刀枪弓箭,皮毛绸缎都堆成了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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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苗王的大儿子,竞日孤鸣的兄长也在场。他的正妃已经失宠了,为他生了个二王子的侧妃坐在只有正妃能坐的位置上。这么个喜庆时节,无人指摘,只有喜妃极快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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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后宫之事只有同类最懂。喜妃是聪明人,在金银珠宝上悄悄涂了奶和蜜,很早就让儿子学着抓这些闪亮东西。竞日孤鸣闻着甜味儿去抓,左手一串玛瑙珠,右手一个银酒杯,相持不下,十分苦恼,连眉毛都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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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长得可爱,就算这抓出来的东西表明了他以后要贪财好酒,也十分有趣。祖苗王被小儿子逗得开怀,兴之所至,在金银珠宝堆里加了个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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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西拿出来,喜妃受宠若惊,替儿子推拒:“王上,小孩子家家受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别折了他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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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苗王浓眉一挑:“我的儿子,怎么就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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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枚十赦王令。竞日孤鸣闻到了父王的气息,将手里的东西一扔,抱着十赦王令不松,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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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是苗王,也不用是苗王。老苗王抱起小孩子,朗声大笑:“不愧是我儿子,这么小就聪明,会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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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喜妃在竞日孤鸣三四岁时告诉他的。竞日孤鸣开蒙极早,已学着母妃的样子,拿笔写字。喜妃发觉儿子早慧,又惊又喜,每天都会给他讲许多故事,听儿子煞有介事的疑问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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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十赦王令之用,今日食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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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日记里的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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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日孤鸣用王令命令侍女给他做桂花糕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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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越孤鸣读着这本老日记,眼前仿佛浮现一个锦衣小王子,拿着王令,奶声奶气要桂花糕的模样。他想伸手去拍拍幼龄祖王叔的头,又怕把这孩子拍散了。第一页就让他读了很久,有些舍不得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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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甜,食之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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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妃探手去摸儿子的牙床,满脸慈爱:“王儿在长牙,糖糕不能再多吃了。”她转头看向身边侍女:“以后你们看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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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侍女苦了脸:“小王子太聪明,我们看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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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妃拍拍怀里的竞日:“王儿知道怎么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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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日孤鸣点头。喜妃对两位侍女道:“你们只管吩咐厨房少做些糖糕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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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确实爱吃糖,可他极小就会自控。说是一天一小块,他就不会多偷吃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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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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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妃对祖王感慨:“王儿就不曾惹过我生气,真不知是我什么样的福分,能入宫为王上生下这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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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王去看儿子,竞日孤鸣正坐在棋盘前,安静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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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岁的孩子华服美衣,是个标致瓷娃娃。棋谱们被他极快地过眼,随后放在一边。教习师父们不是他的对手,竞日开始了漫长的思考,整日不挪动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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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王逗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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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日乖巧规矩地行礼,指着棋盘数说:“儿臣在想,黑棋是我苗疆,白棋是中原,这样如何算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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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王十分惊异,再看棋盘,中路大龙绞缠,殊死搏斗。他在儿子的房间里停留了整整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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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王对喜妃说:“你给孤王生了个好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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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日记里,就是许多页的今日算目。苍狼看着眼前的祖王叔一日日长大,许多琐屑的事都被记录得妙趣横生。这个竞日孤鸣身在锦绣堆里,有父王母妃的爱护,笔端故作老成,也是可爱。他说今日苗疆第一棋手已投子认输,苗疆已无人是他对手,不知何时可以出门游历,挑尽天下棋士。他说今日新读儒书,颇为陈腐,用来折磨人最好不过。他说他又多了个小王侄,叫千雪,抓周拿了一把小刀,恐怕和他的大王侄天阙孤鸣一样,以后注定是个武人——抱下去时,千雪看中了小王叔头上的珠宝,哭着闹着去抓,把竞日的发辫都扯松了,北竞王这一日的日记如实记载,颇有怨念:“宜罚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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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幼年的祖王叔越发鲜活。他静悄悄走近苍越孤鸣,坐在他身边,一双清亮含笑的琥珀眼好奇地看着这个俊秀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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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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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薄的书册,苍越孤鸣读了两个时辰。竞日孤鸣已过了八岁的生辰,千雪还小,竞日去看他时,最喜欢用坠子在王侄眼前晃,把对方大大的澄蓝眼睛逗成对眼,引以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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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他再翻一页,却见已是日记的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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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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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竞日孤鸣消散在空气里。苍狼再去翻找,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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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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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日孤鸣九岁时,祖王遇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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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三月,喜妃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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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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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奋的太太!!情节越来越带感了,就是不知道狼主回来以后一个竞王爷要怎么分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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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youx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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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一年前,苍越孤鸣会感叹于喜妃一片情痴,可一年之后,他对着苗史中寥寥七字,冷汗冰住了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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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三月,喜妃自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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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边的大丫鬟们主仆情深,无不随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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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妃的遗物,只剩了她还没长大成人的儿子竞日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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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的血腥味已经旧了,一双母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凄哀中透着决然,死不瞑目。九岁的孩子,埋在毛裘中,玉雪可爱,静静走近母亲的床,凝视半晌,伸出手为她整理好衣裳,抚上不能阖上的双眼。如有所感,幼年王子猛然回头,远远望向苍越孤鸣。母子两的眼睛如同琥珀,与苗疆王室遗传的蓝眼并不相同。这双酷肖母亲的眼睛逼视着他,小小的孩子再度发问:“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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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越孤鸣从透寒中猛然一惊。他看向窗外,夜色已至,一片漆黑。他站在苗王宫的史库里,血都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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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越孤鸣足足两天没有来看竞日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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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时光,毒渗入骨髓。苍越孤鸣起初无数次回想过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其中找寻着一点真心的印迹,来说服自己,祖王叔绝不可能对他这样残忍无情。那些相处难道是假的吗?那么多次他回头时,见到竞日孤鸣微笑蔼然的面容,难道是假的吗?可现实击碎了他的回忆,这就是假的。他起初有些麻木,这是人自然的保护机制,免得心碎;可麻药只能抵得一时,钻心蚀骨的痛和血,在一张撼天阙赐予他的鬼面具下灵魂翻涌。他将祖王叔想得坏极了,想得穷凶极恶,想得罪大恶极,可他读到了那本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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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祖王叔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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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越孤鸣登基,排在前头做的几件事之一是去祭父王的牌位。当日颢穹孤鸣棺椁俱坏,竞日孤鸣做表面功夫,牌位还是放进了宗庙,只是从不去祭,一年时间牌位上全是蛛网灰尘。苍越孤鸣回到苗王宫,亲手擦拭清扫,为父王上好一炷香。这两日,年轻的苗王下朝,精神已有些疲惫,可他还是站在宗庙里,站在父亲的牌位前,天黑站到天明,站到脸色发白,双眼晶亮,对着灵牌无声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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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你与祖王……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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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隐没在历史的深处,有些串珠却在这样镇日的静思和他这一年所见所闻,以及童年那些不太注意却确有蛛丝马迹的线索中飞速地连接成完整的故事线。母后的愁容锁眉,舅舅的割舌沉默,大伯的暴躁与自我放逐,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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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死去后,父王颓丧悲痛,难以自抑,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北竞王府,让竞日孤鸣教养。来自苗王宫的马车走了好几日,终于停下。车门打开,苍越孤鸣听到一个轻而细的声音说:“小王必不负苗王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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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越孤鸣年纪太小,虽知母后病逝,难过得却有些茫然。他临行前被父王教导,要孝顺长辈,要好好照顾祖王叔的起居,祖王叔有什么身体不适,立刻给苗王宫报信。苍越孤鸣跳下马车,仰头见到了这位苗王室辈分最高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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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隐隐,微有落雪。黑发的青年裹在大裘中,只露出白玉一样的脸庞与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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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小王就是你的祖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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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苍越孤鸣伸出一只手,让小孩子牵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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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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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一冷之下,用双手将这只手好好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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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日孤鸣颇有些意外地低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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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等两人熟络了,苍狼才不太好意思地告诉竞日孤鸣,说是他想暖一暖祖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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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日雪没有停,屋子里透着暖香。逆着光,苍狼见不到他的神情,却不知为何,一直记得竞日孤鸣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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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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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可惜”现在在苍狼耳边回荡着。有些他一直不愿去想的事情,在这对竞日孤鸣避而不见的两日里,一天天如水冲走砂砾,露出嶙峋岩石一样显露出丑恶的真相。冤孽原来早就种下,他以为自己是复仇者,可到底谁是蛰伏三十年的复仇者?前人犯下的血腥,一无所知的后人付出性命来偿还,他对竞日孤鸣说“你的王冠上全是血泪”,可到底是谁开了这个先河,谁最早造下了杀孽,谁让竞日孤鸣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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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父亲唯一的子嗣,可他的诞生并不来源于爱情。他重视亲情,可他的舅舅为了大伯而坐视祖王叔杀死他的父亲。王族,王座。祖辈的庙堂里,高祖的牌位与祖父、父亲的放在一起,生前深仇,身后香烟缭绕,一样被孤鸣家的后代祭拜。不被选中,永远被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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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照在孤鸣家祖祖辈辈的牌位上,晃眼得如血迹铺洒。脚背上的温热,也是血亲们相互残杀的鲜血,积聚成了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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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越孤鸣的身体晃了一晃。 这两天时光,他一步都没迈进竞日孤鸣的房间。但此刻,他只想去见见祖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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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第三日的晚上,苍越孤鸣重新踏入这间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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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药柜上摆着一碗苦药,竞日孤鸣昏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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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了,房间里隐隐约约的血腥气依然没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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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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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越孤鸣尝试着开口,却觉得喉间一片干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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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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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像往日一样叫出口时,却觉得并不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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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住被下一只冰凉的手,像是最初那样,用两只手包住,去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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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他还小,两只手勉强覆住。今日他的手已足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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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日喉间尚有红迹,是新标记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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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停顿了一下,方才组织语句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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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小时常想逗母后笑,可她从来就没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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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越孤鸣印象中的祖王叔一直年轻。无论什么时候看他,都是发如乌木,面如白玉,笑容温蔼。但此刻他笑容敛去,昏沉中再无矫饰,苍狼才得以真正的,仔细地凝视他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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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过去,如何能不老。竞日孤鸣也已非当日稚子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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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王叔,你笑着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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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不能原谅祖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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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越孤鸣有些艰难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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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孤王……也没有资格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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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湛蓝,此刻渐渐有了水汽。男儿流泪,是为丢脸,若他的父王在世,必会大发雷霆,可苍狼再无一言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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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王叔是另一桩冤仇,可此刻再提又有什么意义?苍狼为了救竞日孤鸣,抢走了千雪王叔的“遗产”,驱散了他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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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德的生理约束是另一道责罚,注定会跟随着孤鸣家的这两人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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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王叔会在那里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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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王叔,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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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咽声吞在喉咙里,眼泪落在了竞日孤鸣的面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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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双手间那只冰凉的手,微微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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