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02 四時 [君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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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2-03 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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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2 四時 [君玉] 完

這其實是去年元宵節的文章，起了個頭後，就想說有感覺的話，想到就寫吧，所以就慢慢地寫了一年

〈元宵〉

正月十四，城內各處尚聽得見爆竹聲，嗶剝聲響炸開冷冽凝凍的空氣，火藥的熱度卻隨即被漫天細雪掩去。

庭院內鬆雪傍著白梅，才竊擁梅香不多時，便被人輕巧掃進小甕裡。

「少爺，這樹上白梅發得猛，一叢叢將雪收齊得要多大功夫啊！」ㄚ鬟努嘴叨唸著一旁也在掃雪的人。

「靜心，總有收齊的一日。」玉離經不慍不火地道，告誡ㄚ鬟別粗手粗腳地將老爺喜歡的白梅一同掃進甕裡。

「是是是，靜心。」ㄚ鬟帶著煩躁地念著。少爺什麼都好，就是對老爺的一切事務盯得緊，甚至還得親自著手處理，這可苦煞了她這下人。

「離經，怎不在屋內待著？」自廊下步入輕慢墜著細雪的庭院，見玉離經散髮穿得簡便，一身淡紫衣袍，外頭僅罩件白狐大氅。

「老爺。」ㄚ鬟收到玉離經眼神示意，與君奉天行禮後便退下。

玉離經繼續將雪掃進甕裡，君奉天見了先將積累在他髮上的雪撥去，這麼冷的天還在這收雪，連髮都被雪浸濕了。

見君奉天蹙眉，玉離經笑道：「趁雪大，趕緊收著，過一兩個時辰再收一批，明日便能用這雪烹茶，兌在元宵裡了。」

用沾了梅香的雪烹茶，是君奉天讓玉離經養來的矜貴嗜好，他原沒有這麼刁的舌，卻因為玉離經種種不知哪習來的花樣，令他越發懂得品評這些費心思的珍饈。

「不吃也無妨，著風寒便要罰你。」君奉天將玉離經髮上的雪清去後，拉起他白狐大氅上的兜帽，覆上紫黑的髮。

仰著頭收雪，兜帽隨即滑落，玉離經突然笑出聲。他回頭用冰綠的眸子望著君奉天：「亞父以為吾還是孩子，不懂得禦寒？」說完，繼續抬頭收雪。

君奉天蹙眉，接過玉離經手中的小甕，動手收雪。

「亞父進屋裡吧，這等小事吾處理便是。」才要將小甕接回，卻被君奉天瞪視了一眼，玉離經隨即收手，戴上兜帽，將凍著的手揣在懷中，乖巧地在一旁等君奉天。

雪下得沒這麼大，玉離經吹著落雪玩，一邊問：「亞父明晚看燈麼？」君奉天已經好些年沒看燈了，現今每年都是ㄚ鬟拉著玉離經往人堆裡砸，君奉天卻一直待在大宅。

「你去便行。」音調不鹹不淡，聽得玉離經一臉無趣。

摘來一叢雪，放進嘴中，冰凍的口感讓玉離經蹙眉，梅香就此在口中暈開。「亞父一起來鬧騰啊，大過年的多點人氣總是好的。」玉離經多想在人擠人的時候貼得君奉天近些，無奈那人不愛熱鬧，總把自己藏在深院中。

多點人氣。是了，每年這時節一過，便是君奉天頭疼的時候。

玉離經生得儒雅精緻，早就是城裡聞名的公子哥，上元看燈連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們，也難得出門沾點人氣，每每過了上元，便有絡繹不絕的人來說親，卻都被君奉天擋下。

這些事玉離經都不清楚，但，若他有意思……。

停下手中的事，君奉天傾首凝視玉離經：「離經……，你可有成親的念頭？」

原在拍去君奉天身上的雪，玉離經登時愣住：「亞父……，要吾成親麼？」

「吾只想聽你的意思。」闔上小甕，君奉天執起還在他肩上的手，將呆愣的玉離經牽離梅園。

若那人是與亞父，那吾便答應。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卻這般硬生生哽在喉頭。

思忖間，玉離經隨即端起笑：「亞父沒成親，吾怎敢搶在亞父之前成親。況且……，」玉離經低頭：「吾只想呆在亞父身邊一輩子。」

見身旁人低頭，散著的髮遮掩了他的臉，但幽幽傳來的聲音，卻讓君奉天心疼得緊。

離經是否也有跟吾一樣的心思。

讓ㄚ鬟將收的雪帶走，他牽著玉離經到自己內寢，拉他坐在炭爐旁，仔細搓著他凍紅的手。

「以後再這般不知輕重，你吩咐下人料理的吾一律不吃。」君奉天輕斥，玉離經乖順的點頭。

兩人方才都沾著梅的手，被熱火的炭一烤著，內寢霎時湧現梅園的芬芳。

玉離經不敢抬頭，就直盯著君奉天的大掌，溫著自己的手，宜人的溫度暖著梅香與君奉天內寢的麝香氣息，讓玉離經薰薰然。

凝視著玉離經興許因炭熏得紅暈的兩頰，他低垂的眼簾隱去靈動的綠眸，菱角嘴抿著。他的一切都讓君奉天醉心。

「離經。」輕喚出聲。

「嗯？」玉離經這聲應得軟綿綿。

「累了？」君奉天一手捧著玉離經的臉，輕撫他還有些透涼的潤頰。

抬起迷茫的眼，玉離經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早見落雪太興奮，拉著ㄚ鬟趕緊去梅園收雪，如今也確實乏了。」他慵懶地笑笑。

君奉天一臉拿你沒辦法的臉，伸手褪去白狐大氅，取來一旁面巾，拭乾玉離經浸濕的髮：「在這歇會，晚膳時再喚你來吃。」

「亞父不也歇會麼？」玉離經將長髮髮尾撈來，靠著炭爐烘乾。

「吾還有事。」

玉離經洩氣了一會後，想想等會自己能睡在君奉天床上，便沒這麼喪氣了。

不一會，玉離經便在君奉天的床榻上沉眠，原要放下床幔的君奉天凝視那人一會後，坐在床緣，順著紫黑的髮，最後將幾縷青絲挑來，湊往鼻尖一嗅：「若你沒這般好，吾還會婉拒所有說媒的人麼……。」

再憐愛地撫著玉離經一會後，便不捨地離開處理事務去了。

❄　　　　❄　　　　❄

正月十五，上元節，家家戶戶自幾日前便準備今日的各項祭祀及習俗，君家大宅亦不例外，不過與往日不同的是，玉離經這會竟要家中ㄚ鬟小廝將前幾日接連紮的燈一簇簇放在老爺常去的地方，甚至一路蔓延到君奉天內院的清雅庭院中。

眾人忙活了一整日，都是趁君奉天去外頭與人應酬時趕忙完成的，最後玉離經將碎銀均分給ㄚ鬟小廝，要大家今晚好好玩去。

「要酉時，外頭也熱鬧起來了，你們快快搶位置聽歌去。」城內每每在上元節除了放燈，還有夜市，有的茶館酒樓更會請人唱曲。

「少爺，你今年真不同咱去頑？」ㄚ鬟求了玉離經一整日，卻都被拒絕。她多想帶著少爺去外頭轉轉，炫耀自個少爺這多好看的人啊。

玉離經皺眉：「這話妳說得我都會背了。快去玩，我與老爺看家。」說著，便把一干下人打發走了。

再過半個時辰，君奉天回到冷清的大宅，估計玉離經早就同ㄚ鬟不知瘋到哪去了，卻發現回院落的一路上都是各樣的花燈，有的掛在樹上，有的傍在積雪旁，有魚有兔的，漫一地的燈，燃著上元的氣息。

「亞父。」坐在君奉天院落門口等著，見那人緩步而來，便高興地站起迎接來人。

「離經，怎不去看燈？」走近玉離經，他牽起那人的手。

「正在看啊。」玉離經笑著指指面前頂上的燈。「想亞父你多久沒看燈了，吾便帶著小廝ㄚ鬟們替你佈置只有亞父看得到的燈。」

「勞你費心。」看不看燈無妨，但有個可心人在一旁，卻是君奉天今年上元最歡喜的事。

兩人牽著手，一路慢步在兩旁點燈的淡雅小徑，雪未融，點著的燈在雪地映照下更顯通明，冷冽的空氣被兩人緊偎的溫度驅散。

看著彼此因燈火而閃爍的眼中，都帶著更深的情意，兩人相視一笑。

望著點點花燈蔓生到君奉天內寢窗外的小庭院，玉離經鼓起勇氣道：「亞父，吾想，就這般與你一同看燈，看一輩子……。」

「嗯。」

得到首肯，那人歡喜地半靠在君奉天懷中，嗅著麝香的氣息。

月上枝頭，將兩人在雪地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天上一輪明月，地上簇簇輝煌燈火，映照著一對有情人，長長久久。

【完】

〈春雨〉

年節甫過不久，城裡各處便飄降空濛細雨。雨不大，僅僅潤著滋蔓的草木，但放眼望去，一向蓊鬱的山頭也隱於春雨之後，堪堪只見山勢暈染在城郭之外。

君家大宅的粹心齋內，玉離經正替不日後遠行的君奉天寫拜帖，筆尖行的是不卑不亢的字句，落筆之處揮就俊秀中見勁骨的行楷。

「少爺，我端藕粉桂花糖糕來咯。」

「進來。」清俊的嗓音放行等在外頭的ㄚ鬟，穿著棉襖的ㄚ鬟隨即推門入室。將天青色瓷盤與同色茶壺擱在花梨木長桌上，ㄚ鬟便將一併端來的清泉放到一旁的碳上烘炙著。

「少爺，老爺這回出門得要多久啊？」ㄚ鬟進得溫暖且帶著沉香薰香的室內，就著炭爐烤烤手後，從袖中掏出一顆橘子，在一旁的矮凳坐下，剝著橘皮問。

「不出一個月。如何？」玉離經審視寫完的拜帖後舒眉，最後冰綠的眸子瞟向蹲坐的ㄚ鬟。

「嗤，那有一個月快活日子能過咯！」ㄚ鬟笑著吃橘子。少爺總為了老爺的事忙得昏頭，連帶下人們也跟著忙轉起來，畢竟老爺也見不得少爺疲困，總要下人盯著少爺，別讓他太勞累，如此往復，倒是下人們沒有閒空可偷。這會老爺不在一個月，他們總算能過過清淨日子。

明白她指的是什麼，玉離經一臉薄責地瞥眼嬉鬧的貼身丫鬟。發現玉離經譴責的眼神，ㄚ鬟縮縮脖子，將最後一瓣橘子丟入嘴中。

大宅裡誰不知少爺對老爺的情意呢，只是他倆啥都不說，倒看得他們這班下人心急。現下老爺要離家一個月，下人們鬆口氣，但就少爺而言卻是煎熬了。

「少爺，要不你跟著老爺一塊出門？」跟在玉離經身邊久了，ㄚ鬟也不願見自家主子難受，便想法子讓他好過些。

「若我跟著去了，一個月後君府估計也被你們鬧騰得掀了屋瓦去。」淡淡地道出ㄚ鬟小廝們沒人管束的後果，賊著臉烤手的ㄚ鬟竊笑。

「別，少爺，以往你顧君府時，不也與咱……」才要繼續說著先前君奉天出遠門時，玉離經放下人出門快活的事，卻被外頭的聲音打斷。

「離經。」

才要取來一旁煮沸的甘泉，玉離經隨即喚來怔愣的ㄚ鬟：「請老爺進來，妳再到膳房將桂圓大棗薑湯溫一盅來給老爺。」

「是。」ㄚ鬟起身便要離去。

「還有，多備一只瓷杯。」玉離經趕緊吩咐，只收得ㄚ鬟苦笑應諾後，開門，讓君奉天入室。

進得溫暖室內的君奉天淡淡環視粹心齋的佈置，依舊淡雅中見奢華，一如書齋主人的性子。

玉離經湊到君奉天跟前，將銀灰貂裘卸下，擱在炭爐旁去濕氣：「亞父，這麼冷的天有事喚吾便是。」儘管君奉天體質強健，幾乎不見他染風寒，玉離經還是不願犯險，尤其他再幾日便要出遠門，一絲犯病的機會都得摒除。

「無妨。拜帖寫完了？」君奉天坐在一旁的羅漢榻上，玉離經隨即將炭爐往榻邊送。

只是與他要拜帖？見君奉天打昊法居來這只為了要取拜帖，玉離經原想笑他大費周章，遣小廝領去便行，卻發現其中關竅。

莫非只是想找自己？

如此思來，玉離經便收了到嘴邊的調笑。他可不能這般硬生生斷了亞父尋自己的念頭。

「寫完了，亞父瞧瞧。」說完，將拜帖遞上，並在君奉天閱讀時，將糕點茶葉挪至羅漢榻上的小几，取來早已噴著白煙的水壺，將熱水兌入天青色茶壺，茶葉奔騰翻滾，裊裊在空氣中染出透白的雅緻茶香。

「亞父吃點點心。」將藕粉桂花糖糕推往君奉天面前，再斟上七分的白毫銀針後，坐在羅漢榻另一側，凝視著君奉天微側的剛毅臉龐，乖順地等他看完拜帖。

不過是封拜帖，不用認真校對的東西，君奉天原也放心讓玉離經執筆，畢竟自他束髮後，君府對外的書信皆出自玉離經之手，該怎麼寫，該寫些什麼，玉離經心裡自有一把尺。

但自從上元後，兩人的距離不自覺地拉近，如今要遠行，君奉天心底竟豢養起不捨的思緒。以往幾回外出，多是憂慮玉離經一人在大宅是否會遇到什麼為難事；但現今，卻怕他寂寞，也怕自己想他了。

究竟何時起，自己對義子懷著超乎親情的幽思。

唇邊帶笑的玉離經，瞅著君奉天瞧。他的亞父，多俊朗的人呵，即便只是這般同榻，也讓自己心頭歡喜得緊；尤其他這會可是特意來見自己的，這豈不更值得高興麼。

見君奉天看拜帖看得出神，玉離經輕笑。明明只是幾行字，怎地還能盯出蹊蹺來了？

為了讓君奉天回神，玉離經揀了塊藕粉桂花糖糕，湊到老爺嘴邊：「亞父，嚐塊糕點罷，這桂花還是去年收的，忒香。」

君奉天因叫喚收回心神後，為了不讓玉離經察覺自己恍神，便就著他的手，將糕點咬了半塊，潤澤且帶著溫度的唇瓣便這樣輕磨玉離經的指尖。

玉離經的手不自覺顫了顫。

玉離經暗暗調息，故作鎮定迎向君奉天紅褐眼眸的凝視，兩人中間只餘繾綣茶香的霧氣隔著，迷離著彼此。玉離經眉頭輕顫，手竟一時忘了收回。

君奉天倏地垂眼，一手輕叩義子清瘦的手腕，吃下剩餘半塊糕點，唇舌若有似無地掃將起指尖，玉離經驚得倒抽一口氣。

唇舌的濕熱觸感自指尖蔓延至心窩，如百蟻鑽心般刺癢難耐，以往儘管吃得再多蜜糕，也沒這般甜膩。玉離經雙唇微啟，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聲來，只見君奉天淡笑抽出汗帕，將玉離經的手指拭淨，方還他自由。

玉離經收回手後，低頭盯著適才被舔舐的手，他覺得指尖格外熾熱，熱燙燙地如鐵烙在自己心上。

君奉天的唇舌，意外地燒灼。玉離經自驚愕中回神，淺淺一笑，如此溫柔自持的人，竟有這樣的溫度。

才要再說什麼，就聽門外ㄚ鬟送薑湯來的聲音。

❄　　❄　　❄

將行裝送上馬車後，小廝便先到車轅前候著。

天色未明，玉離經便蚤起，呼喝ㄚ鬟小廝打理今日君奉天遠行的裝束。剛到辰時，君奉天便出現在君府門前。

「亞父早膳可用了？」攏攏君奉天披在肩上的銀灰貂裘，玉離經淺笑問。

「嗯。」君奉天微低著頭凝視著簡便束髮的義子，伸手將他被細雨潤濕的瀏海撥開。

「下回吾替亞父遠行罷，好讓你在府內過過閒散日子。」將君奉天白色兜帽拉上，不讓他被紛飛的細雨沾上了。

舉止間，君奉天淡淡的麝香透著水氣飄散而來。

「不必。」君奉天蹙眉，這般舟車勞頓的，他不捨讓玉離經受折磨。指腹輕磨玉離經的潤頰，君奉天眉眼摻了溫柔氣息，見義子濃睫上承載細雨，濕潤的冰綠眸子彷若深潭，讓君奉天深墜其中。

玉離經聽到亞父立馬否決，蹙起眉頭，微癟起嘴，拉起貂裘的帶子，在君奉天胸前打了結，也將祝福與期許繞進結中。

望著那雙在他胸前優雅穿梭的手，君奉天執起玉離經冰涼的指尖：「回來後，吾會吩咐下人將粹心齋與你的內寢改成暖閣。」知曉玉離經怕寒氣，早該這麼做了，卻因為許多瑣事，得拖到回來才能處理。

「暖閣？」玉離經眨眨眼，他沒想到君奉天會寵他至此。建暖閣得要在屋外地下設火道，房外炭一著，熱氣一走火道，整間室內便暖烘烘地。建暖閣不僅要花功夫，更是費時耗銀。

玉離經心中歡喜，但綠眸流轉間，笑意更深，喃喃道：「吾倒希望暖閣建在亞父的昊法居與內寢，如此吾便有藉口常往亞父那蹭暖氣了。」語畢，低頭嗤笑，笑自己不知羞的張狂；笑自己即將被打回票的異想。

「嗯。」君奉天應允間，將玉離經白狐大氅的兜帽拉上。

玉離經怔怔看著偉岸的男人，明白君奉天不會隨意應付，因此內心的喜悅似煙花般炸得飛騰。

「時候不早，要起行了，你也趕緊進去，別受寒。」看著高興的義子，君奉天心中也歡喜，再蹭蹭玉離經的鼻尖臉頰後，便在那人注視下上了馬車，一行人揚長而去。

玉離經望著被春雨矇矓的馬車，儘管春寒料峭，他心底的曼暖卻野蔥蔥地滋生，好不歡喜。

輕撫自己的臉頰，他知道君奉天是愛摸自己雙頰的，如今，它燙著手，彷若還沾留著君奉天的溫度。

「少爺進屋去吧，冷颼颼地，你要受了風寒，咱們可擔待不起。」後頭催促的聲音讓玉離經笑著回頭。

「你們這個月別想過歡快日子了。」玉離經領著一班下人回府，心頭想著怎麼在亞父回君府前，將兩處房的暖閣打理好。

後頭跟著的一群小廝ㄚ鬟原本鬆了口氣，聽到少爺這麼歡快的說，眾人心裡都喊苦。

少爺，就求你饒了咱吧！

【完】

〈寒食〉

今年春令暖得早，城內四處飛花，柳絮亦綻得勤，想來不多時日便能見滿城飄雪。

望著疏淡的霧氣，似飄似升似沉地暈開城內的奼紫嫣紅，玉離經微微抿唇，輕喟。

暖閣在五日前便建成，如今昊法居與君奉天內寢的佈置亦完善，只待主人歸來驗收。只是日氣漸暖，此時使用暖閣實是不合時宜。

德風閣位在君府最高處，幾乎可俯瞰城內景色，日氣甚佳時候，總能見君奉天與玉離經兩人在高閣行文闊談。

而今，只有一孤伶伶身影落座其中。

喚ㄚ鬟取來錦袍披上，玉離經攏攏邊幅。儘管日頭走暖，濕氣沉重還是讓玉離經覺得稍涼。

「少爺，老爺不是不出一個月便能回轉嗎？怎麼都這日子了他還沒消息。」ㄚ鬟替玉離經添上新的沉香進金獸香爐中。

「說有事耽擱了。」看了一上午的書，卻沒多少進度，便沒趣地闔起，擱在長几上，拉來一旁的杏香酥，揀了塊咬來吃。

ㄚ鬟隨即替他斟上香茗。儘管知道老爺會晚歸，但見少爺終日悶懨懨的，身為ㄚ鬟也覺得不快。

「少爺，明日寒食春祭還缺幾樣沒備妥。」趕緊提些雜事讓他分心，好使玉離經別老想著不知現在是否在歸途的君奉天。

思索間，玉離經的綠眸流光似地轉著。明日便禁火，但尚有幾項春祭祭拜的供品沒做，以往玉離經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一切都是因著君奉天房內的佈置，遲了果點的置辦。

「拿些時令鮮果替著，至於糕點……，我去市集瞧瞧。」語罷起身，步下德風閣，ㄚ鬟隨即替他換上外出錦衫，繫玉冠。玉離經整妥一身衣飾，便帶名小廝出得君府。

君府祭祀都由玉離經操辦，他甚至會在膳房與廚娘一同整備，而今待在府上讓他有些鬧心，還不如出門蹓躂紓口氣得好。

上巳節前夕，市集內多了簪花胭脂錦羅綢緞的攤子。買齊糕點後，玉離經便先遣小廝帶回君府，自個在繚亂喧鬧的市集兜轉著。

「公子，要不要買個簪花給姑娘呀！」

「欸，這是上好的湘繡毳錦，姑娘買了裁衣定能勝過其他女子。」

「玫瑰膏子、黛眉膏、薰香花露呦！」

市集攘攘，玉離經帶點興味感受在君府不會有的喧囂。君奉天喜歡清淨，玉離經便也喜歡，但偶爾這般在人潮中尋些熱鬧也不錯。

氣候和暖起來，人們也想往人堆裡砸了，各個紅男綠女都為即將到來的上巳節整備著，替暮春添了綿軟的情意。看著一對對著錦穿羅的人們，玉離經心底泛起一絲惆悵。

那道令他心心念念的人影至今未歸，使得耳邊的吵雜都於他無關，眉眼間染上牽記憂悒的鬱色，怏怏投進冰綠眸子裡，泛起難得在他眼色中瞧見的煩悶。

亞父如今身在何處？可安好？

輕喟，漠然揮去摩肩接踵間碰觸到自己的手。

原想讓自己逃離在君府的孤單，卻在人群中尋到寂寞。

真真折煞人。

帶點不耐地再次躲開碰觸到他的人，玉離經想趕緊回到君府，就算君奉天不在，也好歹讓他汲取一絲君府內君奉天殘留的影跡。

倏地，他的手被緊緊握住。

不悅中帶著訝異，玉離經回頭卻見那令他心蕩的人。

唇微抿，蹙攏的眉心，剛毅卻溫柔的臉龐，在在都刻蝕在玉離經心魂。身旁的喧囂早已淡去，僅餘他沉潤的聲嗓喚著自己名字，輕柔地撼頓他的心緒。

「亞……」怔愣間，被那人帶著走在街市。自驚異中回神，玉離經發現自己早已與他十指緊扣，微微縮著肩靠在寬闊緊實的身前。

人潮不絕，相挨的人們將他倆貼得更緊，彷若保護珍寶，君奉天放開牽著的手，摟著玉離經的腰，不著痕跡地格開靠近義子的人。

君奉天微低下頭，溫著聲與玉離經耳語：「怎麼不好好吃飯。」

玉離經顫了顫後低頭，躲開突如其來且過於誘人的嗓音，假裝若無其事地回應：「事多，總忘了準時用膳。」

君奉天聽了不置可否的應了聲後，帶他到一旁攤上，買了塊蒸糕，將他拉進小巷避開人潮，並催促他吃了蒸糕才能回君府。

兩人並肩走在杳無人煙的街巷，繞遠路回君府。

「都要餔時，再吃晚膳便吃不了了。」捧著熱騰騰的蒸糕，隔著油紙，玉離經盛著燙熱的溫度，一如他現下巧遇君奉天的心。

將油紙包接過，君奉天掰塊蒸糕，便往玉離經嘴邊送去。他明白義子不會拒絕自己，因此霸道地親自餵糕點。

「唔……」玉離經只好聽話瞥了眼四周，勉為其難地張口接住蒸糕，卻被溫度燙得燒舌。

「哈……，燙！」伸手摀住張著透氣的嘴，皺起眉頭，燙得升起水氣的綠眸盡是難受。

這才發現燙著義子，君奉天俯身拉下玉離經遮住半張臉的手，只瞧他原先如白玉的臉漲紅，淚汪汪地望著自己。

「對不住，吾太急。蒸糕你吞了？」一手抹去玉離經眼角逼出的淚，拇指指腹輕蹭這一個多月來思念的面頰。是消瘦點了。

「……，亞父餵的自然得吃完。」微張嘴讓稍涼的空氣緩緩燙傷的舌，玉離經有點委屈道。

「吾瞧瞧，嘴張開。」君奉天蹙眉，都怪自己太想餵胖玉離經，反倒苦了他。

怔住，現下還在外頭，這麼做不合禮節。

「張口。」君奉天沒有想這麼多，抑或是他根本不在乎他人目光。

玉離經掃視四周後，尷尬地垂眸昂首張嘴，卻怕燙傷的狀況太明顯令君奉天擔憂，所以舌僅僅輕搭牙上。

不自覺咬牙，君奉天這會在心中詰責自己的輕率。義子彆扭的神情與他微伸舌尖的模樣，讓君奉天亂了鼻息，他竟一時間竄起湊上唇的想頭。

「好了，應該沒事。」別開目光，君奉天嚥嚥唾沫。終究這段時日的分離還是變質成了名為思念的慾望，君奉天止不住地想與他有更親昵的關係。

「亞父？」闔上唇的玉離經見亞父若有所思地盯著蒸糕，想他許是想吃蒸糕，便貓著手剝了一塊騰煙的蒸糕送到君奉天嘴邊。

君奉天見他蹙眉忍著手中燙熱的糕點，想到他不若自己，是怕燙的，便皺起眉頭，才要伸手取來蒸糕，糕點卻被拉到玉離經嘴邊吹氣。

「吾都忘了，方才便是被蒸糕給燙得，現下竟拿它來為難亞父了。」當他皺眉是不悅自己如此回敬他，玉離經想自己忒是心粗。

瞧他仔細吹涼蒸糕的模樣，君奉天心頭摻了蜜般欣然，卻又有所顧忌。

玉離經細心，且事事以他為準，他不是不明白玉離經對自己的心意，男婚在門閥間雖不礙禮俗，但玉離經是他義子，怎麼說都容易惹人非議，他不願玉離經受委屈，卻也令彼此進退兩難，滿腔相思只能如鯁在喉，面對無語了。

「亞父。」將他喚回神，君奉天就著玉離經的手吃下蒸糕。

「這家如何？好吃麼？」方才燙著舌頭，只得甜鹹葷素不忌地趕緊吞了，玉離經那還有餘裕品嚐滋味。

「不錯。」說著便要繼續剝蒸糕，卻被玉離經制止：「吾自己來罷，不是孩子了。」說完迎來君奉天盯視的目光，玉離經笑出聲：「都說不是孩子了，吾會吃完，亞父別操這閒心。」

繞遠路，避開大衢，也避開人氣，街巷彷若替他們而通地行來只有這兩道身影。玉離經靜靜喫著蒸糕，想君奉天怎麼會在人海中找到自己，那時的訝異與狂喜可是難以比擬的。

他對君奉天有情，卻礙於身份無法言明，而亞父偶爾若即若離的態度，總左右他的心緒，無奈從沒摸清君奉天的想法，這使玉離經這數月來甚是苦惱。

因為對他的情意，如今已是滿溢到無法遮掩作假的程度。他不願造成君奉天的困擾，但即便他就在自己面前，那愛慕忻喜濃烈到自己都難以承受，卻不得言語，儘管他極力克制自己，每一個眼神與話音都乘著情思，不由地輕叩君奉天心門。

「離經，」君奉天突然出聲，被喚的人抬頭看向身旁的人。

拉著玉離經止住腳步，楊柳依依傍在玉離經肩頭，君奉天髮梢，城中運漕許是因節慶將至，船家都休養生息，好迎接之後忙碌的生意，反令漠漠的水上僅有霧氣繾綣。垂柳旁的兩人立在飛花若雪的漕運旁，成了妝點暮春城色的佳景。

那人撫向喫著蒸糕而鼓起的面頰：「吾不願辜負你，卻也不願委屈你。」

「亞父……」怎地突然說這些，方才自個苦惱的事竟被亞父猜著了麼。

「吾明白你心思，也與你同心，卻不願你的名聲就此敗壞。」直白道出情衷，君奉天一臉懇切，玉離經也從不覺得他會以此做玩笑話，但一切來得突然，他難以反應。

「同心……」重複這撼動他的二字，玉離經覺著所有的事都好不真實。是分離讓君奉天不願再如此曖昧；還是長久時日下釀的情思已無法遮掩，熏得君奉天吃醉說了這些話。

「是，同心，因此更不願見你如此受折磨。」玉離經追著自己的目光他都看在眼裏，他本意欲逃避，畢竟玉離經終要分家，擁有自己的家室，但在上元那一問，君奉天確定他的心意，便怎麼也放不開這人了。

玉離經得到回應，一抹淺笑綻開，彷若紅杏嬌豔卻又帶著寒梅清幽：「沒有折磨。不論你是亞父抑或結髮，只要在吾身旁，便足矣。」搭上撫著自己面頰的手，玉離經輕喟。

數年來的日思夜想，如今終可不用再妄自猜疑憂郁。踏實的感受令玉離經放下心中大石。

「亞父，回去吧，暖閣建好了，也該讓你試試。」將君奉天的手拉下，緊扣，他再也不要放開了。

「嗯。」

「至於……」話頭頓了頓，玉離經又端起笑，看向身旁的人：「至於方才亞父說的辜不辜負，委不委屈的事，吾著實沒個想法……」思索間，玉離經輕蹙眉心，卻被君奉天伸手撫去憂慮。

「不急，只要在一起，便能好好想想。」他大掌摩挲玉離經的虎口。

玉離經聽了輕笑：「即便想一輩子？」

君奉天聽了點頭，得到如此回應的玉離經苦笑，才要取笑他，就聽得君奉天道。

「那便是在一起一輩子。」

【完】

〈上巳〉

惠風和暢，今日玉離經心情好得很，只為前幾日歸宅的君奉天，他倆當天便私許終身，白首成約。

想到那時在洶湧人潮中被君奉天握著手，便有這世終將定在這人身旁的想頭，而當時君奉天說的話，他還記得清晰。那晚君奉天與他叮嚀一番後，在他額上輕蹭自己的唇，便讓玉離經滿心歡喜。

思及此，一股暖流自心底升湧，玉離經帶笑撫上光潔的額，雙腳不覺蹬地輕晃。

鞦韆上，白玉錦袍衣袂飄飄，帶起旋來，捲著才剛落地的飛花。

祭祀剛過，眾人才在收拾，君奉天一早便走訪他處，就丟他一人在東南隅的精緻庭園盪著鞦韆，懷春思君。

「出其東門，有女……」低頭笑笑，一邊蹬腿微晃，改了詞的玉離經繼續唱：「出其東門，狡童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玉冠，聊樂我員。」

清雅的嗓音字字點綴在庭院裡的矮松喬柏上，悠遠至清晰，越過月洞門唱揚到院落外。

覺著自己將《詩經》改得不倫不類，玉離經低頭苦笑，但這才是他內心所思。再好的人也入不了他的眼了，他心裡只有君奉天一人。

往後一晃，撞到結實的身軀，同一時間，扯著鞦韆繩索的手被牢牢抓住。

熟悉的檀香氣息自後頭襲來，玉離經轉頭，笑著迎向來人，那身著縞衣，頂繫玉冠的人。

「亞父回府不讓人通傳一聲。」才要起身，就被大掌壓著肩。

「通傳便聽不見你在這胡亂改詞了。」君奉天低頭，嗅著懷中人若有似無那桂花凝脂的氣息。

「亞父聽到了！」玉離經尷尬低頭，沒想到自己如此稚氣的行為被逮著。

「如此胡亂改詞，的確當罰。」君奉天的手搭在玉離經肩上，指腹輕蹭他纖細中依舊帶著男性氣息的骨架。

玉離經蹙眉，想他自小便受君奉天嚴切教導，這般胡來他是不曾在君奉天面前展現過的。

「一切……，依亞父訓示。」玉離經縮縮肩。君奉天雖嚴厲，但從沒打罵過他，因此玉離經還真不知道會有何種下場。

「離經，」君奉天自後頭貼向他如玉的耳：「方才那首〈出其東門〉，吾想再聽一次。」溫潤的聲音震懾玉離經心緒，耳邊酥麻地令他縮起脖子。

好似再確認一次，玉離經問：「亞父認真？」一邊回頭，面頰便如此蹭上君奉天的唇，玉離經趕緊顫顫躲開，卻被君奉天攫住。

「離經，如此便害臊，以後該怎麼辦。」低頭在敏感的義子耳下含糊地說著。

不盡的飛花，遮掩眾生的視線，護著含羞的人。杏花飄落，顫顫如那初識情滋味的人，抖落一身矜持。

【完】

〈七夕〉

蜃氣騰騰蒸著整座城，即便時序已入秋，暑氣卻不饒人地炙烤大地眾生。

玉離經原會在日頭不錯的時候在德風閣處理事務，一邊欣賞城內風光，但如今悶熱得折騰人，他也沒興致到高臺賞風景了。

骨感雙足踢踢清涼的泉水，這是君奉天特意命人自山上引來，終年繞著君府的山澗，讓玉離經得以在夏日不用離開君府，便能偷得閒涼的小心思。

君奉天不曾限制玉離經的動向，但總有法子讓他乖乖待在君府，也或許玉離經對外頭的興致沒這麼高，因此君府的玉少爺在城內總是如傳說般地活在眾人口中。

剝片荷葉餅蘸了桂花蜜，玉離經滿足地送進嘴裡，麥香帶著甜絲絲的蜂蜜在口內綻開芬芳，溽暑的熱氣似乎也沒這麼炙人了，玉離經心情愉悅地坐在石上踢水，突然原本樹下篩進的光束被遮得嚴實。

抬頭一望，是自己的貼身ㄚ鬟打著傘站在玉離經身旁。

玉離經淺淺苦笑：「樹蔭下，受不了多少日曬。」

ㄚ鬟聞言，四處望了後，隨即蹲下：「少爺，」將傘塞到主子手上，玉離經愣了會接下，ㄚ鬟撕了一小片荷葉餅嚼著邊道：「這麼熱的天，我實在不想出來跟著少爺你一同被烤成乳豬，」玉離經聽了眨眨眼，輕輕複述了乳豬一詞，又聽得她道：「說實話，還不是你在這，有人不放心，非要我出來替你遮陽。」ㄚ鬟帶點脾氣道。

這ㄚ鬟跟著玉離經久了，自然私下也沒甚顧忌，玉離經不會端架子責罵，她亦不曾沒大沒小到騎在主子頭上，因此時不時就可見這般主僕應對。

天氣熱，這ㄚ頭估計也被悶得上火了。

玉離經往昊法居的方向瞥眼後道：「老爺回來了？」

「方才回轉的，估計喝盞茶更衣後便來找你咯。」誰看不出老爺心頭最寵的便是少爺呢，見他兩感情越發地好了，玉離經的ㄚ鬟心情也漸爽起來。

ㄚ鬟說著，一邊低下身用山澗滌淨沾了桂花蜜的手。

ㄚ鬟抬眼試探詢問玉離經：「欸，少爺，今晚……能出門麼？」

「又要做甚去了？」玉離經裝著一副兇惡的模樣問，無奈他天生的溫潤只讓兇惡成了淘氣佯怒。

「今日七夕啊少爺，我……我要與織女乞巧去。」說到後頭，她害羞地笑了笑。

玉離經聽了輕笑：「去罷，省得妳呆在君府給我臉色瞧。」

「誰敢給你擺臉色啊少爺，莫不是嫌命太長了。」ㄚ鬟意有所指地往昊法居揚揚眉，輕佻的模樣讓玉離經彎腰對她潑了幾回水，主僕兩竟開始打起水仗。

「離經。」威嚴的聲音響起，怕ㄚ鬟受責罵的人趕緊眼神示意她退下。

「亞父回來了。」玉離經笑臉迎接來人，隔著一條淼淼弱水，君奉天在淺溪的另一端。

綠蔭下，君奉天偉岸身形飄然若仙，夏日的蓊鬱蒼翠映得他一身素淨猶如白璧，神聖不可欺。

「過來，替你拭髮。」君奉天在岸邊半蹲，玉離經撩起衣袍下擺，涉水走到君奉天那一側的石頭坐下，細心將傘掩去一對影子。

拆下簡單高雅的玉冠，紫墨長髮如瀑傾瀉而下，君奉天取出汗帕，仔細將濕了的濃墨拭乾。

「仔細貪頑受了風寒。」嗅著髮中帶花香凝脂的氣味，君奉天沉鬱的聲音自玉離經後頭響起。

「讓亞父擔心，離經再不敢如此。」玉離經聽到身後簡短的回應，隨即開口再說：「方才ㄚ鬟告假晚上要乞巧，吾想便也讓府內尚未結親的ㄚ鬟們都去罷。別耽誤人前程，可好？」微微回頭望著凜然的俊顏，玉離經再將傘拿得靠君奉天近些。

「你做主便行。」隨意並肩坐在玉離經旁，接過傘，感受空氣中近水微涼的舒快。

怪不得玉離經幾乎整個夏天都在這蹭時間。君奉天想。

聽得這般信任的回應，玉離經蹙眉淺笑。這可不行啊，君奉天說到底還是君府的正主，如今放ㄚ鬟們一晚的假並非小事，怎可他一個少爺說甚便是甚。

不過想來他是信任自己，才會有這回答，承接此等厚愛的玉離經，抬頭望著白雲纍纍鑲在藍天，輕喟：「七夕啊……，亞父信他們在天上真能長久相思下去？」

語畢，望向身旁的人。

君奉天沒想到他會突然這般感慨，垂眸細思後，凝視義子道：「只要情意深厚，多遠多久皆不免受相思之苦。」

玉離經看著君奉天眼中的深切情思，似天上的日頭燒向他心中，光這一眼，就夠令他魂都被燒盡。

慌亂害羞地別開視線，望向粼粼水光，玉離經雙足輕攪溪澗悠悠道：「吾便無法。」

君奉天蹙眉。

玉離經低頭，用餘光瞄向一旁的人，手悄悄勾著對方禁步上蜜色的穗絲。

「與亞父兩地相思，是吾怎麼也不願的事。」柔膩的聲音淺淺說道。

以前話未說清，玉離經常想著身在昊法居的人，不用隔著河漢，即便同在府中，於他都是煎熬。

「你與吾並非雙星。」因此不會有這磨人的分離。握住玉離經牽著自己禁步的手，拇指摩挲保養得宜的手背。

玉離經抿唇輕笑，反手收握指節，將亞父的手牽得更牢。

「即便是雙星，吾就算犯了天條也要回到亞父身旁。」玉離經低語，長睫掩去他蘊蓄的細細情絲。

他倆即便已互表情衷，玉離經卻發現自己對君奉天的感情竟愈發濃烈，當他以為將單相思攤在陽光下後便能得到緩解，沒想到這份情感卻燒得更炙烈。

聽得養子這麼坦白，君奉天低下頭以鼻尖輕蹭他的鬢髮，沉潤的嗓音在玉離經耳畔響起。

「你與吾早已犯了天條。」

玉離經聞言，眼帶驚愕與懊悔抬頭看向自己的養父。

是，他們相戀一事便是悖德，玉離經怎能忘了自己原是君奉天的誰，這樣的情思在人世間本不得待見；一如天上雙星原不能相愛，他們都是不見容於世的畸戀。於是牽牛織女受到懲罰，那他們呢？

「亞父，吾……」輕顫著唇，玉離經想與他道歉，想與他說彼此到此為止，自己終究還是毀了這他最鍾愛的人麼。

越愛他，越不願他受到任何委屈，偏生自己竟是讓君奉天背負罵名的關竅。

君奉天輕柔地覆上玉離經的唇，將他即將出口的悔恨堵上，與此同時模糊地道。

「吾不後悔，因為他們有時間贖罪、相思，但你與吾只有這世。即便要為此受罰，吾亦心甘情願。」輕嚙玉離經的唇，君奉天雖輕柔，但話中的堅定卻不容忽視。

玉離經輕喟，淚痕在精緻的臉上欄杆縱橫。

牽牛織女肯為彼此受盡累世相思的折磨，只為一日繾綣；而君奉天肯為自己犧牲至此，為何自己還如此扭捏，豈不辜負了君奉天的情意？

「不後悔，吾只盼與亞父生死不離。」玉離經哭，哭自己看不清君奉天對自己用情至深。

「不會分離，因為你已渡河尋吾而來。」稍稍離開義子的唇，君奉天以吻代手抿去令他揪心的淚痕。

玉離經笑中帶淚，天上的銀河可有這小溪這麼好越過？

取出汗帕再拭過玉離經的面頰，君奉天不想他竟會因七夕而有如此感觸，方才他幾乎脫口而出的懊悔看得君奉天心驚，只好趕緊堵上他的唇。

「想來時日一久，相思也淡泊了，今日還沒下雨呢。」結果君奉天的汗帕，彎腰在山澗淘了幾回後擰乾，玉離經用冰涼的汗帕拭去君奉天額上頸間的汗水。

「誰想你半日不見便能這般淚漣漣。」君奉天拇指輕蹭玉離經方才沾了淚的臉，那人尷尬淺笑。

「亞父慣會取笑吾。」

❄　　❄　　❄

梳洗畢，玉離經才要上床，就聽得外頭隱隱雷聲他苦笑。

點燃沉香，裊裊靜謐熏得一室沉醉。

「也算是趕上七夕了。」想來現在都要亥時，才要下雨麼。

「還敢說人相思淡了。」在架子床上的人揶揄。

玉離經降下床幔討饒：「不了，他們感情好得，與亞父和吾一般。」

【完】

〈白露〉

大雁南避，漸涼的露氣如胭脂蘸紅了郊山上簇簇青楓，遠山近樹各色相雜，重彩染就仲秋光景。

即將中秋，日頭趨緩，儘管正午還有些暑氣，但到未末申初時，僅剩寥寥蟬噪趁風送入德風閣。

德風閣內君奉天與玉離經對坐，各自的長几上擺著府內外雜事的文書，君府老爺的几上烹著淡雅白茶，少爺的几上則有幾項點心。

一旁侍女ㄚ鬟們偶爾垂首靜待吩咐，偶爾趨前整理文書，閣內氣息流轉著靜謐清雅的味道。

整理文書時，侍女讓玉離經的眼神止住動作，他推了推一碟以上好茶湯製成的糯米糍，侍女隨即明白意思。

玉離經向侍女小廝推推點心，從來不為讓下人們喫，而是要給君府老爺的。

將原本放在少爺几上的糯米糍，端到對面老爺的長几上後，侍女垂首退到一旁。

知道玉離經喜愛甜食，偶爾也會與自己分享甜品，但君奉天抬眼，就見那幾道點心只動了一兩樣，這著實不是嗜甜的人會有的景況。

手輕抬，一旁的侍者全都無聲退下，僅留君府兩位主兒在閣內。

「離經，可有不適？」

君奉天蹙眉問，對面那人隨即驚訝抬頭。

吾甚也沒說，怎麼亞父竟發覺吾不適了！

君奉天見他訝異，抿唇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伸手探他額頭。微燒。

玉離經趕緊將君奉天的手拉下，僵著笑道：「無事，天熱，秋老虎鬧得狂，身子亦燥了些。」

君奉天卻沒有絲毫放心，他斂眉擒住玉離經手腕，不讓人掙脫，一邊診起脈來。須臾，褐眸一抬，目光緊攫面前的人：「多久了，為何不說。」

不知怎麼染了寒邪，寒氣逼進臟腑，陰陽失調之下害了熱病。

「有……，兩日了。」玉離經清楚自個身體，亦習得一些皮毛的醫術，不適時他盡量能壓便壓，別讓君奉天察覺便行，豈料這回病發得快，他怎麼也壓不下去，如今還被君奉天發覺，徒增他擔心。

昨日玉離經還陪著君奉天挑燈處理布莊的事務，估計沒有好好歇著，又穿得輕薄，讓病症消不去。

「不知輕重。」責備，也是關心。

君奉天拉起玉離經，離開德風閣。路上玉離經乖順地隨著君奉天的步伐前進，他明白，現下惹亞父不快，都是自找的，怨不得君奉天。

自責的眼微抬，望向跟前偉岸的身影，詰難自己竟讓君奉天擔憂，明明早已不是孩子，卻連身子都顧不好，如此怎能令亞父安心。

君奉天將人牽至主宅內寢，把褪去外衣的玉離經按在床上，命他歇息後，寫下藥方，遣人趕緊抓藥烹來。

看著板起臉的亞父迅速處置一班瑣事，玉離經內疚地將半張臉埋進君奉天的被中。嗅著君奉天麝香帶著雪松的氣味，暖著他陰寒的身子。

君奉天坐在床緣，伸手再探玉離經的額後，皺眉道：「安生歇會，吾去處理事情。」

露出一雙漾著水氣的綠眸，玉離經猶豫地點點頭。

君奉天見對方已受妥善安置後，頷首起身要走，此時玉離經輕喚。

「亞父。」君奉天回頭看他。

「對不住……。」玉離經這麼一說，君奉天又蹙起眉心，坐回床緣。

「何出此言？」他伸手理理玉離經的瀏海。

「讓亞父擔心，實非吾所願。」只是這次真的壓不下了。

君奉天咬咬牙後，輕喟道：「離經，你可知吾為何氣你。」

「因為……，這麼大個人了，還顧不好自己。」嘴讓錦被遮著，說得含糊，君府老爺卻聽得清楚。

君奉天聞言不悅地輕擰玉離經面頰，玉離經怔愣。他從沒這樣捏過自己，不痛，反而多了親暱的感覺。

「錯了，吾氣的是你瞞吾身子不適這事。」君奉天將遮住玉離經半張臉的被子拉下，輕撫他微燙的頰。

「況且，若吾不掛心你，那便是沒有將你放在心上，這你能忍？」儘管不在乎玉離經這事，對君奉天而言是無稽之談，但他明白玉離經太能忍，總要自己察覺了，詢問了，玉離經才肯透露隻字片語。

對於這樣的玉離經，君奉天感到惱怒。惱他不夠與自己開誠佈公；怒自己太晚覺察玉離經的細微變化。

玉離經聞言嚇得趕緊搖頭。

見他如此慌張，君奉天淺笑：「以後還敢這般隱瞞？」

「不敢了。」

聽玉離經這麼回答，君奉天舒口氣，讓他坐起，端起方才小廝悄聲呈來的湯藥，舀了一勺餵到玉離經嘴邊。

他尷尬往後退了退，伸手要取藥碗：「吾來罷，不是孩子了，那還能讓亞父親自餵藥。」

君奉天不語，卻蹙眉看著他，也不讓玉離經取走藥碗，明擺著要親自餵完藥。

玉離經見他如此堅持，只好抿抿脣，湊上前去，喝了那口藥。良藥苦口，喝得玉離經的臉皺成包子似的。

君奉天知道玉離經怕喝湯藥，所以親自餵藥，但瞧他蹙眉皺鼻努嘴的模樣，看來既心疼又可愛。

「吾內寢沒有甜品壓去苦味，你便擔待些。」伸指抹去玉離經唇邊的湯藥，君奉天嚐過後隆起眉心。

確實苦得很。

再餵下一口藥時，君奉天只得狠下心看玉離經難受地嚥下湯藥。

第三口時，君奉天猶豫了。

「亞父？」玉離經稍稍偏頭看向君奉天，不知他對何事舉棋不定，玉離經只當他不想再餵湯藥了，伸手便要接下：「亞父有事便忙去罷，吾能料理自己的。」

才說著君奉天舀起一勺藥，玉離經乖順吞下後，口中還來不及擴散苦澀的藥味，君奉天便欺近身，含吻著玉離經的唇。

屬於君奉天的氣息幾乎蓋過藥味，雖不至於讓玉離經完全忽視湯藥的難受，卻好過什麼都不做的承受苦口良藥。

「亞……」玉離經原本怔愣，隨即驚訝退開。

「還記得你曾說過，『亞父的嘴是甜的』麼。」君奉天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妥，繼續道：「可依舊苦得難受？」

「沒……」怎麼可能難受，這吻讓他幾乎忘了吃藥的痛苦，只是突然就這樣吻上，玉離經嚇得不輕。

「亞父別再這樣了，吾怕你與吾一同染病。」他喜歡君奉天喫他的嘴，可獨獨現在不行。

「吾要染病了，便換你餵吾吃藥。」君奉天再餵一匙藥，不顧玉離經反對，依然吻了上去。

儘管他逐漸能接受君奉天親暱的舉動，但每每君奉天欺近，都讓他受寵若驚地心頭亂突。

說來，亞父表達情意的方式比自己要直接多了，吾每回的訝異羞澀希望在亞父眼中不是抗拒，要不這有多傷亞父的心。亞父一直領著吾走在前頭，自己也得要追上他的腳步了。玉離經心中悄悄有了轉變。

聽聞君奉天說要這般餵他吃藥，玉離經腦中便顯現這偉岸的男人因苦澀而皺起的臉。

「亞父也怕苦？」玉離經笑出聲。

「不怕，就怕你吃苦。」君奉天的褐眸盡是對玉離經的耽溺與疼寵，看得玉離經飄飄然。

將最後一匙藥餵完，君奉天才要俯身吻向玉離經，而那不只身子，連腦子都有些微燒的人，輕笑仰頭，主動將兩人的唇交疊，生澀卻又謹慎。君奉天略怔後，將瓷碗擱在一旁，溫柔地回應這讓他著迷的男人。

滿足地輕喟於雙唇交纏間，君奉天淡笑。

他的離經，可終於不再害怕主動與吾索討寵愛了。

【完】

〈大雪〉

日頭見短，霜花凝成瑞雪，如絮般或墜或飄或旋地輕妝枝頭牆垣間，悉悉雪聲掩蓋了一切聲響，城內與山上盡是簇簇梨花般的燦白。

大雪將至，眾人無不身著棉襖狐氅，唯有君府老爺內寢中，那身著一般簡便常服的兩人，穿得輕薄。

原因不為別的，只因老爺內寢與他經常待著的昊法居，被細心的少爺改建成暖閣。

但君奉天也沒苛待下人，若非必要，他不讓人在外頭走動，小廝丫鬟們呆著的偏房，也都發了上好的瑞炭禦寒。

而老爺內寢中，也為了避免下人奔波，一早玉離經便讓人備妥足夠的茶水點心。辰時在昊法居用完早點後，君奉天便要眾人都撤了，他與玉離經則回到內寢處理事務。

內寢暖暖蒸去寒氣，舒適得彷若暮春溫暾宜人，玉離經慣用的紫檀狼毫走筆於添了金箔的紅紙上，勁捷帶俊朗的筆鋒蘊著冬末的春意，奔綻於桃符上。

揮就了府內所需的桃符春聯後，玉離經取來一旁歲末各府及商行送往迎來的書信，換了小楷，蘸墨，一一將溫雅有禮的問候答謝，行於君府特製的信札上。

隔著不遠的距離，長几前與玉離經對坐的君奉天，則審視府內開辦的商行、私塾歲末的總結事宜，時不時於其中以硃砂在旁提點或鼓勵。

玉離經亦時不時抬眼輕瞅君府老爺審閱的神情。

他喜歡君奉天微蹙的眉心，威嚴中透著傲氣；紅褐色的眼，淡漠卻帶著溫藹；端正的容顏，剛毅且俊雅。人都說君府老爺不怒而威，令人敬畏得很；他玉離經卻道亞父剛中帶柔，有時甚至將自己寵得無法無天了。

這於玉離經而言是幸，但他偶爾又想，亞父是自己的天，但自己能否成為讓君奉天踏穩的那方土地。

慢慢來罷，自己得要夠健實，跟上君奉天的腳步，才能讓他無憂無患地前行。

剛到午時，玉離經擱筆，將一落整備妥當的文書都挪到一旁，揀來一塊桂花涼糕，滿足品味不合時節的芬芳，喝口君奉天獨愛的白毫銀針後，玉離經陶醉地低頭嗤笑起來。

「怎麼了？」與他對坐的君奉天舒眉問。

玉離經抬頭眨眨眼，冰綠的眸子機靈地瞬了瞬後，笑道：「說了亞父可別笑話吾，」見君奉天點頭，玉離經繼續道：「想到當時改建暖閣，原只想讓亞父過得舒快些，不料吾竟能跟著享福。」

他當時只希望三天兩頭能以蹭暖氣的由頭來尋君奉天，並想盡法子能留多久便留多久，豈知今年變化這麼大，他如今可說是定居在君奉天內寢了。

天冷，即便君府有購來瑞炭，君奉天還是不捨玉離經凍著了，因此才剛降霜，他便命玉離經貼身丫鬟，將主子經常用度的全搬到自己內寢備著。

「你別凍著便行。」君奉天眸中帶笑。

有君奉天在，他怎麼可能會有凍著的機會。

「凍著是沒可能，倒是如今舒爽得犯睏了。」玉離經以寬袖掩嘴打了呵欠，看得君奉天蹙眉。

「累了便去歇著。」玉離經今日起得早，君奉天清醒時便瞧見義子躺在一旁看著他微笑，想來如今乏了也是常理。

今日不在昊法居，選在內寢處理事務，也是君奉天怕他睏了，才要人將原本在昊法居的文書，一併搬到這，方便玉離經休息。

玉離經聞言乖巧起身，褪去外袍，解下玉冠，著綾錦中衣爬上拔步床，卻在降下帷幔前頓了頓，幽幽聲音自拔步床深處傳來。

「亞父……」君奉天聞言抬眼，望見玉離經一臉猶豫。

「有話當說。」他不願玉離經腋著心事不與他商量。

抿抿唇，玉離經開口：「……吾能成為你的支柱麼？」

君奉天鬆口氣：「能，你已經是了。」

玉離經聽了眨眨眼，沒想到君奉天說得如此乾脆，怔愣後，想著即便是哄他的話，聽來也是舒服的，便笑笑，躲進帷幔之後。

「吾小睡兩刻鐘便起來，亞父別讓吾貪睡了。」玉離經相信君奉天會喚他起來的。

「離經。」君奉天輕喚。

「是。」

「將帷幔拉上。」他現在，有些不習慣看不到玉離經的時候。

不一會，君奉天便遙望著玉離經睡去的臉，一邊處理公事。

時不時望向那沉睡的人，君奉天覺著溫暖。原本只覺得玉離經生得得人疼愛，應對進退得宜，且又聰慧過人，不負自己深切教養，很是欣慰。但當他長成，君奉天越發無法忽視玉離經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原本對義子的關懷，逐漸變質成帶了私情的愛意，看著他精緻的笑容，君奉天突然嫉妒起未來那不知名的媳婦；望著他儒雅的身影，君奉天悵然於玉離經終將背離他而遠去的一天；玉離經對自己的種種細心呵護，將會有其他人承受其關愛。

這一切都讓君奉天揪心，愛上這麼好的人，他與自己關係如此親密，卻又理應疏遠，因此他拉開與玉離經的距離，但總又被義子拉近。

他往前走了幾步，義子隨即趨前跟上，而又像是怕自己生氣般，玉離經老在一定的距離前止步，因此當君奉天回首，總會見到玉離經就在身後，帶著欣喜，帶著期待，卻又隱約帶著令君奉天刺心的落寞，看得君奉天心疼。

於是他回頭，向玉離經跨出一步，而這總是追著自己的人，就這樣撞進自己懷中，並永遠撞進君奉天心中。

擱下筆，君奉天悄聲走進拔步床內，坐在床緣，替玉離經理理亂了的髮。

晶綠的迷茫眼眸眨了眨，望向君奉天：「兩刻鐘到了麼。」

「尚未，還早，你繼續睡。」即便日頭已走了三刻鐘，君奉天仍不捨將玉離經吵醒。

「那亞父一起睡罷，吾嗅著亞父的氣味，才能睡得安穩些。」玉離經輕拉了拉君奉天的指，君奉天舒眉，褪了外袍，脫下靴襪金冠，躺在玉離經身旁，玉離經隨即窩進亞父懷中。須臾，便又睡去了。

輕撫義子的背，君奉天緩緩閉上眼，吻上玉離經的髮。

離經，你的陪伴，便是對吾最大的支持。

外頭大雪紛飛，天地一色的白淨，一如他倆純篤的情意，無邊無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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