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如来在凌晨被一则紧急电话叫醒,博物馆中的珍贵展品被盗,名为墨狂的古剑无故从展台上消失,只留下满地的玻璃碎片,现场已被封锁,但却未能发现偷盗者的蛛丝马迹。他赶往现场,查看监控录像,案发时馆内没有开灯,只有安全出口标牌下的绿灯鬼火一样幽幽闪烁。接到警报前的十分钟内画面中出现噪点,满屏幕的雪花隐去真相,看来有人对监控设备做过手脚。他将这段反复回放几次,没有什么变化,于是改换场景,调整缩放,终于捕捉到被绿光映亮的一片衣角。总算抓住你了,俏如来想。 pA'A<|)K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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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现场鉴证的同事同他交谈,没有其他展品被盗,在馆中的垃圾箱内发现有酒精残留的纸杯,该干活的人喝得太多,醒来后恐怕就没了工作。还有,同事似乎在犹豫,俏如来让他有事快说,他这才勉强开口。 P `"7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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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应该是从内侧碎裂的。怪事还不止这一件,我们调查了案发时停在附近的一个出租车司机,当时他在收听车上的音乐广播,却突然听到大量杂音,并且无法关闭。” 7,TWCV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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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安抚同事,后一件可以解释成信号干扰,玻璃从内侧碎裂也必定有合理的解释。在同事念叨着闹鬼的时候,俏如来陷入沉思,他想到了最近不慎听到的秘闻。据说当地的某位官员为了讨好大人物,要把博物馆中的藏品作为礼物偷偷送出。如果是这样,一定会有人阻止他们深入调查,但这次案发过于明显,还是说他们早已找好了替罪羊?真是件麻烦事,俏如来走到被隔离带围住的展台前,满地的玻璃碴像宝石一样反射灯光,有人提醒他小心脚下。 C)j)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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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狐从博物馆中逃出,他将锦烟霞的故事记得清楚,知道沧海桑田是怎么一回事。世事变化颇多,他观察周围环境,十分茫然,觉得应该找个人问问这是什么地方。路人对他的措辞感到滑稽,问他能不能给他拍张照片。玄狐被闪光灯晃了一下眼睛,不自在地用手去挡。照片被传至网络,而玄狐毫不知情,继续找他人问路。玄狐总算意识到自己受困太久,过去的不只是几百年,而是十几个世纪。他沿着墙壁跃上百层高楼,月亮依然在很遥远的地方。在视野最开阔的地方,他看到银河般的灯火。玄狐回忆旧时经历,想起许多个已经消逝的名字,此时的感情应当称作寂寞。为什么他会在这时醒来呢?在不灭火中,他透过火光看见扭曲的影像,仿佛被常欣牵着手漂浮起来。随着神智渐失,他想起清伯讲到的死后之事,他不在六道之中,不曾拥有灵魂,或许变成无知无觉的铁块后就会真正死去。但某种感情没有消失,比不灭火燃烧得更炽烈,比坚铁更难摧折。借着这种感情,他得以拥有梦境,一场梦足以做上数千年。 +0Gep}&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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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留下来整理资料,胃痛忽然发作,像螺丝在身体里拧紧。他匆匆咽下药片,工作完成时已经晨光熹微。他打车回家,司机看他一脸疲态,感慨最近的年轻人真不容易。俏如来坐在后座,虽是疲累却毫无睡意,打开手机看起了随机推荐的纪录片。这部讲的是铸剑,如何使剑身刚柔并寓,要有坚不可摧的核心,再以软钢包裹。屏幕中的火光将他的脸映亮,剑身转为樱红色,匠师顿时将烧红的宝剑放入冷水之中,此时剑身还欠缺打磨,但已显露出难以掩盖的美丽。司机未听他作声,以为他睡去,提醒他到达终点。俏如来应声下车,有野猫从他脚边经过,他身上没带吃的,颇为抱歉地给它让路。 {%{G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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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狐在小区门前遇见俏如来,两人错身而过走出数十步,他反应过来,想要追上去叫住俏如来。他又想到俏如来到底是肉身凡胎,根本不可能活得了那么久,眼前的这个人要么是俏如来的转世,要么只是长了相同面孔的人。俏如来从便利店里走出,玄狐始终和他保持一定距离,直到看见他饲喂一只野猫。 7VcV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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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习惯被人注视,只是那目光黏着太久,他便对眼前的陌生人回以提醒目光。玄狐看到熟悉面孔,一时思绪杂乱,难以理清,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还记得几千年以前的事情吗?他还用得到墨狂吗?如果他们再次相见是命运的安排,是否又与所谓的因果有关呢?他不欠俏如来什么,同样也不觉得俏如来欠他什么,他的心愿基本已经实现,包括最后说出的那个:活下去。要是说有什么遗憾,他想,常欣也一定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要是能再见她一面就好了。 W1Qc1T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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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咳嗽一声,玄狐顿时像翻墙逃课被抓的小学生一样窘迫,很快又做出高手都会有的冷酷表情。他直接发问,“你是俏如来?”俏如来回答是,却对玄狐没有印象,更不清楚对方的来意。玄狐手上没有兵器,以指为剑,直直刺向俏如来。俏如来虽然经历过严苛训练,反应足够迅速,但还是被玄狐制住。俏如来意欲与玄狐周旋脱身,玄狐不愿给他逃脱的机会,叫他不要说多余的话。俏如来打量玄狐,脸绷得很紧,像是来打劫的,又听见玄狐好像很生气似的说:“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对我说谎。” dU6L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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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狐提起墨狂的名字,俏如来心下一沉,警觉反问:“你问墨狂做什么?”他想起被绿灯映亮的那一片衣角,之前还未注意,现在才发觉和玄狐身上穿的有几分相像。要是能仔细比对一下,说不定很快就能破案。俏如来一边思考脱困的办法一边问他,“你见过墨狂?”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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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狐没想太多便答道:“我就是墨狂的一部分。”俏如来觉得此人脑子多少有点毛病,他顺着玄狐的话往下问,玄狐说:“我能读懂你的表情,你在怀疑我。我会向你解释清楚。”俏如来知道这里又要出现一个故事,关于墨狂的传说早已湮灭,市面上流传着各种版本,但都不够可信,只能凭借年份与材质判断它的价值。玄狐向俏如来讲述真正的属于墨狂的故事,他不是讲故事的高手,但故事情节比俏如来想象得更加光怪陆离。玄狐讲出一切,唯独隐去了救世英雄的名字,他没有得到期盼的反应,失落地问俏如来,“你不知道这个?”俏如来困惑更多,“我应该知道吗?” M%xL K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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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传来脚步声,玄狐拎起俏如来就走,转眼跑出几条街。俏如来惊慌之下不免怀疑,被盗走的是一柄厚重的剑,一般人很难独自带走,不过以这样的力气想必也不是难事。玄狐忽然腾空而起,将他带到一处平台上。俏如来从来不信鬼神之事,此时却像被野兽的利爪握住心脏,玄狐在他脸上看到微弱的恐惧,下意识地松了手。他们之间的气氛太像陌生人,玄狐徒劳地做出暗示,俏如来则对这些讯息作出误判,在迷雾中走向更远的歧路。俏如来发觉玄狐在交流上的吃力,反而也觉得他可怜起来。这个人可能不是真正的犯人,而是被他人利用的可怜人。俏如来可以选择在这时呼救,但对方逃走的几率更大,落入猎物陷阱的猎人总得有别的办法。 Jr)`sh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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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风很大,你不觉得冷么?不如去我家里谈谈,那里要暖和得多。”俏如来说这话时是真心,玄狐拂去落在头顶的银杏叶,很快落入圈套。玄狐不认得路,俏如来迈出几步,他便也不多不少地跟着走了几步,仿佛一旦出现差错就会被永远留在迷宫里。玄狐被俏如来骗进家里,不愿坐沙发,盘腿坐在地上。俏如来拿他没办法,说自己要先睡一觉,本打算交代冰箱里有吃的,又担心玄狐不去拿,只好把别人送来的点心礼盒拆了放在桌上。玄狐没动那些点心,俏如来入睡后他便守在床边,在石英钟指针转动的声音里始终保持清醒。 CDn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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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没睡多久,顶着黑眼圈就要出门,“你麦乱走,等我回来再说。” 4Z9wz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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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狐应了一声,不愿再与他多说话,更不打算听他的话乖乖待着。俏如来刚走远,玄狐就顺着窗户往下跳。站在楼下窗前浇花的阿姨看见向下坠落的身影,惊慌地以为有人正在跳楼,尖叫之后却发现楼下空无一物。玄狐走在人多的街道上,看见许多长发白裙的女孩,就像常欣一样,但玄狐想:其实她们一点也不像常欣。他经过一条被人踩出的小路,那里本该长满青草,泥土结块后只剩下成片的鞋印。不过还有一朵花,随处可见的普通黄花,玄狐看着它,就好像它也在看着他一样。 l-}5@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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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的意识变得很弱,没法想很多事,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株草,忘记了一些名字,一些话语的含义……我觉得很舒服,像站在旷野上被风吹过,风中还带着香草的气味。但我不想忘记,我很害怕,如果忘记那些事,我就会消散,我就不再是我了。”玄狐轻轻触碰它的花瓣,担忧它不能久活,于是将它挖出,打算种在别的地方。 PMs_K"-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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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几经思虑,没有向上级讲出玄狐的事,由于案件没有什么进展而遭到施压。他不担心玄狐逃走,俏如来踢到脚边的什么东西,同事家小孩落下的吸铁石此刻正贴在椅脚上。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只要他还在,玄狐就会找上来。外面有喧闹声,俏如来出去查看情况,一位老妇人哀愁地站在门前,其他人正在设法将她赶走。 ROS"V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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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认识她,这不是她第一次来这儿了。她的孩子在俏如来调来这里的几年前失踪,一直没有消息,她每隔几天就会过来询问。这边的人渐渐都不再理会她,连敷衍都不愿意,慰问品倒是照收不误。俏如来没法装作视而不见,让众人安静下来,带她找了个可以坐下来休息的地方。她接过茶水,眼睛被热气熏得湿润,“如果我的孩子还在,也应该和你长得差不多高了。”俏如来压住叹息,“我一定会帮您找到他。” 3]n@c?l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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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送老妇人出门时,玄狐正好与他相遇。玄狐等着他问自己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但俏如来什么也没说。玄狐在俏如来的脸上找到线索,意识到那是一种不好的情绪,比起愤怒更像是悲伤。在千年以前,玄狐还只是玄狐的时候,他也无数次在相似的瓷器上找到裂痕。你不开心吗?玄狐差一点就要问出口,可这样问是得不到正确答案的,他想象得到对方的回应:连他都能看穿的谎言和僵硬的笑容。玄狐忘了自己手上的泥土还没清洗干净,在俏如来肩上拍下一掌。俏如来向玄狐讲起之前的事,玄狐很认真地听他讲完,然后说:“我不明白。” 6L9[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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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明白。”俏如来说,“如果当初那个孩子失踪时也能得到像墨狂这样的重视,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Xj~EV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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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重视就能找到吗?”玄狐说,“你能帮我找一个人吗?我会告诉你墨狂的下落。”俏如来问他是什么样的人,玄狐笨拙地形容,俏如来根据他的描述画了几张,玄狐一一否认了,“如果我见到她,一定能认出来。算了,我自己去找。” ) Zo_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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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拦不住玄狐,等他被人指出衬衫上的黑手印时,玄狐早已不见踪影。俏如来翻看过许多次关于那个孩子的资料,今天他再次翻开,觉得纸张有点发潮。那是海水的气味,当俏如来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鱼类的尾巴遮住了他的眼睛。永远不会长大的孩童用细细的声音说:谢谢你。俏如来感到头痛,是不是最近睡得太少了?海水退去,一只螺壳留在俏如来的手心,他知道该把这个交给谁。 (0#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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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将U盘插入电脑,玄狐所讲述的那一版墨狂故事被他存在里面。总觉得有什么事被他遗漏了,他有些焦急地又看了一遍,却一无所获。为了打起精神,他去洗了把脸。水从额角滴到下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俏如来忽然想到:他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cO+Xzd;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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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两人相顾无言,在之后的几天里他没再见到玄狐,却毫不意外地收到了匿名提交的证据。他申请调查,希望能从传闻中那位官员的藏库里找到墨狂的仿品。他将真话假话都混在一起,声称真正的墨狂很可能已被私自卖出,参会者议论纷纷。上级脸色铁青,“这只是推测,在没找出完整的证据前不能证明。” 'z}M[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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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搜查之后并没有找到证据。所谓的仿品藏库里存放的都是合法的藏品。俏如来遭到停职处理,别人都觉得他是做了傻事。 tQ/#t<4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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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在打开房门时闻到一股酒味,玄狐躺在地上像具尸体。俏如来在他身边坐下,“怎么还偷喝我的酒啊?” 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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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帮了你的忙,喝了又怎么样?” 3'*%R4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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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喝酒和我说就好了,这酒度数太高,不适合你。” '&:1?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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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狐枕着冰凉的地板,房间以令人舒适的摇篮般的频率晃动着。这种毒素再一次战胜了他,他伸出手遮挡亮光,看见灯罩里的黑点,误入歧路的飞蛾。俏如来去关灯,听见玄狐说:“你还是那样善于说谎。现在的你会对我说谎吗?” 7X{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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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狂曾经的主人,是我吗?” p^igscPF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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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狐迟疑一会儿,悲伤地否认道:“不是,你不是他。他早应死去,杀死他的正是墨狂,我差点忘了这件事。你是他落在这个世界的镜子碎片,我终于想明白了一点,这个世界的常欣也不会是常欣,不过,我愿意再变回墨狂,只要你需要。” xDG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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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什么答应你却没做到的事情吗?” T3 9C l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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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做到的事……他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唯一没有做到的,便是活下去。如果他在,他一定会说没答应过这回事吧。可我希望他活下去。” ;=-j;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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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活下去。”在黑暗里,俏如来握住了玄狐的手,“你的手也有与我同样的温度。其实你也想活下去,不是吗?” S2&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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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狐无从反驳,“如果不能找出真正的墨狂,你要怎么办?” =^Sw*[ei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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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给我一点时间。在这之前,你不想体会一下在这里生活的感觉吗?我现在也闲下来了,可以陪你一段时间。” l{6` k<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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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不明白。”玄狐说,“需要我去帮你教训他吗?” i#REl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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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劝阻他,“你不必这样,他们永远不会找到你了,这是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我嘛,总是有办法活下去的。你哭什么呢?” :'y{dbK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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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狐去摸自己的眼睛,手指却并没有被泪水沾湿。他又一次被骗了,并且对这谎话生不起气来,因为从此刻起,他真正开始流泪了。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流泪,泪水就开始擅自往下淌。他庆幸自己不会生锈,心脏也不是铁皮做成,它在胸腔里鲜活跳动,变得过于嘈杂了。这种感情又是什么?玄狐无法发出声音,他说不出这疼痛从何而来,归结于一个流血的剑的幽灵。 =@JS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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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喝醉了。晚安。”俏如来的话语极具安抚效用,玄狐在他的声音里平静下来,听见他打开没放一件衣服的衣柜。衣柜里放着的是玄狐按他的指示偷走的所有伪造品,在对方得到消息做出行动之前,所有的罪证都在一夜之间消失,目的是为了警示。通过铸造和制模得到的复制品在狭窄的柜子里堆叠,玄狐觉得还是玻璃更好看些。当禁锢他的玻璃箱被打碎时,有几片划伤了他,只是他愈合很快,脸和手臂上都不见伤口。 n{64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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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狐穿着不太合身的俏如来的衣服,俏如来对来访的客人介绍说,是远房亲戚。玄狐不怎么说话,一副腼腆的样子,客人放下疑虑,转而与俏如来长谈。虽然没能从先前被指控的官员那里搜到失窃的藏品,但却借此机会发现了其他罪证。谣言像野草一样蔓延,据说原本放在博物馆中的就是赝品,事情不慎败露后,伪造的剑便被沉入江水中。有些人乘船去江中捞取,只捞到人类制造的垃圾,水草和动物的遗骸。俏如来为客人倒茶,“也许这世上并不存在真正的墨狂。” j,=*W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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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博物馆开始重整的时候,俏如来恢复了工作。他在回家路上的蛋糕店稍作停留,店员祝他心情愉快。他提着小蛋糕走进室内,玄狐正赤脚站在阳台。“怎么不穿拖鞋,在等我回来吗?” Q+b.-iW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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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狐举起花盆,俏如来想起被自己养死的几盆植物,连仙人球都被养得不成形状,“它会长成什么样?” p@/(.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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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的黄色小花,你一定也见过。”玄狐指着他手上的蛋糕盒子问,“那是什么?” Gef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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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你会抱着枯花在路边站到天荒地老。”俏如来说,“先去洗手,不用着急。” ~V2ajM1Z&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