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06 【情梦】诉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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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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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樓主發表於: 2021-06-06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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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6 【情梦】诉衷情

他独坐在一口枯井中，心中无悲亦无喜，只觉得今夜的月亮敞亮的出奇，也寒冷的出奇。

疏忽间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手心上，渐渐地越来越多，越来越急，极致的黑白之间，血在他掌心中开出一团触目惊心的花。

他的心被这鲜艳的颜色所触动，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不知名的浪潮铺天盖地的席卷，他沉入冰冷的海，过分清亮的月光穿透层层海潮，投影下一道熟悉的影。

他们隔得遥远，以至不可看清彼此的容颜，对方也未发现他，只独自缓缓在海面上远去，徒留下一个模糊的影。

随那人影远去，海水似慢慢浸入他心中，冰冷的叫人闷闷地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闻见一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海里，遥遥被海浪推入他怀里，在朦胧月光下囫囵的浑圆着，直至一道光随水漂流而至，他终于得以看清，那是倚情天的头颅。

他自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湿透衣衫，真似刚出水一般。

奇梦人捂着唇齿，低低的喘息着，喉间隐有淡淡的咸腥气。心中却暗自庆幸着自己早有准备——自他第一次从梦魇中惊醒过来后，便着手研究出了一个咒印，能令自己不至于将梦中的胡言带到这个静好的常世来。

毕竟也是有室友的人了，他不想因为这些琐事坏了他平素优雅从容的形象。

说到这个室友，他抚着依旧有些气闷的胸膛转头望向室内用以分割空间的屏风，倚情天的那头安安静静的，看来如他所愿，对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这边的异样。

——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有些时候，但出于种种不可言说或不愿言说的缘由，他们分床而眠，并各自坚持自己不能与人同榻。

默云徽早先时候曾因不放心而前来探望他们，面对这分居同室之内的两张床榻，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藏不住话的面上写满了欲盖弥彰四个大字。

其实，这就好似世人皆不可相信传闻中杀人无数手段凶残的地冥大半辈子下来没讲出过一句脏口一样。云海仙门上下估计没有人能相信，奇梦人与倚晴天之间现如今依旧是清清白白的挚友关系。

现实，竟都叫人如此难以置信。

所以，有许多事情，奇梦人依旧不愿让倚情天知晓。

他慢慢的滑回床榻上，拉过被褥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想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但一闭上眼，又感到莫名的痛苦。

早年，他在忍字上修炼地炉火纯青，但或是因为这两年日子过得太舒坦，现如今功力倒退不少，以至今夜竟觉心裂难忍，气闷不堪，最后他只能披衣起身，往外间去了。

庭中月色溶溶，门前的温泉池上光华淡淡，烟雾袅袅。

他遂褪去外袍，只着素白里衣一步步走入那温汤之中。

霜降过后，这口倚情天特意费心替他移来的温泉水更显温柔，他浸泡期间好些时候，终于觉得心上气闷处被这温泉水稍化开些许。方浮上岸去，却见倚情天不知何时在水池边落了坐。

这温泉池外围有一圈屏风，往日里倚情天多是隔着屏风问他可需相助，今日不知他怎会这般坦然的进来了，奇梦人一时有些吃惊。但面上很快收拾好情绪，唇上含上熟悉的轻佻笑意。

倚情天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些时候，忽然开口问道：“奇梦，你是梦魇了吗？”

奇梦人被他正中下怀，不由又是一楞。

眼前人声音淡淡，却很笃定，因而奇梦人的心绪又乱了，他有时候真是很讨厌倚情天这莫名的敏锐。但面上依旧强撑着，似无意般拨弄自己的浅金色长发，笑道：“剑凤大人料事如神啊。”

倚情天道：“我曾在小雨面上见过与你相似的神色。”

闻言，奇梦人的笑意有些撑不下去了，他们退隐之后，言谈间少有提及过君时雨——其实，奇梦人自认对于君时雨未有亏欠，毕竟人家姑娘家的嘱托，他办的尽心竭力。只是君时雨在倚情天心中的地位，多年的鱼雁往来中，可见一斑，再提及那不可追寻的昔日恋人，他只怕倚情天心里难过。

但今日倚情天自己提及起来，倒也没有捶胸顿足，迎风泪撒。奇梦人能感觉到他依旧难过着，但这种难过似冰下的静水深流。

倚情天回忆往昔，在那淡淡的难过中继续道：“我当时不能明了她的忧思，只是察觉到她过的很不开心。我问她时，她总找借口搪塞过去，后来有一次被我当场抓着了，她也只肯告诉我，她梦见我离她而去。当时我只觉得她很傻，竟如俗女子般患得患失，我倚情天岂是世间一般薄情寡义的男子可比。现如今想来，却觉得是自己无能，原来我在你们心中竟是如此不可依赖之人。”

他这话说得很重，奇梦人知道他是生气了。

却又蓦然间觉得有些好笑，心下想，哪有人想与人谈心的时候，是这般咄咄逼人的。

他慢慢地游到倚情天身边，伸手去勾倚情天的手，倚情天却将自己的手收回去，扭过头去，颇冷漠地道：“你现在肯说了吗？我却不想听了。”

说完，竟是兀自拂袖离去，看来这次是气得不轻了。

奇梦人收拾妥当回到里屋时，见倚情天那面已熄了灯，只是厅中桌上还留有一盏温热的安神茶。

他一边捧着安神茶慢慢的喝，一边偷偷的想着冷酷这种风格其实并不是很能兼容剑凤大人的天性。

但近日苦境内风平浪静，没什么大事发生，所以剑凤大人面上总还能摇摇欲坠的撑住，过后好几日都冷落着他，忍住不同他说话。

可奇梦人是不怕他这一招的，甚有恃无恐的想，有本事你离家出走啊，眩者儿子的段数你都比不上呢，剑凤大人。

所以，恃宠而骄这种天性，还真是人皆有之，连堂堂玄黄三乘的地冥也不能免俗。

又过了几日，雨霖铃被打发来瞧瞧他们日子过得如何，女孩子家心思细密，很容易便瞧出其中奥妙，劝他道：“剑凤大人平日里对旁人都很冷酷无情的，唯独对你事事迁就，你不要总欺负他了，也花心思哄哄他嘛。”

奇梦人对女孩子有份天生的礼遇与忍让，加之她在铸术上的造诣是令剑凤大人亦叹服的，性格又格外的知情识趣，故他对这个姑娘并不反感，愿意同她多说几句话。

便故作惊奇地道：“明明是他生气不肯理我，怎成我欺负他了？”

雨霖铃道：“他心中有所困惑时，总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让你时刻知他心里所思所虑的。可你心里有什么烦恼却都不愿告诉他，只叫他雾里看花似的猜，还要时刻迁就你口是心非的性子。他与你相处总比你与他相处要艰难许多，难道还算不上欺负他？”

奇梦人道：“听你这样分析，好像很有些道理，只是我欠了他这么多，真不知该怎么向他赔罪了。”

说着望向屏风另一侧的剑凤大人，剑凤大人兀自安静的煮着新开封的绿蚁酒，好似全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可这屋里屋外的，不过咫尺之间，凭着他们各自的修为，谁还听不见谁说话呢？

雨霖铃掩唇笑了笑，又道：“看你如此有诚意，我这儿有本教人与室友好好相处的书册，便免费送你了吧。”

说着竟真从袖中取出一册书卷与他，露骨的封面叫奇梦人接书的手不禁抖了抖。

但到底是接住了。

临行时，他将女孩子送往山下的轻舟上，路上聊及云海仙门的近况，雨霖铃忽有感而发道：“说一句你不太愿意听的，你与法儒尊驾这对兄弟，性格上大相径庭，细节上却颇有相似之处。”

这话放在从前，地冥必然暴跳如雷，当场给她表演一个如遭火焚。亏的世事无常，死去活来的搅合了这么多年，他的性子收敛平和很多，只淡淡反驳道：“真不知是怎样荒诞不羁的误会，能让你说出这般失智之言。”

雨霖铃饱读百家小读物，对于傲娇两字的领悟远胜常人，故并不与他一般计较，只道：“日前法儒尊驾外出封魔，因一时心软，受了些伤。虽然不甚严重，却是伤在要害，因而吩咐千万不能让某人知晓。”

奇梦人听了，只评判道：“他未因妇人之仁而命陨，眩者只觉遗憾。至于要隐瞒伤势，以他之能为，只恐漏洞百出。”

雨霖铃点头道：“是没能瞒住。不过这样的法儒尊驾与你又有何不同呢？都挺自以为是的，你们都以为自己为别人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却不曾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要。”

回程时，山间飘起了很细的雨，于是剑凤大人便撑着伞出门去走走，走着走着，伞底下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两个人。

伞下新来的那人对他说：“再过几日便是追月节了，想请剑凤大人与我共游天街灯会，不知剑凤大人肯不肯赏光呢？”

倚情天冷冷地问：“只是去看灯会？”

奇梦人知他还在生气，又想起方才雨霖铃所言，自觉很对不住他，便收起了往日地轻佻，很郑重地回答道：“自那日你同我说过那些话后，我亦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只是我这一生非是三言两语可说清的，故不知如何开口。”

倚情天与他笔谈多年，虽然大多数时候，地冥谈及自己的生活总是避重就轻，但人下笔行文时实难掩真心，故倚情天对于他的过往虽所知笼统，但对他之性情认知的却很有些深度。知道他能说出这样推心置腹的话来，已属不易，便也跟着缓下口气道：“你可以慢慢的想，一点一点的告诉我。我总是在的。”

这本是很平淡的话，落在心里，却叫人温暖的不可思议。

追月节那日，奇梦人换了一身考究得体的新衣，又换了新的熏香，面上妆容也修的更为精致细腻，颇有些要欣欣向荣的味道了。

倚情天不懂那么多，只觉得今夜的他越发貌美。

他们并肩走过车水马龙的长街，见火树银花下的鱼龙舞，在挂满了灯笼的木架楼下提笔写下两行字谜。

又路过一个小食贩时，奇梦人驻足了片刻，最后花钱买了一包松子糖。

他捻起一颗糖放进嘴里，慢慢的含住，享受那腻人的甜味，又递了一颗给倚情天，倚情天似乎嫌麻烦，便就着他的手让他喂自己吃下。

他的指尖抚过倚情天的唇，微有些发烫。

他将手收回，又捻起一颗糖放入唇间，不着痕迹的舔了舔自己的指尖，缓缓说：“我曾有过两个孩子。”

这个开场，真叫剑凤大人如闻雷音，但这花好月圆的时候，又闻这人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不由让剑凤大人恍惚间生出些错觉来，仿佛刚才奇梦人说的是他晚饭吃了两块叉烧那样平平无奇的事。

奇梦人故意停下来欣赏了一番自己这位笔友兼室友的复杂神色，才悠然接续道：“仙门之内有许多异法，血元创生算是其一，帝父死后，我对自己的由来感到好奇时，研究过一阵子。”

倚情天心下只能想，谁让他是自找的呢，现在只能跪着听完了，便搜肠刮肚地勉强鼓励道:“我素来知道你兴趣爱好广泛，动手能力又颇强，只是未曾料想连生儿育女这种事你亦可自给自足，手到擒来。”

说到最后，已可见剑凤大人有些语无伦次了。

奇梦人笑了笑，没有抓他的小辫子，只道:“教养孩子，确是一件颇有趣味的事。他们与任务和剧本俱不相同，总能横生许多枝节。犹记他们小时候，眩者带他们出门，偶遇了一个买糖的小贩。眩者知他们都很想尝尝那糖果的滋味，其实眩者也想尝。但他们因有我在旁，不敢自作主张。而我因有他们在侧，亦不愿失了颜面。所以我们父子三人虽然都很想吃糖，却一个也没有动作，你说好不好笑呢？”

倚情天闻言忍俊不禁，问:“那后来呢？”

奇梦人道:“眩者只能先找个借口给他们一些钱，又找些借口离开一阵子。还能怎么样呢？”

倚情天道:“所以最后他们吃上糖了，你却没有？”

奇梦人道:“眩者可是成年人了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倚情天捻了一颗糖喂到他嘴边，他便只能就势含住。

倚情天见他那略窘迫的模样，略觉找回些场子，心情大悦，笑道:“现在吃到了。”

奇梦人脸上慢慢烧起来，更添几分艳色。

又行过一条街市，倚情天出钱买下了两盏河灯，一盏做天鹅样，一盏做金鱼样，做工都很精致，可称栩栩如生。

他们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在一棵老柳树下将那两盏灯放入盈盈水波中，见它们相依着远去，奇梦人心中感到一些莫名的圆满。

这时他才肯开口如实地说:“我那日确实梦见了一些与你有关的不祥之事。”

倚情天不看他，也只看河上的灯盏，略冷淡地问:“仅是那日？”

奇梦人叹息道:“原来你早有所察。我心中固有一魔，经年累月的盘踞，自不会仅那一夜发作。”

倚情天问:“魔始已死，八岐亦亡，你心中还有何虑？”

奇梦人道:“与旁人无关，是我的心魔。我为地冥时，犯下诸多杀孽，想来你已有所耳闻。你若不曾耳闻，大可将我想做另一个魔始，只是在丧心病狂上，略不及他。但论玩弄人心，操纵他人命轨之事，他尚不及我。”

倚情天正色道:“不可妄自菲薄！”

奇梦人却不太在意的模样，只道:“说起来很过分，但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从未对此感到过抱歉愧疚，亦未曾有一日后悔过。因我注定为其而生，也曾注定为其而死，我知我只是帝父戮世以救世而精心栽培打磨的利器，兵刃而已，连为自己而生的资格都没有，何谈罪过呢？”

倚情天收紧拳头，隐有怒气道:“这些都是过往，那人的风言风语，你不可再想了。”

奇梦人道:“我这一世满是血污，但我并不因此为自己难过。世人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不在乎。我死的时候，想的很清楚，他们要从我身上讨要代价，我不会吝啬偿还。灰飞烟灭也好，千刀万剐也罢，我不怕。我本以为我这一世都将会这般一往无悔，可那一日，披着你人壳的傀儡在我眼前割开伤口时，我后悔了。”

倚情天心中震动，低头看他，却瞧见奇梦人脸上前所未有之低落神色。

又听他接续道:“魔始如何对待我，我皆不畏惧。但若叫我之业障牵连到你，伤害到你，我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自此始，我方领教到自己的可恶可憎，可往事已成定局，无可更改，故日渐成了我心中不可拔出的心魔。”

倚情天实不忍见他这般模样，情不自禁地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柔声劝道:“不要想了，是我之过，成你业障。前日，也是我不对，明知你心忧在我，却还任性地与你置气。只是以后，你有难过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让我与你一同分担，不可再这样独自承受了。”

奇梦人倚靠在他肩上，略贪婪的感受着那炽热的温度，又不忍心听他自责，反安慰他道:“这肯定不是你的错，只是一柄剑有了一颗心，想学着做人，才知道了什么叫做难过。我虽因此偶有难过的时候，却也知道，这是好事呢。”

倚情天闻言，心道原来他一颗心都生在了我身上，一时竟动容的无以复加，因而身随意动，低头吻上了奇梦人的唇。奇梦人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只能为他所引导，全然的顺从着他。等他离开时，已然不自觉的有些情动，奇梦人微喘息着压低了声音地问倚情天:“你可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吗？”

倚情天则半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意思，直说:“芙蓉铸客赠你的那册书卷，我已观过了。”

奇梦人面上红云大作，用很低的声音埋怨道:“剑凤大人你怎可如此啊！”

倚情天见他这模样，对比他往日里故作玩世不恭的模样，只觉得很有趣，略低头笑笑，那是世人难见的和颜悦色。

连奇梦人也未见他这般笑过，一时心若擂鼓，只觉快跳疯了。

倚情天摘下自己的孔雀尾的耳饰放到他掌心里，轻声道:“那就将这当做赔礼吧。”

那枚尾羽软软的落在他掌心，亦软软的落在他心上，他微侧过头去，只觉眼角微有湿意。

又过了些时日，那隔着屏风的两张榻终于合做了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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