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14 【伏婴师X九祸】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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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12-14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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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4 【伏婴师X九祸】蛛网

刚刚艰难爬来36雨，搬几篇旧贴水一下权限。

“还有何事？”

重重帷帐后面，传来王者略带疲乏的声音。伏婴师从莫名的怔然中醒来，微微欠身：“无事。属下告退。”

内中烛光为盛，军师立足处却是一片昏暗，藏匿得了一切心绪的暗。

鬼王病危，他确乎没有时间耽搁于此了。

他恭敬地行礼、向后退下，却见女子的身形投在帷帐之上影影绰绰如同剪影，声音也追上半步：“寻常办法逼不了他回头。你不能因为这一时的冲动就让自己走上不能回头的路。”

低首的咒术师没有应声。

在几近凝固的寂静之后，九祸缓声道：“你要行的路，并不难猜中。”

许是判定沉默不能敷衍任何事，伏婴师慢慢直起了身，问：“我能将女后的话当做一种指点吗？”

九祸道：“你知道我的本意。”

身为王与后，兼顾邪鬼两族军政，她早抛却了累赘的女儿矜持。这一重复一重的纱已是一种单纯的象徽——她素手掀帘，一步步迈出，直至二人目光坦然相对。

面具掩不住视线，以心术存世的魔眼中端的是一滩死水，棕绿的颜色更像寒潭浮起了水藻。其下或是千里冰封、或是癫狂水鬼，不得而知。

或怕一旦恶意挣脱束缚便会伤及旁人，他慢慢垂下了眼，姿态恭谦。

她看着他的沉默，试着劝说：“天塌地陷，我同你扛。”

“如果这是唯一的捷径，荆棘血路我亦往矣。”伏婴师知晓她的好意，但不肯接受，“魔界封印只是一个借口，鬼族倾危，他不该有借口。”

他。

朱武。

他与她之间能谈的唯有朱武。

九祸道：“这不是你唯一的选择。”

自然不是。螣邪郎才是鬼王之子，是名正言顺的正统。但他还太年轻，受不住那足以将活生生的魔碾压为齑粉的一界重担。

纵得朝臣舍命，结局难改。

玄影已在巨石之下步步走向死亡终途，下一个……

“臣愚钝，私以为使朱武称皇，亦是女后心愿。”良久思忖，伏婴师自那密密麻麻的计算里拨开了一线掺了真心的实言。

九祸不否认：“他走得决然，谁都拦不住。”

是不惜令毕生挚爱嫁与胞弟，都不肯妥协、不肯回头的决然。是道不同，是各向一方连累血脉成谜、子侄至死方晓身世的排布。

“臣。”

“会用这条性命将他钉死在王座之上。”伏婴师躬身行礼，在九祸走得更近前转身快步离开。

身后幽幽追上女子的叹息：“玄影赔了命，你也要就这样断送了自己。”

字字入耳，无不清晰，却抵不过谁人自遮了耳目。

唯见步履间，竟失了平日从容。

他不怕魑魅魍魉，不怕积毁销骨，但若因一己过错拉着本是一身清白的人陷足泥沼，从此无端诋毁、流言中伤，岂非成了臣子之大过？

于君，他是臣。

于后，他是臣。

辅佐数代，至死方休，他都只能是臣——就像黏在了蛛网上的虫，早已挣不开。

……

“表弟。”

“表弟？”

“表哥！”

“叔父。”

“小婴啊。”

……

忠贞是网、无益的亲情更是网。

陌生的称谓丢在了尘封的角落，旧事掀出，无异于伤口再度流血——

有点恶心。

手中毛笔悬停，墨滴在一行行字迹间，晕染开大团无益的墨色。伏婴师慢慢将纸抓皱，团成一团，将意识不清时脑中的琐碎温情一并丢弃，犹疑少倾，又弯腰拾起纸团放在烛焰上。

直至不能示人的书信化作一抹纸灰——

几日时间倏忽，伏婴师终究没有去往苦境寻人。不是改了主意，只是将原本抉择的血路通往了至此再无转圜余地的绝路。

不必告诉她，他的计是用谁的死成全了谁的活。

那是多余的亲情，变质的谋划。他于心中一遍复一遍念着“臣子之道”，用以压制足以蚀骨的恨与爱。

“汝因无情、因一颗黑心而得活。”寸步不离守在地羽之宫外面的战将脚步从来无声，抱臂倚着门框，难得对他评价一句。

伏婴师则淡淡笑着回以一句：“愿你我同样。”

吞佛：“又或许不一样。”

无论是黥武又或是螣邪郎，都将他视作能可动摇“首席战将”位置的唯一人选，是与朱武最相似的人选。伏婴师则是最不同于朱皇的魔，无论性情、或是能力，皆站在了对立面一般。

但朝臣眼中忌惮着的，是伏婴师的不臣。

外来的魔，纵使登至君位，也要永远利刃悬颈。他们最大的危害也只是背叛而已。

伏婴师则不然。他是魔皇与前任鬼王同身之时选中的顾命之臣，于朝位极人臣、于野手握军权。他有着窃权夺位的本事。他的臣与不臣，只在那一念之间。

长嫂为母，不外乎贪恋一点亲情而已。

是他身份尴尬、是他身作鹰犬刀剑就不该有情，于是有了垂落在他同妖族女王之间的帷帐。

“吾是一柄长枪，汝却是枷锁。”

枪，不断自伤直至战死方休；锁，不断自囚直至得王令而自戕。是毕生使命，是什么样的悲哀——是哭也不能哭，是笑也不可笑。

伏婴师静静看了他良久，而后一时失笑。

他自幼失恃，又为父兄厌弃。身为魔、身为鬼，宁与魔鬼做交易，轻易献了这一生，难能品味些许温情。

华服于身，位极人臣。

多少人挖苦驳杂血脉、卑劣之躯能可爬至今日地位；多少人唾骂，厚重衣衫掩饰不住早已腐烂发臭的一颗黑心。待一切听惯，耳边仿佛得来清静，又仿佛判定了他存在的意义这一生便该就此而活。

“……我。”

“是这样。”

到了最后，他依旧笑得淡然，承认了这个评价、这个事实。

离群的咒杀师，漫漫一生孤独而活。

自他幼年入宫，长于老树阴影之中、魔皇教导之下，自愿失却了人格，岂能惹人疼爱？顾念亲缘者有，如朱武。怜他可悲者有，如玄影。真真切切为他着想过的人，只有那命火一瞬便逝的母亲，还有……

那年，九祸与朱武相爱。

她待他，始终如一视作幼弟，兼有几分女子天性的母爱——大抵如此吧。

那时，他仰首望去，眼中又何尝不是一片纯然的孺慕？

“汝行汝道，不必回头。战局、残局，皆有女后亲自收拾。”带来这两句话，才是吞佛真正的来意。

……

“我知道了。”

……

玄影终究还是死了。

他病逝前，召见的不是这一生爱得不得的王后，而是他唯一的表弟。他倚着军师肩上的棉被一口又一口的呕血，带着最后的希冀，阖目病逝于表弟的怀中。

他临逝之前，拼却最后的一点力量摔下了病榻。

两行血泪滑落面庞。已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从不流泪的人坠下两行心血。

“王上一生病骨，怎能受得住江山的重？”

他的心情，伏婴师是明了的。可无奈，他终究以咳血为死的结局，把这一生断送在这个强加于他的位子上——该袭此位的人，仍未归来。

到底为何背弃家国，到底为何骨肉至此？

于王榻之前久跪的魔，如何在下到黄泉的那一日向他的王交代：我未能留住朱皇，以致江山失主、沙场无将、家国沦陷、生灵惨死……

鬼王薨逝。

魔界崩塌。

露城冰封。

伏婴献命。

螣邪郎自封成为人柱。

三族重担压于邪族女王一人之身。

……

错不在他，可他该偿罪。

于生死覆灭面前，没有道理可言。君王屡屡铸错，君不认错，那就该臣子自戕以谢此罪。

“非吾造罪，吾不愿受。”——这已是他唯能有的苍白心声，甚至不敢说与人听。

他好恨。

恨自己，也恨朱武。

……

那日离殿，伏婴师在平地上绊倒。无雨、无青苔，令他无故跌倒的仿佛只有那细而密、几不可见的遍地裂痕。

“你没事吧？”

他的未婚妻在他的身后问着无必要的问题，他也只是将手藏于袖中，露出一个惯常的笑容：“无事。”

鲜血，温热黏腻。

未来，寸步难行。

还遥遥可见那独自伫立在空了殿堂前的人，地位显赫，于是不能哭、不能怕、不能跌倒。

伏婴师转开了视线，顺着长廊走远。

他们默契的不去看到彼此的难堪、不问明日的路。

……

王者的死，像是无名的毒，杀却胆识的效力更比瘟疫迅速。一个不留神，将是无法收拾的残局。

活在经年颜色泛青的天空下，空气稠密得使人窒息。

没有人允许他倒下，没人允许他反复故作从容。他的价值远远不到被榨干的时候，他的存在也没有任何人会去关切——他宁肯死在明日，也不肯耽于昨日，一时消沉。

所以，九祸的一句“先去休息吧”是何等的来之不易。可纵是难得，却不曾给他享受的运气。

只要闭眼，所见皆是母亲的泪、玄影的血。

到了不得入睡的穷途，是一道术法催眠、一道术法唤醒。容不得清醒，也容不得多一刻的怠惰。

千般的罪，无人怪他，他不能不自怪。

最清醒冷静的魔，不会不知术法并非良药，无度滥用轻则失智、重则丧命。

只是一场幻梦，如罂粟成瘾。绝望之人，最易坠入瘾君子的深渊。

“哈，哈。”

他于梦中笑、枕间哭，每每醒来无不是一手湿润，幸得面具遮掩——终是本性难改，终是在自己的术法中也明了一切都是假的，终是一次又一次步上自欺欺人的路。

当压抑的感情慢慢变质，会成为什么样的情绪？是占有，是侵犯。

……

两道身躯在烛焰摇曳间抵死缠绵，榻上鲜血时而蜿蜒成川，摸得满手黏腻。身后帷帐重重，丧期内是死鱼眼白一样惨白的颜色，隔绝了外面能湮没一切的黑暗。

是泪、是血，是腥甜、苦涩，皆是筑梦者自己的味道。

他梦中咬着谁的脖颈一边吸吮一边进入，醒来时便弯腰呕出多少的鲜血；他梦中见到谁泪水婆娑哀哀求着就此结束，醒来时便因缺水而晕眩。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到此为止吧。”

再擅于藏匿情绪的人，也藏不住一日虚浮过一日的脚步。哪怕没人知晓真相，也能看到他的异常。

那杀死了他的王的巨石，悬在他和她的头顶。而他们的身后，是整个异度魔界的未来——他深谙自己存在的意义，几十个不容懈怠的春秋，不该在这朝朝暮暮间消亡。

责任，是负累。满身罪孽，更添罪恶感。

“伏婴师，歇歇吧。”是因问心无愧，更因时间不该用在惧怕流言之上，不再有什么九重帷帐，九祸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目光却只落在案牍的血色。

那是他呕出的血。

恶性循环，周而复始，两重折磨，难免落到呕血成升的结果。他看到九祸眼中的忧，那是见到他步上玄影旧途的忧虑——同是天生病骨，同在这一个秋冬之际。

她怕他死，只是因为他是魔界的肱骨、脊梁。

折了玄影、折了螣邪郎，连同朱皇也封入了冰层之内。偌大魔界，她一人无法撑持。且有她同玄影几千日的夫妻名分，没有情、尚有恩。她怎肯眼睁睁又见伏婴师重蹈覆辙？

“女后，我无碍。”他不动声色用袖子拭去了半干的血。

案上奏折成山，桩桩件件业已安排妥当。沙场尸骸成山，他担了军师的名衔。

是啊，我不能死啊。

……

没有术法催眠的夜，屋檐向下滴水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等待天明的滋味、黑暗中看到落入蛛网的虫拼死挣扎、雨声愈见繁杂在阶前汇聚成洼……每一件事都清醒的印在心神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难眠者入了梦。

是戒断，是习惯？

已不再沾染拉他入深渊的瘾，梦境愈发光怪陆离，经历拖长了的时间流速，一切仿佛终于回归正常时，他再度置身于入目苍白的房间里，身下是将面容埋入枕中的女子。

冰肌玉骨，一身斑驳血痕。

伏婴师身在支配者的位子，十指间死死缠绕着暗紫色的发丝，美得凄艳、美得不真实。

“嘶——”

他撤了力，让自己退开。纠缠的身躯分开，带离鲜红的血。麻木的知觉，嗅不到血的味道，更无丝毫痛楚存在。

他扯下离自己最近的白布披在身上，想为她疗伤，可那伤痕累累的躯体根本无从下手。犹豫间，雪白的躯体慢慢起身，反而将他扑倒。她扼着他的脖颈，慢慢将退出的物什归于原处。

窒息。

交合。

鲜血。

这不是性爱，这是凌虐——至死方休的缠绵。

紫红的发丝垂落，模糊了伏婴师的视线。他本能的抬手，仿佛溺水者寻一块浮木，徒然抓到一把发丝，又不肯抓痛了她，于是松了手。无从着力、无从攀附，五指在半空握紧，手臂颓然砸落。

他听到了自己颈骨的断裂声。

鲜血如同洪水开闸，从喉口涌出，呛到了他。呛咳又无力的梗在半路，只吐出一声无力的叹息。

『你反抗啊。』

——伏婴师从不做徒劳无功的努力。

他就这样轻易的放弃了求生，对生命全无留恋。他静待死亡，更清晰的体会着破开子宫的触觉，没有诞育生命的自觉，反倒有一种归于混沌之初的错觉。

那一瞬间，经年纠缠的阴冷散了，存留的是烛火烧灼般的疼、是饱尝煎熬的温暖。

‘这便是将你孕育成型的所在。’有谁，耳边一声呢喃。

火烛戛然熄了。

一切归于黑暗之中……

……

[ 此帖被救救我在2021-12-14 19:3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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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12-14 19: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伏婴师惊醒，榻上无泪、无血，室中更无他人。

屋角的蛛网上空空如也，曾挣扎过的生命已被拆吞入腹，不留半点痕迹。檐下水洼已干，遍地潮湿，夜雨痕迹可循。

就只是一场梦？

就只是一场梦。

大梦一场，可偏偏历历在目。红与白，最极端、最凄绝的色彩，不再是之前梦里往复之地，而是——生母的灵堂。

那里的每一块冰冷的砖石、每一抹惨白的纱，他都忘不掉。

几千个岁月，他被永久的困在最后一抹温度消逝的那一年，躯壳在随岁月前行，灵魂止步不前。

亡者的面容如烟消散，灵前的火烛烙印在眼底。

至此，已是逆伦啊。

魔界没有礼教，魔也不必有人性。但失去了一些禁忌，故区别于人，也与禽兽再无半点分别。

他在酿错。

有了这份自觉，他就不再能沉沦——他须得亲手去终究这份不伦的始终。

“……就这样结束了吗？”

“嗯。”

心中似有一道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在不甘地呻吟，他给了答案。轻描淡写、不曾犹疑。

于是。

于是，遵循着臣子本分，沿着君臣之道一步一步地前行。身陷寒潭，不见一夜灯火、半点余温。他蜷在重重棉被之下的身躯，独是一个世界，独受那千千万万个日夜源于血脉的折磨。

声息飘雪，血肉成冰。

他有时也会去到母亲的灵堂，亲手扫净尘埃，时而余光落在经年不灭的白烛上，会将烛焰握在掌心，细细体会那一忽就散的滚烫，再隔几息，余温皆散，似梦将醒。

……

这世上，还没有伏婴师掐不灭的情根。他忍得了欲、断得了情。终于会有那一日，他低首跪在九祸的面前，说：

“罪臣伏婴，请女后献命。”

自认有罪的，到底是失了臣子之道，还是自己追逐的目的须得拿九祸的死才能成全？

九祸不懂他敛藏于心的琢磨。

这半生的隐忍，兴许眼中水鬼吞噬的情不曾有人知晓——至多，是吞佛窥破了那么分毫。

却也不过是，窥镜者见己，擅算者知彼。

行至这一步，是曾经宁可久跪于一片素白颜色之中去挽留阴阳相隔的亲情的魔，终于为了所谓的理想与利益杀了他心中最后的软弱、召回他的王。那个，他拿灵魂做了交易的魔鬼。

“伏婴。”

“臣在。”

九祸良久沉默，望着始终谦卑的咒术师，最后一句嘱托：“代我照顾好他。”

他。

仍是朱武。

她与她能谈的，仍只是朱武。

一个个王族，连同她腹中的孩儿都为了魔界舍了一生、赔了命，独独留下了朱武。

言外之意多容易猜：你是他于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伏婴师仍是一贯的姿态，淡色的唇吐出温柔与凉薄兼存的回答：“只要他不会背离魔界。”

他没有任何的立场站在朱武的对立面，除非，朱武站在了魔界的对面。

“好。”

她至死，都信着朱武不会叛离。

……

包括伏婴师，一开始都是这样坚信着的——因为那是魔界的王。臣子尚无异心，君王岂能将万里江山拱手让人？

成王是为她、成寇亦为她。

她与朱武终殊途，却与伏婴不同路——伏婴师该亲手杀了他的。不是不能杀、不是杀不了，更不期他能悔改。

曾经轻许了承诺，两度。

玄影说：“不要恨他。”

九祸说：“照顾好他。”

“……”

独独只有他，是阶前弃婴、孤魂野鬼，至死都是同样。沦为刀剑、沦为弃子，舍此残躯投烈火，怯寒之身不得暖。

“小婴，莫哭。”

临时的那一瞬，眼前紫红的发丝纠缠，耳畔是女子的柔语。然后，此身化烟，归于天地间。

未留一滴泪。

“娘。”

“我冷。”

——END——

“我这一生，又何尝真正的品味过什么叫做温暖呢？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