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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9 01.09【藏温】爱如潮水(1F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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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无心打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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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在信箱里找到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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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刚下班,还堵在路上。车轮缓缓碾过东偏的车影,罗碧脾气躁,一把摇下车窗拍着车门对前头喊:“你他妈上去行不行?!”右手一抄手机,问:“什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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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见怪不怪,嘟嘟囔囔:“我也不知道……信封上写着‘罗碧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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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哪管亲不亲:“你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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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无心仿佛windows程序,打开前还要让人按个确定:“那我拆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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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拆你拆。”罗碧女儿就是宝,听着那头娇娇软软的声音顿时气也不生了,乐乐呵呵大手一挥要人拆。没想到乐极生悲,手撞到车壳子顶,弹下来按动了喇叭,一响带一响,霎时整个立交桥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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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手疼耳朵更疼,连忆无心那边信念到一半都停下来问他:“爸,你那边怎么了?怎么这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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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一手堵着耳朵一肩夹着电话,踢蹬着在座边儿上找上回落在车里的云南白药:“你就说信里讲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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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听不清,你大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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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信里讲什么——!”罗碧感觉自己像伏在战壕里,外面响声连天,他还跟人讲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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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无心言简意赅:“就说让你去参加同学会,地点XXXX……诶,时间正好是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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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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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巧得很,早一天不早晚一天不晚,正正好还是撞在罗碧烦不胜烦的当口。他想也不想,一脚油门从前边才留出的空隙里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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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挂上四档,罗碧把车窗拉上,忆无心的声音逐渐从风声里剥离出来:“……望湖酒店包厢1601,今晚七点。爸,您要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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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脱了堵车,罗碧浑身舒畅:“去。”完事才反应过来:“……要不我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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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无心活跃的声线哪像个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罗碧心里越听越酸:“没事啊你要去就去嘛,你这样好像我是个累赘一样,弄得你没自己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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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我让你妈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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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啦。”小姑娘笑声跟银铃似的,轻轻一吹就要散了,“那我挂了,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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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快车赶到时间还早,一轮红红的日头挂在西天死沉,愣是坠不下去,长长的影子拉拽着整座酒店,将它映衬得更为高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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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站在门口,不知道这一步是该迈还是不该迈。来的路上他就清清楚楚理过,本来这个同学会他就可来可不来,应下的理由是往家那条路堵得厉害不好走顺便瞅这个方向空就拐。至于时间地点人物他先前烦着没工夫管,静下来一想这每一样都卡着天时地利人和把他往这个地方赶,总是有点邪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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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有点凉,罗碧穿上外套打算原路返回。迎面走来三四个人模狗样的正高谈阔论递烟递火,一见着他好像二十年前放学路上架人一块吃夜宵似的,左边揽肩膀右边拐手臂前后边一口一个罗哥哄着他进了电梯。到了包厢门口罗碧还晕乎乎的,心想自己怎么就被抬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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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围着三张桌子各自聊着,气氛倒是热火朝天。罗碧一眼就见到正当中那个,衬衫西裤穿得风流倜傥,翘着腿夹着烟,傍晚的暮光晕得他身影淡淡地发黄,整个人仿佛是从老照片上撕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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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心潮起伏,将出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温皇保养得宜,看起来和二十年前区别不大,只是气质更为温和醇厚,一副平光镜映射着光,在虚空中转来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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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听见温皇从沉沉烟霭后传来声音,好似隔了千山万水与无限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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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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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上学时就颇负盛名,等工作了又凭借一身本事跟一腔抱负大展拳脚,年纪轻轻就做到行业内顶尖位置。不少人或想跟他叙旧或要跟他攀关系,香烟酒水一窝蜂往他跟前凑。罗碧挨在人堆里,没忍住回头瞧,温皇浑身笼着温润的光线,轻声细语地跟人交谈,没多的一眼分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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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不由冷笑。他还想说现在哪个人还有兴致写信,看见温皇心里就全明白了。这人天底下头一份矫揉造作心思深沉,寄信这事儿必定是他的主意,只是不晓得费这么大周章又在搞什么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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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陆陆续续都来齐了,落了座罗碧一抬头,那人正坐在自己斜对角,招呼服务员开饮料。同桌有个自来熟抢过酒瓶一个个劝酒,到罗碧罗碧说:“我开车!”这时候进来一个大步流星的男的,昂首挺胸着说“对不起我来迟了!”的话,众人立刻调转目标闹哄哄上去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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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者罚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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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起哄声里觥筹交错,细高脚杯折射出莹莹的光散落在四面八方。罗碧乐得自在,开了果汁给自己满上一杯,温皇就端坐在四面拱弧的玻璃盏里,侧着身子看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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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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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也没意料到似的,顿了一下才举起杯子:“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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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还是那么几样,龙虾鲍鱼鱼翅汤。等上了水果拼盘,几张桌子间挤出一把麦克一个拉动音箱,几十年前的班花兼文艺委员身材走形,一颗热爱歌唱的心还是不改当年。不好意思地拨拨头发,一开嗓却是《浪人情歌》,引来无数叫好。罗碧正吃着一片西瓜,眼前人影一晃,温皇那枚低调奢华的领带夹首先映在眼帘,随后是他举杯的手和估摸不透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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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他说,“多年不见,我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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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觉得他其实整顿饭下来一口没喝,在这儿等着他来借花献佛。这时候包厢里悠悠荡荡放起《往事如风》的前奏,罗碧一恍惚,再回过神来自己的手已经不听使唤地跟他碰了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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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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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听着自己说的客套话恶心得起一身鸡皮疙瘩。健康?当然健康;如意?如他的意可就完了蛋了。温皇唇边一抹笑似有非有,对着罗碧的一口闷只是小小地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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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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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说:“你忘了?我橙子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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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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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大窘。朝他杯里一看,可不是满满一杯果x橙,饱满的新鲜果粒正在果汁中畅快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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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进退自若:“我先走了,你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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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感觉整个人都跟中了迷药似的迷迷瞪瞪的。等温皇走远了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啊他不是桃子过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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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是橙子还是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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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书页哗啦啦翻,罗碧努力地想找到一个定论,结果翻来覆去都是他和温皇怎么并肩在雪地里走了十好几里地,怎么大街小巷乱窜下馆子吃饭,怎么在火车站依依惜别又乘着春天的列车相逢……停停,打住,再下去可了不得。罗碧刹住奔驰的思绪,郁闷地夹了一块肘子肉送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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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委员连唱了三四首还没尽兴,倒把大家伙儿的兴致调动起来,一个人提议说去卡拉OK嗨一晚上,立刻得到一片群众附和。罗碧摆摆手正想告辞,却被四五个同学拉住,左边一句“老罗啊你什么意思老同学几十年没聚了你可不能临阵脱逃啊”,右边一句“无心多大了呀十九岁了啊孩子大了放手让她自己过嘛”,听得罗碧头昏脑胀。温皇笑盈盈站在人圈外,好整以暇地看着罗碧又狼狈又不能发火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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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当年和姚明月闪电结婚又闪电离婚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婚宴和孩子满月宴这帮老同学大多都去了,对他家里情况不能说知根知底也有一点了解,劝说的点一抓一个准。“温皇!”麻烦缠身时他下意识地喊。后者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他的西服外套,不咸不淡地说:“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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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一下梗住了。他忽然想起距离他们俩分道扬镳也有彻彻底底二十年了,雪地里两道分岔的铁轨东西延伸,带着不可重叠的往事轰隆隆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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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有点忘了当初为什么会跟温皇一刀两断,倒是当时人头攒动的老火车站记忆犹新。他想到温皇映在雾蒙蒙的车窗玻璃上的过于年轻的侧脸,他随着车轮狂追,叫喊淹没在沸腾的汽笛声里;一会儿又是他在车里,无动于衷地看着温皇越是追赶落得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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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他俩谁都没有做过这种老式言情电视剧男主角才会做的事,甚至缺少一个相互认可的表白。他和温皇做过最出格的事也就是一天走几十公里去看雾凇,但在罗碧心里这件事几乎浓烈得可以写进罗曼蒂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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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温皇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从没考虑过今后怎么过,下一刻怎么办。他是个很少考虑将来的人,所以和温皇在一起有种格外的、纯粹无暇的快乐。因为温皇也是个不考虑将来的人,虽然他的根由是不在乎,不在乎得让罗碧认为自己也被排除在外。罗碧因而有个心结,但分手是温皇提的。离开他之后,他似乎过得很好,并且越来越好,而罗碧遁进柴米油盐里,似乎也没有多么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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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喊让人也留意起人圈外的温皇。他一向是很出众、但在不想让自己出众的时候绝不会主动出头的人,这样被左一只胳膊右一张嘴拉拽着强买强卖,居然也淡淡地应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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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十分惊异,温皇全不理会,只在周围人起哄时跟着说了一句:“罗碧不去,就是不给咱们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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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的嘴罗碧领教过,没法子。他一出手生理不怵心理也怵,葫芦里就算买的不知道什么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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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卡拉OK开了两个大包厢,一群人好像要把遗落的几十年一晚上全补回来似的,点歌台前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麦克在每个人手上都轮了一圈,连罗碧都硬着头皮上阵唱了一首老歌。唱到高潮他像是盯不住屏幕一样把眼睛挪开了,正对上温皇隐在昏昏灯光里的那点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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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像埋在海滩沙砾里的珍珠,平和又光彩熠熠,万千种异样情绪镀成了釉,若有似无地闪着。他像是挑了一下眉毛,有些意外又颇为从容的样子。连着这一挑眉的一定是一道笑,是的,他笑弧很浅,但这怎么可能瞒得过罗碧的眼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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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罗,你怎么不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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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固执地抢走了另一个麦,磕磕绊绊地接了下句。中年男子略略松弛的身形挡住了温皇大半个脸,罗碧只分辨出他被旁边的人搭着,点了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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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灭的烟头像夜蝴蝶停在蜘蛛网上,时不时才动一动。罗碧不免想起以前和温皇晚上一道去看开花植物的事情。温皇是学这个的,平时看不出多用心,干的事却总离不开,罗碧搜肠刮肚,只模模糊糊地记得他后来也干了这行,在一所大学当教授,另开了个课题研究各式苔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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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真让人想不到,平日眼高于顶的人,反而对这些旁人眼里微不足道的东西有着格外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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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心思恍惚起来。最后一句唱完,早早有人切了歌。麦被顺手抽离,人被簇到最中间缠着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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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是高低来回,他是一句也听不进去。视线在包厢里上下横扫,找不见刚才那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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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始终没发觉他还没找好由头:“温皇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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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上是个连唱三首刚撤下来的女同学,大概是唱得起兴,正在脱她那件大衣外套,一边脱一边说:“我怎么知道?怎么,他又哪里招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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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反应过来,他和温皇的关系远没好到在外人眼里要勾肩搭背、时刻黏在一起。有些微尴尬,只好板着脸说:“没事我就不能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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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搁一块儿准打起来。”女同学原来是班长,成绩好能力强,上学时扎个高马尾露个大脑门,端的是天庭饱满气势昂扬,全班几十号人,就她敢和罗碧随随便便讲话,“办这个同学会的是以前的学习委员,他还特地安排你跟他远点儿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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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有些诧异。他俩的事没到人尽皆知,但没想到在外人眼里居然是这么个形容。“那他怎么和我在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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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知道。不过我猜,应该是他自己提的。”女同学乜他一眼,罗碧浑身汗毛倒竖,忙借上厕所的由头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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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外比里面松快,罗碧抬手一看表,十点多了。他记挂着忆无心,想着回来就告辞走人。心里装着事,脚下拐过弯,温皇臂弯里挂着外套,正站着等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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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还没想好怎么说,嘴先张了:“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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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像是他心心念念似的。罗碧向来不愿意在他面前落了下乘,只好硬梆梆把脸别过去,假装自己没经历这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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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他在大庭广众的时候永远只有一种笑,眼尾耷拉着,看上去颇为温和。实际上罗碧知道,在别人都看不到的夜里,他还有很多种、很多种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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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像要旧情复燃似的!他老想温皇的事。老要想!论先来后到,温皇不是第一个;论举足轻重,他俩真正在一块儿的时间不超过半年。可他总是想起:雪地、火车、夜蝴蝶。他那夜里躺在草坪上抽烟,烟草的味道若有似无地撩拨着罗碧的鼻腔。罗碧不晓得哪里来的念头,忽然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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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出人意料地没有反对。他俩就和这个吻一样莫名其妙地处着,又理所应当地分开了。情愫爆发的毕业季,年轻人磋磨在社会的浪花里,最后各奔东西。再普通不过的剧本,偏偏在温皇这里,落不下一个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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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倒映出温皇的脸。他看起来有一点点应酬的疲惫,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但还没等罗碧细看,电梯门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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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去走走。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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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见到温皇打理得齐齐整整的衣装有些凌乱:“我去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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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点点头。电梯门关上的瞬间,罗碧猛地想起,他以往在人前一向精神奕奕,从不会露这样的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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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向自己示弱吗?还是过了这许多年,他也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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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因这个微妙的念头而强烈鼓动起来,罗碧一路回了包厢,连卫生间都忘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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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分钟包厢里就换了旋转灯,有几个喝大了,强拉着人要跳舞。罗碧那点小心情在飘浮的酒气里散了个干净,拧着眉随便找人告个辞,匆匆忙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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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罗碧忍不住紧了紧夹克。他在找车,抬头一望却看见某个熟悉人影站在桥上,一手夹着烧到一半的烟,雾袅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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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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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在他近身前转过了头。他的平光镜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暴露着驯顺的眼眉。罗碧的手贴上他肩头,果不其然沾了一手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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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站这儿?”罗碧说,“到时候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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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一笑,说:“透气。”顿了一下,“你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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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罗碧说,“他们在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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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烧到尽头,温皇顺手掐了:“那你要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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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的语气一贯戏谑,直到他手搭上肩罗碧才发觉他没在开玩笑。温皇一边扣住他的手一边问:“还记得吗?”罗碧从前是学校里的舞王,步子漂亮又利落,多少女孩盼着当他女伴。然而这话落在罗碧耳里,却又有了别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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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从没跟温皇跳过舞,哪怕情最浓时。原因是罗碧不会跳女步,而温皇不肯退让。温皇面对某些大事有着令人瞠目的随意,而有些小事则有着异于常人的坚持。罗碧把这些归结于他的自负,最好的佐证就是他俩的关系。他兴起就默许,无聊就单方面分手,分手后罗碧气冲冲给他打电话,却被告知他已经出门旅游,过了一个月才联系上。电话对面温皇懒洋洋地告诉他“我觉得你太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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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牵动嘴角。他觉得很可笑,但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当年那通电话,他根本没有挽留——他早就气疯了,他想温皇怎么能这么……这么地……妈的,过太久,罗碧都难以感同身受自己当初的那股气愤,只剩下一腔憋闷满心肺地撞来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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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久等不来他的回音,便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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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问:“……你跳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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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轮到温皇诧异:“那你跳,我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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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多少年没跳过舞!温皇拉着他的手,不由分说地牵引他迈开步子。他退他就进,他左他绝不往右,两人的鞋尖面对面,分不开哪怕一毫米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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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的脸近在咫尺——虽然他低着头,罗碧还是无比清晰地看见他透露血色的下眼睑、线条流畅的鼻子和默念节拍的嘴。他的一举一动,在过去二十年里,从未如此坦然而不舍防备地展露在他面前,即使是眼尾的一条细纹,都像岁月的一道疤,反反复复,要揭不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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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无情?忘恩负义?罗碧真要狠得下心,也该让温皇尝尝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但毕竟这么多年,当时恨也有过,说爱也算,拉拉扯扯兜兜转转,到最后不愿见面也好笑泯恩仇也罢,都不过是表面工夫,底下那点谁掏了谁的心肝谁费了谁的精神的纠葛,能厘得清楚那就不叫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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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言之,罗碧累了,不想厘了。温皇本来当甩手掌柜,今次忽然拿起账本,一笔一笔地对。这让罗碧觉得既别扭又窝心。那样自矜的温皇,有朝一日竟然还能对着他低头……罗碧慢吞吞地想,心里不知怎么地,又泛起了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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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河水慢悠悠地淌着,夜风晃晃荡荡擦过水面。路灯就吊在头顶,灯光一下左一下右地晃着。罗碧听到隐隐约约的萨克斯声,不时被车辆的飞驰打断,拼凑起来,大概是一首缠绵悱恻的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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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搭在他肩上。温皇的手凉得像冬天晚上挂在外边的绸布,一边紧紧地裹着他,一边松松地推着他,罗碧的那点热气就在两边来来回回、七上八下,很快就湮灭了、沉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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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温皇转,或是温皇随他转。都不要紧。这时候,好像什么都不要紧了。他俩一下转进昏黄的光晕,一下踩进浓稠的黑夜,温皇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定定看着他。夜蝴蝶在烟雾缭绕中飞;车笛打破了黑夜;车轮冲开了积雪;他的眼睛就在这变换的光影里愈来愈亮,愈来愈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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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停了下来。温皇依然盯着他,笑道:“你踩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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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容转瞬即逝。因为罗碧靠近了来,他的身形带落了一片阴影,呼出的热气吹动了鬓角的头发。可温皇没有退。有时候,他就是这样偏执的人。他垂下眼帘,理所当然地看见他紧抿的干燥嘴唇,那离他一寸远,却受蛊惑般向他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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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地一声,罗碧贴着裤袋的皮肤骤然震起来。身体一僵,温皇退后半步,江风立马把氛围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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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电话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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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走开两步:“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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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今晚还回来吗?”忆无心说,“我准备睡了,要是回来的话我给你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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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答应了。视线飘到温皇那边,他正靠着路灯杆子看手机。西装很修身,穿在他身上靓又体面,先前觥筹交错不觉得,现在一看,却总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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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打完电话,温皇问:“你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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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没否认,温皇自问自答:“再不回去,忆无心要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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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不知道怎么回。温皇说得越多,他越烦躁。旖旎过后的尴尬郁闷有,更多是种茫然无奈,仿佛有只老鼠使劲在挠关着他的笼子,他既不知道它为什么要抓笼子,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拦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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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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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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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陪着他绕了半条街。罗碧车停在树底下,车灯闪了两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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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到这儿吧,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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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可能应了一声,罗碧刚在走神,没听清。他开了车门,坐进驾驶位,温皇肩上落了片树叶,人影晕黄,投在窗玻璃上,见他看着,还伸起手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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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不晓得他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自己好像看了很久,想了很久,但什么也没想到。那些什么烦闷尴尬心酸迷茫统统不见了,他看着温皇,也就想着温皇,没想以前,更不想之后,当下结结实实地放在手边,近得触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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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下了车,走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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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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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皇流露出讶异的神色,很快便被笑意压过。罗碧厌恶过他的聪慧,然而此刻竟然为此偷生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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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的住处。你还记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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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碧没吭声,那就是记得了。温皇眯起眼来笑了笑,快步跟上他的脚步。就这么十几米,被两人走得像红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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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怎么的,两人肩膀擦擦磨磨地就撞到一处,各自都没说什么,反而撞着撞着,袖口下的两只手好像也搭一块儿去了——天那么黑,谁又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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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c5 q0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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