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20 【雨拓】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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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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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

樓主發表於: 2022-03-20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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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0 【雨拓】旧事

第一次相遇是在那講河神娶親的課上。那時候的太叔雨還是一個普通的民俗學者，落拓子還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太叔雨給傅天行代課，公共選修課，民俗文化，剛好講到那些天災下的糟粕。周五的晚上從來留不住學生的心，點名過後的第二節課人已經少了大半。落拓子坐的前排只留他一個，大環境下這只乖巧的兔子顯眼得不行。太叔雨在第二節課快要下課的時候心血來潮又點了一次名，以課堂練習的形式，也算沒有逼得太死。就是唯一的要求是，這道大題的辨析不得少於五百字。哀鴻遍野裏落拓子的奮筆疾書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交上來的答案也讓太叔雨滿意地勾起了嘴角。但結果卻是太叔雨經過長期的死纏爛打，才換回落拓子好友申請的通過。

第一次上床是太叔雨的邀請和主導。落拓子真的很有年輕人的味道。避事的樣子遮不掉骨子裏的堅韌和要強。太叔雨喜歡他不服輸地翻坐過來反客為主意圖掌控的樣子。他會在這時候開玩笑問落拓子，你是吸人陽氣的狐貍精嗎？落拓子則會把眼一翻，自顧自一沈腰，問他究竟是誰吸誰啊，大叔？太叔雨常常在聽到回答以後強勢地擁住他，教他什麽叫客隨主便，順便堵住嘴。是的，無論怎麽想，從年紀上看也是自己問他借了幾錢生機。但究竟借沒借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太叔雨的手指很涼，帶著長期習字留下的繭，再溫柔也總給落拓子一種，他在透過皮膚摩擦自己骨頭的錯覺。落拓子其實不太明白以自己的性格為什麽會和太叔雨糾纏上。太叔雨這種人能說慣道滿腹黑水，說不定切開了別說心肺連血都得是黑的，估摸著就是死了也能坑自己一把。放在往常的確是避之不及的人物，但眼下自己怕是要溺死在這黑水的溫柔裏。事後落拓子一般埋在被子裏裝鴕鳥。希望不被染黑罷。但好像回頭想想自己也挺甘之如飴的。這樣其實也挺幸福的，那時候他想。

太叔雨給落拓子講過一個故事，一個很簡單的，還未被仔細考察，研究發表的故事。從前有個愚昧落後的村子，裏面有個宗族世家，在一次天災洪禍裏，犧牲了一支小族用作祭祀。從老到幼，無論男女，一個不落。「人祀真是……」「你知道嗎，他們稱他們為『人牲』。」太叔雨的打斷換來落拓子的沈默，在這樣沈重的話題面前，再多的惋惜和共情都是無能為力。落拓子明白，這樣的事情現在不會發生了，可是發生過的再也無法挽回了。「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個故事？」落拓子趴在床上扭過頭來問，試圖轉移話題。太叔雨拿著一杯冷掉的白開水坐在床邊，微微垂了頭不說話。床頭放著太叔雨的藥，落拓子從來不去查詢那些長串的英文字母代表著什麽，他在等，也許哪一天太叔雨就告訴自己了，畢竟現在誰又能過得舒心呢。很快藥邊上的小夜燈電不夠了，慢慢暗下來，太叔雨一半被罩在黑暗裏，另一半籠在自己殘缺的影子下亦明亦暗，教人看不清表情。落拓子伸手扯了扯太叔雨寬大的浴袍，可他一動不動，似乎怎麽都不能從那片黑暗裏出來。過了好久，太叔雨把玻璃水杯放在床頭，湊近了認真地看著落拓子，卻又輕佻地伸手輕輕刮在他的脊骨，一下，又一下。「它缺一個結局。只有你能寫。」

落拓子第一次反感太叔雨利用自己是在考察采風的時候。其實並不是多大的事情。課題是太叔雨的，經費是他提供的，自己的確做出了貢獻，但就算最後一作和通訊都是太叔雨也很正常，自己有個掛名就足夠了，科研勞工嘛，換做任何其他任何一個導師，落拓子都會想開。但他發現，太叔雨和他討厭的那群人廝混在一起。他們是那些宗族的後代，在金錢和權勢下，阻擾他們的考察。同時，他們還是太叔雨的青梅竹馬。其實再想，那些上N輩的恩怨會要下N輩的後人償還嗎？他們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可是太叔雨瞞著他。直覺告訴自己他瞞的還有更多。而且落拓子不解，露出那樣悲傷表情的人，如何在眼下與那些人笑談風聲？他一點都不了解他的過去。他不知道他想要的未來。落拓子突然覺自己看不透他。在講臺上侃侃而談的他，在生活中刁鉆促狹的他，在夜裏郁郁寡歡的他，還是現在這個，自己都不想描述的他。他只是有那麽一點點氣和難過。落拓子在等太叔雨的解釋。但他對此不做解釋。直到工作結束，甚至分道揚鑣。

兩人分開回來之後，沒多久，那個村子裏的人短時間內陸陸續續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身為警官的史艷文和俏如來來學校詢問過幾次。水井投毒，就在他和太叔雨離開之後。落拓子拿著手裏未公開未投稿的論文，隱隱約約能猜到什麽。但這些會和學生有什麽關系呢？太叔雨很聰明，什麽線索都沒有。象牙塔裏的生活依舊單純，無波無瀾地天真著過。
他們兩沒有復合。

之後是太叔雨說他要離開，邀請落拓子做最後的道別。

太叔雨在酒裏加的到底是什麽，落拓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很多事情都要找個借口，酒從來都是上上之選。再來些助興的也好，安眠的也罷，都無所謂。落拓子在意的，是太叔雨究竟想做什麽。熟悉的呼吸熟悉的溫度，還有熟悉的輕吻。太叔雨在這種事情上倒一直是沈穩而溫柔的。和曾經一樣，結束以後太叔雨在黑暗裏沿著落拓子的背脊慢慢描摹。肩胛骨因他的臥睡淺淺地凸出來，上方的頸椎，中部的胸椎，再下是腰椎，一直走到他們曾經的短暫的交點。「總有那麽一天，你的身體成了我極熟的地方……」*可是年輕的身體帶來的活力和朝氣感染不了一具已然不想再活下去的，軀殼。「雖在黑暗裏我也不至於迷途。」太叔雨俯下了身子，輕輕吻在他的肩胛。「可是抱歉，徘徊歧路，五裏霧中，筆者還是走錯了。」

落拓子記得他在黑夜裏彳亍蹀躞的樣子。他在那種時候，總像一抹孤魂，遊蕩在一如他那張嘴一般玲瓏的私人別墅裏。太叔雨習慣在事後拿著一杯冷白開，赤著腳，在他空曠得過分的臥室裏，漫無目的地或走或停。白色的浴袍襯得他月下的皮膚更加蒼白。多數時候太叔雨一個人停在陽臺的落地窗前吹風，偶爾走會過來，站在床頭看著自己，等自己入睡，然後再回到陽臺去，一個人等天亮。他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像夢遊的孩子走在安穩的夢裏。只可惜落拓子幾乎沒有在醒著的時候見過入睡的太叔雨。同樣他在那個放滿藥的床頭，也沒有看到過安眠藥劑。大晚上的，有個人坐在床邊或站在床邊，多少讓人有些悚然。最後的最後落拓子養成了趴睡的習慣，瞄一眼看他在就可以了，過來怕的話，扭過頭就好了。腹部沾著柔軟的被褥，和太叔雨落在背上的觸感不同，它們給落拓子帶來溫暖的安全感。忘了是什麽時候意識到的，他知道這是太叔雨給不了的。可是這一次，落拓子好想翻過身來看看他，對著他。因為直覺告訴他他快要沒機會了。但太叔雨不讓。

「你只要聽我說就好，不要臟了你的手。」

究竟是什麽時候走成絕路的，太叔雨不知道。其實最初，覆宗絕嗣下怎樣都逃不掉。逃出來的殼子在時間裏慢慢腐爛，靈魂釘在血海深仇裏夜夜灼燒。最後，一念之間是個很恐怖的囚牢。時間往前走，它把人留在動手的那一刻，然後在清醒的時候精準地投下明知會來的後悔，無期亦無望。他知道以落拓子的性格，原諒是件很難的事情，尤其是性命之上的事情。

動手以前，偶爾太叔雨會想，或許他們最初，就不應該發展成這種關系。但他偏偏就貪戀了那麽一絲人氣兒。

但還好，至少現在你肯來。

落拓子看到太叔雨的左手單手拿著那個老舊的玻璃水杯，有血絲一點點從他蒼白的嘴角溢出來。忽然，他咳了一聲，再擡頭只看到鮮血像掉在雪地上的紅梅，開在他過分消瘦的下巴上。「那些瘋魔的時候我以為，仇恨和痛苦的結束是這一代徹底的獻祭和救贖。」太叔雨穩了穩身形，還像往常一樣，坐在床邊看著落拓子，另一手描在他的脊骨，一下又一下，「現在清醒了，怎麽能用那麽多人呢。冤有頭債有主，當時明明再加我一個，就夠了。」
落拓子囁嚅著發現自己有些難以發聲。
「替我寫好這個愚昧的故事。」太叔雨描在落拓子背上的手收回來，輕輕撥開他額頭的碎發，溫柔地說，「但不要同情我，那是對無辜受害者的侮辱。」
落拓子扯著臉想要笑，最後卻笑得比哭得還難看，用盡了力氣擠出幾個字音：「我才……不會同情你……」
太叔雨牽了一下嘴角，笑得有些勉強。隨後落拓子看到太叔雨的臉在面前放大，他以為他會吻他，但太叔雨只是伸出手輕輕蓋在自己的眼睛上。有溫熱的氣息靠近了又離開，最終只留下一句話。「那就好……」
再之後落拓子聽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聲音。太叔雨的手還蓋在自己的眼睛上，落拓子知道，他等不到什麽了。他以前從未在這張床上睜著眼睛等天亮。原來太叔雨等的天亮要那麽久。眼前一片漆黑，落拓子感到最後的溫度在飛速地逝去，他的眼淚怎麽也溫暖不了他。還要多久，才會天亮。他感到眼前只剩下一片冰涼。

天要亮了嗎？

*【頌】沈從文
說是總有那麽一天，你的身體成了我極熟的地方，那轉彎抹角，那小阜平岡，一草一木我全都知道清清楚楚，雖在黑暗裏我也不至於迷途。如今這一天居然來了。我嗅慣著了你身上的香味，如同吃慣了櫻桃的竹雀辨得出櫻桃香味。櫻桃與桑葚以及地莓味道的不同，雖然這竹雀並不曾吃過桑葚與地莓也明白的。你是一枝柳，有風時是動，無風時也是動；但在大風搖你撼你一陣過後，你再也不能動了。我思量永遠是風，是你的風。

[ 此帖被陸子在2022-09-09 14:1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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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0 【雨拓】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