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12 【银卧】流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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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6-12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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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 【银卧】流年之前

-可以和往事一起看,也可以单独看，不影响-往事是卧江子视角，这篇是银狐视角

银狐拖着卧江子的棺木回天外南海的时候，捆着棺木的绳子勒在他的肩膀上，虽然已是江湖之中难逢敌手的高手，可银狐觉得那具棺木是那么那么沉，几乎要让自己走不动路了。
银狐忽而就想起来，自己还是少年时，也曾经像拖着这具冰冷棺木一样背着卧江子。那时候卧江子不甚崴了脚——说来好笑，隐居世外的高人、后来在天外南海和苦境运筹帷幄的大军师卧江子也会因为一些提起来就好笑的原因崴了脚。当时银狐固执地要把人背在自己远称不上宽阔的背上，卧江子拗不过银狐的固执，将自己全身的重量压在身量初成的少年背上，贴在银狐的耳边笑得好开心，他说，原来银狐也会关心人了，真是让吾开心。
银狐的耳朵被卧江子的声音弄得抖了抖，他没什么好气，分明是自己非要把人背回去，此时此刻却只吐出你好沉三个字，除此之外再不多发一言。卧江子知道银狐脾气，也再不逗弄对方，索性用空闲的两只手，挥着自己的扇子给银狐扇风，扇上尖尖的叶子搔得银狐鼻子痒痒，打了好几个喷嚏，险些让两人一起摔下去。可少年梗着脖子，也不同卧江子说自己的窘迫，卧江子笑得更开心，使了一个小小术法，唤来一点清风，吹去银狐身上所有黏腻不爽的滋味。

银狐自懂事之后就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的孩子，被卧江子一点点养大的，父母之类从没见过，也不曾听卧江子提起过。他性格天生就有兽族与生俱来的野性，不轻易与人族亲近，因而自小就是个不同卧江子亲近的不爱笑的孩子。卧江子看起来对这件事不多在意，他对银狐很宽放温和，也算得上半个有求必应，但绝不多亲近，远不如旁人父子一般亲近——虽然秋山谷在天外南海一隅，不问世事，产物也算能供二人生活所需，但总有不周到的地方。卧江子偶尔会带着银狐往到城中采买，也让孩子开开眼界，别等到日后长大了还不知道秋山谷之外的地方是什么样。
银狐见了一般人家的父子，父亲大多温厚宽和，孩子大多撒娇听话，不过几句话就让父亲将自己放在肩膀之上，说爹爹最好了。银狐转头去看卧江子，卧江子甚至连他的手都不愿意牵，似乎笃定了银狐不会因为不牵手就走丢。卧江子显然也瞧见了别家父子天伦的样子，他看着银狐，笑着问，银狐，你也想让吾把你放在肩膀上吗？
银狐摇了摇头，卧江子摇着他的扇子又是一笑，自顾自地往前走了，依旧没去拉银狐的小手。银狐再看一眼别人家父子其乐融融的样，快步跟上卧江子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笃定，卧江子果然不是他的父亲。
秋山谷中藏书众多，少不了话本怪谈。卧江子看着脾气好，一副很有小孩缘的样子，但是给银狐念睡前故事这种事是一次都没做过。至多是给银狐选一本他读得懂的、又适合他这个年纪的故事书让银狐自己读去。
书中有很多世外隐居的鹤发鸡皮的仙人捡了有缘的、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回去做徒弟的故事。银狐看得多了，又想起自己和卧江子：姑且不论自己，卧江子虽然是世外隐居高人，眉心也点了小小一个乾坤八卦，但瞧不出半分老。对自己态度虽然温和，但生性疏离，是不会见了被遗弃的孩子就捡回来养的性格。
这时卧江子轻叩银狐房门，没打算进来，只是轻声提醒道，夜深了，该睡了，银狐放下手中书卷，跳下床熄了灯，一直等到卧江子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才回到床上，看着天上一轮皎洁明月，独属于小孩的敏感心思再次下了定论。
虽然卧江子不是他的父亲，甚至于两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卧江子是他的亲人。

天外南海由傲刀天下和冰川刀城一并管理，百姓只知用刀，不知其他的兵器为何，甚至对此有严格条例管辖，遇上用了其他怪形兵器的是要被收押的。银狐却知道卧江子算是半个使剑的，所幸两人是隐世之人，平日也没有来客，不受管辖——银狐小时候和卧江子出城就经常见到有人练刀，也正是因此，银狐第一次见到卧江子摆弄他那把帝尺的时候甚感惊奇，围着卧江子转了好几天，卧江子觉得好笑才将手中兵器之事给银狐解说了。除此之外，还从书房之中找出一本兵器谱，指着上面的形状图案给银狐细细解说了很多，才让银狐知道这世上原不止刀这一种兵器。
但银狐到底是在天外南海长大，受到影响，纵然卧江子说了那么多，最爱的兵器仍旧是刀。他到了该开武骨的年纪之时，与卧江子一同再往城中，有幸见了当时一位刀者兴之所至对空舞刀的样子，刀走行云却隐含破天之势。银狐看得目不转睛心驰神往，自以为自己将心思藏得很好，但是兴奋得动呀动的耳朵被卧江子轻轻揉了一把。
后来回去之后，卧江子亲手给银狐削了一把小木刀，说自己虽不精于刀术，但是指导银狐还是绰绰有余，如今领他入门，日后修行还要靠自己云云。他用帝尺代行刀法，毫无滞涩，传授了银狐最初的刀术精要，除此之外，他自己擅长的术法一类也传授给银狐，以应未来变化。银狐嘴上虽说嫌术法过程拖沓曲折，不合自己的脾性，但卧江子教给他的却是一丝不苟地全研习完了。
后来当银狐收到卧江子赠与他的红狐刀做成年礼物时，看着卧江子的笑脸，心中又想，卧江子还是他的老师。

后来银狐再大一些的时候，开始学习喝酒。卧江子一开始笑银狐一个闷葫芦，也没去过外边闯荡，哪来的愁绪要靠酒来消。银狐老实回答，书中所写，无愁却爱酒的人如此之多，吾想喝就喝了，哪需要什么别的理由。
他第一次喝酒，是卧江子陪着一块的。银狐第一口就被辛辣酒液险些烧着嗓子，平日里端着惯了的，不愿在卧江子面前表现出狼狈来，呛得要死还是硬将酒液往肚里咽，烧得身子都热起来，再几杯下肚，慢慢品出几分酒的好滋味。卧江子比他文雅得多，甚至于手中酒杯也比银狐小不少，他看着银狐的喝法，笑道，看来秋山谷以后要养一个酒鬼了。
后来两人再喝酒，总是银狐喝酒，卧江子喝茶——银狐记忆之中唯一一次见到卧江子喝酒，也只有那一次了。大多时候是在秋山谷的观景小亭之中赏月赏雨赏雪，有时候银狐酒意上头，愿意给卧江子展现一下与生俱来的刀法天赋，更多的时候，是两人对坐着说些话。
真奇怪，明明已经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这些年间做过什么对方不知道的事一双手便数得过来，哪来这么多话还可以另外倾诉呢。银狐不知道，他不多话，卧江子也不是个善谈的，可偏偏这个时候，二人关系亲近，态度平和，不需要多加思索又能说出许多话来。
这样的关系，该是朋友。银狐看着对面悠哉品茶的卧江子，在心中更正到，不对，该是挚友。

再往后的岁月，年龄对于两个人而言只是单纯数字的时候，银狐搞清楚了自己对卧江子的心思。此时他已不是日日都待在秋山谷，对着一山秋色悟他自创的零式刀法，他得了卧江子允准出外游历——对方却只说秋山谷从来没有设过不让他出去的结界，他想何时出去，自己绝不会阻拦。
最初的时候并不顺利，他隔三差五就会回到秋山谷，分别的第一秒就开始思念对方。他知道卧江子身上有很多秘密，更知道在养育自己之前卧江子独自一人也好好活了很久很久，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自己不再秋山谷了，卧江子有没有危险，过得好不好。
这样幼稚的想法银狐怎么拉得下脸面和卧江子说，所能做到的最多的不过是时常回去。后来某一次卧江子实在被他这样不成体统的外出闯荡惹恼了，气急之下问了人，银狐别扭半天才将原因告知，于是卧江子在两人之间施下了心识传音的术法。
一开始，银狐也会传一些没有意义的话回去。他出门在外，见了一些人们口中经常称说的大凶之兆，卧江子教他的道教术法入门第一课就在他脑子里面冒出来。他就传音给卧江子，分明思念甚重，往往却只是简单的卧江子三个字，至多，也不过是卧江子，你在吗六个字。有时候传音的时间已经是深夜，卧江子崇尚养生，作息自然，自然不可能理他，银狐自己也知道，但是硬生生从夜晚睁着眼睛到天亮，非要卧江子回他了才算完。
但除却入睡的时间，卧江子总是会好好回复银狐，可等卧江理他了，银狐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还在思考的时候那边的卧江子就自顾自说起来，还带了些嘘寒问暖。银狐在一声声的关切之中耳朵都耷拉下去——他本以为卧江子一颗七窍玲珑心，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那点心思，可现在看来卧江子还是只把自己当做孩子。
天外南海有四个种族，跨种族之间的通婚台面上虽是不允，但银狐也见过不少这样的情人，为了爱情跨过族规私奔的。他又想自己和卧江子也算，他是兽族卧江子是人族，可爱便爱了，种族之间的事，银狐从不在意。
某日，天上下起小雨，狐狸厌雨，走到破庙之中，真气扫干净了地上灰尘，才在破败佛像前的蒲团上坐下，等着这阵雨下完。这场雨下得久了些，久到银狐开始打盹，浅眠之中梦见少时跟着一身蓑衣的卧江子坐在雨幕江畔垂钓的场景。醒来的时候依旧是雨意绵绵，银狐算了算时间，发现自己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到秋山谷了。
他心中始终记挂卧江子拿他当个孩子的态度，但要他直言求爱也太过困难。雨停的时候银狐来到一个小小村落，前往酒家打酒的时候，又听到店主的孩子和店主争执，说自己已经长大了，要搬出去住，父亲别再将自己当做孩子来看待了。
银狐心有所感，后来找到了飞银苍涧定居——离秋山谷至多不过半日路程。他收拾好自己的屋子，决定在下一场雨天到来的时候回秋山谷，让绵绵雨意遮去他的羞他的尴尬，让卧江子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再不是孩子，他们之间没有血缘的牵绊，除却孩子之外是什么，卧江子聪慧，不会再不知了。
可分明是银狐最讨厌的春天，缠绵的春雨先前是日日不停，银狐却等了许久，才盼来期待又不期待的第二场雨。
卧江子撑着伞在渡口等他，几年没见依旧还是那张年轻温和的脸。对方稍稍举高了手中的伞，将两人从这片雾一样的雨幕之中隔出去时，银狐才发现，自己已经比卧江子高处半个头了。
他从卧江子的手中自然地接过竹伞，有意无意地往对方那边倾过去一些，听着伞上细微得几乎不可闻的雨声，对卧江子说，我要搬出秋山谷。
卧江子的表情他犹然记得清楚，在对方问了为何之后，停下了脚步，对着卧江子的脸，说出他在心中准备了无数遍的话。
卧江子，这话我只说一次，你要听清楚了。银狐站定了脚步，细小的雨滴打湿了他的衣摆，纵然厌恶此刻却没有躲开分毫，我搬出去，只是希望你好好看清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我不是父子没有血缘，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要养育我长大，但现在我只希望你别再把我当做孩子来看待了。
卧江子又问为什么，银狐啧了一声，道，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明白呢？
说完他就拉着卧江子的手腕走了，在他小时，卧江子抱过他，少年练刀时，卧江子抓着他的手纠正过他，喝酒时卧江子也曾推着银狐递过酒杯的手。两人之间肢体接触虽少，但不是零。可银狐将他心意说透一半之后，再次接触，却好像有什么不同。
他比卧江子高了，却不知道卧江子会不会透过茫茫雨幕之中点点的光，看到他或许红了起来的脸颊，更不知道卧江子会不会透过自己握着他手腕的手，察觉到他其实雀跃无比的心。

后来他没强求卧江子的答案，他知道卧江子心里已经十分清楚了，接受也好拒绝也好，却迟迟不愿回答。银狐等了卧江子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被自己的耐心所震撼，
他心里是希望卧江子一直在秋山谷隐居下去，不问世事红尘，他愿意慢慢去等卧江子的一个答案。
可终究是不可能的。天外南海四族之争愈发激烈，终于波及到秋山谷。傲刀青麟前来求才的事，银狐是知道的，他心里称不上痛快，有种自己这辈子都等不到卧江子答案的糟糕预感。从飞银苍涧赶去秋山谷的时候，他通过心识传音一遍又一遍地问卧江子，卧江子，你要入世吗，就为了那个软弱的傲刀青麟？
卧江子只说，天命如此。
银狐赶去秋山谷，第一次失了控，隔着扇子强吻了对方，还是两次。
他本来脾气就不好，如今真恼了，说，卧江子，我不可能一直等着你的。
卧江子不恼，眨了眨眼睛，道，那就放弃吧，好不好？
狐狸心中的占有欲、不甘还有挫败感甚至是争胜之心在这个时候升到极端，他又隔着扇子强吻了对方一下，丢下绝不两个字之后悄然离去。

银狐知道的事比卧江子想象得更多，他甚至知道卧江子用术法遮去了不知何故而断的一根拇指，更知道卧江子养育自己有对方难以启齿的原因，长久推断下来，觉得愧疚这个原因更多一些。
银狐本来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两人相交相知的那些岁月不是做假，卧江子虽然心机深沉，但对自己是真心以待，不曾想过害自己半分。也正是因为这样，银狐在生气过后，还是愿意等到卧江子将一切真相告诉他的时候。
叶口之乱初始时，卧江子终于松了口，告知了银狐他的身世。那一次二人见面算不得愉快，银狐除了得知自己身世之后对叶口月人的恨意之外，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在交谈之中，卧江子惴惴不安和如释重负的矛盾感情。
再后来，清香白莲不在的时候，卧江子短暂接替主导大局。旁人不知道，银狐却最清楚卧江子心中矛盾疲倦。事实的真相他隐隐约约猜到些许，却不逼迫已然是强弩之中的卧江子。后来银狐对卧江子说，世事变迁，惟有情义不变。卧江子看着银狐，知道情义之下两重意思，终于松了口，说，待到自己从悬空岛归来，愿意告诉银狐在二人之间最后一点隐瞒的真相。
命运弄人，银狐和卧江子没能等到下一次的再会。

卧江子死在了悬空岛上。银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杀进悬空岛，只记得看到卧江子墓碑时脑中一瞬之间的空白。他那么努力想要带走卧江子，带走此生与他关系最为密切，甚至于是密不可分之人。他的手指离卧江子的名字那么近，那么近，可下一瞬又远若天地之差。
他连带卧江子回去都做不到。

叶口之乱结束之后，卧江子的坟冢被留在苦境。直至这个时候，银狐仍旧不愿意相信卧江子已死的事实。他在卧江子的墓前发怒，失态，最后甚至连棺木都挖出来，打算在见了对方最后一面之后再带人回天外南海。
可是银狐终究是做不到，他不忍心再看卧江子最后一眼，为了对方，也为了自己。
拖棺而行的时候，银狐的肩膀被缚在棺木上的绳索拉出深深一条痕迹，背后事物沉得他好像再走不出多一步的距离。可是又好像那么轻，就像少年时自己背着卧江子，听人在自己耳边笑的时候。
卧江子，你在吗？
银狐在心识传音中一遍一遍地问道，他已做过无数次这样徒劳无用的努力了。
卧江子，你在吗……

是NEyoyo！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