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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0 【空燕】蠟燭十九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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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街區和尋常街區沒什麼兩樣。天氣炎熱,史存孝在一家小賣鋪買了一瓶冰的礦泉水。幫大人看店的男孩將水瓶遞給他時,史存孝注意到他手指尖的溫度和冰水無異。男孩很瘦,臉色透著病怏怏的黃色,但是眼神並不躲閃。這副模樣讓史存孝想起故人,他有意和男孩搭話:“請問,這附近是不是有個地方叫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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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孩警覺地望了他一眼,史存孝寧願將其解讀為聰慧。他又一次耐心且和氣地發問,以緩解內心的緊張:“你一個人看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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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將他上下打量兩遍:“你去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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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一愣,回答說:“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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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沒有你這種人應該去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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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不解:“‘我這種人不應該去找的人’是指什麼?難道你僅看我一眼,就能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人又是我這種人不該去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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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不耐煩地別開臉:“哪裡來這麼多問題?就是看一眼就知道。”蟬鳴如雷鳴,響得驚人,些許煩躁伴隨高溫爬上史存孝後心,他還想開口,不知從哪裡躥出一兩聲虛弱的低吟,如同唱到高潮的蟬在頃刻間被生命扔掉,從樹上墜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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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匆匆跑進內間,史存孝問:“怎麼了?”男孩轉過頭,狠狠瞪他一眼:“快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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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預報說今天38度,戮世摩羅嘴咬冰棒站在柏油路上,感覺蒸籠的溫度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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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史存孝的身影,長高了不少,上學時候的黑框眼睛也摘了。對方站在路標底下四處張望。這樣大的太陽,竟然像是對他毫無影響一樣。戮世摩羅假模假樣地唉唉歎口氣,眯著眼睛看史存孝如同向日葵一般迎光遠望,整個人站在閃亮亮的陽光底下,生長得很茁壯,就連影子都蜷縮在他腳底,小小的一片,像是露出水面的一小塊礁石頂。戮世摩羅站在樹蔭底下沒動。熾熱的陽光被葉片織羅,零星的一點太陽烙在他蒼白的手臂上。史存孝站在原地四處看了一圈,他的目光掃向戮世摩羅所在的方向時,並未多做停留,戮世摩羅克制著沒動,也沒移開視線。見對方毫無所覺地轉過頭,戮世摩羅輕輕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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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尋未果,史存孝再次低下頭,似乎是在確認位置。傻小弟。戮世摩羅心想,這樣熱的天氣,也不知道躲到陰涼處去。再說了,你也沒走錯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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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發給自己弟弟的位置的的確確就是史存孝所站的所在,一寸不離。他昨天告訴史存孝,自己不一定有空來接他。對方答:好,我知道了,二哥。既沒問到時候自己抵達後該如何安頓,也沒問戮世摩羅他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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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戮世摩羅今天本來就沒什麼事。非要說,現在有一樁:站在蔭蔽處觀察他許久未見面的小弟。他以為青春期那韌性十足的幾年光陰會將史存孝改造得……嗯,不說面目全非,至少也煥然一新,卻沒想到對方一進入他的視野範圍內,他就認出來那是自己的雙生弟弟。想到這裡,戮世摩羅暗嘲道:莫非面目全非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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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著史存孝有在大太陽下枯等的架勢,戮世摩羅提步往與他小弟相反的方向走去,片刻後拎著一個西瓜往回走。他自史存孝面前走過時,對方好像還沒發現這個頂著一腦袋綠卷毛,戴著一副大墨鏡的男人就是自己的二哥。史存孝心中又是上躥下跳的“唉唉”兩聲歎息,他徑直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停下腳步,倒退至銀燕面前,摘下墨鏡,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哎唷,這不是我親愛的小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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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還沒立刻反應過來,盯著他愣了片刻,臉上的神色一下子活躍起來:“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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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將他弟弟引進屋內,給後者兌了一杯鹽水。史存孝接過,打量著室內的陳設。沒什麼裝飾,但多少有點人味。史存孝想起二哥還在家裡那段時間(說是在家裡,其實大多時候睡在醫院),二哥的房間乾乾淨淨、整整潔潔,太新了,跟樣板房一樣。史豔文帶著他們搬新家沒多久,史仗義就查出來得了病,他那間房間真正在用的日子,加起來不超過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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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豔文忙,不常著家,在史仗義住院的那些日子裡,史豔文偶爾回來,會給三個兒子帶些小禮物,多是一些大人眼裡男孩會喜歡的東西:遙控車、玩具槍……到後來,就連史存孝都已經過了會喜歡這些的年齡了,但史精忠和他說這些是父親的心意,收下就好。給史仗義的那份,都存放在他那間標準間裡,史存孝問父親要不要讓他帶去醫院給二哥,史豔文搖搖頭,說等到仗義出院了,再給他一個驚喜。史存孝聽了有些懊悔,因為他不知道父親的這層用心,早就跟二哥交了底。於是下次探望二哥時,史存孝又拜託他,到時候看到禮物,可不可以裝作第一次知曉這些東西存在的樣子。他二哥似笑非笑地瞧著他說:要是小弟你沒告訴我,我乍一看到那些東西,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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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義要恐怕些什麼,史存孝當時沒問,後來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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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義被困在病床上的那段時間,史存孝每天下午放學後花半小時騎單車,一路賓士不帶停歇,下車後先去醫院旁邊的粥店,店主已識得這個初中小男生,知道他的要求:一疊小炒,兩份瘦肉粥,一份加辣,一份不要蔥花和香菜。史豔文已經預付了三個月的飯錢,史存孝每天踩點來,來了拎上自己與二哥的晚飯便轉身跑出去,腳下生風的同時還不忘朝店主道謝,隨後三步並兩步風風火火沖進史仗義病房,卻又在看到二哥的那一瞬間放輕了腳步,慢慢走過來,悄悄喊一聲:“二哥。”聲音輕得小心翼翼,似乎怕將他二哥吵醒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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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義縮在床上,以他那個年紀來看挺小的一團,眼睛闔著,沒睡,聽到他弟弟的聲音,稍微動了動以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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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就先把晚飯放在床頭櫃上,隨後脫下書包搭在床腳,末了在史仗義床邊的小板凳上坐下,也不說話,就盯著他二哥看。以前他每天落座第一句就是“二哥,你今天覺得怎麼樣”,史仗義敷衍了幾次後說他不喜歡被這樣問,於是史存孝就乖乖閉上了嘴。史存孝不是話多的人,自得知自己的關心對二哥來說是種負擔後,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好拿目光一寸一寸在史仗義身上掘,像是要將對方身上每一塊皮膚都犁開,瞧瞧這具任性的身體今天有沒有善待他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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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義對這目光早就見怪不怪,只懶洋洋地坐起來。其實二哥不是寡言的人。史存孝盯著他,想,最開頭那幾個月,二哥還有力氣和他談笑,不管幹什麼事,還存了幾分積極性,只是後來,二哥漸漸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來了。不知道抽走二哥精力的,到底是那古怪而陌生的病,還是醫院日復一日,好似望不到盡頭的診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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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義最開始在他們家附近的醫院治療,後來轉去市中心的第一醫院、專科醫院、X大附屬醫院,最後轉到省醫院。孟母三遷都沒有這麼曲折。史仗義笑著對史存孝說,但後者怎麼也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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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到省醫院一個月後,他們父親的好友燕駝龍來探望。說是探望,身上卻還背了半副身家,微微一動便叮叮噹當作響——燕駝龍在大學教古法理論,本職算半個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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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駝龍一邊和史仗義說話,一邊圍繞著他忙碌。他臉上的神情和醫生一樣。史仗義嘴角銜著笑,盯著燕駝龍手上的符紙看,保持著堪稱乖巧的沉默。等到燕駝龍掏出手帕,蹭幹額角細密汗水時,史精忠才開口問:“前輩,怎麼樣?“燕駝龍看了史豔文一眼,說:”小空命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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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對史仗義鼓勵兼囑咐一番,交給他一些小玩意兒,旋即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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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豔文將燕駝龍送出去,史仗義瞧著站在自己床畔的兩兄弟,對史精忠道:“大哥,你不一起去送一送?”史精忠知道他有心支開自己,眼神落在史存孝身上,意在叮囑。史存孝感到大哥眼神的重量,對史精忠鏗鏘有力地說:“大哥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二哥。”史精忠一時語塞,拍了拍史存孝肩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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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離開後,史仗義對史存孝說:“小弟,你來看。”史存孝湊過去,史仗義手中是張符紙,上面密密麻麻寫著一串小篆。“這是什麼?”史存孝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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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義清清嗓子,用他那個年紀少年特有的清透卻也有些沙啞的聲音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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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寒千古,萬物尤靜,心宜氣靜,望我獨神,心神合一,氣宜相隨,相間若余,萬變不驚,無癡無嗔,無欲無求,無舍無棄,無為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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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完,看向史存孝,用講述一樁秘密的口吻說道:“這是道家的淨心咒。你說燕駝龍為什麼給我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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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不知道為什麼,只好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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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知道為什麼。”史仗義看著史存孝,對著他眨眨眼睛,“小弟,你去幫我打聽一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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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難以拒絕他二哥的請求,於是追上他父親和燕駝龍,大哥也和他們在一起,站在一旁,雙手緊緊握著,表情不太明晰。他們在樓梯轉角處停下來交談,史存孝想起二哥的叮囑:“別叫大哥發現”,便蹲在八階之上屏息聆聽。大人們的聲音隱隱約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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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駝龍的聲音:“……命硬,但也帶煞,我也束手無策,只能……不不,倒不至於到那種程度,其實我一直對‘天煞孤星’這種說法存疑,這說法不太人道,不能拋開環境評判,但古代的人道主義全被儒家拿來當草鞋踩……病症我沒看出來,真是古怪!醫院怎樣講?……抱歉,沒幫上忙。但是豔文呐,你也別太憂心,你們一家都是吉人自有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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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治療方案變了又變,從最開始的對症下藥,到保守療法,再到後來的長線療養,史仗義當飯吃的藥也從西藥演變至中藥。史存孝看他喝完一碗中藥後臉能比用完的手紙還皺還臭,忍不住說:“能不能往裡面加點糖?二哥,我明天就給你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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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我不能吃糖,你也聽到他們怎麼說的了。”史仗義口中的他們指的是醫生,自他患病後所遇到的所有醫生,“不能吃酸、不能吃辣、不能吃甜,一頓餐的含鹽量不能超過三克。人家都這樣證明自己在全心全力醫治我了,我怎麼能不配合呢?要是我不配合,豈不是給他們理由開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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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一時啞言。他二哥話中的鋒芒驚到了他,儘管那刀鋒不是沖著他來的。但他還是想出一個辦法,那天回去他買了一包白砂糖,藏在書包深處,打算第二天自己偷偷放一點進那苦澀的中藥裡。那是他自己幹的,和二哥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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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豔文逐漸不再提給仗義一個驚喜這種話。後來史存孝偷聽史豔文與醫生談話,得知史仗義剩下的生命岌岌可危如盲人走鋼絲,他腦袋空白十五秒,反應過來已怒上心頭:這怎麼可能呢?我不相信!他回病房,史仗義一張臉白得似紙,神態懨懨,不比往常。見他這副模樣,史存孝既擔憂,卻又不知為何松了口氣。他覺得二哥本質上是個積極的人。見他走進來,他二哥朝他笑了笑,喊他:“小弟。”史存孝突然停住腳步,不敢再往前進,仿佛前方道路由童話中看不見的刀尖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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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好像知道了。史存孝沒由來地意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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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中藥被史仗義倒進馬桶。“苦都白喝了!”他對史存孝說:“醫生說我活不過18歲。”史存孝臉色煞白:“他們胡說。”史仗義繼續說:“你說,為什麼是18歲這樣精准的數字?跟電視劇似的。”史存孝仍舊緊抓著二哥的衣角,說:“他們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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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史仗義瘦小的手掌蓋在他弟弟的拳頭上,“我想出去,你願不願意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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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自然是願意的。只要他二哥能好受些,讓他幹什麼他都願意。他們暗地裡準備兩天,在一個夜露深重的夜晚從醫院溜了出去。史仗義說這趟要把過去被剝奪的,還有未來沒來得及吃的,全討回來。史存孝為了幫二哥實現這個願望,偷偷把存錢罐砸了。他們手裡握著零碎的紙鈔和硬幣,打算去買一個尺寸最大的蛋糕,在上面插上5+6+7+8+……+18,攏共161根蠟燭。但很快發現,蛋糕店最大的蛋糕也容不下這樣濃縮的歲月。而且,兩個人清點了一番財產後,史仗義說:“買161根蠟燭不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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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買19根。”他接著說,“醫生說我活不過18歲,我們卻偏偏要過19歲的生日,你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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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當然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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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剛打定主意,他們選好了一塊奶油厚重的蛋糕,看起來很膩(史仗義說就要這種)。恰在此時,一群人憑空冒出來,將他們兩個給團團圍住。領頭的那個臉上有道疤,盯著史存孝和史仗義的臉瞧了一會兒,笑出來:“這不是史豔文那個狗崽子的狗崽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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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疤的那個人將史仗義給帶走了,或許是因為他看起來更瘦小,也或許是因為他們早就盯上傳聞中史豔文那個“體弱多病的二兒子”。史存孝拼命反抗,像一頭牛犢一般橫衝直撞,他被揍得不輕,他們沒把他一起帶走,時間上不允許。史存孝之後在醫院清醒過來,沒看到二哥,感到通體冰涼,他覺得這是自己闖的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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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事史精忠有意瞞著他。通過劍無極,史存孝知道了一些模糊的消息:二哥還活著;壞人打算拿二哥來要脅父親;他們很快就會去救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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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星期後,二哥回來了。史存孝不顧腳上還打著石膏,拄著拐杖去看他。他步伐一瘸一拐,卻跑得飛快,嚇得劍無極追在他後頭扯著嗓子直喊。史精忠守在病房外面,史存孝趕過去,氣喘吁吁地問:“大哥,二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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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精忠看著他,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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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大哥這副反應,史存孝一愣,身體先于理智作出反應,馬上就要推門進去。史精忠的手搭在他肩上,力道不重,卻輕而易舉地阻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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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精忠告訴他,小空被注射了毒品。成癮性很強,現在父親正在找人幫忙,想辦法幫小空戒掉。史存孝進去看二哥,二哥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他身量不再像以前那樣矮,五官像花苞似的長開了。似乎是因禍得福,主治大夫對他們說,先前那古怪的病症居然好轉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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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病剛剛見好,毒又氣勢洶洶襲來。父親、大哥、朋友,都對史存孝說,這不是你的錯。史存孝卻不這樣覺得。他不敢去看二哥被毒品折磨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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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史豔文把標準間裡堆著的禮物一件接一件地拿過來,此事他幹得極為隱蔽小心,與他向來坦蕩磊落的行事風格不符,似乎是有意不讓兩個兒子察覺。但史存孝一進門就望見了地上的一片狼藉,他走近看,發現是禮物的碎片。史存孝抬頭,他二哥坐在床上望著窗外,手裡緊緊捏著一張張信封模樣的紙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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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走過去,想問又不知如何開口。史仗義突然說話了,聲音繃得很緊:“我當著他面砸的。”說著,他又將手中的紙一片片撕掉,史存孝認出了父親的筆跡,忍不住低呼:“二哥!”史仗義手上動作沒停,撕完便將碎片從大開的窗戶中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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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一天,史仗義第一次對史存孝說:“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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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的史存孝嚇得一把抓住史仗義的手:“不會的!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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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義垂下頭:“史豔文要把我送去戒毒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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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後來的確走了,走得遠遠的,不過沒有去戒毒所。他就這樣消失不見了。自那之後,史存孝再沒有見過他,直到現在。我不知道這樣好不好。史存孝看著戮世摩羅從刀架上抽出一把水果刀,把玩著刀把轉了兩圈,好像特意這樣轉給他看一樣。一刀下去,鮮紅的瓜瓤就剝開來,有些像人體的橫截面。這樣的聯想並不是史存孝自己能夠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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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沒再繼續切,他遞給小弟半個西瓜和一個用來挖冰淇淩球的勺子。史存孝接過,果肉長得像人體組織的變異西瓜被他穩穩端在胸前,他看著戮世摩羅陌生的綠頭髮和黑指甲,又一次陷入語言的涸澤中。戮世摩羅抬頭瞧他一眼,澄黃的瞳孔還和以前一樣,像一面銅鏡,能照出史存孝種種欲語還休的心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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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呀。”戮世摩羅抱著另外半個西瓜,挖一勺送進嘴裡。在此之前,史存孝移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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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怎麼樣?”戮世摩羅打開電視,新聞裡主持人持緊張兼激動的語調報告緊急新聞。史存孝抱著西瓜,僵硬得像是抱著一顆人頭,他盯著戮世摩羅,張著嘴,舌頭像被人死死鉗住,痛得慌。史存孝不知道二哥是不是看出他的來意,故意幫他說出他問不出口的話。二哥在他眼前永遠是個活生生的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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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含糊地說:“不太好。”戮世摩羅嘴裡含著勺子,臉上流露出笑意。這笑容突然讓史存孝感覺十分惱火。質問幾乎快要脫口而出了。就在這時,戮世摩羅又說:“住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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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坐下,沉默片刻:“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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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就這個時候想來?”他二哥的話似乎句句意有所指,戮世摩羅斜睨他一眼,下一句卻是,“之前怎麼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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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選擇老老實實回答:“我一直想來找你,但一直沒有你的消息,直到……”他抬起頭,直視著陌生的二哥,攤牌道,“二哥,有人告訴我,你是……修羅國度的掌權人。這不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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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這話,戮世摩羅面上仍舊波瀾不驚,他把中間陷下去一塊的瓜放下,說:“怎麼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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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著急地看著他:“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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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一口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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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解又著急,但史存孝還是順了他二哥的意。戮世摩羅看著勺子喂進他嘴裡,笑眯眯地問:“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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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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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不希望你來找我,所以你得不到我的消息。”戮世摩羅話鋒一轉,一邊說,一邊拿塗黑的指尖繞他臉頰旁一縷稍長的墨綠色頭髮,“史豔文和史精忠一直知道我的近況。他們不告訴你,也許就是怕現在這種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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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坐得筆直,臉色隨戮世摩羅的話一點點變白。“哪種情形?”尾音帶著點不由自主的顫,像被風滌蕩的葉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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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你得到消息,一個衝動跑來找我確讓,然後被我扣在修羅國度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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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猛地站起來:“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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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看著他:“不用喊那麼大聲,我雖然身體欠佳,但耳還不背,聽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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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欠佳?”史存孝氣焰又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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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正事。”戮世摩羅岔開話題,“誰告訴你我的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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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個朋友被捲入了幫派鬥爭,其中就有修羅國度。我想幫忙,接觸到了負責這案子的員警……是他們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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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笑,史豔文千防萬防,他手底下的人卻趕著給他添麻煩。”戮世摩羅以一種看戲的語氣說著風涼話,他抬眼瞥了史存孝一眼,“你那朋友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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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剛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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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抱歉啊,我手底下的人向來下手沒輕重,最近似乎眼神也變差了,打到我小弟身邊去了。要不要二哥陪你去買點補品,探望一下,聊表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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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史存孝痛苦地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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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在呢。你別光是喊,還是你的語言庫裡只剩下‘二哥’這兩個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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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茫然地站著,露出面對怪誕的夢時才會有的表情。他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心中疑問和難以置信太多,擠得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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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怎麼會這樣?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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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說起來可長了。”戮世摩羅站起來,“先吃飯,邊吃邊說。”說著,他竟然走進了廚房開始準備做飯。史存孝困惑地跟在他後面,看著戮世摩羅帶上一隻眼罩,開始切菜做飯。“二哥。”他喊了一聲,“你眼睛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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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哢一聲砍下去,跟宰肉一樣,一條茄子斷成兩段:“視力萎縮,不遮住容易切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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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心猛地往下落了落。他呆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努力回憶自見到二哥開始對方的表現,想要回憶那雙眼睛任何的異狀,卻毫無收穫。他能想起的只有過去躺在病床上的小小史仗義,身體虛弱,但各項器官尚且沒罷工。史存孝張嘴,好半天:“怎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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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沒理他,繼續他的砍菜大業。史存孝走過去:“二哥,我來吧。”戮世摩羅也不客氣,把刀遞給他。史存孝又追問了一句:“你的眼睛到底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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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言簡意賅:“併發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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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手裡的刀差點落下去:“難道你的病還沒好?可是當初醫生說你各項指標都好轉許多,他們還說這是個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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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露出冷笑,沒回答。他側臉的神色顯示出他不願意再談這個話題,史存孝很想問,他想抓住自己二哥的肩膀,讓他把一切都說出來。可是那小小一片漆黑的眼罩卻像是黑洞一樣,將他開口的欲望全數吸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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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讓史存孝給他打下手,堅持自己來炒菜。他說:“嘗嘗二哥的手藝。”史存孝被趕出廚房,坐在椅子上,茫然無措,不知道現在究竟該幹些什麼。情況都已經這樣了,現在是坐著吃飯的時候嗎?他能做些什麼?他又能改變些什麼?史存孝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何去何從,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能力這樣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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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總盯著,看就能看飽了?”戮世摩羅做了兩菜一湯,史存孝愣愣看著,想不知道什麼時候二哥學會了做菜。“二哥……”剛開口就被截斷:“先吃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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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夾了一筷子糖醋茄子送進嘴裡。茄肉剛沾到舌頭他的眉頭就皺起來。“二哥,”史存孝抬起頭,一句“你幹什麼捉弄我”還沒出口,卻看見戮世摩羅面不改色地也夾了一塊茄子吃下去。史存孝回憶起見到對方後,他一直催促自己吃東西的舉動,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仿若烏雲壓頂:“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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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不合你胃口?”戮世摩羅沒看他,繼續往嘴裡送鹹過頭的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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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扔下筷子,抓住戮世摩羅夾菜的手,看起來幾乎快哭了:“二哥,你究竟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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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瞧他一眼,突然笑起來:“哎唷,小弟。”語調下沉,既好笑,又無奈,“幹嘛一副我已經死了的表情?我可不愛看苦情劇。”他另一隻手覆上史存孝繃緊的手指,一根接一根地掰開,“嘴巴淡,吃的味道重,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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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事瞞著我。”史存孝斬釘截鐵,“父親把你送去戒毒所後,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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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一副審問的口氣。我有什麼必要瞞著你?只是還沒有說到那裡去。講故事不也分起承轉合嗎?”戮世摩羅斂去笑意,顯得有些不耐煩,“既然你耐心這麼淺,那我就直接說劇情高潮好了:史豔文忙著對付那些火拼幫派的時候,我趁亂在半路跳車跑了,然後投奔到這兒,哪裡知道竟然平步青雲,一路做到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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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中曲折必然不像戮世摩羅所說那樣簡單,但史存孝現在沒心情去探討細節,他急著問:“那你後來病有沒有再復發?是不是徹底好了?身上的毒癮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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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卻抬頭看著他,像是沒聽懂這個問題一般:“什麼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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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急得抓住他瘦削的手腕:“你病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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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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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癮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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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戒?”戮世摩羅反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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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史存孝緊緊攥著他,“父親與大哥都說那毒品十分猛烈,對人體傷害極大,你為什麼要這樣摧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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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冷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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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戒掉,然後再變回五歲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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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一怔:“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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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豔文和史精忠說那毒藥效猛烈,傷害極大,這不是假話。但他們沒告訴你,當初我病好轉,也正是這毒起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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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僵在原地,像是突然被看不見的拳頭狠打一頓,還沒反應過來,困惑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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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懂了沒?我應當說得足夠簡明清晰,讓你的腦袋也能接收分析不至於超載了吧。”戮世摩羅緊盯著他,說,“史豔文知道這事。他讓我去戒毒,然後繼續躺回那張一米寬的病床上,數日子到18歲預備壽終正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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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史存孝臉色灰暗,聲音滯澀,“父親他不是這個意思,病還有可能治好,可是毒品會害你一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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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讓它害去,我有什麼所謂?用毒我還能下床走路,還能活蹦亂跳幾年,繼續治療?就算我沒死在18歲,繼續在那張病床上躺著,和死有什麼兩樣?”戮世摩羅說這話時,語氣冷淡,仿佛這些事情與他無關,“史豔文自作主張選了一條路,他以為自己能替我作主。但我不願意當他那偉大正確思想的附屬品。我選的是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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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聽著,緩慢而顫抖著鬆開了抓著他二哥的手。他頹喪地倒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全身的力氣。戮世摩羅一邊吃飯,一邊仔仔細細地盯著他瞧,像在觀看下飯節目。他想:肯定正在糾結,該不該開口?這念頭是自然而然在他心中冒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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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過了好一會兒,對史存孝來說,或許有一個世紀那樣長。他沒抬頭,但雙手徒勞無功地緊握著:“二哥,你用的那種毒,現在還在市面上流通,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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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要是還有我不知道的流通管道,那我真該把負責的下屬挑出來好好敲打敲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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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用盡全力闔上眼。他真想把耳膜戳破,裝作剛才聽到的那番話都不存在。這樣,二哥還能在他的想像中健健康康、安安穩穩地生活,沒有殘害到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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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史存孝自責而沉痛的聲音響起,“如果當初我能保護好你,不讓你被他們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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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二哥很快就會死。就像所有人說的,史仗義活不過十八歲,除非發生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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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奇跡。”戮世摩羅解開袖管,給史存孝看注射的針眼,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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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這種地步,似乎再多言就是不識時務了。但史存孝並不是善識時務的人。沉默仿佛一場無形的驟雨,在這間不大的房子內悄然落下,沾濕了眼簾與唇齒。史存孝再開口,聲音仿佛剛從冷水裡撈出來的人,全身上下只顧著全力顫抖:“二哥,我真的不明白,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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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明白就不要想,小弟。”戮世摩羅擱下筷子,哢噠一聲,仿若一錘定音,“與其指望你那一天能夠茅塞頓開想明白這個問題,倒不如想想你現在要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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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抬起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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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條路。”戮世摩羅興致盎然地看著他,“一、留下來幫你二哥我;二、把你得到的情報帶回去,我不攔你。但你這次走了,下次再來,沒有人會歡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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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濃眉緊擰,瞪著戮世摩羅,像在與他背後看不見的敵人角力,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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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決心這樣了?”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急得跺腳。說完,他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沒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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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飽飯沒事幹來騙你?”戮世摩羅突然也生氣起來,罵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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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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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徹底拜服你的邏輯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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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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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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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看著戮世摩羅,說:“你是不是發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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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看著戮世摩羅注射,一次一小瓶,透明無色,大約十五毫升。史存孝知道這十五毫升價值千金,更凝聚著數以萬計人的血。其重量難以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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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失策了。他知道史存孝要來,是算好時間提前注射過的。但是不知道什麼緣故,竟在小弟面前當場發作。戮世摩羅感到一些照鏡子的難堪,一些上對下的矜持或者尊嚴,更多的卻是撕開結痂的傷口的快感。他甚至想對史存孝說:盡情看吧,看你二哥現在的模樣,要是這還不夠,還能有更歇斯底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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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我不能留在這裡。”史存孝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戮世摩羅把針管推到底:“哦,那要不要我叫人送你出去?順路給你推薦點伴手禮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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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史存孝又喊。戮世摩羅不想去看他,但是捱不過那哀傷的語氣。他小弟注視著他,眼神幾乎是懇求的,“你跟我回去吧。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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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沒空和你討論報償和可能性問題,”戮世摩羅打斷他:“你再多說一個字,我立馬叫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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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中人打內線來:“來了個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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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將,我早和你說你那老年機該換了,還在用3G呢。”史存孝離開有一會兒了,戮世摩羅抱著剩下半個西瓜開挖,史存孝只動了一口,說甜。戮世摩羅喂進嘴巴裡,果肉融化成一汪沼澤,口感噁心,味道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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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該放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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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話裡帶笑,臉上卻沒表情:“不用管他。我們的兄弟情誼要保他安安穩穩走出這條路還是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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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沉默稍頃:“但他還留在我們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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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手上動作停了。他聲音停頓片刻,繼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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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估計迷路了,打發個人領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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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站在他來時首先遇到的那家小店鋪裡,幫男孩固定他發狂的母親。他離開的路上途經此地,險遭襲擊,當時他整個人已經和遊魂無異,突如其來的異狀倒是幫助他快速鎮定下來,專注於眼前的現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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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一讓、讓一讓。什麼事情這麼熱鬧?”他二哥的聲音傳來。懷裡的女人又撲又抓,史存孝手上不得多加了些力,女人哀嚎出聲,男孩在一邊哭喊:“你輕一點……”日頭毒辣,陽光跟鑽石碎屑一樣閃得鋒利,蟬鳴、人聲,還有史存孝自己沉重的呼吸與聒噪的心跳,融成一灘燥熱的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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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的人給戮世摩羅讓路,他走進來,看到這樣一副場景,眉梢一挑,看向身旁的殺生鬼言:“天兵仔,你去哪裡請的戲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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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看到他,下意識喊:“二哥……”聲音一出,音量卻漸次低下去。戮世摩羅沒搭理他,他身邊的男孩聽到,飛快地瞥了他和戮世摩羅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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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聲鬼言有些懵:“帝尊,我沒請過戲班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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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說,你負責的區域怎麼出現了這麼滑稽的場景?你是覺得天氣還不夠熱,有心請人演這一出給我上點火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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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生鬼言大驚失色,連忙認錯:“帝尊,是屬下辦事不力,請帝尊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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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著急,罰肯定是要罰的,現在,”戮世摩羅說著,陰沉的視線自眼前眾人身上一一掃過,一抬下巴,朝史存孝點了點,“把這爛攤子給我收拾了,找個人把他替下來。我看這小子快暈了。銀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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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喊的史存孝的外號,沒叫他小弟。史存孝整個人暈暈乎乎的,二哥一喚,他下意識跟在戮世摩羅身後離開。兩個人一路無話。史存孝緩了緩,說:“二哥——”戮世摩羅打斷他:“我送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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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皺眉,在原地站定:“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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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走?難道還想留下來給我當義工?”戮世摩羅也站住,轉過頭看他。陽光刺眼,他不自覺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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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對母子看起來像是染毒了。”史存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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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時候學會用眼睛幫人看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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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默默看著他二哥,沒回話。戮世摩羅警告道:“別多管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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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卻說:“我一定要管。”語氣決絕,毫不猶豫。戮世摩羅從喉嚨裡扯出一聲笑,他轉身過來,抱起雙臂,視線從上到下、從下到上,將史存孝來回刮了兩遍。他小弟絲毫不露退色。往前走,蟬鳴展開混響:有的按一定的節奏起伏,有的則始終拉直音調,和歸零的心率線一樣平穩。這聲音刺耳得幾乎有些驚悚。戮世摩羅忽感煩躁,對史存孝說:“行,那你去管,管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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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沒聽出他口氣中的諷刺,一本正經回答說:“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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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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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開明在戮世摩羅命令下將那對母子查了個透。“要麼是凶嶽疆朝,要麼就是凶嶽疆朝!”公子開明說,“又或者是凶嶽疆朝——以外的人想要試探我們借此製造點混亂種在他們身上的毒就是誘餌至於到底是誰——這個範圍可就大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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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皺眉:“凶嶽疆朝內鬥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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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結束但是會很快結束即將結束馬上——結——束——”公子開明振臂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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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關頭,是誰會將心思打到我們頭上?依你所見……”戮世摩羅話還沒說完,殺生鬼言慌裡慌張闖進來,說話聲音和他雙腿一樣不自覺顫抖:“帝、帝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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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兵仔,手、腿、嘴,是都不停使喚了?不聽話的器官我可以免費叫人幫你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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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生鬼言不敢多說半句,戰戰兢兢地說:“那、那個……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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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看著被捆在板床上,身體不住抽搐的史存孝,臉上的表情冷淡得叫殺生鬼言覺得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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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口,聲音出奇平靜:“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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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生鬼言連忙搬出罪魁禍首:“帝尊,就是這小子!他在史……兄弟的水裡偷偷加料,一次劑量不多,但是連著幾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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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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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兒在這兒。”殺生鬼言雙手奉上一包小塑膠袋,裡面的粉末只剩下零星幾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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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拎起這袋子看了兩秒,視線轉向一旁被五花大綁的男孩,在他面前蹲下,忽然露出一點笑意:“這辦法是你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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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死死盯著他,臉色煞白,但沒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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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腦子轉得很快:“這和你媽吃的是同一種?我們這兒沒有的稀罕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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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仍舊咬緊牙關,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瞪著戮世摩羅,雖然他不說話,戮世摩羅卻已經從他眼中看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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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兵仔!”戮世摩羅突然高喊一聲,一旁以為已經擺脫責任的殺生鬼言嚇得一哆嗦,忙不迭跑過來在戮世摩羅身邊立正站好:“是!帝尊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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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辦事太莽撞了。”戮世摩羅說,“手底下存著這樣的人才,怎麼都沒有發現呢?還把他綁起來!被你這樣的蠢貨這樣處置,要是讓未來可能的可用之才對我們修羅國度的用人體制產生不信任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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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殺生鬼言又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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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他鬆綁。”戮世摩羅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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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看起來也愣住了,像是全然沒有預料到這樣的發展。老大發話,殺生鬼言對他的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轉變,畢恭畢敬將他請上鋪了坐墊的椅子。男孩坐上去,有些手足無措地看了眼還在掙扎的史存孝和一旁的戮世摩羅——他沒有半點心焦憤怒的模樣,反而興致盎然盯著自己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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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有意晾他幾秒鐘,給這孩子在心裡盤算的時間,才用堪稱和藹可親的態度問道:“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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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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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我看你很有天賦,要不要加入我們背骨仔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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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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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加入背骨仔聯盟?雖然你還不到工齡,但我們公司十分靈活變通,合同手續一應俱全,保證待遇優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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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加入什麼聯盟!”長生慌亂喊道,“我只想你救救我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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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你母親?”戮世摩羅看著他,語氣不解地重複一遍,臉上一副天真表情,“不好意思稍等一下,我沒看出來你現在的行為和救你母親這個目的之間有任何因果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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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著急地說:“我——”他剛吐出一個字,戮世摩羅就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住口,繼續說:“給我一點時間發揮想像力大膽假設一下——哎哎,這個想像未免太滑稽可笑了些吧!可是我智商不低,依照你所說應當只有這麼一種推論:莫非、難道……你真的以為,能夠拿這小子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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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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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見狀:“哎呀!你真這樣覺得?你怎麼會這樣想呢?”語氣裡帶著些促狹的笑意,眼神卻是冷的,“看來我得重新估量對你的評價了。想達成你所謂的目的,這做法,恕我直言,簡直愚蠢得可笑。我現在覺得就連天兵仔都比你聰明了,至少他做事直接。你給他下毒,就算我真要救人,難道還會救你這個始作俑者的親媽?你以為我是誰?慈濟會黃金會員?”戮世摩羅站起來,走到史存孝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弟弟的醜態,心中突然湧起些許悲哀,口中吐出的話卻越發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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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如果他對我真的重要,那你幹下這事,第一個死的就是你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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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急了:“下手的人是我,和我母親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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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轉過身來,又變得笑吟吟的了:“做人做事要講究公平。既然你敢動別人重要的人,那也要有這仇報到你重要的人身上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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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將史存孝帶回去,開始幫他戒毒。公子開明提議說把他扔回去給史豔文然後趁機偷襲更經濟,戮世摩羅回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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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我有責任。”他這樣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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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毒的過程很漫長。期間戮世摩羅始終和史存孝住在一起,他尋常住所不定,在不同的樓棟都有房住。史存孝剛來那天所拜訪的就是其中一間。他仿佛打定主意要親力親為,把這份責任落到實處。那毒是新品種,發作時藥性猛烈,再加上史存孝沒有抗性,掙扎時的痛苦神色竟比戮世摩羅最難受時在鏡中看到的臉還要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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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默默看著,不置一詞。僅在史存孝間或清醒時嘲笑他:“我叫你別去多管閒事了,你看,這就是你的下場。”史存孝無力地看著他,沒說話。面容疲憊,神色卻依舊固執。戮世摩羅甚至能猜到他在用沉默表達些什麼,有些厭煩地別開臉。史存孝昏迷時,戮世摩羅一寸一寸地端詳他:頭髮濃密,發梢微卷,額頭弧度先緩後急,雙眼皮,緊閉的嘴唇薄而立體,顯得嚴肅而凜冽。下頜骨線條明顯。每一處都熟悉得讓人生厭。這讓他想起自己,回憶反胃一般湧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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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得說,他為了擴大差異已經做出了所能想到的所有努力。可是有些東西卻潛伏在皮肉底下,像為了捕獵而耐心隱藏自己的野獸,看準時機就將迅猛地撲出來,毫不拖泥帶水,對準藏他皮肉以下的某種玄之又玄的所有物(有可能是一件看不見的,後天的器官),張開利齒,或許會撕咬,或許只是輕輕摩挲,要麼很痛,要麼就叫人不愉快、很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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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他們分析出藥物的成分,對症下藥,再加上史存孝自身身體素質過硬,他的狀況漸漸好轉。戮世摩羅嘲諷他:“真是一頭牛。”兩個人對坐著吃晚飯,戮世摩羅只自己做飯,這一回他沒有故意再將鹽放得足以在勺子裡堆起一小塊丘陵了。他們一人坐在凳子上,一人半躺在床頭,這情形和他們少年時相似,只是兩人的位置掉換了。戮世摩羅坐在離史存孝三步遠的地方,不怎麼友善的聲音在帶著微弱寒氣的空氣振動,清晰地傳進史存孝耳朵裡。史存孝已經被他說出抗性,握著勺子,飯菜味道竟然意外合口,他想二哥已對菜譜上適量、少許的描述理解得透徹,或許他曾有能夠親自嘗味的時光。他嘴上只說:“多謝你,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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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吃得很快。進食這種行為是他延續性命的手段。史存孝看著他放下碗後點燃一支煙,這支煙不常被他送到嘴邊,以一種最有效率的方式被吸收、吐呐,刺激戮世摩羅僅剩無幾會回饋的感官。和酒精一樣,給戮世摩羅添那麼點“人味”。如果二哥是健康的,史存孝會阻止他這樣濫用煙酒傷害自己的身體。可是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糟到極致,史存孝反而沒有阻止二哥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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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想說些什麼。被管在窗子外面的雨聲仿若序曲,催促著他開口。但是他二哥身上存在著某種陌生的嚴肅,戮世摩羅的姿態讓他想起父親。此處必須聲明,他們這對雙胞胎確有繼承到他們父親的某些相貌,但現今的戮世摩羅的面孔就連史存孝都無法立刻辨認出來,可見這麼一點間接的相似早已被碾成渣滓。所以,那種相似不是兩張相似的圖像重疊在一起,而是眼睛帶來的錯覺在作祟,造成了一種感官上的錯位。史豔文坐姿筆直,氣質沉靜。戮世摩羅不講究坐姿,他怎樣舒服怎樣坐,而且總給人一種岌岌可危的感覺,好像他腳下的路始終是天臺最週邊邊緣。但史存孝就是覺得二哥比他更像父親,即使他們是雙胞胎,同是史豔文的兒子。即使現在戮世摩羅已經與史豔文宣告決裂。史存孝甚至忍不住可惜:坐在那邊的不應該是二哥,應該是他。二哥比他聰明,更有天賦,和父親更像。如果是他代替二哥走上那條路,二哥一定能比現在的他做得更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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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很晚睡覺,睡眠時間也很短。他們看起來很忙。某天深夜史存孝突然醒來,聽到屋外二哥和人的交談聲。對方說話很不客氣:“我不認為你再這樣下去能夠領導好修羅國度。”他二哥語氣卻心平氣和:“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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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思被分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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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不是一心一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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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射的次數也比過去頻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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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屏息等待好一會兒,他二哥的聲音才繼續響起:“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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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拿自己的壽命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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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命對我來說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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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修羅國度來說很重要。你要負責任,那是你的事。但修羅國度也是你的責任。”對方撂下狠話,“要是你覺得自己的性命沒價值,我會直接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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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哥沉默了約十多秒,史存孝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聽到一聲歎息,因為他二哥的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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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將,你也太強人所難了。我不注射,難道叫一個發毒癮的瘋子去發號施令?我要是下令所有人打點好裝備去太平洋潛水怎麼辦?去呢,修羅國度就轉型做海盜;不去呢,又有不聽命令的嫌疑,有損鬼璽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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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門的聲音猛地響起,打斷了他二哥的話。寂靜霎時間重新統治了這間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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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史存孝推門走出去,“壽命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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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燈光不強,昏黃的燈光漫在戮世摩羅沒戴眼罩的臉上,讓史存孝產生一種久違的熟悉感。見他出來,戮世摩羅兩隻眼睛之間出現刹那的斷帶:一隻眼睛裡跳躍著煩躁和躲閃,另一隻眼睛則始終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像是一枚凍結已久的琥珀。戮世摩羅掩在陰影中的銘黃眼瞳,讓史存孝想起過去躺在病房中的史仗義,他夜裡因為疼痛睡不著,垂著眼瞼看書時,額發垂落的影子落在眼中,仿佛厚重雲層簇擁一輪晚秋的月亮。那時候史存孝認為二哥很快會好起來,就像月亮胖後會瘦,縱使黯淡也會在下一個好天氣生輝,這是自然的變化。他從未想過自然在史仗義身上種下的種子壽命這樣短,會這樣不停不斷地衰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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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長長地歎口氣,毫不掩飾自己的厭倦,尾音誇張地延續三秒鐘:“唉——小弟,你怎麼總是這麼會挑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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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走到他面前直視著他:“壽命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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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仰頭迎接史存孝戰慄的視線,他這樣做似乎是在迫使對方相信他接下來的話並沒有在開玩笑:“意思就是,我活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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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站在原地,雕塑般凝固,如同一道被驅逐的影子。他沒聽懂一般低聲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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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所說,毒藥害人一生。對我的毒害可能就是這裡,”他指指左眼,“這裡,”舌頭,“這裡,”內臟,“還有餘數不多的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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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別擔心,它至少沒毒害我的腦子。我現在精神正常,完全正常。在我看來,這筆交易挺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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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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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你今年幾歲了?”戮世摩羅突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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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看著他,想說話,但他喉嚨被死死堵住,跟有人往他喉管裡灌了幾斤水泥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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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幾天就二十二了,是吧?”戮世摩羅扔下手裡的筆,伸了個懶腰,“比起十八而多了四年,是我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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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跟我走吧。”史存孝終於撬開自己的喉嚨,最後冒出來的聲音古怪得他自己都認不出來,“你……你別再繼續害人了,你跟我走,我們去你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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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盯著他,小弟臉上的神情讓他想起那句“我一定要管”,眼神熾熱,火焰灼燙,使靠近之人呼吸困難。他嘴邊的肌肉似乎在痙攣,皮膚之下血管之中有東西正在賣力搏動。他的五感出了毛病,視力下降,舌頭失靈,四肢無力,對愛恨都過於敏銳,過於極端。血緣親情這種東西,對他來說,稍有不慎便成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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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會更大義凜然一些。”戮世摩羅說,“你那在醫院住了兩個月的同學怎麼算?市面上流通的毒品又怎麼算?那些害在我手上的人命怎麼算?你以為憑你一句‘跟我走’,這些東西就能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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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看著他:“我來替你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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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世摩羅怔了怔。“什麼?”他竟然也有這樣反問的一天。戮世摩羅一向覺得這種問句毫無意義,浪費時間的同時凸顯了發問人的遲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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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替你還。我身體還很健康,還能活很久。我會用剩下的所有時間去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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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瞬即逝的無言以對。在那一瞬間的失語之中,戮世摩羅好似聽見許多細密的聲音。比如說被關在屋外的蟬鳴,晚風吹過樹梢,樹葉於是像流水一樣響起來。回憶中子彈自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史豔文的聲音:送他去吧……搖晃的車廂中來回晃蕩的發動機噪音,史存孝聲嘶力竭喊他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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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過去的回聲被壓縮到極點,引燃一種寂靜的爆發,讓戮世摩羅以為自己聾了。他再開口時語氣已經很不耐煩,像是急急忙忙要擺脫什麼東西:“你以為自己是誰?你有什麼資格代我償還?我允許你以我的名義去還了嗎?”戮世摩羅的眼神首次帶上敵意,他冷冷看著自己的弟弟,“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少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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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我自己的決定,與你無關,二哥。你不讓我幹,我也是要幹的。你不同意,可以來阻止我,但我不會停手。”史存孝心中盈起的前所未有的決心讓他的語氣變得沉穩而堅定,“燕駝龍說,你我的命是相連的。你的命是我的,我的命也是你的。”這話說得粗糙而又晦澀,戮世摩羅相信這不是燕駝龍的原話,他不信任何宗教或者科學,史存孝的轉述卻在他內心砸起漣漪,呼喚起一種遠古的臣服欲望,祈求原始主宰的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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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勉強自己笑起來,將一切託付給年輕人的叛逆和玩世不恭:“現在是在演哪一出?血脈詛咒?兄弟溫情?道德寬赦?”那些讓他痛苦困惑的事物,似乎也能伴隨著輕蔑的態度化為一樁輕飄飄的嘲笑,變得和他本人的意志一樣渺小而又可有可無。“我可沒心情陪你演懺悔的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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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鍥而不捨地注視著他,沒有因為他不屑的態度而改變想法。戮世摩羅這時候又搞不懂他了,有些時候,他的弟弟難以理解到讓他覺得他是另一個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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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這場角力已陷入僵局,而自己已有落敗的跡象。敗因是時間,他對自己說,也只能是因為時間。戮世摩羅自嘲地想:我能和他僵持多久?我的孿生兄弟,他將活得比我長久得多。“我們的命是相連的”?怎麼一個相連法?就連最基本的長度都不一致。我很快就會死,到時候又要怎麼連?他想到某個假設,一種富有自我感動的溫情回答,頓時被噁心得不願細想。但這件事確確實實將很快落幕。他就要死了。他死之後,又有什麼辦法阻止史存孝?史存孝將為他贖罪,這份念想將永遠沉埋在史存孝心中,他不會告訴別人,因為戮世摩羅禁止他用自己的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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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戮世摩羅心想,這念頭在他心中膨脹,即使我死了,也不會轉嫁給別人。也就是說,我一死,事情便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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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還有另一種選擇。也許他們能夠短暫地握手言和。這想法一冒頭,便被戮世摩羅毫不留情地按下去。這不公平。他想。在這件事上,死也不能當作藉口,沒有網開一面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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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想起燕駝龍當初教他的那串咒語:
“無癡無嗔,無欲無求,無舍無棄,無為無我。”
他和這句話做到了完美的背道而馳,戮世摩羅對此並不意外。他心中有求,並且很強烈,一股衝動,形跡模糊,難以辨別,卻像是長在肉上,難以割捨。為了這股衝動,這股活著的感覺,他能夠做到眼中只有自己,以一種狂妄的態度慷慨接收所有可能的代價。然而就在此時此刻,在他內心產生刹那幻想與動搖的一瞬間,當初被他當作笑料的東西頓時死灰復燃,狠狠地反過來恥笑他,在他臉上留下自作自受的巴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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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笑了,天真到可笑啊,小弟。”戮世摩羅輕聲說,“你以為到現在還能金盆洗手?事到如今。只要我不帶護衛一個人走出修羅國度,不出三步,就會有至少五發來自不同方向的子彈沖來親吻我的腦袋。有的是史豔文的手下,有的是買兇殺人,有的是敵對幫派。你知道我最不缺的是什麼?那就是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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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這裡如今是我的容身之所。只有這裡,再不會有其他地方。你明白嗎?這是我自己選的,與任何人都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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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想說話。他想解決二哥提出來的所有問題。可是他的一意孤行能抗衡的東西很少,因此只能無力的閉上嘴。他的固執能夠制衡的事物寥寥可數,同樣可笑的是,史仗義心中,最幼稚、最天真、也最為戮世摩羅所唾棄的幻想,也正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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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義雙手撐住下巴,仰視著他說:“你還記得那塊我們沒吃上的蛋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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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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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還掛念著那十九根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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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聞言抬起頭來,仿佛捕捉到一縷微光的困獸:“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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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義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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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賣的食物對史仗義來說都味同嚼蠟,因此他們決定自己手作蛋糕。後來史存孝時常回憶起在那間廚房裡度過的兩個小時,他們幾乎沒怎麼說話,自製甜品的步驟之複雜使兩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嚴肅起來,至少史存孝是這樣。他高度緊張,唯恐哪裡出了差錯,這份壓力與謹慎類似於三年級運動社員參加他們最後一次全國大賽。蛋糕胚沒能發起來,他們好像買到了劣質低筋粉。奶油打發過頭,口感有些奇怪。因為加了太多糖,一入口便齁得要命。最讓人不解的是,竟然到處都沒有找到店一次性賣十九根相同蠟燭。史仗義不怎麼在意,但史存孝始終對用了不同蠟燭湊數一事耿耿於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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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塊蛋糕不大,差不多六寸。蠟燭有十根細細長長的,剩下的形態各異,千奇百怪。有三支呈螺旋狀,兩個數字2,一小朵蓮花,剩下三支中等高度,塗層顏色斑駁。擠在六寸大的地盤上,像一小片碑林。他們一支接一支點燃,燭火一朵接一朵盛開,又很快用力吹滅。史存孝把它們摘下來收好,開始切蛋糕。那味道不是正常人味蕾能夠輕易接受,給史存孝留下終生難忘的印象。史仗義看到他的表情,故意說:“多吃一點,小弟。這樣你也算替我吃到了我沒嘗出來的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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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對事物的口味並不挑剔,在他看來有的吃就行,不在乎味道好不好。但是史仗義看起來對於味道很挑剔,這一點和失聰的人對幻想中的音樂始終抱持極苛刻的評判標準一樣。史仗義既然讓他替自己吃,史存孝就盡心盡力照辦,那一次過度的甜於是順理成章永遠留在他記憶裡。此後每次看到蛋糕,他就想起那令人反胃的甜味。過於濃重的糖精味道,在舌苔上展開鞭刑,隨著時間漸漸推移,形成了癒合不了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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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二哥逼著吃了四分之三的蛋糕。吃到一半,他已經有些頭暈想吐了。或許是在咽下粘膩的奶油時,或許是一顆酸軟的藍莓在他口中爆開時,史存孝記不太清,總之那時候蛋糕還剩最後一部分,形狀大致類似於科洛西姆競技場的斷壁殘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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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義就在這時候開口對他說下麵這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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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得知性命不長之後,我就決定為自己而活。也一直是這樣做的。小弟,我有病,但沒瘋。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我不後悔,因為這是我自己選的路。”史仗義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有一件事拜託你。最後的一件事:你不要因為我是你的孿生兄弟,就背負我的命。你有你自己的路走,我的選擇和你無關。即使你是我的雙生兄弟……我們現在也已經變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獨立的人。我希望你為自己而活……我希望你和我一樣,不為任何人,只為自己……這或許是孿生兄弟這層關係帶給我的最後一點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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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看著他二哥,想伸手抓住他,卻怎麼都抬不起手來。他二哥就坐在不遠處,可是這段距離可望不可即,不論他怎麼靠近,都無法真正觸及。史存孝就懷抱著想要觸碰二哥的渴望這樣倒下去。眼皮癱瘓,耳朵勉強支撐,二哥的聲音影影綽綽:“這次是真的要走了,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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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史存孝常常回想這場突兀的告別,試圖修復模糊殘破的記憶。那時候二哥說的話他還沒來得及答覆,只能在心中反復地回想、推敲、假設,苦思之久,仿佛這是人生最重要的命題。他考慮了兩種相反的回答。要麼答應,要麼拒絕。他在兩者之間猶豫不決,幾乎剩下的人生都在孜孜不倦地鑽這個牛角尖,直到事情戛然而止之後才意識到,不論那種答案都將導向相同的結果。如果他答應,他就會按二哥所說,憑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行動:竭盡全力彌補二哥造成的創傷。如果他拒絕,那也是拒絕二哥話底下的潛臺詞:別管我。他仍舊會做相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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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而易見,他不願鬆開這個問題,不是因為答案有多麼複雜,而是因為這是史仗義留給他的最後贈言。這番話卸下了所有的立場,單純是作為兄弟與他訴說,史存孝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句話將會是聯繫他與史仗義的最後紐帶。話說出口的一瞬間就死了,聲音與空氣旋即接觸便潰散,甚至說話人也已經無處可尋,但藏在字句間的細微存在史存孝能夠察覺,而且覺得它們始終未曾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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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史存孝偶爾回想起他們一家人短暫齊聚的時光。相聚總是短暫,或許正因如此,年輕時才總想把易逝的、脆弱的牢牢抓在手中,將珍貴的東西藏進臂彎裡,用一腔空蕩蕩的胸膛去守衛它。他經歷比常人更漫長艱難的時光去認清美好不可強求,珍愛的寶物時時刻刻放在掌心,結局只會是被他的過失毀壞。他意識到這一點後選擇像二哥一樣離開,不為了找回什麼,也不為了守護什麼,他只是感到時候到了。他離開大哥與父親的庇護,去做想做與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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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幾何切割的天穹呈現出一種細密的霧霾藍,仿佛被人一點點熨平了的海面。炎夏已過,但空氣仍舊悶熱。臨海的福利院內,一個身穿工裝的青年搬著兩個重疊的大紙箱子走進來。他幫忙從卡車上卸貨,整個過程持續了二十分鐘左右,青年全程動作都很小心,因為那些都是捐贈的物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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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來這邊坐下休息會兒吧。”當他停下動作,使用搭在脖子上一條略顯邋遢的毛巾擦拭額頭上的汗珠時,與他一樣在這裡當義工的人喊了一聲。於是他順從地走過去,坐下,擰開礦泉水的蓋子,但沒將瓶嘴送到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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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媽好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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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他來,都會有人這樣問,即使在反反復複的重述後,現在他的故事對這兒的人來說已經不再新奇,他們還是保持著問候的習慣,也僅僅止於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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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了。”長生儘量不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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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回復,他們便繼續轉回身,繼續討論電費的價格區間。長生松了一口氣,心裡感謝了供電局或者其他什麼機構一秒鐘。至少這次,他們沒再問他是如何從那個“地獄般的”修羅國度裡死裡逃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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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前臺的接待員走過來喊他,眼神和以往不同,“有人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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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站起來,一手還抓著水瓶就朝脖子上的毛巾抓去,於是水灑了他一身。一旁的人笑他:現在就急著洗澡了?長生好脾氣地,甚至是委屈而討好地笑了笑,迫切地朝說話的人看去,但對方的興趣已經不在他身上。他用打濕的毛巾胡亂擦了擦身上的衣服,朝接待員走去:“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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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她看他的眼神裡透著疑惑,“你就這樣過去?對方也不是很著急的樣子。你不去換件衣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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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長生鎮定下來,堅決地搖搖頭,“走吧。”他又重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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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員帶他走向一間訪客室,一個人的背影端坐在椅子上。光看身形,要瘦一些,也胖一些,不像那個日日夜夜折磨他的身影中的任一個。聽到腳步聲,對方朝門口轉過身來,相似,但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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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對方站起身來,禮節周全,態度穩重,“我叫俏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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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首先為打擾他和母親的治療——他用詞很謹慎——致歉,隨後簡明地說明了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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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委託我將這筆賠償交給你。”俏如來從公事包中掏出一個信封,將其壓在桌上,朝長生的方向移去。長生看了一眼,沒有伸手去拿,而是問:“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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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筆匿名款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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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銀燕嗎?”他始終記得那個被自己陷害的男人,他記得戮世摩羅叫他銀燕。戮世摩羅,這個名字久違地再度出現在他的腦海中時,長生還是像見到惡鬼一般感到一陣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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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坦然地與他對視,表情沒有變化,一如既往的沉著。他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態度雖然和藹,但想法難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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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收的。”長生皺起眉,“是我對不起他,怎麼還能接受他的資助。”他突然又想起什麼,“他為什麼不親自來?”說到這裡,青年臉上浮現出孩童般懊悔的神色,“他還沒原諒我?我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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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要求匿名,我也不知道賠償人是否是你口中的‘銀燕’。”俏如來又重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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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卻像是沒聽到俏如來的話一樣,自顧自說道:“我聽說他後來去當了緝毒警。他現在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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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看著他,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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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像是陷入了間斷的瘋狂中,說話時顛三倒四,態度異常激動:“我一直在等……我在等惡魔的報復,我知道像那種人向來言出必行。就算惡魔死了,他的靈魂也會從地獄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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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願意接受直接的金錢賠償,我會去與你母親所在的治療機構溝通,讓他們將這筆資金用於治療。”俏如來平和地說完,見長生還處於那種難以自控的狂亂狀態中,便將信封收好,站起身去為他呼叫醫護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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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要離開這間房間時,聽到身後傳來急促而低沉的懇求聲:“對不起、對不起……放過我媽,沖我來,都沖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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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心中低歎一聲,推門走了出去。門鎖輕巧地關上,合頁碰撞時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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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醒已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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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道友,写得好棒啊~性格还有设定都好贴
d(Yuz#Qcrh
小空和银燕之间的纠葛太戳心了,空燕真的好绝!
身后金星挂北斗,不如生前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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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ch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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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太好了,小空牛牛的性格特别符合原剧情,虽然遗憾但是又有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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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ch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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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太好了,小空牛牛的性格特别符合原剧情,虽然遗憾但是又有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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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a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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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悄悄来阴暗吃饭......友友这篇给我印象很深刻!看空燕的故事经常都有一点“无奈”的感觉,事已至此两个人都无可回转。双子在心里彼此挂念,但小空选择放下,银燕始终执着。心里感受很复杂表达的并不好,最后感谢道友,喜欢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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