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24 【俏史】风暴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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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8-24 22:58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8.24 【俏史】风暴1-6

现代娱乐圈背景，俏一开始在选秀
本质是编故事，细节完全失真，如果有了解行业运行规律的朋友还请一笑置之……

——————

01

一张纸递到俏如来面前。

“你先把个人信息填一下。”前台接待小姐显然对这项工作已经过分熟练，头也不抬地递过一支笔，另一只手解锁手机，拇指在屏幕上上下滑动。
俏如来嗯了一声，依次填好姓名、年龄、联系方式，挪到家庭情况那行时顿了顿，他指着问：“这个要写吗？”前台小姐扫了一眼：“不用。你写下面的吧。”

俏如来认真地填写着表格。

前台小姐像是终于看完了手机，探头来看他的进度。“二十四？你年纪蛮大的哦。”
俏如来只是埋头苦填，闻言抿嘴笑了一下。

前台小姐忍了忍，没忍住，话里意有所指：“哎，我看过来的好多都是十多岁二十不到的小男生，一个比一个油嘴滑舌哦……”俏如来打断她：“训练时长怎么填？”
“按实际情况写。”前台小姐作风随意，“不过随便了，不填也没关系……诶，你是哪个公司的？”

俏如来愣了愣，轻声说：“武百传媒。”

前台小姐明显没听过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但也神色不变，见怪不怪：“那先把这栏填了……对，填公司名就行，写全称啊。”
不远处有人叫她。俏如来低着头，只能看见她的红色指甲匆忙在表格上几处点了点：“这几个地方填完就放着啊。——方姐，什么事？……”

这份表格罗列得详细，不过大概是来参加海选的人太多，规则一松再松，只要填写关键信息就足够。俏如来慢慢地填写完毕，正盖上笔帽，一直坐在角落不声不响的小姑娘很会察言观色，默默收走了他的表格。
俏如来的视线滑过那张篆着实习二字的铭牌和门口已经排起长龙的队伍，他要了一杯水，躲在一株盆栽后，一面喝一面无声地观察起众人来。

如前台小姐所说，眼前的面孔都太过年轻了，有些甚至可以称为稚嫩。俏如来的目光最终停在一位看模样才十四五岁的少年身上，他正和身旁一个打扮时髦的练习生说话，可能是美瞳戴得不对，几分钟就要眯一下眼，却不敢拿手碰，生怕破坏了脸上一层厚厚的粉。

俏如来看了一会儿，心里不禁生出一股怪诞又荒谬的感受。他喝空了水，杯口一捏扔进垃圾桶，正要离开时面前竟掷来一个纸杯，俏如来一扭身，纸杯擦过垃圾桶口，倒在桶边骨碌碌转了一圈，淌了一地的水。俏如来低头一看，自己的外衣下摆已被飞泼而出的水溅湿了一片，还有往外晕的趋势。
俏如来：……

不远处一个青年三两步跑来，顺手抽走前台半包纸巾，异常殷勤地替他擦拭：“对不起啊实在不好意思不是有意的……欲星移！！你看看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俏如来被那颗折腾成蓝色卷发的头晃得眼晕，抬头一看那个被叫作欲星移的男子正站在五步开外，一脸看不出喜怒的样子。他一双眼睛生得很有精神，目锋深邃平和，尽管刻意掩饰，但俏如来还是感觉到欲星移此时正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青年。

俏如来垂下眼帘，握住青年的手：“不用了，不是什么大事。”
“那怎么行！”

话音未落，欲星移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青年的手。他中指上有一点长年握笔而留下的茧，很显然是一双商务人士的手，手劲却大得出奇，青年一时竟不能挣动。
俏如来的视线从他俩僵持的手飘到欲星移脸上，后者挂着一丝公式化的笑意，礼貌地向他致歉：“抱歉，我们不是故意的。”

青年炸毛：“喂！谁跟你一起的啊！还有，不要把你的事推到我身上！”
欲星移仿若未闻，叫来清洁工将地面清理干净，又表明可以为俏如来提供新的表演服作为补偿——被俏如来拒绝后仍不着痕迹地表示可为他找一间安静的化妆间来整理衣装，以表歉意。

“喂！欲星移，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俏如来正想婉拒，欲星移攥着那青年的手越收越紧，终于像有些愠怒似的瞥了他一眼。那一瞥速度极快，几乎只像是头顶上落了根羽毛而要将它抖落下来似的微微偏过头，但青年瞬间噤了声，只敢狠狠瞪视他。
“……”俏如来笑意不变，“谢谢。”

欲星移喊了前台那位实习生为俏如来带路，拎鸡仔似的拎着那青年先走了。化妆间面积不大，陈设也有些老旧，但硬件齐备，一边是化妆镜和更衣室，一边是茶水休息区。
此时一个人也没有。

实习生手忙脚乱地找来电吹风、立式熨烫机等物，俏如来道了谢却不使用，只把外衣脱下，问：“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吗？”
“啊？那个好像是之前一个乐队的贝斯手……”实习生猛然发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不好意思，请问你问的是哪位？”

俏如来礼貌地笑笑：“就蓝头发的那个。你也觉得他很酷？”
“是挺酷的，我也一直有关注他……他们那个乐队一年前解散了，不知道他现在为什么会想跑来这个节目，这也不适合他呀。”
“是这样……会不会跟他身边的人有关系？你知道他是谁吗？”

实习生有点沮丧地摇摇头，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不过你可以搜搜看，看起来像是经纪人之类的……哎，不过都是糊豆了，谁会在意啊……”
俏如来没有再说话。他低着头默默整理自己这一身比起其他选手几乎可算朴素的服装，像是在考虑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

另一边，欲星移拖着梦虬孙上了车。
欲星移从见到俏如来那一刻开始，整个人就一直有一种说不太清楚的思索的意味。现在没有外人在场，欲星移更不加遮掩，微微皱着眉头，显然在思考方才的事情。

梦虬孙本来被他搞得很气恼，但这么多年争锋相对下来，两个人像有了默契似的，总会一致地偃旗息鼓。欲星移没有要争吵的意思，梦虬孙也懒得纠结，他用脚尖踢了一下欲星移的鞋跟：“你在想什么？”
欲星移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按梦虬孙对他的了解，这反应一般只会在他面对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时出现。但是有谁能让他产生疑问？刚刚那个——

“我说不清。”欲星移说，“我觉得那个人似乎有些眼熟。”
梦虬孙觉得很无聊：“你又在猜测什么了？欲星移，把你那莫名其妙的毛病改……”
“他的确很像。”欲星移并没有理会他，“你觉得他像史艳文吗？”
梦虬孙浑身猛地一震，一脚踩在欲星移簇新的皮鞋上。

*

俏如来在化妆室等到下午四点，外面终于叫到他的号码，3671，俏如来走出去，进入了面试厅。
教室不太大，几乎被一个舞台占据了大半面积，聚光灯把地面打得发烫。十数个评委坐在被黑暗笼罩的舞台下，只有坐在前排的几个才勉强看得清面貌。大概因为已经连看了几千个青春靓丽的男孩子，他们的状态显得有些疲惫，无论台上的人怎样唱或者跳，都很难再发出一句喝彩。看起来像一出独角戏。
工作人员递给他一支话筒。

俏如来走上台，立刻被聚光灯闪到了眼睛。他说：“可以让灯光撤走吗？”
下面传来一个男声：“你确定吗？”
俏如来点点头。他似乎听到了几句隐秘的交流，随后是工作人员的跑动声、滋滋的机器电流声。

灯光缓缓暗下去。俏如来移开遮住眼睛的手，顿时愣住了。

史艳文正听秘书汇报事宜，目光并不在舞台上。他的样子比十年前并无改变，甚至连衣着都相像，得体的正装在他身上并不显死板，反而有一点优雅的味道。
评委说：“请介绍一下自己吧。”
史艳文转过头来。
俏如来看得清清楚楚，半空中有什么东西凝固了。

他说：“我……”
史艳文带着一贯的若有似无的笑意注视着他，那目光落在俏如来身上，竟让他一时无法言语。所有人都没有察觉，这个场合的气氛因为选手的惊讶和窘迫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俏如来忙假装话筒故障试了试音，工作人员为他换了一支。

“抱歉。”俏如来说，“我是3671号选手俏如来，今年24岁，是来自武百传媒的选手……”
评委在翻动他的资料，彼此间低声讨论。俏如来忽然感到一阵莫大的窘迫，仿佛不堪重负似的，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我看你的资料，在今年初之前都没有进行过音乐或者是舞蹈相关方面的训练，”评委说，“也就是说你是临时想要来参加这个节目的是吗？”
他几乎把蹭节目热度的鄙夷写在脸上，但俏如来无法说不是。他站在这里，是种种巧合连环碰撞下的结果，而这巧合之中，又连接着他将必然面对史艳文的线索。只是这来得实在有点太快又太突然了，尽管拥有着正当的理由，但俏如来的确是有些心虚的。在史艳文的注视下，他感到非常不自在，手心渗出了汗。“是的。”

一个女评委接过了话筒。“24岁，你之前是在读书吗？刚毕业是吗？”
俏如来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略有些艰涩地说：“……还在读书。”
“噢，那你是学什么的，表演吗，还是影视相关的专业？”
“……我在UCL读研究生。”
评委不带感情地wow了一声：“高材生啊。”又问，“你这么好的学历，为什么想中途出来参加我们这个节目呢？”

俏如来犹豫了一下，忍不住想去捕捉史艳文的视线。这是一个解释的机会，他很想知道史艳文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意。但是，在彼此目光相接的一刹那——也许是更早的某一瞬间，史艳文非常隐秘地移走了视线，侧首听秘书的陈述，他的侧脸在光与暗的边界模糊，显得异常遥远。
茫然之中，他鬼使神差地说：“因为，我有一个非常尊敬的人，他在这个行业里。”

“是吗？”评委很感兴趣地笑了一声，“可以为我们介绍一下他是谁吗？”
史艳文似乎没有听到。俏如来从失落中回过神来，轻声说：“抱歉，我可以不说吗？”

*

过后，史艳文回想起自己与长子时隔多年后的再次见面，已经感受不到多少惊诧，更多的是长年累月如影随形的愧疚。但相较于对另两个孩子疏于看顾的内疚，长时间的分离让他在此之上更产生了一种无措的踌躇。他有些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去接触一个已经完全是成人的史精忠。在史艳文模糊的记忆里，他还只是一个才上初中的孩子。

台上的选手还在唱跳。史艳文一连看了大半天，早已眼疲身乏，不由闭上眼捏了捏鼻梁。一旁的工作人员非常会察言观色，立时递上一瓶水：“史老师？是不舒服吗？……”
史艳文摆摆手。这档节目办了几年，热度不减反增，他公司先前签下的几位小演员心思活泛，想先在节目里赚点知名度。史艳文无可无不可，不过听到一些不太好的风言风语，为这几个孩子的前途担忧，因此多跑这一趟。

但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史精忠。

史艳文五味杂陈，忍不住向工作人员讨要俏如来的资料。后者很快找来，史艳文看那资料只有薄薄两三页，面试评价上写他基础很差，但不能说不是块璞玉。是个很难说好坏的评语。

工作人员说：“史老师，我这里还有选手的第一轮面试视频……”

史艳文看了视频，视频里俏如来比现在还略瘦一些，似乎还不太适应镜头，看起来有些拘谨。他准备的才艺是小提琴演奏，随着乐曲演奏，整个人也渐渐放松下来。史艳文记得他还没学会拿筷子就开始按琴弦，拉琴很苦，但他从来不抱怨。
史艳文垂下眼帘。几个孩子都早熟，史精忠尤甚。十几岁被送出国，又要读书又要照顾弟弟，仅有的几通视频电话，他也没有撒娇说要回来。孩子太乖，往往会让大人忘记这些事情他明明可以不经历。

“史老师？”工作人员旁敲侧击地问，“这位选手怎么了吗？……”
史艳文收拢思绪，极快地笑了一下：“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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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08-24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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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表演结束已是黄昏时分，大片大片的夕阳光透过落地窗，把整层楼都渲染得格外浪漫。
俏如来回到化妆间，那里已有一位少年在卸妆，身边还守着一位经纪人模样的人，正不停地划拉着手机。俏如来留意到他单手打字的速度非常快。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男子轻轻瞥了他一眼，那一眼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俏如来下意识地绕开了他们那个区域，径直去找原先的衣物，却意外地没有找到。正在他纳闷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如果你在找衣服的话，我让他们把东西清到隔壁去了。”
俏如来回过头，正是那位男子。他的音色有些沙哑，句末不自觉地拖长音，听起来非常温吞。“你可以问那个实习生具体位置，我拜托的她。”

俏如来道了谢，在门口和一个看起来像选手的人擦肩而过。

那个人说：“修儒，你好了没啊？”
“月大哥，我的隐形眼镜摘不下来了啊——”

*

俏如来本想打车回家，但宫本总司打给他一个电话，请他吃饭。
宫本总司现在是他名义上的老板。他俩的缘分能追溯到俏如来刚懂事那会儿——宫本总司是他的小提琴老师，在他出国之后仍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络。

俏如来这一年多学业不顺，瞒着家里人想回国来散散心，正巧在机场碰见宫本总司。宫本总司开了个小公司，忙活了几年撞上选秀的东风捧红了艺人，今年也有人想复刻前辈的路子，不过节目组规则有变，一个人报不了名。俏如来当仁不让，练了几天唱歌跳舞就跟另一位男生以组合的形式上了台。没想到另一位第一轮海选就被筛了，反倒是他这张白纸懵懵懂懂地留到了最后。

宫本总司约在一家家常馆子。此时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俏如来到的时候已经上了两三道菜。宫本总司四十来岁，长着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人如其貌，俏如来受他不少照顾。
两个人都不喝酒，宫本总司一边加点了两听可乐，一边问他今天的感受。俏如来想了想，如实告知意外遇见史艳文的情况。

宫本总司有些惊讶，只不过他惊讶的另有其事：“你没有跟他说吗？”
宫本总司问的是参加节目，俏如来理解成了回国。但不论是哪一个，他都很难解释这一切背后真正的原因——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能是迟来的叛逆期。俏如来想。

宫本总司沉默了一会儿：“你如果觉得为难，可以不去参加，我可以交违约金。”
这不是越帮越忙了！俏如来背上一炸，忙说：“没事的。”

宫本总司却说：“精忠，你确定你要参加吗？你如果真的去录节目，就代表你真正走入公众视野，不管你是第一轮就淘汰，还是坚持到最后，都会在一定程度上给你的生活带来影响。做一个公众人物没有那么风光，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出国吗？”
俏如来轻声说：“知道。”

史艳文曾经闹出过一桩离奇又难以辩解的新闻，俏如来当时年纪不太大，并不了解内情，只知道全家人被媒体围追堵截，他的弟弟小空差点出事。不久，史艳文紧急动用关系送他们三个出国。

“史艳文当初是什么身价、什么地位，尚且要因为一条传闻的影响送你们几个出国避风头。众口悠悠，有些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味道就变了，你不可能一个人一个人跟他们去解释，不可能每个人都会理解你。”宫本总司深深地看着他，“精忠，如果我是你父亲，我不会希望你再入这一行。”
“老师，”俏如来用了当初的称谓，“再说吧。可能我没通过这一次的海选呢。”

——或者，他也不会让我参加。
俏如来回忆着下午见到史艳文的场景，明明只过去了几个小时，他却已经有点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了。

*

想象中的、来自史艳文的阻止并没有到来，俏如来异常平稳地度过了三天，迎来了面试通过、准备录制的通知。
按常理来说，这时候基本已经可以为确定参加节目的选手造势了。不过这与他无关。俏如来忙着为即将到来的初舞台加练，别人也许是锦上添花，他只祈求到时不要太丢脸。

录制的日子很快来临，第一场先录选座和初舞台，接下来需要一直住在录制场地。俏如来的东西不多，宫本总司却依旧来送他，本以为还有什么要嘱咐，谁想宫本总司送了他一串玻璃珠子——
“什么玻璃珠子！”宫本总司哭笑不得，“这是琉璃串珠，开过光的，说是很灵，我费了老大劲才求来的。”

俏如来握着那串珠子只觉得烫手，想了想，还是把它绕在了手腕上，嘴上调侃道：“老师，你这是希望我早早淘汰，还是想我走下去啊？”
“我希望它能保佑你……”宫本总司抱臂思索，“你想它保佑你什么？”
“嗯……一路顺风？”
宫本总司笑了两声，末了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那就祝你的愿望都能实现。”

等待录制的时间不太长，俏如来进入录制厅时先被几排大灯的灯光晃晕了眼，又被热烈的鼓掌欢迎吓了一跳。其实当时一百个座位才坐了几个人，大概是有镜头对着的缘故，大家都显得非常热情，一个个走过来和他握手。俏如来心想他临时恶补的前几季节目里也没见有这一环节。
人渐渐多了起来，俏如来选的位置很偏，因而迟迟没有邻座，但总有人往他这个方向看，他只好一个个微笑回应。

倒数第二组选手出场时引起了一阵骚动，那是一位青年和一名少年的组合，俏如来循声望去，并没有觉得这两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是什么有名的人物？他想。不过青年的忧郁气质尤为抓人眼球，俏如来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另一名少年选中了他身边的位置。

“请问，这两个座位有人吗？”
俏如来摇摇头。他觉得少年有一些眼熟，待他落座后没忍住好奇，询问少年的姓名。
“哦哦，我叫修儒。”少年指指自己贴在衣服上的名牌，一旁的青年转过头来，他在自我介绍时脸上会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我叫飞凕。”

话音刚落，灯光骤然熄灭，舞台上像有一簇火苗在跳，明灭闪烁不停。等待的众人仿佛也被这光束点燃了似的，异常兴奋地叫嚷起来。一道光追着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舞台上的身影，随着鼓点的暂停，照亮他非常年轻、也令俏如来非常熟悉的脸。
俏如来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手腕上的串珠。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小空是这档节目的导师？

*

戮世摩罗原本不是很想来选秀节目当导师，不过公子开明觉得这可以帮他涨点知名度，从打开大众市场这方面来说是个不错的契机。

“你看万雪夜，不也是做电子乐的？上一季除了C就是她这个导师热度最大，出了节目换风格一口气接了好几首OST，一首火了身价都翻了几倍。”
戮世摩罗一边翻着选手资料册，一边回想公子开明前前后后对他念叨的那些话，心里不免有点后悔。节目才开录两个多小时，他就开始坐不住了。

忽地，他翻资料的手停住了。
与此同时，随着PD一句“有请下一位选手”，那页资料上的人像从回忆里跳出来似的。戮世摩罗抬头看看人，又低头看看纸，再抬头看看人，方才确定原来他亲大哥真的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来参加选秀了。

他为什么要来参加？他不在读书吗？家里、咳，其他人知不知道？……戮世摩罗脑子里好几个问题在打转，表面上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音乐响起。戮世摩罗看了一阵就觉得无聊，俏如来唱歌还不错，跳舞实在是一般，如果要求再严格点，简直称得上糟糕。然而转念一想，戮世摩罗又品味到一丝恶劣的趣味。
他想到几年之前，他们三个还在国外，俏如来高中毕业，学校办毕业舞会，两兄弟也跟着去了，舞会上一男一女成双成对，俏如来全程坐在一旁发愣，别的女生来邀请他也只是微笑婉拒。后来才知道，俏如来压根不会跳舞！

表演的时间不长，大概几分钟，乐声就停了。导师席上一时十分安静，戮世摩罗打算见机行事，也没出声。但看俏如来的实力表现，应该不会得到一个非常高的评价。这样最好，一轮游然后回学校学他的习去……戮世摩罗想。对了，他现在在哪里读书来着？……上次他打电话回家，自己正跟老头冷战……

一位女导师拿起话筒：“……我觉得，你好可爱……”
戮世摩罗：？

“你有没有发现，就是……”女导师眼里带笑，说话也是笑，“就是你虽然，不是很会唱歌跳舞，这个大家都看得出来，但是，你真的……很有魅力你知道吗？我的眼睛会情不自禁地看你……”
不止戮世摩罗愣了，俏如来也很恍惚。他长到二十四岁，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异性这么不吝赞美地评价他……只好微微笑了笑。

另一位导师也说：“笑起来更可爱了……你表演的时候可以多笑一笑，跟观众有一点互动嘛……”
这下倒把俏如来说得不太好意思。PD顺势道：“我们导师很喜欢你哦！不过你确实是那种非常亮眼的帅气，在表演的时候又有一种格外单纯、格外宁静的气质。特别好，真的特别好。”

俏如来捧着话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有这么夸张吗？

“对啊，如果我在路上碰到这样一个男生，我会问他要联系方式诶！”女导师好像还有很多话没说，赶忙接上，“你没有被人要过联系方式吗？”
俏如来只好说：“没有。”
“没有？！”女导师做吃惊状，“来来来你把你联系方式给我……”

导师席笑闹作一团，原本气氛紧张的选手席也因这调侃多了一丝轻松，录制厅里变得十分热闹。

“说了这么多，你还有别的想要展示的吗？”

俏如来点点头，工作人员拿上来一把小提琴。他的手指触摸到琴弦，心里似乎也因为这一点点熟悉而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选了一首舒缓的乐曲，琴弓拉动第一下时，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悠扬的琴声水一般流动，录制厅里每个角落仿佛都飘散着一枚音符。

曲毕，一直都很欣赏他的女导师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你真的……我真的觉得你应该很受欢迎吧？”
“没有。”俏如来补充道，“可能因为我之前一直在国外，身边的……呃，朋友觉得我不太有魅力。”

女导师定定地看着他。她的目光让俏如来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在聆听完他演奏的一首琴曲后，动容又疼惜的面孔。

“以前怎么样都没关系。”她说，“但是你要记住，你以后一定会被很多很多人喜欢的。”
几位导师商量了一会儿，最后PD宣布了评级。尽管俏如来收获了一大把赞美，但鉴于他实力的确算不上出色，导师团队只给了D级。

PD说：“我觉得就像……导师说的，你虽然基础不好，但你真的很有魅力。你要知道有很多人可能唱得比你好跳得比你好，但没办法让观众看到他们，可是你能够让大家深深地被你吸引。我觉得这是独属于你的舞台特色，是你的武器，你一定要运用好你的武器，然后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好好地去练习，好不好？”
俏如来躬身轻声说了谢谢，现场选手很合时宜地鼓掌。眼看就要有请下一位选手，戮世摩罗赶忙找到自己的话筒：“等等！”
众人的目光瞬间汇集在他身上。戮世摩罗说：“我看你的资料上写，你是在国外的大学……还在上学是吗？”
“是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来参加节目的？”
这个问题正好问在症结所在。俏如来垂下眼帘，过了片刻后复又抬起。他凝视着戮世摩罗被半长的造型发遮掩的眼睛——那双眼睛，和他的生得很像。此时，它正死死地咬住自己，企图从他身上咬下一个答案来。

“我想来……挑战一下自己。”
戮世摩罗紧追不舍。
“那你家里人呢？你家里人知道你来这个节目吗，他们同意吗？”

俏如来同样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字轻声说：“他们知道，并且没有反对。”
过了片刻，戮世摩罗才说：“好，我没有问题了。”

戮世摩罗调整了一下坐姿，录制厅里的气氛随着这句话的落地莫名一松。PD心知这个魔王脾气古怪，和身边的导师插科打诨了几句，赶紧让俏如来下去了。
还没回到座位，周围的选手都站起身来张望；一坐下，离他近的全探过来说话；还有并不着急表演的，专门来和他攀谈。在这前所未有的热情当中，俏如来一面一个个礼貌回应，一面忽又清晰地回想起最后一轮面试当天，史艳文那张疏离的脸。

父、亲……

——————

忘说，是近一年前的旧文了，有无后续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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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又录了一个多小时，导演喊了暂停，中场休息。
不想人挤人，俏如来绕远路，去了一趟位置偏僻的洗手间。这地儿安安静静，甚至能听到没拧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答滴水的声音。他脚下一拐，门后正对面戮世摩罗就靠着洗手池划手机，两指间夹着一根烟，雾气袅袅。

俏如来：……
戮世摩罗：……

俏如来：“小空，不要抽烟。”
戮世摩罗手一抖，差点真把烟掐了。

“你还来管我？！”戮世摩罗气得差点没把房顶掀了，“史精忠，你真是学的好一手先斩后奏啊你！”
“小空，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俏如来无奈道，“还有，声音轻一点，大明星。”

戮世摩罗翻了个白眼，一口把烟抽尽，这才掐熄扔了。

俏如来走到洗手台前打开龙头：“说起这个，你才让我措手不及。我只知道你去搞音乐了，没想到你……”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笑了一下。
“父亲对你说什么了吗？”

戮世摩罗嗤笑一声。“我又不归他管。”
俏如来暗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的意思是，父亲有没有提起我？”

“你认为我会知道？”说完这话，戮世摩罗神色变了变，“……你可千万别和我说，他知道你要来。”
俏如来通过镜子看向他，表情十分无辜。

一时间戮世摩罗脸上相当精彩，如果人的脸色能化成实物，俏如来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看了一场大戏。然而不过片刻，戮世摩罗又恢复了惯常嘲弄的神色。

“史精忠，你们俩真不愧是亲父子，两个人合起伙来瞒我一个。你站在台上那一秒我才知道你居然来选秀了，你以后是不是结婚也要临开席了才通知我你有女朋友了？”

“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你过家家、玩游戏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俏如来没说话。

“……你真这么想？”戮世摩罗这回是真吃惊了，“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啊？”

*

许久，俏如来才晃回了录制厅。

他和戮世摩罗分开后被工作人员拦下，录了初舞台后采访才被放行。舞台上正是之前坐在身边的——名字他要想一阵——修儒和飞凕，在表演。似乎为了契合飞凕的气质，他们选择了一首比较悲伤的情歌。其实这和修儒那张青涩的少年脸不是那么搭调，但他消化得很出色，甚至收获了比飞凕更多的赞誉。
通过导师点评，俏如来得知修儒也是志不在舞台，更多是当一枚称职的绿叶，衬托飞凕这朵红花。

飞凕早先已作为偶像团体的一员出过道，但由于公司运营不善，团体解散，成员各自单飞。他在团活动时就觉得压力很大，想趁解散的时机休息一段时间，没想到再回来，原先的圈子竟已没了他的立足之地。

飞凕的讲述其实并没有夹带太多的情绪，但节目组刻意播放了煽情的音乐，席上的导师也非常配合地长吁短叹。在灯光照耀不到的黑暗处，俏如来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他发现实际上每一个人来到这里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理由，为了名气，或者，为了朋友。可是，选秀，对自己而言到底算是什么？
俏如来想到自己上大学前，史艳文事业稳定下来，想接他们回国，他以“要在英国上学”为理由拒绝了。他的学校、专业，甚至是日后读研时研究的方向，都是自己摸索着定下的。史艳文极少干涉他的决定，通过和史艳文仅有的几通电话，他隐约明白父亲对自己过早的独立大约是一种既欣慰又内疚的情绪。
但俏如来本身并不把这一系列的决定称为“独立”，因为这些事情的执行更多程度上是一种随波逐流。当时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申校，加之父亲那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他理所应当地以为自己将要在异国他乡继续待下去；至于读研，则纯粹是导师的建议，以及除了学校之外，实在没有他熟悉的场所能给予他一丝便利。
假设没有这次回国，他大概会一直读书、读到没有书可以读，或者留在学校等着毕业然后当助教？——谁知道。他的经历和教育告诉他，这决定并不明智。虽然想要帮忙，但结果阴差阳错，基本上等同于想一出是一出，连小空、他的弟弟都认为他疯了。然而，当他真正行动起来的时候，他感受到的不是未知事物带来的恐慌与焦灼，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俏如来不知道他要面对的将是什么，以及，不知道为了克服未来的困难要预备什么。这种情况是非常危险的，而他在初出茅庐的时候，又遭遇了纷至沓来的褒扬。

俏如来有一瞬间在怀疑这是不是史艳文的指示，可这样做能起到什么效果、达成什么目的？俏如来又想起数天之前，史艳文淡漠而刻意地转移即将相接的视线。尽管非常困惑与不安，但他始终没有去询问其中的缘由。
这大概是长年的独居生活真正塑造他的地方。他和父亲已经在无形之中形成了一种既熟悉又客气的关系，以至于他在想起史艳文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他的身份，然后才会慢慢回忆起他模糊的面容。

点评结束了。飞凕和修儒走下台，后者发现了站在角落的俏如来，向他挥了挥手。
俏如来回以一个微笑。

算了，既然已经如此，走一步看一步吧。

*

初舞台录了整一天，搬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俏如来和修儒、还有另两个并不认识的男生分到了同一间寝室，大家各自了解了彼此的姓名，分别去洗漱休息。
半夜，俏如来醒过来。今天大家都非常疲累，宿舍里环绕着一阵细微的鼾声。俏如来拿起枕边的闹钟看了看，自己大概只睡了两个小时，整个人却异常清醒。

睡不着。那种没有实感的空茫再一次包围住了他。俏如来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踢到桌角，离得最近的修儒迷迷糊糊地反应：“唔？……是俏……如来……大哥……”

俏如来疼得表情都变了，但还是轻声说：“修儒？吵到你了吗？”
“唔……还好。”修儒摸索着爬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本来就有点渴了。”

室内的窗帘没有拉实，一小撮路灯光漏进来。俏如来望着修儒倒映在地面上的影子，说：“修儒，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你问好了。”

“你说因为和飞凕是朋友，所以愿意和飞凕一起来试一试，满足飞凕的愿望……“俏如来说，“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的愿望，应该是当一个好医生吧？”修儒的床位正好在他对面，当他捧着水杯坐在床沿的时候，两人间很有一种谈心的气氛，“虽然我看起来像个高中生，但不出意外的话，下半年就能上医学院啦！”

那不还是高中生？俏如来想了一会，没想明白。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在节目里获得了很高的人气，可能就没有办法回去当医生了？“
修儒想了想说：“其实我没有想这么多，我只是希望月大哥……啊！就是飞凕……他的舞台能够精彩一点……而且默老师说，每一个行业都要投入难以想象的时间和精力去钻研才有可能取得一点成绩，像月大哥，因为生病不活动就没有人记得他了，我也不想把我的精力分给别的事情。假如真的要把这个机会给我，可能我也会放弃掉吧。”

俏如来开玩笑道：“但是大家会挽留你哦？”
修儒却很认真：“就算骂我我也会放弃。真正让我开心的事情是看到生病的人可以康复，至于当明星，嗯……我觉得还是把它留给需要它的人吧。”

俏如来想要说点什么，然而在张口的瞬间，一时语结。
他察觉到自己的稚嫩，尽管他在学业上取得的一些成绩让他的亲朋好友以他为傲。身边的人和他说这条路没有那么好走，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是否也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他在选择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经过什么思虑——他的确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想要做成什么样的事情，这也是他一旦偏离既定路线就感到迷茫的本因。

俏如来心中杂乱，忍不住胡思乱想，忽然福至心灵，问：“你说的默老师，是那天休息室里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吗？”
“嗯，他是我老师的朋友……”修儒说，“咦，你认识他吗？”

俏如来笑了笑，摇摇头。又问：“他是你的……经纪人？”
“这倒不是。默老师很忙，再加上我没有想要做艺人的想法……不过他好像是月大哥的经纪人？我也不是很清楚，有时间我去问问。”

两个人又随意聊了些话，各自睡下了。

*

一个月后，大型综艺选秀节目《逐梦青春》在各大互联网平台上正式上线。

*

罗碧年轻的时候，干的是一个有点危险的工种——武打演员。虽然也挺风光，但一年到头戏拍个不停，这磕了那碰了，身上几乎没块好肉，好几次躺在ICU，差点回不来。
干了几年，好赖闯出点名头来了，女儿出生了。罗碧铁骨铮铮了二十多年，坠马摔断腿骨都不喊一句痛的硬汉，在看到襁褓中那张皱巴巴的婴儿脸时，却差点流下眼泪。

他决意自己的事业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要转型。

罗碧转型并不顺利，一方面是观众对他有一个既定印象，另一方面是公司并不支持他。再后来，转型关键期，他被爆出了一件说大也大、说小也可小的新闻，但经过一些好事媒体的推波助澜，这场风波愈演愈烈。最后，罗碧决定不再吃娱乐圈这碗饭。

人到中年，突然被迫转行，不管从那个角度想都是比较悲惨的一件事情。幸好罗碧这些年还是交到了几个朋友，他原公司的那位富不知道第几代的爷千雪孤鸣，加上不知道为什么手眼就特别通天的神蛊温皇，两个人凑了点钱找了点关系，帮罗碧开了家饭馆。
到现在也有足十年了，罗碧的饭馆生意不错，老友新客都爱来捧场，甚至开了几家分店。唯一让他感到头痛的是，女儿的岁数一年年长起来了，对事对人往往有一套自己的主意。

这天罗碧回到家里，看到玄关多了一双从没见过的女士运动鞋，女儿的卧房传来隐约笑声。罗碧敲了敲门，忆无心喊“进！”，果然见到屋子里不止她一个，还有最近时常看见的、忆无心的同学。

那个名叫常欣的女孩性格十分腼腆：“叔叔好。”
罗碧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们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看新的选秀节目。”忆无心把平板电脑转给他看，“我在里面看到二堂哥了。”

罗碧皱了皱眉。他对忆无心总是堂哥堂哥地叫史艳文的小孩有点接受无能，但当年忆无心被送出国，也是史家三个小孩给予她不少照拂。孩子们关系好，他也不能说什么。

忆无心递给他平板时没暂停，节目早跳过了戮世摩罗那一part，随着下一位选手登台表演，开始扫选手席拍选手repo。罗碧没看到史仗义，倒是见到了签在史艳文公司里的两个新人，两人一副陶醉的神情，听得十分入神。
此时镜头一转，切到戮世摩罗那张完全状况外的脸，两相对比，极有一种微妙的喜感。罗碧也是圈子里沉浮历练过的人，哪不懂节目组的弯弯绕绕？正为之发笑，镜头再变，这下总算看清选手的长相了，是个长得还蛮周正的青年。

罗碧心里嘀咕，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呢？
他脑筋转了几个来回，忽地像是被点了什么关窍，脑海里霎时炸出一道信息。

他妈的，这不也是史艳文的儿子吗？！

罗碧当即就要给史艳文打电话。节目也不看了，平板抛给忆无心再掏出手机，手指头都悬在屏幕上了，却怎么都点不下去。

这里就要说一下史罗二人的关系。如果要罗碧来说，他会说自己和史艳文不熟。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特别熟。他俩出道的时候都不知道对方是自己的亲兄弟，两边年纪相当，路线相似，媒体最恨天下太平，没有火星子也要找点火药味，扒着两人的履历硬是凑出一副“龙争虎斗”的局面。再加上确有一些资源上的争抢，又互看不惯作风，外界哄抬之下，两人要能特别和谐那真是见了鬼了。

但假如让史艳文来说，他会说大家都是一家人，再大的事又能是什么事呢？这点罗碧是承认的。打从他从台前转型到幕后，脾气就往内收了不少，虽然以前就跟个包子似的，生怕人不欺负他。

忆无心也看到了选手“俏如来”的真容。跟罗碧不同，她跟这位大堂哥始终保持着联系，时不时打个电话、聊个视频，对俏如来的近况算是比较了解的。
即使如此，她也着实没想到，兄妹再见居然是这种情况。

“爸，怎么大堂哥也在啊？”
还是选手！

这不说不要紧，一说就坏事儿了。罗碧本来就在神游，被这声音一激，手指一抖，手机屏顿时变化，拨打界面上“史艳文”三个字大剌剌的，在这时刻莫名有种嘲笑的意味。

罗碧手忙脚乱地想挂断，但对面快人一步，随着一声“嘟”，史艳文的声音传出来：“小弟？”

*

史艳文是在正要出门时接到的罗碧的电话。虽然助理已经在催促，但对史艳文来说，跟投资方吃饭可以往后推，家人的电话不能往后稍。尤其，这可是罗碧的电话，没个一年半载他是见不到的。

接起后对方并没有立刻说话，史艳文喂了几声，那头才传来罗碧闷闷的声音。

“你手底下是不是有几个签约的小孩在《逐梦青春》？”
“是。怎么了？”

“那你知道你儿子在这节目里当评委吗？”
“我知道。”

“……你知道史精忠也在里面当选手吗？”
原来是为这个。史艳文忍不住笑道：“是，我知道。”

那头彻底没声了。过了很久，史艳文才听见他极力压制怒火的声音：“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史艳文，你到底把小孩当成什么东西？戮世摩罗签了帝鬼的公司你管都不管，屁都不放一个，现在老大参加什么，什么选秀？我记得他是不是在国外读书，他不好好读书跑回来干什么？”

史艳文听他气都不喘地说完了一整串话，答非所问道：“小弟，我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的事，我真的很感动……”
“……”罗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有病！”

史艳文话锋一转：“你说精忠的事情，其实我在节目的海选现场看到他了，但当时人比较多，我就没有追上去问。并且我想他既然已经做下了这个选择，那一定有他的理由，他没有对我讲述，证明现在还不是这个时机，或者……我还没有在这件事上取得他的信任。回去后他没有联系我，我想……”
罗碧好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他没联系你你不会主动去找他吗？”

史艳文将头靠在车窗上，霓虹灯影在他眼中飞速闪过后退。他想到他的长子，那个温顺的、坚定的孩子，他模样几乎与十年前不相类似，但温柔、勇敢、坚毅的种子已深植在他身上，在漫长的时光里逐渐演化成了一种他自身独有的人格魅力和行为准则；他想到视频中那个身姿挺拔、可以完整流畅地演奏一整首帕格尼尼的青年，他成长得那么快、蜕变得那么彻底，以至于让史艳文一想起，心中就会无可抑制地漫上柔软的潮水。

他轻声说。
“我相信他。我相信他做的所有事。”

罗碧已经在揪头发了。
“你就不怕他搞砸吗？最后既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又不能回去上学、不知道怎么收场？”

史艳文笑了笑。
“对，哪怕他会搞砸。我也会扭转这个糟糕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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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08-24 23: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04

晚高峰，路上堵了一个多钟头，史艳文到的时候已经开席十来分钟。除北冥封宇和欲星移外，还有三四个看模样像是陪席的，一群人不咸不淡地聊天。
待落座了，北冥封宇的态度格外热络，主动同他攀谈，内容绕不过电影，见解也相当深刻。几个回合下来，史艳文逐渐听出了他的意思。

实际上，史艳文的片子并不缺投资。他以往的很多片子都是当年的票房冠军，走过国际上的红毯，去年新上映的电影也引起了一阵讨论。这可以说是对电影质量的肯定，也从另一方面反映出尽管他早早退居幕后，依然是动辄能掀起一段波澜的人。
北冥封宇是自己找上来的。准确来说，是他的副手，北冥集团的二把手欲星移。
北冥家的根基在实业，影视方面只开了一家子公司，跟它家庞大的产业比起来宛如沧海一粟，然而公司负责人是欲星移，北冥封宇的心腹。老手总会评估新入局者的实力，结论便是不要轻易招惹，也不必太过重视。
欲星移主动上门提出邀约，史艳文按照一贯的思路，以为北冥封宇是要开拓自家的商业版图，面对面吃了饭才知道他根本是自己的影迷，从自己早年的一些武打片到近几年导的电影都看过。他因欣赏而想支持艺术，投资纯粹是个人行为，弄得煞有其事的史艳文倒有些哭笑不得的。
总归，这餐饭吃得十分融洽。席间偶有人聊起了亲子话题，知道史艳文亲缘尴尬，也被人岔了过去。

饭毕，史艳文先行离去。结账时，服务生向欲星移表明拾到一件失物，不知是哪一位宾客遗留的。那约摸是一个造型童趣的挂坠，非常陈旧了，在场众人均表示非己物，北冥封宇便让服务生带领欲星移前往停车场，看史艳文有否离去，这东西是否是他的。
途中，果见史艳文寻来，见到挂坠完好，不自觉流露一片安心之色。欲星移本不是乐于探听隐私的人，但见如此，也忍不住打趣道：“史先生这么宝贝，不知道有什么特别之处？”
史艳文笑道：“孩子送的。”
欲星移点点头。他在饭局上不大说话，下了桌言语倒轻松了许多：“史先生看《逐梦青春》了吗？这节目挺热门，我今天下班听到不少同事谈论。”
史艳文歉道：“这方面我没什么了解。”
“是吗？我以为大家都是一个圈子，应该会比较关注。”欲星移顿了顿，“说起来，我有个亲戚也在里面。”
“哦？他是相关的工作人员？”
“那倒不是，他是做选手去的。”
“……”
“怎么了？”
“没什么。”史艳文勾了勾唇角，“没想到欲先生身边能有人跟演艺圈搭上边。”
“我也没想到。我还陪他去海选，人山人海，个个都优秀……”欲星移说，“我听说那天史先生也在现场？不知道您见没见到。”

史艳文转过头来。
欲星移接着说：“我看到一个年轻人，长得和您有几分相像。您出道作是哪部，《剑心》？他连您年轻时的气质都像。”
司机正将车开过来，车身拐弯，车灯光在欲星移脸上轻扫一下。这大概只有几秒钟，但史艳文看清了，他眼睛里在这刹那间闪过了一丝非常隐晦的情绪。

“史先生，您说巧不巧？”
助理打开车门。
“是吗？那我得去看看了。”史艳文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欲先生，车来了。咱们下次见。”
欲星移没说什么，同他微笑道别。

*

车子开出一段路，助理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史老师，还顺利吗？”
史艳文点点头。他像是累到了，紧闭着眼睛捏了捏鼻梁，过了会儿说：“这片子魅力有那么大吗？别是制片谈的时候说歪了。”
“哪儿啊史老师，您的名字就是最大的招牌。上回隔壁苗疆还派人来打听，看您这边男主角定了没，要是没定就考虑考虑他家新捧的小生……”
史艳文轻促一笑：“我倒不知道我这么紧俏。”
“当然啊！这几年您拍的片子哪部不是既有金杯又有口碑……”

助理仍滔滔不绝着奉承，史艳文自动隔绝了他的声音，睁开眼睛。他们正行驶在一架大桥上，桥上的灯盏连成一片，白昼一样的明亮，唯独照不亮桥下昏黑的河水，它一直沉默着向既定的方向流淌。
其实这部片子他对市场反响并不报太大的期望。这两年市场日益扩大，商业电影体系也日渐成熟，他的风格既不先锋、又与当下娱乐至死的氛围格格不入，不少影评人批评过他，都被尚且不错的票房和观众反馈盖了过去，但东西拿出来不可能次次都被交口称赞的……他心里清楚。

史艳文不爱解释，所以总是被人误解。最好的办法就是坚持自己想做的事，一直走下去，他坚信只要有人看得到，终归能明白他的心意。至于失败与委屈，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海境、苗疆……哎，牵扯的人多了，做事就格外不容易。
史艳文想起欲星移的话，他不是看不出来对方的试探的。他是想谋求资源，或是另有所图？一时还看不清楚，但史艳文由此想到——虽然孩子没什么表示，然而既然来到自己羽翼之下，作为父亲，是不是也应当适时给予一些方便、尽力拨拉拨拉？
想着想着，连史艳文自己都觉得好笑。对这个孩子，他总是犹豫的时候多，决断的时候少。不关照，觉得自己未尽到为父的职责；关照了，又怕他嫌弃自己手长、管东管西，平白打乱了计划、妨碍了节奏。
念头一转，又窝心。他明白自己的确疏于亲子经营，因而在接回次幼子之后，竭力对他们好。史仗义、史存孝的一些叛逆行径，被他解读为是亲近，而史精忠做事周全妥帖，叫他无刺可挑又无处关怀，反而愈加忧虑踌躇。

“史老师？想到什么事了，这么高兴？”助理一句话把他唤回了现实。史艳文心想，哪有高兴？是遇上一笔债，尽忧心了。
他没见到。车内后视镜上照出他半张脸，一路都带着笑意。

*

俏如来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他。距离初舞台已过去一个月，选手们经过主题曲再评级、主题曲录制、第一次公演选曲，差不多已经逐渐习惯了节目的节奏。
不过，这对俏如来而言并不能说是一段特别美好的日子。主要原因是他在再评级环节里的表现实在挺糟糕，在D之后又掉了一级，相当于是这一百个人里垫底的二十个了，直接导致之后的公演选曲他陷入被动，无奈掉进了一组风格很酷的歌。
尽管一开始看舞蹈视频，他也分辨不出哪个会更适合自己一些，但，绝对不会是这首——俏如来在跟舞蹈老师的动作详解时，不无郁卒地想。

“一、二、转身！向前……”舞蹈老师看着比几个选手还有明星范儿，眼睛一扫就把五个人的状态看得清清楚楚。她拍了拍手示意暂停，即便通过一面镜子，俏如来仍能感觉到那如刺一般扎在身上的视线。
“是进度太快了吗，跟不上？”
俏如来顿了一下。“……抱歉。”
“不用说道歉的话，”老师目光诚恳，“还有七天就公演了，前一天还要彩排，现在这样怎么上得了台？”
俏如来自觉地低下了头。
“不是一个人哦，大家都要认真学，课后多练习。”老师调整了一下帽子，“来继续；一、二——怎么又错了呀！”
这次事主是第一排的男生。俏如来认得他，是海选现场洒了他衣服水的那个——名字叫梦虬孙。他动作反了方向，愣了会儿才想起错了，赶忙改正。大家都笑了。

老师教完下半节课，接下来的时间自主练习。组内成员评级都不太好，但能力差距依然存在。几个跳过舞的练了几遍就能顺下来，俏如来和梦虬孙还在一旁记舞蹈动作；队长牺牲自己的练习时间帮助两位后进生，效果并不尽如人意。
选管通知吃饭，一群人遂鱼贯去食堂。俏如来显然还没习惯到处是摄像头的生活，刻意落在了最后。梦虬孙十分默契地跟了过来。
“？”
梦虬孙冲他勾了勾手指，俏如来从善如流地凑耳朵过去，就听他悄声说：“你干嘛走这么后面？”
“……”俏如来同样轻声说，“你不也是？”
“我那是跟着你好不好！”

两个人打完饭，挑一个角落坐下。俏如来玩笑道：“这里摄像机也太多了，练习要拍吃饭要拍睡觉也拍，一栋楼里有没有镜头的地方吗？”
“拍你还不好？好多人想要镜头都赚不到，拍了也是一刀剪掉，你别看我们练得这么辛苦，播出去的时候被剪成什么样都不知道。”梦虬孙想了想，“不过有你在，应该也不会被恶剪就是了。”
“为什么？”
“因为你红啊！”
“是吗？”俏如来顿时浑身都古怪起来，“我红吗？”
梦虬孙显然非常吃惊：“你没感觉吗？最近选管难道不是经常通知你去录什么花絮，之前还叫你拍中插广告？”
这些事情俏如来都有印象。也正是因为这些额外的拍摄，严重挤压掉了他正常的练习时间。但——

“我以为那是每个人都要拍的，或早或晚而已？”
“不是，那是人气选手的特权。”梦虬孙冷酷地宣布了真相，“你知道你现在第几位吗？第九位！如果现在是总决赛，恭喜你，你已经出道了。”
俏如来彻底混乱了。自从参加节目——不，自从回国以来，他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逐渐超出理解和掌控的范围。
“可我根本什么都不会？”
梦虬孙反问：“既然你都来这个节目了，会不会还重要吗？”

俏如来沉默了。在了解到节目赛制时，他就已经发现，节目运行的基础是一种理想化的公正。所谓的一百位选手，是不是能被公平地放在一起展示，节目组又能否能让观众充分地认识他们——他知道，这个答案是否定的。
在比赛之外，它还是一档综艺娱乐节目，它所能给到的资源是有限的，剪辑需要照顾的是娱乐性而非事实性。所以，每一个人都拼尽全力地挤占那几秒镜头，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说话做事、一句话要补充三次条件，甚至衍生出不少防恶剪的招数。
这些心思对很多人来说是徒劳的，因为他们没有镜头。节目组的摄影机只会给向高人气选手，而选手又多是由于前期镜头多才被人喜爱。能靠着一次演出的吸引力逆天改命的不是没有，但谁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份运气，又或者，这同样是节目组的圈套。
俏如来很无奈。更可悲的是，他也只是被裹挟其中的一份子，而不是能改变它的人。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什么？”
“就是，红……？”
“哦……你千万别跟人说啊，一部分是我……呃，我经纪人给我捎的话，一部分是我室友告诉我的。”
“……你经纪人？”
梦虬孙点点头。
“那你室友？”
梦虬孙做了一个按手机的动作。俏如来脑子里晕晕的，过了好久才说：“……不是不允许带通讯设备吗？”
“我知道，所以叫你别说嘛。”梦虬孙低声说，“我……经纪人，说虽然有这条规矩，不过法不责众，每个人都带就不可能每个人都管。”

他话音刚落，俏如来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叫自己。原来是修儒，他身边跟着飞凕，两个人刚打完饭，坐在了梦虬孙身边。
“你是……？”
修儒介绍道：“我叫修儒，这位是飞凕大哥。”
“噢，我记起来了，”梦虬孙右手握拳，往左手心锤了一下，“无情葬月！我还有你们以前的CD呢。”
飞凕笑笑，他好像不是很爱说话：“是吗？那应该有些年头了吧。”
“哈哈，还好，是风逍遥送我的，就是以前你们组合的风中捉刀，还记得吗？”
飞凕没反应，挑了一根豆芽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地吃了。
“嗯，当然记得。”

他的变化十分细微，但俏如来敏锐地察觉到了，碍于并不相熟，也不好多说什么。梦虬孙自来熟，很快跟修儒聊得有来有往的：“……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录第一次排位，这地方我快待不住了……”
“啊，你怎么知道自己的成绩的？……那月大哥呢？还有我！”
“……无情葬月当然很稳啦，你应该跟我一样，下一轮就能淘汰回家吧。”

四个人用完餐离开食堂，俏如来暂不打算回练习室，想去宿舍一趟。宿舍和日常活动的这栋楼间有一段两百米的路程，打从节目开始录制，这条路两旁就蹲守了十数个扛着长枪大炮的年轻女孩，偶尔还有男生，而在节目开播之后，这支队伍愈加庞大，拍摄之余和选手喊话，偶尔换回选手的回应，一个微笑或者招手，都能引起好一阵快门咔嚓的声音。
往常俏如来从未关心过这类枝末小事，今天却留了心。他一推门出去，立时有数十道视线齐刷刷集中到他身上。不少站姐一边拍照一边喊，离得远，他只隐约听清什么“爱你”、“加油”之类的。

一时间，俏如来有点懵，恨不能赶紧躲得远远的，再不走这条路。他是个内敛的人，这样猛烈的热情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好歹清楚当场逃开不礼貌，便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叫她们没吃饭的回去吃饭。
简单一句话，反倒叫人群越发骚动，他们的欢呼引来更多的人，一些女孩没有方才拍到，举着手机以期望能捕捉到他更多的反应。保安听见动静前来维持秩序，他也赶忙走了。

心跳得很快，一直回到宿舍都没平息。俏如来回想方才，其实，他一张脸都没认全，只记得她们黑洞洞的镜头——这就是艺人么？平常身边看不见什么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练习，和寻常生活没什么两样，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却布满了摄像机，有很多很多的人注视着他，心情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七上八下，将他作为情感寄托，为他欢喜，为他疯狂。
然而这个事实并不能带来多少喜悦。抬起手，手腕上是宫本总司送他的串珠，俏如来忽然明白了宫本总司对他耳提面命的意义，并且，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重压。

*

接下来的几天，俏如来和梦虬孙一直在魔鬼训练，几乎到了把练习室的地板当床睡的程度。组内的其他人也并没有多余的空闲，相反，即使已经练得相当纯熟、动作相当优美了，仍然在精益求精、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抠。这让俏虬二人非常不好意思，唯恐拖了另几人的后腿，只能加倍练习以补偿不足。
公演前进行实地彩排，一换地点梦虬孙就感觉手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不但只能勉强跟上节奏，还差点走错位撞到另一位。尽管大家都来安慰他，表示还有时间可以熟悉练习，但他心里依旧格外地不是滋味。
这些心情都是后来梦虬孙亲自和俏如来讲的。彼时小组成员已经在彩排后又合组练习了数次，协调各方问题。眼看夜深，练习室渐渐走空，俏如来陪梦虬孙留了下来，打算再练习一阵。
深夜的时候往往其他声音是非常少的，马上就要正式演出，哪怕最会熬夜的工作人员都会好好休息一晚准备第二天的大考。练习室里放着早听过不知道多少遍的音乐，俏如来心里念着：一二三、转身、踏！鼓点一响，终于一切都停了。

梦虬孙撩起衣服下摆擦了一下汗。俏如来累得站不住，坐在地上不停呼吸，他听见在音乐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声音，比如电灯滋滋的电流声，窗外草地里虫子哇哇的叫声，然后他猛地想到，原来就快要夏天了，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待着，都快忘了生活是什么样。
于是，俏如来联想到史艳文。史艳文很忙，他和俏如来的母亲刚结完婚事业就开始起飞。那时俏如来还小，家里几乎见不到父亲的身影，母亲有时候会带他去片场探班。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史艳文的戏服破破烂烂，脸上、身上都灰扑扑、血乎乎，但一被装进镜头里，就英俊得不得了。很多人说他是天生该吃台前这碗饭，他却毅然转型，退居幕后去拍电影，多工种一手抓，比以前更忙了。俏如来偶尔会想，是不是家庭是他的事业，工作才是他的家？
但在外界看来，史艳文红了几十年，仍然长红不衰，是个不折不扣的传奇。俏如来觉得若是离传奇远了，只能看到它有多宏伟多让人赞叹，而若是离近了，则能看见其上的斑斑伤痕。

梦虬孙坐到他身边，不多时又躺了下来。俏如来去拉他：“别躺着，地上冷。”
“没事，马上起来。”梦虬孙说，“哎，这可比我以前跑东跑西巡演还累。”
“你以前巡演什么样？”俏如来来了兴趣。
梦虬孙翻着眼睛回忆道：“就，到处跑吧，背着吉他贝斯。有回我俩去一据说风景特好的地方演出，结果别说看风景了，连口热饭都没吃上，唱完就走了。”
“那后来呢？”
“后来？乐队黄了呗，还能怎么样。”梦虬孙顿了顿，才说，“其实这么想他还真没说错，在这个圈子里，只有两种可能。”
“什么？”
梦虬孙伸出一根手指。“要么红了，”再伸出一根，“要么黄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都笑。笑完俏如来随口问：“那你想红吗？”
“我？我倒没想过。不过我又不是主动要来的，无所谓。”他飞快地说完，反问道，“你呢？”
俏如来愣了愣，脑子里闪过这些时日的——练习、海选、录制，还有不论日夜等待在大楼外的、看不清脸的年轻女孩。等张开了嘴，却说：“我也没想过……”

梦虬孙翻了个身，一手支着头：“你认识史艳文吗？”
他心头一跳：“……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欲星移说你长得像他。”梦虬孙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俏如来以为自己已经被看穿了，他却忽然转过头去，好像根本不在意俏如来的回答似的，自顾自说，“欲星移——就是那天跟在我身边的家伙，他硬要我来参加这个节目，却不告诉我为什么。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我真不喜欢。但是，有时候又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有能力，比如……”
梦虬孙狠狠咬了一下牙，生硬地截断接下来的话语：“其实如果你真的和史艳文有关系，走这条路也不错，起码不会那么辛苦，不会被突然……”
最后一句话很轻，俏如来没有听到。他只是想，史艳文自己都有无可奈何到要把孩子送出国避风头的时候，何况来关照我？
两个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梦虬孙跳起来，两手拍了拍：“来吧，还有要练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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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2-08-24 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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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爸爸？”忆无心扶着门，探出半张脸，“明天同学生日，我们约好一起出去玩……”
“嗯，好啊。”
“嗯……我们可能要晚一点才回来……”
罗碧唰地抬起头，台灯光在他脸上打下一片阴影。他不笑的时候神情尤为肃冷，看得忆无心心里发慌。
“大概什么时候？”
“呃……也许晚上十点？”忆无心眼见罗碧脸色一沉，赶忙说，“应该不会这么晚，一结束马上就回来。”
罗碧皱皱眉。
“你注意安全。”
所幸没有反对，忆无心又说了几句别的，一回房间立刻掏出手机，调出她和常欣的聊天界面。

“我爸没说什么，你那边呢？”
常欣回给她一个ok的手势表情。

第二天忆无心起了个大早，但磨蹭到罗碧走了才出门。出小区走了一阵没发现目标，正纳闷着，忽听到背后一阵车喇叭响，忆无心一抬头，一辆白色的车子从她身边驶过，车窗摇下，露出史艳文的脸。
“上车吧。”
忆无心上了车，又给他指了路，问：“大伯，你怎么开这辆车？”
史艳文状似无辜：“不是你说让我来得隐蔽点？”
忆无心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史艳文甚至换了一套打扮，一件水蓝色的衬衫配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头发松蓬蓬的，和他平时的风格南辕北辙。他身材气质保持得相当好，穿这一身一点都不违和，完全像一个走在路上随时会被搭讪的年轻帅哥。忆无心越想越觉得有趣。
“想到什么了？”
“别说我爸认不出来，我也不敢认。”忆无心坐起来，下巴靠到前排座椅上，“他看到你这样子，应该会鸡皮疙瘩掉一地吧。”
史艳文哈哈笑了几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可不会这么客气，没朝这里来一拳就算便宜我了。”
他们在路口接到常欣。她今天似乎特意化了一点淡妆，嘴唇上亮亮的。史艳文从后视镜看她一会儿，说：“你的包很好看。”
忆无心这才注意到她的包。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帆布袋，上面印了一些图案，看得出有设计过的痕迹，却也没有别致到一眼惊艳的程度。
不过忆无心还是发现了一丝不寻常。
“咦，我没见你背过，是新买的吗？”
“嗯，我今天第一次背。”
常欣看起来十分高兴。她当时提出想去看《逐梦青春》的公演忆无心很惊讶，毕竟她不像是会对这种选秀节目特别上心的女孩子，但忆无心出于热心，仍然积极地帮她留心购买门票的渠道。找史艳文是她们的planB，不论如何总算有了亲临现场的资格，唯一稍感意外的是史艳文和她们同去。
演出地点在郊区，开车也得一钟头，还好是同城，不然这趟是怎么都出不来的。车上的气氛安静得有点尴尬，忆无心和大伯彼此间并不了解、几乎没说过几句话，而常欣又非常体贴地把场合留给这对伯侄……史艳文从后视镜看了两位拘谨的小姑娘一眼，打开车载音乐。
与此同时，百无聊赖的忆无心在扶手箱里翻到一张陈旧的CD，是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里面的光盘被取了出来，大概正在汽车播放器里转着。
忆无心倏地想到，俏如来在初舞台上的才艺展示，拉的似乎就是其中的一段。

*

到达目的地时候尚早，现场却已是人山人海，史艳文下车前帽子墨镜口罩全副武装，并不怕被认出来。
沿着门前广场，易拉宝立满了两边，有几个年轻女孩聚在一起分发物品，史艳文好奇围观，也被分到一张。
原来是戮世摩罗的手幅。这次导师也会出现在公演现场，来了不少他的粉丝。他初舞台的造型被剪切下来，经过修饰设计印在上面。史艳文还在台前的时候远没有这些心思别致的小把戏，他觉得很好玩，想拍下来发送给史仗义，但想到史仗义早把他拉黑了……只好作罢。
入口处，两个小姑娘已经在等着他了。三个人通过审核入场，常欣就着棚里那点微弱的光源从帆布袋里拿出两枚散发着温润白光的手环。她把一枚扣在忆无心的手腕上，一枚递给了史艳文。
“这是什么？”忆无心好奇问。
史艳文看了看，心下已有几分明了。“我猜，是应援物吧。”
常欣点点头。“我之前在网上正好看到你堂兄的后援会有发放这些东西，就要了两个……我没想到伯父会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是你们拿着吧。”
“没关系，”史艳文摇摇手上的手幅，“我有这个了。”
常欣还想推辞，史艳文说：“现在不是有个词，叫……唯粉？我这样拿一个人的应援物，再戴另一个人的手环，会被人质疑的吧。”
忆无心有些惊讶：“大伯，你还懂这个啊？”
史艳文笑道：“怎么了，我不可以懂吗？”
她吐了吐舌头：“我爸就不懂。”
半空中宛如有一道开关，灯光一暗，人群就自动熄灭了嗡嗡讨论的声音，一刹寂静之后，爆发出浪潮一般的欢呼。
借助舞台上播放倒计时的屏幕荧光，史艳文看清了身边年轻的陌生女孩的脸。她挥动起手上的应援棒，大声喊出心仪选手的姓名。
仿佛被这热切的气氛感染，于是，他也抬起手，舞动手上的图幅。

*

俏如来和梦虬孙在练习室待到快天亮才回宿舍，睡了四个小时就被拉起来做造型。一屋子尽是人，穿衣服的、做头发的、化妆的、搭配饰的，吵嚷个不停。他二人来得算晚，选管催得急，一人一个造型师和化妆师，左右开弓。俏如来头发长了些，造型师临时给他修刘海，又烫卷了发梢；下一秒化妆师的粉扑就拍了过来，边化边说他皮肤白，眉毛尤其漂亮，都不用再修饰。
午饭在化妆间草草解决，一组人头挨着照了一张合影。关于排名，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组内成员的名次都不高，有几个人估计是在本季舞台上的最后一次演出，大家都很珍惜。
选管又来催促。快开始了，所有人被迫跑动起来，一边往腰上别收音器一边朝后台赶。候场区备了一台大电视，同步转播现场，舞台上一面LED屏骤然亮起，观众的声音随着屏幕上数字的跳动，越来越齐，越来越响——三、二、一！主舞台灯光在纷喧声中缓缓升抬，镜头恰到好处地拍摄到台下观众们兴奋而期待的脸。
俏如来听到身旁的队友在争论那一闪而过的镜头里出现了哪几个人的手幅，还有一个和他说，看到了他的应援。
是吗？俏如来很少化妆，此时只觉得自己嘴上抹的口红有点拔干。他越来越鲜明地意识到，不管他所经历的这一切在他看来有多荒谬有多如梦似幻，现在这一百人闹哄哄地挤在同一个屋子里，外面还有近千人在高呼、在期待他们的表演。这一切是真实的，和他在练习室、从镜子里看不一样，他要在舞台上、在镜头前，演出给千千万万的人看。
他下意识地、紧紧攥了一下手。

第一次公演采取的是两两pk赛制，两个组合分别表演并由现场观众投票决出胜者，获胜的一方可以获得一万票的加票。虽然一万票对于目前庞大的票仓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排名比较靠后的选手，这一万票或许就决定他能不能在节目中继续走下去。
上场前抽过签，分到的对手不能说实力特别顶尖，然而单看评级，赢下他们这组仍绰绰有余。表演被排在了靠后的位置，组员特别紧张，候场区有打空调，大家穿得又单薄，俏如来看他一直打冷战，一摸手满掌心的冷汗。
对方握住他的手不放，像抓着根救命稻草，口中念念不住，求神拜佛。俏如来笑眯眯的。他成长环境比较特殊，身边很少有朋友，骤然多了一群同龄男生，吃住都在一块儿，心理上不感到一丝亲近是骗人的。对方说他心态真好一点都不紧张，俏如来把手放在自己胸口，其实心还是比平常跳得快了一点。
除了总票数最高的那组暂时留在场上，其他组都回到候场区。终于，工作人员叫了他们的名字。队长打头，一队人从花花绿绿的选手群中穿过去。大家都给他们打气。
后台准备的时候几个人检查服装、麦克风，回忆舞蹈动作，舒缓紧张情绪，没什么交流的兴致。梦虬孙凑过来：“你紧张吗？”
“嗯。”
“我也有点。”梦虬孙说，“希望我不要犯和昨天一样的错误。”
“你不是不在意会不会留下来吗？”
“是啊，”他点点头，“但既然大家是一个团体，我总得对其他人负责吧。”
俏如来的视线在队友中转了一圈。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并不觉得这些评级不理想的男生的能力到底哪里差劲。他们学得快、练习刻苦，会为了一秒钟的定格苦苦练习几百次，在俏如来看来，他们比自己更有“舞台魅力”……可那么多优秀的人里，最终能摆脱选手身份、正式出道的只有十一个人。这很残酷。俏如来命令自己，现在，忘掉这份残酷。

明明是一块普通的黑布，可当它作为后台与舞台之间的幕帘时，掀开它、走出去，这样简单的动作，却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台前的灯光非常亮，这让俏如来一直没法睁开眼。他站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在看到观众之前，首先听见铺天盖地的欢呼；不及适应，主持人就已经在请大家各自介绍自己。他觉得自己现在一定蠢极了。
混沌地结束采访环节，灯光暗下，在音乐奏响之前短暂的安静里，队长低声将大家赶去彩排时就踩定的舞台位置，俏如来听见他调整动作时深深的呼吸声，正想对他说什么，一道光乍然冲破了周遭昏暗，鼓点重重一击，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下意识地抬起手、在鬓发处轻轻一抹，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唱出了第一句歌词——
开始了。

*

这一组的氛围相当好，选手非常会捕捉镜头，不放过任何一个释放魅力的机会。台下观众都十分激动，忆无心也是，不过她的激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台上的人有一个是她的堂兄。
真奇妙，明明平时见过几百上千回，然而配合着服装、造型、舞美，那张熟悉的脸反倒叫人不敢相认。
忆无心正想将这个发现告诉常欣，转过头却看到，她还是戴上了那枚应援手环，跟随乐声节奏摆手，舞台光线将女孩专注而喜悦的脸照得发烫。
电光石火间，忆无心脑子里像有两根电线接了头，一下明白了。她这段时日以来的疑问——为什么要来看公演、为什么会准备应援物，全部都有了解答。

*

Ending时需要摆出一个酷酷的pose，台下队友帮俏如来鉴定过，说他不需要做什么表情，不笑不说话看起来就非常疏离。Ending的时间很短暂，几秒钟里他什么也没有想，无数的欢呼叫嚷充斥其中，前二十年所听过的所有声音都没有这一刻来得丰富。
观众比他想的还要多，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一片一片簇拥的黑影。不管怎样，起码没有出错地结束了。俏如来垂下眼帘，偷偷松了一口气。
主持人将两支队伍汇集在一块儿，一番寒暄过后便要揭晓票数了。队友心态不错，十分好心情地示意他去看他自己的应援。
是一面手幅。那张纸片上印着他的头像和一句简洁明了的祝福。举着它的女孩注意到他的目光，兴奋地抓住身旁同伴的手臂来回晃。她激动难耐，不住地向他叫嚷着什么，现场太吵了，俏如来没有听见，可注视着她的眼睛、看见她真挚的欢喜，还是回报给她一个微笑。
收回视线，他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又轻轻笑了一下。
他突然想，哪怕自己是全场最低票，但只要有一个人愿意为他的演出鼓掌，他都觉得高兴。
俏如来还在出神，场内犹如一锅热油里被泼进一瓢水，全炸开了。他四处张望了几下，队友像读懂了他的惶惑，说：“我们是全场最高票！赢了，我们赢了！”
全场最高票！
这意味着什么？队员们全涌来，激动地相拥。俏如来脑袋懵懵的，目光越过队友的肩膀，下意识往台下走。他捕捉到那名为他应援的女孩，她比他们还开心，又跳又笑又叫，不停地向他挥手。
全场最高票！
俏如来弯了弯嘴角，没有忍住，反而越发扩大了这笑容。在不可置信之后，从未有过的、难以言喻的、庞大的喜悦飞快地膨积在胸口，眼前几次发白、看不清任何东西。场下似乎也为这出乎意料的结果而诧异，随后，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喝彩。
俏如来一张一张地扫过台下的面孔。这经历对他来说是意义非凡的，这之后他将回归到最寻常、他最习惯的平静生活中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抛掉有关于波澜壮阔的一切选项。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是如此地想将这烧尽了一切而绽放出华丽景象的一刻记忆住。

忽地，他的视线停住了。
在他所视尽头，有人反向而行，拨开如滚水一般沸腾的人群，艰难地挤了出去。
那人经过处有一盏灯失去控制般地闪了两下，十分不巧，片刻闪现的光束正叫俏如来看清他的面庞。
父亲。是史艳文。
他离开了。
他像被人当头敲了一记，一瞬间，心从天上直坠下去，什么都想不到了。

*

史艳文没有想到他会接到默苍离的电话，这个名字他已有数年没有再见过了。
拨通的第一句，对方还是一贯的、横冲直撞的语言：“忘记我的号码了吗？”他应当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不过，这也只是叫他的话略有一些铺垫：“看来你应该会对这个消息感兴趣。”
史艳文心情不错。他回头望去，舞台上几位年轻男孩还在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史精忠被围簇在中央，看不清了。
“一定要现在说吗？你好像没有带来过让人高兴的消息。”
“有心情开我的玩笑吗？”那边语气淡淡，“这次撂下，不一定打得进下一通。”
“好吧，大忙人，是什么事？”
“我刚得到一个消息，有人举报《逐梦青春》涉嫌欺诈造假，听说举报已经成立并且即将开展调察。”默苍离说，“下一步准备怎么走，建议你提前做好打算。”
史艳文眼皮一跳，仍道：“怎么告诉我？如果你指小空……你应该联系帝鬼才对。”
那头停顿了一下。突兀的沉默让史艳文立时察觉到不妙，但他已来不及补充——
“俏如来——不是你的孩子吗？”
史艳文立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默苍离的发问，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甚至包含着他鲜少表露的一丝困惑。霎时间，他明白了，或许在外人眼中他和史精忠的亲缘关系就是这样昭然若揭，而他身为一个功成名就的父亲，也该事事为孩子打算。
然而事实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有人预备好了道具，只等他来唱一出父为子全的戏码。他永远慢人一步。
“是。”他痛快承认了，“你这个电话不是白打的吧？”
“不要紧，权当欠我一个人情。”
“你的人情哪有那么好欠？”史艳文笑，“你想要什么回报？”
“听说你在筹备新电影……给个角色吧。”
“哪个？”
“男主角。”
他略一挑眉：“这个要价可有点高。”
“没关系，你会觉得我的提议很不错的。”

挂断电话，史艳文回到舞台前。舞台上早换了另一组青春帅气的男生，唱着相似的歌，跳他看不太出差别的舞。他莫名觉得有一些扫兴，想去望一望史精忠的所在，无奈那舞台旁侧的角落此时并不被灯光眷顾，黑漆漆的，借助偶尔四散的几道灯束，史艳文也没有找到他。
演出很快结束了，观众们四散离去。天早黑了，回家的路上两位小姑娘一直在刷手机，间或低声讨论几句。史艳文忽然想问那个名叫常欣的女孩，关于她的新帆布袋的事情，如果他没有记错，那是俏如来后援会线上发送的周边物品。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在原来的地点放下常欣，车子一驶进小区，就看到住宅楼下站着个人。忆无心眼力比他好，暗昏昏的路灯光下凭个影子都能认出是罗碧，当即“哎呀”了声。史艳文还纳闷呢，罗碧已经黑着脸上来敲车窗了。
罗碧不喜欢看到史艳文，可这夜黑风高的，是史艳文总比别的乱七八糟的人坐在送忆无心回来的车子上好。
他见到史艳文的打扮，果如忆无心所言，那锁得紧紧的眉头皱痕似乎愈深刻了：“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史艳文轻快道：“哦，换换风格换换心情嘛。”
罗碧拿一种看外星生物的眼光看他，不过好歹没真一拳打过来。“无聊。”说完领忆无心回家了。小姑娘连别都来不及道，只好悄悄向他挥了挥手。
史艳文趴在座位上没动，播放器里的柴小协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演奏。他有几年没听这首曲子了，还是当时看节目听史精忠拉了一段，这才把CD翻出来。这段时间，他也在钻研，不过这新兴的偶像产业，五花八门的门道的确是多，原以为像他这样赛前花工夫，盯练习、盯流程的老板已经是用心，没想到反而多是赛时赛后下苦功，趁着大众关注，抢先打造好偶像的外壳。史艳文了解到这点时，先是感到一阵恍惚，接着想，也许自己应当离开这一行，去找点别的事情做。
过了一阵，电话响了，史艳文接起，里面是罗碧恶狠狠的声音：“你怎么还没走？”
史艳文讪讪告罪，立即点火把车子开走了。好吧，好吧，他这个闲人，总之到哪里都是不受欢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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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默苍离的消息快，并不意味他能掐断信息的流通，把这消息拢在自己手里——这对他也没有丝毫利益可言。过去约莫三四天工夫，俏如来就察觉到笼罩在录制地上方的阴云。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即将到来的首次淘汰而致使的低落氛围，但直到录制结束、选曲完毕，本该全天塞满人的练习室却有好几个时间段都空了出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异况。
他本想去咨询梦虬孙——他在最后一轮投票中奇迹般地被从晋级区外捞了回来，而这也导致他这段时间心情都格外不美丽。俏如来没和他分到一个组，没有能深入了解的机会，不过从练习间隙偶尔的照面来看，他应该是非常烦躁的。俏如来原以为是这次演出难度太大，练习辛苦，然而有次在洗手间见到他在向谁打电话，语气异常暴躁，甚至不怕外面的人听见、被无处不在的摄像机捕捉到，可以说是破罐子破摔了。

俏如来就在这焦灼与平静黏着的诡异气氛中迎来了第二次公演。二公气氛同样热烈，俏如来留了个心眼，不再一个个眼神巡视观众席，他不怕史艳文在场，却怕自己看见他在场，好像只要没有实质性的接触，他叛逆的事实就可以继续被粉饰下去似的。
可表演结束拉票的时候，他仍是忍不住往台下扫了一圈。二公换了个大棚录，来的观众不知比第一次多了多少，俏如来只觉得这一眼别说看人了，除灯牌外的应援物一概看不清。交叠在身后的两手无意识回勾了一下，他垂下眼帘，继而转过头，专心听主持人宣布成绩。
这次他们组不是全场最高票，但俏如来拿了小组第一。下台的时候他悄悄向观众席欠身致谢，不少离舞台较近的粉丝看到了，高喊他的名字。
卸完妆已是深夜，节目组准备了夜宵。餐厅里人不多，俏如来见到飞凕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修儒在上次淘汰中离开了，对他自己来说是个好消息，对飞凕也许不一定是。他个性比较冷淡，跟人同吃同住都没什么情绪表达，俏如来这样和他聊过两句的就算熟识了。
俏如来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今天人真少。”录制地通常只有三个地方人最多：练习室、餐厅和超市。
飞凕点点头：“这里不太方便聊天。”这话倒真，在棚里仿佛没有隐私似的，摄像机比人多，俏如来初时甚觉怪异，渐渐地也麻木了。
飞凕问：“感觉怎么样？”
“……？”
“演出。”他提醒。
“嗯……”俏如来笑，比起初次的不适应，这次要自如许多，“还不错。”
“你的成绩很好。”
第一次淘汰时他的名次是第十三名，虽然略有下降，但俏如来已经很满足了：“谢谢。”
飞凕话锋一转：“你公司有说什么吗？”
“……什么？”
“看来没有。”飞凕说，“那史艳文呢？”
俏如来微微张大了眼睛。他和史艳文的关系——有那么明显么？他可从没提及过家庭情况！上戮世摩罗的声乐课都安安分分的，从不私下攀谈。他怎么也想不通是哪里露出的马脚。
飞凕看到他的表情，大概也知道了会收到的答复。他低下头戳盘里的残余食物，过了一阵补充道：“选管和你说过吗？”
“说什么？”俏如来问，“这段时间我总觉得大家气氛很奇怪，是我错过什么了吗？”
飞凕想了想，说：“他们说节目被举报，可能这一季没法有结果了。前两天彩排特别混乱，你记得吗？那好像是一部分人被叫走问话了。现在大部分人都在想出去后路怎么走、怎么维持人气。”他抬头看了一眼还在消化信息、转不过弯来的俏如来，安慰道：“娱乐圈的风向转得比聪明人的脑筋还快，不过你如果没有继续发展的意向，也不用太在意。”

但到了山雨欲来的时候，他在意与否都微不足道。短短一周，各项拍摄计划全部暂停，厂棚里的工作人员撤离大半，门口安保尽管严峻如初，仍拦不住一个个选手先后离开。连走了三四个，内部发下通知：节目录制暂停，接下来的行程请各位选手自行安排。
这道旨意一出，传言算是彻底坐实了。两天之内，原本热闹的宿舍楼走得只剩零星几个人。宿舍楼底分明还贴着比赛日程的公告，旁边几个选手写的打气之语还没来得及擦，俏如来有时去敲旁边房间的门，要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一间的人也走了。
飞凕是最晚一批走的几个人之一，他听说俏如来还要在这待几天，特地来看看。打从所有练习拍摄中止，俏如来就陷入无所事事的境况，他一没带通讯设备、二没带休闲娱乐产品，打发时间纯靠锻炼和看专业书——真是闻者吃惊见者不忍，梦虬孙离开前看他辛酸，扔给他两本自己拿来解闷的小说，饶是如此，仍让得知此情的飞凕狠狠沉默了好一阵。
“你公司的人不来接你吗？”
俏如来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坐在自己的床位上侧着头看梦虬孙留下的书，那认真的样子好像他在读什么佶屈聱牙的古著。
听见飞凕的疑问，他摘下自己为看书而戴上的眼镜：“应该是有点忙，他们说再过两天。”
“其实你可以自己走的。”飞凕提示他。
俏如来笑了笑：“我没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早走和晚走，对我有什么分别吗？”
这话说得不完全准确。节目潦草落幕已成定局，接下来要拼的就不仅仅是选手个人的努力，还有公司的运作，以及最重要的，运气。虚无缥缈的运不好把握，近在眼前的粉丝热度却值得一赚。不少选手打先后离开的时间差，抢先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个人动态，吸引尚在兴头上的看客的目光。
但对俏如来而言，这段时间又是弥足珍贵的。他不是爱闹的个性，安静反而助益思索。未尝没有想过继续未竞的学业，然而经过数月的封闭练习、真正站在舞台上倾听过千人掌声，他发现如果就这样离开，总有些不甘心。
录制区域内有一小片人工湖，某天俏如来散步路过，见到湖面上开放了几朵睡莲。他驻足欣赏至暮色四合时分，直到那晚霞渐升得极高远、变极淡了，他忽然想到，既然回去也只是重复以往的日子，现在有一条略感兴趣的新路在眼前，为什么不去蹚蹚试试呢？
这样想，心情似乎也变得不错。梦虬孙留给他的言情小说里，女主角总去尝试新事物，男主角会在关键时刻伸出援助之手。他荒诞地想，这样的人会存在在自己身边吗？如果有，是老师、小空，还是……
……还是父亲呢？
他脑海里立时蹦出一个史艳文的端正而模糊的半身像，然后，飞快地把它涂抹掉了。

*

离开的那天，来接俏如来的是一个没有见过的人，模样很斯文。他介绍自己：“我叫云十方。”
云十方向他解释公司的近况。公司的另一位艺人在策划转型，麻烦不少，宫本总司很重视，亲自跟进，因此他的事情被移交给了自己——云十方一边说一边将手机递还给了俏如来，后者接过。
数月没再接触现代通讯工具，乍一触手，觉得十分陌生。一打开，无数条消息叮叮当当全弹出来。外国同学给他的社交平台点赞留言，阔别许久的外国教授也发来邮件，询问他的近况。俏如来手忙脚乱地一条条回复。
他的社交圈不在国内，通讯软件上收到的广告反比慰问多。大部分信息居然来自小空，这个人自从知道他没带手机后就把和他的聊天框当备忘录用，俏如来翻了翻，连“苍蝇馆子点菜技巧”都往这发。
他给小空去了一条消息，那头没回，俏如来退出去往下滑，在底下翻到了他那个沉寂了得有大半年的家庭群。他顺着点进去，又点到和史艳文的聊天框。他一条消息也没有发来。
聊天记录停留在五个月前，他祝他节日快乐，附的一个红包，俏如来没收，他早就习惯用兼职赚来的钱覆盖自己的生活费用，但史艳文还是每次都会发。
俏如来试着往下拖了拖，真的一条都没有。
他忽然想，既然知道他在做什么、甚至跑来看他的演出，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
戮世摩罗回复了他。
“出来了？”
“嗯。”
“有什么打算？”
“不太清楚。”他想了想，“目前会遵循公司安排。”
“你真要勇闯娱乐圈？”
“不可以吗？”
那边“正在输入中”的标志闪了许久。
“我说了难道就算？”
俏如来笑了笑。
“家里有什么反应吗？”
“什么反应？如果你指史艳文，我们没联系；如果是别的人，银燕来问过我，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他了，他没说什么。”
云十方通过后视镜见他聊得认真，提醒道：“公司之前给你注册的新社交账号，你有时间可以上去看看，跟粉丝互动互动，不过你每次发言，记得先给我看看内容……给别的人看也行，反正让人给你把把关。”
“为什么？”
“没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做。”他顿了顿，“你可以先去瞧瞧。”
俏如来照做。他没有使用过这个新账号，一上线就被不计其数的私信评论迷花了眼，挑着看了几条，大部分都是重复的内容，另一部分是情真意切的关怀之语；他个人的讨论社区正值讨论高峰，社区内一面是对比赛中止的怨气与怒火，一面是对他个人现状的担忧以及支持他的决心。随手点进几个账号，号主年纪大概还没他大，零星数语透露着对学业的茫然。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匆匆退出软件。戮世摩罗早等得不耐烦了。
“人呢？[发怒]”
俏如来往上翻，看到了对方的回复。犹豫许久，直到戮世摩罗连发三个怒火冲天的表情包，他才打下一行字。
“一公的时候，我在现场见到他了。”
仿佛是发觉自己的指向不太明显，他补充道：“父亲。”
那边反应很快：“So？你有话说就直接跟他对线啊。”
俏如来还没把这条回复看完，左上角又跳了一条消息出来。他退出一看，头皮登时一紧，这魔王，往他那好几个月没有过动静的家庭群里发了一个“喂喂喂”的表情包。
“二哥？发生什么事了。”雪山银燕似乎正闲，迅速回道。
俏如来赶紧切回来：“我没什么想说的。只是他好像没有特别关心我的动向，那为什么会来？”想了想，他把后半句删去，复打上，“所以他是去看你的吗？”
估计是给戮世摩罗说无语了，他好久才回：“我想吐。”
戮世摩罗对史艳文的态度一直很直接——不行、不可以、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形成他们突出的家庭矛盾的最主要原因的确是父亲一角的长期缺席，尽管史艳文一直在弥补，但收效甚微。戮世摩罗会有这样激烈的态度不仅是他本性更为反叛，还因为他是在这之中唯一一个遭受到实质性损伤的人——他的听力被永久地伤害了。
“我可不觉得他会特别记这些对他来说没意义的小事，每年他都在我生日当晚十一点半告诉我，很遗憾又错过了一次我的生日，过一段时间再补一个礼物给我。”戮世摩罗说，“你见过他出现在任何一次你记得起来的人生事迹上吗？哦，那次绑架除外。不过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就是了。”
俏如来沉默了。他知道戮世摩罗在说什么，正是绑架救援成功后的不当治疗致使他落下某种程度上的残疾。这份残缺不但永远留存在戮世摩罗身上，还一直存在于他们家的每个人之间。
他想，戮世摩罗说得对。史艳文总是在旁枝末节的地方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怀与热情，但在关窍处却偏偏闭口不言。
其实俏如来自己也知道把希望寄托在史艳文身上是不现实的，然而当它有一些苗头，又如此地难以抑制，毕竟他比之弟弟们，还有一个模糊的“父亲”的轮廓。他不愿真就这样将史艳文放逐。
“他还有两个员工也在比赛，或许是去当他的好老板？那两位一公结束就淘汰了，你在二公看见他没？”戮世摩罗说个没完，“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你说的事。”
“有什么结论？”
觉得我们三个都很悲惨——俏如来把这行字从心里划去了，作为大哥，他不能这么说。他最终说：“觉得你好像越爱唠叨以前的事了。”
“喂，我可是帮你挡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关心啊！”
他憋笑道：“好，谢谢你。”
“你就用这么敷衍的态度对你亲切可爱的弟弟吗？啊，老天爷，我的心碎了！”
“我是真心的。”
“……”戮世摩罗发来六个点，“我那么关心你，你都不就你先斩后奏的行为给我们来点什么表示吗？”
“好吧，确实是我做得欠妥。想要什么补偿？我可以给你的压岁钱里多放十块钱。”
“……谢谢，不过我现在赚得应该比你多一百倍。”

等红绿灯的时候，云十方把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发给他：“这些天有几家商务找你，我们这边谈定了一家，后续需要你拍摄宣传图和配合品牌直播。这几天好好休息，有时间关注下讯息，多营业。”
“营业？”
“就是发点自己的日常照片或者视频。”云十方说，“你放假的时候一般做什么？”
“……待在家？或者去兼职。”
云十方循循善诱：“在家有什么爱好吗？比如看看电影、或者练习拉琴？你的粉丝似乎很喜欢看你拉琴。”
俏如来一阵窘迫。他在家一般什么都不做。本身就不是多么外向的人，学习工作被迫说很多重复的话已经让他感到非常疲累，回到家最爱的事就是坐在沙发上肆无忌惮地走神。
他的沉默已让答案十分明了，云十方体贴地不再追问，转而道：“我其实计划想让你拍支日常vlog算给粉丝福利，如果不方便就算了，凑几张照片发吧。之后的话公司比较属意你走音乐方向，目前计划出你的个人单曲。需要给你找老师吗？演唱方面。”
“啊……好的。”
云十方随手记下：“只是这个没那么快，近期综艺的通告会多一些，你可以都参与试试，看比较喜欢往哪个方向发展。如果想去拍戏……”他顿了一下：“公司会尽力安排。”
俏如来没发觉他后半截话的潦草，一股要正式上班的紧绷感让他精神一凛。
“好。”

*

新片开机在即，演员却迟迟未定。史艳文又就选角的事忙了一天，回家的路上才有时间看一眼手机。家庭群被两个孩子刷了十来条谜语一样的对话，他点进点出揣测当代年轻人的加密对话。这时一条通知弹出，社交平台提示他他的特别关注发博了。
史艳文浏览社交平台用的是鲜为人知的私人账号。他这个年纪的人在普罗大众心中大概就是一个戴老花镜用最大号手机字体的中老年形象，想获取他动态的自然会去关注官方工作室，他也没有四处广而告之。总之，这个账号并不引人注目。
他顺着通知点进去，俏如来发布了整整齐齐六张照片，被摄下的不过是些生活碎片，街角的猫咪，超市的打折牌。史艳文有悄悄关注史精忠另个平台的个人账号——从史仗义那里获得的经验，对于小孩，最好不要让他察觉到他的私人领域中有父母的痕迹——两者风格差不多，唯一不同是这之中混入了一张构图拍摄都很精妙的他的个人照。屏幕向下滑动，不少粉丝赶来留言，每刷新一次页面，留言数就跳一位数。
他笑了笑，又想了一会儿，确认自己的举动在这汪洋互动中毫不起眼后，史艳文轻轻给这条博文按下一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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