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9.06 「空燕」( )sister( )l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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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bo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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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9-07 0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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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6 「空燕」( )sister( )lover

戮世摩罗打横压在睡着的网中人腰上，拿小刷子一遍又一遍地涂指甲。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她举起手，在发酵的灯光下张开手掌，翻来覆去，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电话在这时候响起来，网中人被吵醒，把她从自己身上推下去。戮世摩罗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提示，想也不想挂断了电话。对面的信息来得很快——赶在她将这个号码拉进黑名单之前。她们大姐在短信里说：今天父亲生日，我们打算庆祝一下。如果你愿意来，地址是XXXX。
戮世摩罗眯起涂着暗色眼影的眼睛，注视着这行短讯，拿两根手指衔住手机一角，将其往上一抛、一接，重复几次，最后让它砸到网中人身上。后者彻底醒来并大怒，将戮世摩罗摁在床上揍。戮世摩罗夸张地哎哟哎哟几声，语气突转严肃：“有件事情需要你。”

两小时后，全副武装的戮世摩罗挽着网中人的手臂，掀动特意涂成蓟色的嘴唇，语气兴致盎然：“待会儿进去，你不用说话，只要扮演好‘沉默寡言的女同性恋’这一角色就好了。明白了么？”
网中人戴着墨镜，面无表情，被戮世摩罗涂上艳色口红的嘴唇紧抿：“这就是你说的‘十足紧要的正事’？”
“对啊，史艳文五十大寿，我身为孝女——哦，不对，我那一根筋的小妹名字才带孝——不管怎样，我都必须给他献上一份大礼才行啊。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对他宣布，他的二女儿是同性恋，还和黑道有名的妖神将私定终身……”说到这里，戮世摩罗被自己的想象乐得不行，扒在网中人身上，笑得直不起身来，“你说，这不是十足紧要而且精彩万分的天下第一大正事吗？”
网中人语气不善：“你是我上司，不是……”
“既然你知道我是你上司，上司的命令，你敢不听？”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走都走到门口了，还有打道回府的道理吗？”
“我可以打车回去，拿发票找策君报销。”
“唉爱将，这就是你的缺点了，总在这种小事上面斤斤计较——”她的声音突然断在半截，没再继续说话。网中人松口气，和戮世摩罗斗嘴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但戮世摩罗异样的安静也是一种异状，她瞥了一眼身旁人，顺着戮世摩罗的视线望过去：马路对面，三个女孩走在一起，其中一个网中人觉得眼熟，很快认出来那是她顶头上司的小妹雪山银燕。这倒不是她记不记得住谁的问题，只是对方长得和她多事的上司实在太相像。网中人沉默片刻，再次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来蹚这趟浑水：“我先走了。”
戮世摩罗抓住她脖子上的围巾：“等会儿。”她仍旧盯着那三个女孩看，蓝头发那个她认识，剑无极，她小妹的铁杆子闺蜜，说话不讨喜得很。此时此刻不知道她又说了些什么，惹得她小妹很不高兴。戮世摩罗本来把这一幕当乐子看，却被另一个女孩的反应吸引了注意力。剑无极一直喋喋不休，雪山银燕显得尴尬又不知所措，而那个白头发的女孩则咬着嘴唇别开脸，耳朵微红，不时瞧一眼她小妹。
哦？戮世摩罗在心里感叹一声：有情况。

“简而言之，就是我和这个人在一起了。”
史艳文凝固的表情取悦了她。戮世摩罗将苍白柔软的手肘搭在网中人肩上，后者始终称职地扮演着衣架子这一角色。戮世摩罗仰着下巴，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人：史艳文沉默，史精忠无奈，史家亲近的朋友们面色各异，众人陷入了一阵微妙的沉默中。她停住动作约两三秒，咀嚼着愉快带来的最后余味，末了看向史存孝：她小妹紧盯着她，表情体现出很直观的诧异、不解、以及……一丝自然流露的松懈？她身边的白发少女直勾勾盯着戮世摩罗，那目光专注而执着，仿佛遭遇海难的人看到风雨中一座渺渺灯塔。
史精忠站起来，想说些什么，史艳文的手掌落在她肩上，两人对视一眼，于是她又坐了回去。史艳文代替自己的大女儿站起来。瞧瞧这对父女。戮世摩罗想，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真像。
史艳文朝她端起酒杯：“仗义，你们不知不觉也长大了，我一直以来都没有给予你们足够的关心，所以也不知道你……”他顿了顿，这一次停顿几乎要叫戮世摩罗兴奋得大笑出声了，她抓住这一点迟疑开始大作文章：这就是人民的英雄史艳文！看看他对待性少数群体是什么样的态度？
她父亲继续说：“不管怎样，我都祝福你，希望你能……”
“不必。”戮世摩罗脸色冷下来，打断史艳文的话，“我用不着你的祝福。”她突然沉默地发起火来，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高跟鞋踩出来的脆响如同子弹上膛。网中人跟着她。史存孝愣了两秒钟，也追了出去。
“二姐！”
史存孝追出去时，戮世摩罗正站着和网中人说话。她们没讲几句，网中人便率先走了。史存孝快步跑上前去。戮世摩罗穿得单薄，双手插在皮衣浅浅的口袋里，染成绿色的长发被晚风吹得翻飞。她黄金色的瞳仁和天上的月轮一样，看向人时，总像是天灾一样碾压下来。
“小妹。”她笑了笑，语气听起来挺平和。
史存孝在她眼前站住，有些气喘吁吁：“二姐……那个……”她在犹豫措辞，“那个，嫂子她……”
“什么嫂子？”
史存孝愣住：“是不是不该这么叫？”
“你说网中人？”戮世摩罗怔了怔，显然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话是说这个。她的面庞上浮现一层虚浮的笑容，盯着史存孝看了一会儿，语气里带着刻意为之的挑战与调笑，“随你喜欢。”
史存孝“哦”了一声，看着她姐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风突然大起来，戮世摩罗觉得有些冷，将双臂收拢得更紧一些。这不算是个明显的动作，但史存孝还是感受到了。她把自己的运动外套脱下来给姐姐披上，突然开口问：“二姐，你……你没事吧？”
戮世摩罗垂眼看着妹妹的外套，鼻尖萦绕妹妹的气味。听到妹妹的声音，转过眼看她：“什么。”
史存孝有些慌张地解释说：“我不是反对你们……我只是……”她移开目光，“只是，有的人会……会说一些很难听的话。所以我担心你……”
戮世摩罗愣了愣。她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想从史艳文那里听到这种话，责备也好、反对也好，甚至愤怒也无所谓。唯独不要假惺惺的理解和祝福。她看着眼前的妹妹，眼底泄露出细碎的温情与苦涩，但她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恣肆：“傻小妹，你觉得我会被那些闲言碎语伤到吗？我又不像你……”
她的音量渐次低下去。戮世摩罗看向眼前的小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史存孝一向迟钝，她又不是同性恋，不知道同性恋的处境，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那么多，想得那么周全？这太不对劲。
“小妹，你……”她正欲开口盘问，却突然瞥见史存孝身后不远处一个熟悉人影正躲躲藏藏。戮世摩罗满身的心眼迅速运转，电光火石间厘清这里头的来龙去脉，再说话时音量已提高到一个锋利的程度，“后面那个女孩是你女朋友？”
史存孝皱眉，一头雾水道：“什么？”
那白头发女孩听到她的威胁，板着脸走出来，表情透露一种强撑的镇定，再夸张一点也可以说成是视死如归。“我有点担心你。”那女孩对她妹妹说话，眼神却钉在戮世摩罗身上。
“担心？担心什么，我把银燕吃掉？”戮世摩罗戏谑道。
“你带过来的那个女人——”
戮世摩罗打断她：“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是哪位？”
“霜！”她妹妹真像缺根筋似的，戮世摩罗和雨音霜言语间已经过了两招，她现在才反应过来，对戮世摩罗介绍说：“二姐，这是我朋友，雨音霜。”
“朋友？”戮世摩罗有意重复一遍这个词语，眼神落在雨音霜身上，后者沉默地承受着她不怀好意的打量。
“真是位冷若冰霜的朋友啊！小妹，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二姐，不要乱说！”史存孝着急地否认，“我和霜只是好朋友。”
哦——原来你知道我的言下之意指的是什么啊。戮世摩罗看着小妹倔强的表情想。她又扫了一眼雨音霜苍白的脸，和女人。戮世摩罗脸庞上浮现出冷笑：“是这样么？该说我们真是双生子还是怎样，连口味都这样雷同。我还挺中意霜的呢！既然你们只是好朋友，将她让给二姐怎么样？”
“二姐！”史存孝语气严肃，“别开这种玩笑。霜不是一件物品。而且嫂子如果知道你这样，她会不高兴的。”
如果不是足够了解自己这个妹妹，戮世摩罗真的会以为银燕是在故意嘲讽自己。她将错就错，随口说：“没事的，你嫂子根本不在乎这些。”
史存孝看起来有些震惊，颇有些幻想破碎的失落感。看到她这样，戮世摩罗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有些怅然若失：“唉，小妹……”
“你为什么要说谎？”雨音霜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一声战争的号角，无情地碾碎了感性的空气。
“……”戮世摩罗沉默地看向她，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霜，你在说什么？”史存孝也看向身旁的朋友，马尾辫随之摇晃。
“银燕，她骗了你。那个人根本不是她的女友。”雨音霜说，“她只是想在你们父亲的生日晚宴上捣乱……”
史存孝还没来得及说话，戮世摩罗已经率先一步开口了。她的语气随意，显示出她毫不在乎的态度：“哦？霜小姐这个臆测从何而来呢？在下愿闻其详。”
“从你们进场开始，你们两个人之间半点眼神交汇也没有。”
“为什么不能是我和阿网之间心有灵犀，默契到无需多余的眼神交流呢？”
雨音霜看了史存孝一眼。
“如果你真喜欢一个人，”她固执地说，态度很虔诚，“你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目光被她吸引而去的。就像是高山流水会往下流一样自然而不可抗拒。”
“想不到你看起来冷冰冰的，还是个感情专家。”戮世摩罗嘲笑道。雨音霜没搭理她的挑衅，看着史存孝。她的目光在一瞬间内惹恼了戮世摩罗。她挑剔地看着雨音霜，随后看向被她注视的对象，自己的小妹：史存孝注视着自己，似乎在要求一个解释。戮世摩罗倏忽间又笑起来：“哎呀，竟然这都被你看穿。”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二姐。”史存孝难过地喊她。戮世摩罗的心却随着这声带着失望的呼唤而冷硬起来。“怎么？”戮世摩罗反问道。
“你……你觉得这样是在伤害自己吗？这是一件能让父亲蒙羞的丑闻吗？”
从她小妹口中吐露出来的话却并非预料中的责怪，而是带着隐痛与恐惧的问句，其中甚至隐隐藏着如释重负。戮世摩罗愣住，等她初步领会这句话中复杂的情绪后，第一次为自己今天心血来潮的举动感到后悔。
“小妹——”她刚想说史艳文不会这样想，没有人会这样想，可是话到嘴边，却被浓郁到叫人反胃的嘲讽淹没。如果她不是这样想的，今天又为什么会演这一出戏？她看了一眼史存孝，陷入了罕见的迟疑。念头转得太快，峰回路转间，自己的思绪如同漆黑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雨音霜抢了她没说出口的台词：“没有这回事，银燕。没人会以此为耻。”她的双手搭在她妹妹的肩膀上，看向戮世摩罗的眼神几乎是敌视的，“如果有，为此感到羞耻的人也不应该是你。”
戮世摩罗从这一刻开始讨厌起雨音霜。

戮世摩罗是这间酒吧的熟客，她从十六岁第一次踏入此处开始就认识到这里是为她搭建的临时巢穴，无数只像她一样疲惫而困惑的鸟儿在这里短暂的休憩、啁啾、放声唱不被血亲认可的歌，戮世摩罗还在用史仗义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如雾一般的微笑。任何人向她搭讪她都全盘接收，来者不拒。因为许多原因，她在这里很出名。有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没有再来。当她再一次走进这里，在自己的老位子上坐下时，酒保与她交谈的语气仍旧十分熟稔。
“老样子？”
“老样子。”
过了一会儿，酒保将一杯马提尼推到她面前，说：“新发色很好看。”
戮世摩罗对着她微笑，唇角弧度凛冽，眼尾线条妩媚，她施施然接下这支玫瑰花。她正需要忘掉刚才那段不愉快的对话，半真半假地问：“之前的不好看吗？”
“之前的也好看。”酒保笑着说，耳朵下的耳环嵌着地摊货宝石，在灯光照耀下光泽劣质但耀眼，“红白挑染，挺有个性，大家都喜欢。现在的墨绿色也很好。”
戮世摩罗抿着嘴唇放下酒杯。她活到现在后悔的次数都没有今晚这么多。似乎是命运催促她在今晚做出个了断似的。
酒保见她没有说话，于是自己继续说下去，不让对话断在这里：“你很长时间没来了，今天见到你，实在惊喜。这是不是可以看作，你已经好一些了？”
“好一些？”戮世摩罗看向她，眨了两下眼睛，把持了一番语气，让其听起来不至于平淡到无情，也不至于悲伤得露骨：“……我不知道。”
酒保脸上露出怜悯的神色与些许懊悔：“抱歉，我不是有意揭你的伤疤。焱的事情，我们都很难过……”
焱。戮世摩罗在心中将这个发音圆润的名字来回摩挲两遍。
接下来的时间，戮世摩罗充分发挥自己的口才，与酒吧里面的女人们搭话以间接地打听消息。她用了很短的时间，通过三个人得知了关于自己的一段悲伤的过去。关于过去那个沉默忧郁的“自己”，关于雨音焱，关于她的妹妹雨音霜。

雨音霜下班时，一眼看见了那个惹人注目的身影。戮世摩罗倚在栏杆上，见雨音霜看过来，主动朝她挥了挥手，走过来：“加班到这个时候，还真是辛苦啊，霜小姐。”雨音霜提防地看着她：“有什么事吗？”
戮世摩罗没有立刻回答。她看了一眼表，对雨音霜说道：“请你赏脸陪我喝一杯。“语气很客气，只是没给对方拒绝的余地。
雨音霜毫不退让地盯着她：“可以。”她回答得很快，似乎是怕戮世摩罗转移目标。她简直把自己当作银燕的监护人了。转移给谁呢？还能是谁。她在心中暗暗思忖。无非是雪山银燕，我的（默念时同样能加重音调）小妹。怕我会对她出手？戮世摩罗内心想笑，但忽感疲惫。还没端起酒杯，她就有些倦怠了。出手。一道声音重复了一遍这个指代不明的动词，轻飘飘，晃悠悠，如同幽灵的脚步。

雨音霜没接戮世摩罗为她点的酒。“你不喝吗？”戮世摩罗明知故问，“我以为你认得。”
雨音霜隐隐有所预感。但她还是开口问：“认得什么？”
“这是你姐姐当初请我小妹喝的酒啊。听说是她最爱喝的一款。而银燕呢，她是第一次喝，弄得面红耳赤，到最后醉醺醺地趴在柜台上念叨我的名字呢。”
雨音霜感到意外，也被这番话中或许——不，考虑到戮世摩罗的为人——一定存在的暗示与嘲讽冒犯到。
“你打听得这么清楚，好像看到了这一幕一样。”
“我能感觉。你知道我和银燕是双胞胎吧？有些时候，就算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是我们彼此之间仍旧能够感应到对方的感受。”戮世摩罗笑笑，盯着雨音霜的眼睛，继续说，“这和我们喜欢的类型相同是同一种原理。”
雨音霜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谨慎的期许。在发觉戮世摩罗笑带嘲讽后，这期许很快变成了恼怒与难堪。
“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难道是专程来嘲笑我的吗？”
“不，恰恰相反。”戮世摩罗态度堪称怡然自得，“我是来这里帮你的。”
雨音霜板着脸：“我不需要。”
戮世摩罗笑了笑：“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她说着，黑漆漆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酒吧灯光晦暗，戮世摩罗的神情同样如此。
“奇怪的是，你们各个做派都拖沓得很。话闷在心里，难不成还指望我那缺根筋的小妹来自己悟？”戮世摩罗悠悠然说着，“我爱看好戏，最厌烦那种颠来倒去的重复情节，今晚你若是能给我看点新鲜东西，我就当一个守规矩的好观众。如果不能——”她的声音被掐断得危急。雨音霜厌恶而疑惑地盯着她，顺着戮世摩罗意有所指的目光看过去，一双秀丽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
见到她这副模样，戮世摩罗满意地微笑起来。
入口处，雪山银燕正攥着手机四处张望，见到她们，一愣，快步跑过来。
“你疯了？”雨音霜声音颤抖，“我要是不说，你难道想……”
“随你想象。”
“那是有违天理人常的！”
“霜小姐是讲，你对银燕的爱是顺理成章的，我对她的爱就是并不自然的，是逆流的水，是违背自然规律的反叛。你是这个意思？”戮世摩罗呵呵笑两声，“真新奇，老祖宗强调了几千年的亲情之重，今天倒是被你这位现代女性反叛得彻底。竟说亲人之爱是违背自然的。这观点不仅叛逆，而且甚合我心啊。我很期待你在此基础上，对维护人类繁衍本能的异性恋结合规则也作根本上的否定……”
戮世摩罗眉眼弯弯，像个等待晚间动画播放的小孩子。雨音霜又怒又慌，想斥责戮世摩罗颠倒是非，却又因为离她们越来越近的银燕而闭上了嘴。

雨音霜所住的小区坐落在一条蜿蜒的河流边，桥修得早，钢筋水泥架穹顶，一股上世纪的旧时代风味。路灯的光落在戮世摩罗身上，将她分为明暗两面。
史存孝送雨音霜回家。一小时前戮世摩罗逼雨音霜开口，于是后者在酒吧当众告白，并当着她的面吻了她妹妹。戮世摩罗在一旁看着，神色严谨，看到精彩处情不自禁鼓起掌。
史存孝迟钝、真诚、顽固，迟钝在于她此时此刻才领会雨音霜果真有“那个”意思，真诚在于她绞尽脑汁到手足无措的地步，只为了给雨音霜一个郑重答复。至于顽固，则一股脑倾泻到戮世摩罗面前。当她反应过来局面是她二姐的设计后，眼里对戮世摩罗的埋怨和不赞同就丝毫未减半分。
按理说，送回家这种展开，旁人稍有眼色，都是该自觉不来打扰了。但今天戮世摩罗心情不好，不愿意赏这几分善解人意。她不仅没走，还一路跟随，最后是她小妹忍不住开了口，她才特意选在这座立在风口上的桥上驻足。史存孝不可能放任她在这里等太久。

戮世摩罗约莫等了十五分钟，小腹开始隐隐痛起来。诸事不顺，她忘了自己还在生理期。戮世摩罗腿脚发软，整个人蹲了下去。她妹妹的白球鞋很快出现在她视野里。
史存孝在她面前蹲下，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将其盖到自己二姐脊骨突出的背脊上。两个人靠得很近，史存孝动作时，发丝扫过戮世摩罗的鼻尖。两人年少时，史仗义也这样给妹妹套过外套。两个人分明是双胞胎，十几岁时史仗义还远比史存孝瘦弱，生理期却比妹妹来得要早。她身躯瘦小，像一朵还没开放就已经趋向枯萎的花苞，自她双腿之间淌下的经血盘踞在她苍白的皮肤上，宛如一方古老而神秘的图腾。她像是一桩形式与内容离心相悖的意象，外表看着还是孩子，内里却已经无可挽回地长成了少女。
史存孝的初潮来得比她晚。她自己还没察觉，是病床上的史仗义从书里抬头时瞥见一抹刺眼的暗红。她镇定地将书合上，伸手唤妹妹，让她将自己搭在衣架上的外套取过来。史存孝以为她冷，动作很快，她想将外套搭在姐姐肩上，被史仗义轻轻的一搭手阻止。史仗义骨感分明的手按在史存孝丰润的手腕上，将外套从史存孝手中接过，缓而重地抖开，一手拿着一只袖子绕过妹妹的腰，在肚脐处仔细地系上一个结。
“二姐？”史存孝低头看她，虽然不解，但姐姐的动作如此认真，她也等到史仗义做完这些步骤后，才开口发问。
史仗义心情不算好，她伸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掏出一片卫生巾递给史存孝，轻声对小妹讲：“你来初潮了，去卫生间……”话说着，她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吃力地坐起来，改口说，“我带你去。”
史存孝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扶着她姐姐，看着史仗义勉强的模样，才想起来反驳：“小空，不用，其实我在学……”
史仗义听到她的话，也没有半途而返的意思。史存孝无端领悟了这番突如其来的固执，将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戮世摩罗的手指轻轻抚过史存孝的额头，沿着她浓密的眉毛摩挲，接着按向她柔软的眼皮。戮世摩罗试探着按压她妹妹的眼球，像是小孩子试图探索一个水气球能够承受的最大压强。史存孝一只眼睛被她剥夺了视力，另一只眼睛就像是倾注了双倍的专注，直愣愣盯着她看。戮世摩罗牵了牵嘴角，放过了她，手接着往下，捏史存孝脸上的肉：脸颊、嘴唇、耳垂。随后像一片落叶似的，飞过史存孝的脖颈、锁骨，最后轻飘飘搭在她心口上。
戮世摩罗感受着手底下那股愈趋强烈的震动，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共振起来。她微笑起来，压低嗓音说：“真是不听话的一颗心啊。”
她抬起眼睛，睫毛扑朔，唯一露出来的一颗眼球转向史存孝同样灿烂的眼睛，仿佛两枚相距数光年的行星遥相呼应。史存孝仍盯着她看，没有说话。戮世摩罗轻轻地、慢慢地讲话，字眼与字眼之间揉进细碎笑意：“给我好吗？”
史存孝沉默片刻。“小空，”从小妹口中吐出的这个称呼对戮世摩罗来说实在久违，一个纯粹的称呼，无关亲缘，听来格外顺意，“你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只是我不知道你是否需要这份情。”
戮世摩罗武器般锋利的嘴角眼睛都软下去。她拿手指抚摸史存孝的脸，月光协同她的手指，像是蜘蛛的步足一样沿着皮肤敏捷地攀爬。戮世摩罗捧着史存孝的脸，语气几乎算是温柔的，这温柔给她说出来的话黏上一层蜜，叫听的人被这话割上一刀，似乎也觉得是甜的。
“你小时候说话要笨许多。”戮世摩罗絮絮诉说，模样真像是在回味什么珍贵的往昔岁月，“我第一次彻夜未归的第二天，你和我睡在一张床上。我用的从超市买回来的廉价沐浴露，茉莉香精的味道像肥皂和铁丝，而你身上一如既往一股牛奶味道。电压坏了，洒在你身上的光忽明忽暗的。我对你讲了全部，包括一切细节，一五一十、有枝有叶……我对你分享我初次品尝的性的味道，涩而腻，你望着我，而我通过你的眼睛回望自己，你一直安静。事实上，我曾怀疑你是否天生就不会说话，只是为了伪装成某人的女儿或妹妹，因此向身边的人鹦鹉学舌。你的眼睛比你的嘴更会表达。我从你眼里看到好奇，于是慷慨地与你分食口中余味……”
说到这儿，戮世摩罗停下来，欣赏史存孝的表情。她没再移开目光，继续说，“你当时也是这副神色，问我说，‘那你还会爱我吗？’*你以为有人赐予了我相同的东西——我的吻带给你的东西，你被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潮水弄昏头啦，你怕我被人夺走，但根本上我就不属于任何人……你以为那份嫉妒与占有是爱？不是，傻姑娘，那只是分泌过剩的多巴胺和荷尔蒙……”
她妹妹的脸庞在她手心里微微颤抖。
“我今晚才知道我的好小妹原来冒我的名和雨音焱谈了一场生死绝恋。”戮世摩罗盯着她，“这场戏和小时候的恶作剧相比，应当隆重许多。“她夸张地叹口气，“唉——小妹长大了，现在二姐的爱对你来说恐怕无足轻重了吧。”
史存孝抓住她的手腕，嘴唇抿成的线笨拙地绷紧。
“这次不喊二姐了？”
“二……”
“算了，你还是别说话，小妹。你一开口，我就能猜到全部台词，无非老一套。”戮世摩罗说着，像鸟一样衔住妹妹的下嘴唇。时过境迁，她的嘴上功夫比起十几岁时也长进不少，但这些经验和技巧在此时此刻全派不上用场。她只是咬了咬妹妹的嘴唇，蜻蜓点水一般在妹妹唇角轻轻啄了啄，咬着字句，“一个吻我可以给许多人，但唯独不会再给你。”

*此句台词和情景借鉴《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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