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30 【鹿狐&象鹭琼】今时凉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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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

樓主發表於: 2022-11-30 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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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0 【鹿狐&象鹭琼】今时凉薄梦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鹿巾…鹿巾…”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像极了一个人。
不，应该不是他，他的声音总是富有朝气的，其中蕴含的阳光暖意明媚如他脸上永远保持的笑容。
“鹿巾…鹿巾…”那声音更清晰了，似乎声音的主人在向他走近。
“鹿巾…鹿巾…”已经离很近了，像是贴在自己的耳畔，又像只是站在自己身后。
“琴狐，别闹…”他转身，还没站定，就惊退了一步，瞳孔涣散，恍惚如梦中。
“琴狐…”他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叫他的名字，他往日里唤他，都是冷漠淡然的，尾音处却藏着一丝无奈的温柔。哪像现在，又轻又薄，迷茫，不可置信，甚至蕴染着暗红色的恐惧，像血又像痂。
“鹿巾…”他的发上染着血，他的衣服上染着血，他的脸上染着血，都没染透，又半结成痂，在自己眼里却是血糊糊的一片，是一片浓稠的鲜红，是一片刺目的血红。
“琴狐…”他想上前，却生生停住脚步，一柄剑横在他们之间，贯穿在那人的心口，红色的柄，他握在手里很多年了，也太过熟悉了。
胸口如遭重锤，他蓦然就喘不上气，嗓子火烧似的发痒，字音卡在嗓子眼，怎么也吐不出。
对面的人睁开一直闭合的双眼，天青水洗的蓝，像刚下过一场雨，发着光，很亮。
他睁着这双处子的眼，清澈纯净的眼，表情疑惑，轻声问他：“先生，你是谁？”
他终是醒了，又惊又怕，将梦里咽着的一口气长吁而出。入目是茜色的纱帐，绣着梅花，白的瓣，黄的蕊，一朵朵错落在干枯的棕色枝丫上，玲珑小巧。
火盆里烧着木炭，香炉里焚着香，是他爱的雪中春信，幽凉的味，竟凉得他心慌。
一阵动静从松木窗外传来，他下了床，赤脚踩着地板，地板不算凉，可他心凉，自也觉得脚凉。
他生平第一次，怕了凉。
咔嚓咔嚓，他停在窗前，手搭在窗栓上，就不动了。
像惧怕什么，又像希翼什么，只要不推开，似乎就又永远不会失去什么。
又一阵响声传来，骤雨打窗的急促，很近，面对面，就隔了一扇窗。
他还是推开了窗。
“鹿巾！”精致眉眼，神采飞扬，琴狐张扬着，声音很大，刺着他的耳膜，不在他接受范围内的高声：“都已经辰时，你怎么才起来？！这是我认识的沾沾自喜吗？！”
他又话音一转，低且轻，嘟囔着，带着他人听不懂自己也听不懂的复杂：“不就是和西窗月分手了吗？有必要这么…鹿巾，你在干什么？！你你你…”
他已经听不清接下来琴狐说过什么，只是紧紧抱住，抱着这毛茸茸、软乎乎的，干干净净的狐狸，头埋在他的颈侧，眼角也是凉的。
他想来，是哭了吧。

和鹿巾分手的当晚，西窗月也曾做过那样的一个梦，梦到她的师尊。
她的师尊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手如玉笋指如葱根的，柔软白皙像个女人的手。
而此刻，丰润的十指穿过她胡桃木色的的长发，丝丝缕缕弯弯绕绕，轻缓的动作就像他平日里拈起书页般灵巧温柔。
他将手中的长发挽在脑后，发髻低低下垂至肩部。那时候她的发丝是软的，脸蛋是软的，连镜中映照出的蛾眉杏眼也是软的。
一张豆蔻少女的青涩面容，眼眸清澈，双颊飞红，却梳着书院里已成婚的女先生们喜好的发式。
她想回头，却又不敢乱动怕惊扰了身后人，只能盯着镜中不露脸的熟悉身影，微微发愣。
直至对方为自己簪上了那支并蒂合欢花钗，艳红的花坠像八仙桌上已快烧尽的红烛般好看。
她醒后，呆坐在床上，良久才回过神，绯霞暮云烧红了当年软嫩白皙的面皮。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她抱着膝，在床上恼了好一会儿，没赶上早读课，第一次迟到了。不过还好，有伴陪着罚站。
室内书声琅琅，他们三人站在屋外，手里捧着书，琴狐站在她和鹿巾中间，左看右看，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们俩怎么回事？莫非昨晚一起躲在被窝里哭了半宿？”他说着说着就泛了酸意，不过听起来倒是一如往常的欢快语调：“既然舍不得，那干脆复合吧，反正才过一天而已…唔！鹿巾你干什么？！”
鹿巾收回刚刚敲了一下这个不开窍的狐狸脑袋的拳头，目光移回书本上，语气平淡地解释道：“做了噩梦而已。”语气一顿，又补上一句：“梦见了你。”
琴狐瞪大眼睛，语气愤愤然：“好你个鹿巾！什么叫做噩梦梦见我！本琴狐大人聪明可爱有我的梦怎么可能是噩梦一定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梦你个沾沾自喜你你你…”
她在一旁看着两人打闹，心里暗自发笑，眼睛牢牢黏在书本上，形体方正的楷书，笔法苍劲有力，字体秀逸圆润。
汤问梦泽所用的课本，都拓印自山座香六牙亲自抄写的母本，这已经成了一种学院风气。
今天早读念的是诗集，她的视线随室内传出的读书声移动，正好落到那一句上。
学生们清脆悦耳的读书声过了她的耳，也入了她的心：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昨晚也做了一个梦，是个美梦，梦见了那个人。

贺楼琼宇向来少梦，今天却做了一个梦，往昔的梦。
她提着剑，站在那人的屋外，头顶的枫叶又落了一片，飘落在她脚边，厚厚铺了一地，十里红绸的壮丽。
那木门始终闭合着。
她也就这么站着。
第四天夜里，门被从里面推开，那人走了出来，慈眉善目的脸，活像贡在香花宝烛中的佛像。
佛像左手端着紫气蓬莱，右手提着一把剑，柔和细眉秀眸，静静看着她。
此后，剑锋划过天际，白色的剑光，惊艳了夜色，又落了一地凄艳的枫红。
一道剑气穿过她的头侧，划破她的发带，高束的马尾散开，青丝落满纤细的肩头。
她自是收了剑，认了输，也自当离去。
可那人抓住了她的衣袖，留下了她。
他拉着她入了屋，装饰素净优雅的屋室檀香袅袅，引她在梳妆台前坐下，从衣柜里找出了一条白色的发带。
他举着桃木梳，替她打理一头乌亮的长发，抚平那些绻曲的发丝，细致地抹上发油，是香玉牡丹的香味，温柔浅淡，和那人的手指很是般配，纤长柔润的十指。
他手法熟练地给她挽了个少女式的发髻，灵动又精致，又用那条白色的发带替她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笑着说，女孩子这样才可爱。
她记住了，无心地记了一辈子。
琼宇醒后，拉开梳妆台右下角的小抽屉，里面是个檀木盒。
她将盒子揣进袖里，离开列鼎草庐，向四方皓庭行去。
昏暗的密室里，西窗月躺在床上，日暮西山，半死不活，生命稀薄如室内飘摇的烛火。
她一如既往在床沿坐下，握着对方瘦削的手腕，输送真气续着仅存的那口气。
对方哽咽一声，呼出一口气，又长了几天的命。
琼宇轻轻放下握在手里快要枯死的花枝，沉默地盯着那张不安宁的睡颜看了会儿。
她掏出袖子里的檀木盒，打开来，是一条白色的发带，积岁累月，日复一日，已熏染上了人间烟火的暗黄。
琼宇攥紧那条发带，握住那只枯瘦的手，轻柔地、缓慢地，一圈又一圈地绕上去，像进行某种有关灵与肉的仪式，最后绑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俯下身，贴着西窗月冰凉的额头，紧紧贴着，口里絮絮叨叨，近乎梦中呢喃。
她不停重复着一句话：“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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