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1.30 【默竞】星罗棋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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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

樓主發表於: 2022-11-30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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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0 【默竞】星罗棋布

競日孤鳴的身體壹日不如壹日了。往時千雪探他脈，猶能知他雖是病態，卻五行互補，陰陽兩調。離開北競王府後，隨便壹個郎中搭脈，開口便是“似有似無，至數不明，陰陽諸虛”，再觀他面色如霜，氣血兩虧，有心者則勸他多加調養，切莫再傷身體，無心者則委婉提醒他如若有空，可看看風水了。郎中藥方開畢，提著木盒走出庭院四處張望，見這三進的大院中毫無人氣，穿廊竟也無下人往來忙活，本想抓個人提醒用藥，眼下卻只能歎氣離開。庭院在夕陽下靜默良久，才聞得有客敲門。
學童來請競日孤鳴：“師匠，今日還下棋嗎？”競日孤鳴正坐在窗前凝神思考，面色蒼白如紙，見來人是學童，擡擡手讓他進來。
擺在競日孤鳴面前的正是壹盤棋局，余晖斜斜入窗，耀得棋盤星星點點。學童湊近觀視，他年紀雖小，棋藝卻好，他見這棋盤已到殘局，雙方形勢膠著，糾纏不已，憑借他的對弈經驗，卻是思考不出對策，亦或師匠從未對他們擺過此局。
他擰著眉思索，道：“師匠，這殘局難解得很。”
競日孤鳴輕聲道：“這局是師匠敗了。”
“這瞧著便是死局，我看無解。”
競日孤鳴聞言笑過壹聲，又拿扇子點他鼻子：“是妳個小娃兒學藝不精，看不出敗局已定。”
“不對啊師匠，這明明是自弈，怎能說是自己輸了呢？若是這殘局黑棋勝，說到底也是師匠贏了。”
競日孤鳴搖搖頭：“紅棋勝了。這盤棋是師匠多年前與人下的壹盤殘局，師匠是黑棋。”
學童更是驚奇，再觀棋盤，這分明是江湖排局，紅棋已被黑棋步下天羅地網，若是謹慎行棋，姑且還能步步爲營，弈至和棋，但若稍不留意，便會馬失前蹄，頃刻翻盤，更遑論取勝。師匠棋藝高超，這排局更是古譜上的難解之局，解局的同時還能贏過師匠，可見這名對弈者棋藝已臻化境。
“師匠，這紅棋是怎麽贏的？”
“放心，若要聽得懂這局複盤，小娃兒還要再學上十年。”
學童想反駁，又不知怎麽說得過他這揭人短處的師匠。細細揣摩棋局，還是沒有任何收獲，他小小的腦袋不禁疑惑：“與師匠對弈的人是誰？也會來棋館同師匠下棋嗎？”
競日孤鳴壹愣，沒說話。學童從師匠臉上看到壹種奇異的表情，他年紀還小，尚且不能辨析那是壹種什麽情緒，似感慨，似怨恨，似不甘，又似懷念。沒多久，師匠扶著木椅站起來，摸了摸他的頭：
“去棋館吧。”

競日孤鳴退隱至柳城，開了壹間棋館。這地方乃是這壹帶的繁華之都，好行文人之風，自古以來多出能人雅士，群英荟萃，臥虎藏龍。競日孤鳴選在車水馬龍的龍雀街，雖然鋪面考究，院落布局皆見巧思，但這般樣式的院落在柳城不計其數，又坐落在人頭攢動的龍雀街，反倒顯得平平無奇。
開館那日，文人墨客都來壹較高下，競日孤鳴面對等在門外的衆人，只說自己開棋館是爲了收徒，若想跟他對弈，只能成爲他的徒弟。慕名而來的棋手見他這般倨傲，便是想求敗，也翻著白眼走了。這棋館剛開張便趕人，冷清了好壹陣，竟也真的引來想學棋的孩童，加之競日孤鳴授棋獨有壹套，慕名而來的學童也越來越多。扶著他那學童只覺師匠今天腳步虛浮，他邊走邊問：“怎地今日師匠這麽晚？我跟師兄們都等急了。”
“師匠身體抱恙，要不是妳來請師匠，師匠還想告假呢。”
“師匠最會躲懶，前日學行棋，師匠只講了半個時辰就同侍棋喝茶去了，徒留我跟師兄拿著棋譜吵嘴。”
“師匠身子不適，妳不關心師匠，還挑師匠的錯處，師匠要傷心了。”
“師匠平日揭起短來可是中氣十足，壹點不像病的樣子。保不齊是師匠爲了躲懶騙我呢。”
“只怕師匠這回是真病咯。”
壹大壹小剛進前院，侍棋便迎上來：“師匠，今早來了名少年，說是想與您下壹盤棋。”
“哦？我只收徒，不賭棋。”
“他來時我已說明，但他執意要與您下壹盤，屈尊爲徒也無大礙。”
“屈尊？哈，當真是少年郎。這娃兒叫什麽名字？”

神弈子。

競日孤鳴步入棋館，擡眼便見壹名青衣少年。他的身影疊在少年的背影上，紛亂、喧鬧霎時歸于死寂，人間恍惚數十載，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那年金碑開局，十六歲的北競王意氣風發，傲視群雄，二十三歲的神弈子不動如山，斬將刈旗。
那少年轉過身來，見師匠神色有異，也不急開口，作輯行禮。這少年黑發如瀑，劍眉星目，豐神俊朗，引得旁人側目。兩人相對良久，競日孤鳴才看清眼前是何人，他問：“少年，妳爲何稱自己爲神弈子？”
少年皺眉，他以爲玲珑棋館的師匠怎麽也是個不失禮數的人。他說：“我已勝過柳城所有的頂尖棋手，這個名號我擔得起。”
“是嗎？”
“是的。”
“既已得神弈子的名號，何必來尋我這壹介庸人弈棋。”
“師匠說笑了。我雖沒有與您下過棋，但我與您的學生下過棋。”
“此話怎講？”
“棋師授棋，會先用壹種方法教學生領悟，再逐步教授其他行棋方法，學生則徐徐圖之，積少成多。師匠授棋卻不同，您察覺每位學童的天賦，分別教授他們不同的棋路，培養與其相適的行棋風格，將其合適的變爲其擅長的。天分得到釋放便不拘于定式，您的學子每每著下妙棋，有時連我都措手不及。幾番切磋下來，我便認定您的棋藝或許勝于柳城裏所有棋手。”
“學子隨天分創造妙手，已經不是我能教授，與我何幹？”
“但您卻造就了天才。”
競日孤鳴大笑壹聲：“小公子此番話語漏洞不少。無妨，來吧。”

侍棋手腳麻利端來棋盤棋蠱，楚河漢界泾渭分明。學童們見師匠破例與人對弈，扔了棋譜壹哄而上，堆在棋桌旁邊，師弟疊著師兄，師兄背著師弟，妳壹句我壹句，叽叽喳喳，指指點點。學童嘴貧，問師匠：“師匠，您今日身體抱恙，用不用小徒幫忙？”
“不用，妳已經在積極地幫倒忙了。”
果不其然被師匠堵回來，學童撅撅嘴，拿豆大的眼睛觑這個叫神弈子的少年。尚且不知他棋藝如何，但觀其神采奕奕，氣定神閑，面對師匠毫無懼色，這棋館裏卻是找不出第二個如此風采的人。
競日孤鳴等他坐定，道：“我不欺負少年郎，小公子先手吧。”
少年何等氣盛，不甘落後：“師匠不必禮讓，我對自己有信心，還是師匠先手。”
“那我就不推辭了。”
競日孤鳴有意搓他銳氣，開局建立攻勢，設下殺圈，少年警惕非常，落子轉危爲安。約莫三十手時，雙方已呈排山倒海之勢，步步殺機，處處設玄。競日孤鳴道：“這幾著解殺還殺，還算不差。”
少年笑笑：“只怕我讓師匠驚訝的時候過早了。”
只見少年修長的手指翻飛遊走，連棄雙炮再棄壹車，再進車殺局，局勢扭轉，殺向中局。
圍在壹旁的學童驚呼出聲：“這是江湖著法！”
“師匠，他詐妳呢！”
“別被騙了，他狡猾得狠！”
原以爲這少年豐神俊朗，棋路若是凶險必定綿裏藏針，不料開局著法便詭秘非常，江湖排局的濃郁殺意撲面而來。壹群孩童妳來我往，爭論不休，與少年交過手的凝神分析著少年的功夫，沒交過手的則七嘴八舌議論著少年的棋路。
侍棋站在壹旁垂目觀察，沒有說話，她眼見師匠在少年著下這驚人的壹手時恍神了。

“輪到王爺了。”神弈子提醒道。
十六歲的競日孤鳴擡頭，面前的青年神色從容，難察情緒。方才這名叫神弈子的青年連棄雙炮再棄壹車，進車殺局，想營造逼殺的假象詐他的子。競日孤鳴平時練慣了古棋，無聊時會研究江湖棋局，他對這種江湖著法頗爲了解，卻沒想到在金碑開局的對手身上見到。競日孤鳴自開局以來遇到的皆是學藝不精的棋手，或是學藝有精的也不夠他精，這名自稱神弈子的青年款款而來，邀他先手，沒想到下手快似飛刀，詐兵之計狂風驟雨般襲來，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公子對江湖著法如此熟悉，想必贏過不少茶館酒肆的民間高手。”
“王爺謬贊，我只不過是閑暇時略有研究罷了。”
“哦？那麽神弈子師承哪位棋師？”
“我來自墨家，弈棋是自學。”
“自學？小王縱是有弈棋天資，也要跟夫子學習行棋，公子若真是自學，只怕是蓋世之才了。”
“是不是蓋世之才，王爺壹試便知。”
競日孤鳴見面前的人泰然自若，眼神堅定，深吸壹口氣，隱隱感覺到體內的血氣充盈。
他圍魏救趙，取出神弈子欲除之子，于楚河之界步下誘敵之計，再聲東擊西，請君入甕，引得紅棋落入西北之地，形成合圍之勢，壹舉撲殺。神弈子見他殺法凶猛，卻是氣定神閑。他兵分兩路，壹路巧妙渡河，偃旗息鼓保留兵力，壹路單刀直入奮力搏殺，險象環生之處妙著頻出，化險爲夷，同時青山不損，寸步不讓，這中局雖然看似紅棋失利，實則龍爭虎鬥，勢均力敵。
到了殘局，競日孤鳴額頭已冒出薄薄細汗。他將手中的茶杯放下，雙手扶在雙膝旁，凝眉思索，神色謙恭。然其渾身散發壹種氣吞河山的氣勢，乍看之下，竟有王者之姿。他擡眼，神弈子正定定望著他。此人壹襲青衣，壹尾青發，由于年輕，亦或由于遊巡四方，並不華貴的衣衫被他穿得神采英拔，衣袂脫塵。旁人望去只知他英姿勃勃，競日孤鳴望去，反而知他壹雙眉目早已淩駕人世間，超然而淡漠。神弈子身上有種令人毀滅的氣質。
神弈子從競日孤鳴的注視裏注視競日孤鳴，競日孤鳴不知道的是，神弈子看的不僅是他的棋路，還有他看似病弱的身軀，他渾厚而強勁的內力，他死去的家人，他溫和而寒冷的親情，以及他們兩個的未來。很快，他垂下雙眼，壹切盡收眼底。這個王爺不是他要找的人。
這次輪到競日孤鳴提醒他：“公子出神了。”
“這是我唯壹壹次在對弈中出神，也會是最後壹次。但是，值得。”
殘局攻守反而不似先前殺機四伏爾虞我詐，棋面已成膠著之勢，雙方妳來我往，著法都是相似的細膩綿密，神弈子偶爾突發奇招，誘得競日孤鳴疑兵又空城，站在楚河邊上尋找他的衣角；競日孤鳴密針細縷，壹步數變，在神弈子的戰陣中排兵布陣，妳中有我，我中有妳，局勢變化反複，二人雙手糾纏。
只是越至尾聲，競日孤鳴總會被神弈子的誘敵之計勾去，這神弈子的棋路有種誘人的魔性，競日孤鳴明知那是迷霧陷阱，是唬人假象，卻總在不知不覺中投入他的天羅地網，直至最後，他化險爲夷的手掌已逃不出神弈子的五指了。
交錯的兩手在漢界上方相觸，神弈子鳴金收兵：“王爺棋藝果然了得，此局勝負難分。”
坐在壹旁觀戰的棋手盯著棋盤看了幾秒，嘩然炸出巨大聲浪，所有人都在爲這盤此生難見的棋局驚訝興奮，情緒激動難以自制，有棋癡爬上坐席的軟墊流淚呐喊，更有棋手沖上前來質問默蒼離，掌聲雷動壹浪疊過壹浪，人群面紅耳赤。
競日孤鳴坐在位子上，靜靜地盯著棋盤上的殘局。他依著神弈子的棋路，看見自己棄卒保帥，丟盔棄甲，舍棄身旁所有棋子，單槍匹馬殺入戰圍，壹時得勝，又看見自己窮途末路，孑然壹身，最後卻死于身後空無壹人的寒冷。
良久，他笑道：“是小王輸了。”

弟子學童忽然襟聲，紛紛擡頭望向師匠，努力理解著師匠口中的稱呼。侍棋見師匠頂著病體同少年下了兩個時辰棋，正自心焦。與他對弈的少年擡頭看看師匠的神情，又低頭看看棋盤，大爲不解：“師匠明明贏了，怎麽說自己輸了呢？”
學童壹個個瞪大雙眼望著競日孤鳴，這些孩子經驗尚少，這盤棋下到中局後期，他們就已經看不懂這看似簡練卻深奧的局勢。師匠更是壹言不發，著了魔似的行棋，其氣勢、手法都與先前不同，好似變了壹個人。少年中局還能勉強應對師匠的攻勢，到了殘局，他在車炮卒的變式中失了先機，被師匠吞得無處可逃，最後只能認負，但師匠卻喃喃自己輸了。他未及細問，便見師匠神情突變，壹手按住胸口，壹口血吐在棋盤上。
“師匠！”
“師匠！”
疊在壹起的孩童四散如花綻，年紀大些的師兄反應快，帶著兩個伴沖出棋館找醫館，年紀小些的哪裏見過這場面，只嚇得愣在原地，更小的學童見師匠突然吐血，擔心又害怕，拉著師兄的袖子哇哇大哭。師兄把師弟壹把撈起，師弟推搡著小師弟，椅凳被動作碰倒，茶杯瓷具叮當作響。對弈那少年見狀企圖安撫學童無果，又見競日孤鳴面色慘白，更是心急如焚。侍棋拉過競日孤鳴手腕把脈，又見其脈象甚微，幾不可感。她稍稍壹按，往競日孤鳴體內注入內力。競日孤鳴扶著棋桌喘氣，緩了許久，臉上才回轉壹絲血色。他擺擺手：“方才回過神來，心神激蕩，讓小公子見笑了。”
又轉過頭恐嚇學童：“小娃兒，妳們要是再吵鬧，師匠我就要壹命嗚呼了。”
四下裏總算安靜下來，競日孤鳴讓侍棋去煮安神湯，顧自擦幹嘴角的血。他再看這血迹斑斑的棋盤，才知道自己方才入戲太深，像當年壹樣。
“師匠，您身體可有大礙？”
“勞小公子費心，我身體壹向不好，老毛病了。”
少年點點頭，見他壹直盯著棋盤，又問：“師匠與在下對弈時，可是想起什麽人了？”
忖壹下，“沒有，只是出神了。小公子這棋藝還需精進，要多加學習啊。”
“那夫子可願收我爲徒，指點我的棋藝？我方才來時便與您的侍棋說過的。”
“我開棋館就是爲了教授棋藝，妳若想學，明日便可來。”
“多謝師匠！”少年自诩天才，在柳城難逢敵手，今日壹敗讓他頗有領悟，更讓他對這名師匠的棋藝抱有極大的興趣。對弈中，他隱隱感到這是壹盤舊局，師匠下手迅速，毫無破綻，甚至不經思考便落子，可見他對這盤棋已經爛熟于心，各樣的變式、奇招都事先思考過，只是他不知道個中淵源，直覺師匠也不想提。那麽便不提好了，他對別人的私事不感興趣。
他望著那盤著法精妙的殘局，歎道：“我今日落敗，看來神弈子這個名號要易主了，師匠才是當之無愧的神弈子。”
誰知師匠也望著這盤棋，他又有些出神了。
他苦笑道：“可惜。妳和我，都不是神弈子。”

少年走後，侍棋和學童擔心師匠的身體，鬧著要送競日孤鳴回家。競日孤鳴推脫不過，被大大小小的孩童簇擁著回府，到了大門口，幾個孩童對他又抱又拽。他終究還是喜歡熱鬧的。
他蹲下身：“師匠要休息，妳們不能再跟進來了。”
“方才郎中說師匠需要休息，我們准許師匠明天不來。”
“那准不准許師匠後日不來？”
“准了！這個月都可以不來！”
“哈，那師匠就卻之不恭了。”
侍棋面露猶豫，她擔心師匠，卻也不好僭越。競日孤鳴瞧她焦灼的神色，笑道：“妳真是很像我的壹個故人，她照顧我很多年，也像妳這般關心我。”
侍棋不知道說什麽，她知道師匠是個有過去的人，但師匠從不跟別人提起。她只是把藥包塞給競日孤鳴：“師匠，壹定要吩咐按時煎藥送藥，您這身體壹日都不能拖。”
競日孤鳴扶著門板進屋，才大口大口地喘嗽。下人接了他的藥包不敢多問，低著頭就往後廚忙活。他扶著牆走到窗邊，今早學童來接時那盤棋還沒下完，他坐下順氣，思索怎麽在這盤棋上力挽狂瀾。他對這盤棋的執念太深，好似贏了這盤棋就能得到什麽，其實不能。
“妳那個徒弟，現在仍然被九算玩得暈頭轉向，每次對付他們都手忙腳亂的。”競日孤鳴移動著棋盤上的棋子，他已經下得毫無章法了，“矩子，我有時候真想問妳，爲什麽是俏如來。”

當年金碑開局，墨家矩子不過二十三歲，就已經把自己的人生打理，打死了。他雲遊四方，尋找壹個繼承衣缽的徒弟，在棋桌上遇到競日孤鳴時，這個體弱多病的小王爺也不過十六。那時他已在九算的聯手布局中反將壹軍，同修的血汙中他只需壹眼，便知這個小他幾歲的王爺今後必定掀起腥風血雨。
然而競日孤鳴壹無所知地沈浸在他的棋局裏，二人兵戎相見，蘭陵王在戰場上疾馳，默蒼離四兩撥千斤，輕易就摘下他的面具。他的智計、謀略、欲望乃至最初的本心，都暴露在神弈子面前，而神弈子要看的，卻是蘭陵王如何破陣。北競王不懂得收斂鋒芒，竟在自己面前原形畢露。天幕低垂，神弈子走了。
神弈子的背影在競日孤鳴的記憶裏活了很多年，後來神弈子換了個名字現世，默蒼離的背影又在競日孤鳴的記憶裏活了很多年。金碑開局已逾十載光陰，他坐在北競王府的大殿裏，才頓悟那年金碑開局，自己本有機會成爲他唯壹的徒弟。
兩人再次見面，競日孤鳴有意逞能，卻沒想他站在默蒼離面前，也仍然是那年的模樣。那壹刻默蒼離又化身爲神弈子，對競日孤鳴說：當年若是我想贏，再讓三子也能敗妳到無地自容。
那夜，競日孤鳴回宮擺起當年那壹盤殘局，回憶著二人的棋路反複推演。他從春寒料峭弈至秋風送爽，發現若他再得三子，必定能大敗神弈子。他已准備好下次對上默蒼離的說辭，但這套說辭還沒來得及傳入默蒼離的耳朵，默蒼離的死訊就先進了苗疆。
誅魔血印，壹脈單傳，殺師血繼。
“如果讓我來殺妳，妳的頭顱不會懸在天擎峽被武林恥笑，九龍天書之局，也沒有人是小王的對手。”
他自言自語，月色透淨，他覺得自己恍惚間又看見了神弈子。
那人還是二十三歲，壹襲青衣，意氣風發。他說：“別說多余的話。”
競日孤鳴笑笑：“分明讓俏如來與我對弈，他不壹定能贏我。爲什麽我只是下棋太認真，就被妳革除在外了。”
“妳與俏如來的差別不在棋藝。”
“那我輸在了哪裏？”
“妳輸給了妳自己。”競日孤鳴呆呆看著他，怔了許久，突然飛起壹掌掀翻棋盤，心神激蕩無法抑制，口中嘔血不止。他噗嗤壹下又哭又笑，隨後又禽著眼淚大笑不止，笑三十年愛恨，笑命運弄人，笑隨性而來敗興而歸，笑蟄伏多年功敗垂成，笑到最後，也不知在笑什麽了。
他道：“神弈子，只有妳看見了真正的小王。莫怪我何苦執著，哈。”
神弈子在透明的夜色中看他，正如當年注視他低頭思忖的模樣。
“再來壹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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