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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08-26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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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6 【藏俏】The Rose
1
藏俏合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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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傳來的聲響驚擾了正閉著眼小憩的藏鏡人,他警覺地站到門後,只等那人一進門就能第一時間鎖住他的咽喉——就像現在這樣,溫暖的觸感令藏鏡人手指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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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沒有表現出絲毫驚慌,儘管只要藏鏡人稍加用力,他的脖頸能立刻被擰斷。藏鏡人可以做到,但他不會,俏如來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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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大概是看出俏如來正在想什麼,不滿地冷哼一聲,卻還是鬆開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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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青年這樣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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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只覺得可笑,但在動手的時候傷口裂開,他有些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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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在平時這份耐心沒有展現的機會,而藏鏡人給了它機會。俏如來毫不在意地放下手中的袋子,裡面裝著最廉價的藥劑和繃帶,還有一捧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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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俏如來將袋子裡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藏鏡人有些坐不住。他的傷口有些時間了,加上淋了雨,只有這點藥恐怕不行,更何況,如此拮据的情況下,俏如來竟然有那個閒情逸緻去買一捧既不能吃也不能治病的種子——還是用的他的錢。藏鏡人挑了挑眉,正準備發表他的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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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太偏僻了,連小診所都找不到。」俏如來像是完全沒察覺藏鏡人的不滿,卻恰巧趕在藏鏡人之前開口,「——不過好在運氣不錯,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一位迷路的老人,他脖子上掛著聯繫方式,我聯繫了他的家人,而作為感謝,他們送了我一些藥,還有這些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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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恐怕不是普通的好運。藏鏡人不再說話,眉頭的結也有了鬆動的跡象。在俏如來望向自己的時候,藏鏡人解開襯衫扣子,露出胸前滲血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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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很自然地靠過來,沙發太矮,他幾乎跪在地上才與羅碧齊平。伸手去拆紗布的時候俏如來儘量放輕動作,但傷口與紗布的粘連是沒辦法避免的,他提醒藏鏡人一聲,隨即毫不猶豫地撕下那塊被血浸透了的紗布,藏鏡人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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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說,這次又是為什麼?」俏如來開始說話轉移藏鏡人的注意力,他說著拆了醫用棉簽的包裝袋,蘸了碘酒,一點一點浸潤外翻的皮肉,手輕微地發抖,不知道藏鏡人是否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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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沒有立刻回答,他看著近在咫尺的雪白髮頂,在它即將觸碰到嘴唇時仰起頭,回答了俏如來的問題:「我申請退出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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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真是死裡逃生。」俏如來語氣平淡,聽著像冰冷的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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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皺了皺眉,還想再說些什麼,卻很快被胸前傳來的劇痛分散了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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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有些疼,據說這是那位老人年輕時自己研製的藥,見效快,所以疼痛也是普通傷藥的幾倍。」俏如來說著,手上的動作很快,上好藥,又用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綁好繃帶後,突然垂下頭去,唇角輕輕碰了碰藏鏡人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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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隔著這樣厚的紗布,藏鏡人是什麼也感覺不到的。但他感受到了,青年的唇帶著冬風的凜冽與肅殺,如同薄薄的刀片,在他心上劃開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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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您說,我能做什麼。」俏如來起身,揉了揉發麻的雙腿,考慮到藏鏡人是個傷患,沒去和他擠那小得可憐的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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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上你的東西,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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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絲毫不意外,只對著藏鏡人笑:「用完就扔,叔父未免太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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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子的笑和眼淚都像是惡魔的咒語,能攝心奪魂,藏鏡人果斷移開視線不去看俏如來。但他轉過頭還是能聽見俏如來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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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得意,有什麼可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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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叔父一個人也不方便吧。這裡真的很偏僻,如果像以前那樣只當作短暫的歇腳處是沒問題,但是現在,您看,您既行動不便,也不適合出門——還是說,您希望換個人來照顧您,比如——」俏如來故意拉長了聲音,不出意外收穫藏鏡人的眼刀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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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原本有所緩和的神色瞬間和霜凍過一般,唇繃成一條線,看向俏如來的眼神里滿是威脅,大有他將那人名字說出口就要將他扔出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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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也知進退,識趣地換了話題:「所以我還是留下來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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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哼一聲,沒有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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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藏鏡人答應了,俏如來將地面上的紗布收起來,思索一下,借了藏鏡人的打火機將它們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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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風淳樸的地方出現這麼血腥的東西,難免不會引起懷疑。」俏如來主動解釋,而藏鏡人根本沒有看他,他在看空無一物的天花板,還是沒有刷過粉的水泥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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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沒去戳穿藏鏡人的欲蓋彌彰,他從一開始就勝券在握,於是他收拾了殘渣,又心情很好地在廚房裡翻出缺了小半部分的碗,頂著藏鏡人充滿疑問的目光說:「前段時間路過這裡,順便上樓來坐一下,然後不小心失手打破了一隻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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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洞百出的謊言,藏鏡人連戳破它的興趣都提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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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藏鏡人不在乎,俏如來便拿著它到窗台邊,盛了他回來時從樓下挖的土,將種子填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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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像是終於看膩了水泥牆面,在俏如來打開窗戶的瞬間目光也追過去,正好看見初春的陽光被放進來,地面上還有一道被拉長的身影。那身影時常動,一點也不安分,晃著晃著,忽然停下來。藏鏡人疑惑抬頭,正好對上俏如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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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抓了個正著的藏鏡人活了半輩子,終於體會了一把尷尬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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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卻沒有在此刻乘勝追擊,他轉過身繼續擺弄。其實窗台上已經擺滿花盆,都不太大,只是這個破碗落在其中顯得格外寒酸,他卻越看越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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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那道目光是真的消失了,俏如來有些遺憾,只是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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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他種子的老人坐在滿園春色中,溫柔的紫藤花掛了一棚,有些幾乎垂落到俏如來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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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花的人一定會幸福,因為花神會祝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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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回想起這句話,唇角又有了笑意。他確實非常幸運,不過不是花神的祝福,那是他付出後應得的回報。就像此刻,他將種子埋下,只等哪一天,它破土而出,抽條結苞,開出最明艷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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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地處城中村的老房子實在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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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偏僻這一最明顯的缺點,另外就是戶型小,設計也很不合理,浴室——姑且稱之為浴室——更是小得可憐,一個人站在鏡子前,就占據了整個屋子的大半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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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在沙發上換了個姿勢坐著,沙發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奇怪的聲響。他有些不耐煩,不知道俏如來這小子到底為什麼能在浴室里一待就是半小時。但是他拉不下臉出聲催促,只能繼續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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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早。」俏如來見到藏鏡人,笑著打招呼,換來一陣沉默,在初春的早晨混著春寒難免令人有些發冷。他卻毫不在意,徑直走向小廚房。不幸的是,整個屋子裡唯一的碗就在昨天被他拿去當了花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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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上次回這裡已經是十個月前的事,確實久了一些,俏如來甚至以為他不會再回來。畢竟這間年久失修的屋子對於藏鏡人來說,本來就不算什麼居所,要拋棄輕易就能拋棄。他是空中盤旋的鷹,不會因為任何人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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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藏鏡人意識到生活上的問題,比如吃飯,俏如來已經貼心地主動去解決。之前他也不是沒做過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他從最開始的驚魂不定到如今的樂在其中,接受得很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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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在彆扭的,只有藏鏡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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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在客廳里急得要開始打轉時,俏如來才提著日常用品和早飯艱難地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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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像這樣大量的採購也有些惹眼,不過好在天色尚早,看見且注意到的人不多。雖然沒人能想到藏鏡人和俏如來私下裡認識,或者說他們竟然是血親,俏如來是安全的,但可以的話,還是少出門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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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東西都在最近的批發市場裡買的,鍋碗瓢盆,加上俏如來出色的長相,店家甚至當他是剛經歷新婚之喜的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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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聞言莞爾,沒有否認,在心裡想他算新郎,那藏鏡人算什麼,只是這麼一想竟然 再壓不住揚起的唇角。若是讓藏鏡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怕不是一頓打就能消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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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飯是最普通的小米粥和包子,粥已經涼了,包子尚有餘溫。藏鏡人不挑,拿起來一口咬下去,差點沒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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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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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著藏鏡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俏如來將另一個換給他,自己接著啃被咬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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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俏如來表現得過於坦蕩,藏鏡人雖然彆扭,卻也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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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也沒什麼,越表現得不自在,越顯示心虛。藏鏡人沒由來想起這個說法,卻記不起來是在哪裡聽說。這種小事,本來也不是他會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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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一件事藏鏡人確實有些在意。為了避免壓迫到胸前的傷口,藏鏡人被迫放棄抱臂的動作。不知如何安放的雙手百無聊賴地用平時把玩槍枝的動作擺弄著一隻金屬打火機,有些年頭的打火機身體上的漆已經掉光了,露出最原本的銀色,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但藏鏡人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無聲卻有重量地落在不遠處忙個不停的人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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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俏如來給藏鏡人的傷口換了藥,什麼多餘的事也沒有做,就連眼神都老實起來,好像他的目的真就如同他說的那樣單純,只是在這裡照顧藏鏡人,直到他的傷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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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覺得總是提防這小子的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藏鏡人輕咳一聲,有些沒話找話地開口:「你不上班嗎?」他伸手摸了摸包,沒摸到煙,因此聲音聽上去還有些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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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辭職了。」俏如來百忙中還抽空回了個頭,笑意盈盈地對藏鏡人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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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藏鏡人下意識追問,但話音未落就後悔了。他不覺得這個答案會讓自己高興。要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呢?大概是無論這小子的答案是否與他有關,都會令他不爽。這樣糾結的自己,比受重傷甚至死去還痛苦,就好像他突然從冰冷的機器變成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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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俏如來什麼也沒說,只是繼續整理冰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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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冰箱可是個老傢伙了。藏鏡人買這房子起碼是十多年前的事,為了不暴露這裡,來的時間屈指可數,就連他自己都記不清裡面的家具和家電是什麼時候添置的。他靠在沙發上,牽動傷口時身體僵硬了一瞬,又調整了一下姿勢才靠上去。不過這個姿勢反倒更能看清俏如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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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看上去很熟練,似乎經常做這樣的事。藏鏡人看著俏如來不疾不徐的動作,捲起襯衫的袖子,露出一截小臂,肌肉線條比想像中更優美;長發收束著,只有幾縷自然垂落,隨著青年的動作起伏,相當引人注目,令人在意,僅僅是看著,好像就能感受到被發梢掃過的肌膚漾開的癢。俏如來果真人如其名,就連擦拭灰塵這樣的事也能做得賞心悅目。天生騙人的皮囊,藏鏡人不滿地輕哼一聲,目光卻不曾偏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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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俏如來將買的菜和水果分類放置好,看得久了藏鏡人竟然有種錯覺,好像他在十餘年前買下這個又舊又偏僻的房子,就是為了現在這一刻。那些對於尋常人家來說,最稀鬆平常的生活片段,卻是藏鏡人花了半生才到達的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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瀕死的前幾天藏鏡人想過自己是否有朝一日也會後悔,但至少在這個當下,他覺得自己從不知後悔為何物。在這一刻他篤信,這就是他最後也最珍視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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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卻第一天的言行舉止有過界之處,俏如來後面的表現都很尋常,這反而令藏鏡人有些不自在。這小子真是難以捉摸,這一點他和他那個父親比起來也毫不遜色,一窩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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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絲毫沒有被人腹誹怒罵的自覺,甚至沒有當客人的自覺。他已經鳩占鵲巢地將陽台據為己有。繼玫瑰以後,他又將從不知道什麼時候買來的種子撒下,甚至買了花盆和工具。不過雖然他熱衷於種花,其實並沒有經驗,能不能活完全聽天由命。像這樣的退休生活曾經只存在於他的夢裡,如今偷得的閒,全用在泥土裡這些不知生死的種子上面了。這算不算一種浪費呢?俏如來暗自嘆氣,微微偏過頭瞥了一眼藏鏡人,又收回目光。他這個叔父還真是不坦誠,但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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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天氣好,寒意日漸消散,春的氣息復甦,萬物生長的季節總是令人對戶外心生嚮往。偏偏他們兩人都不適合出門,俏如來還好些,藏鏡人的危險期還相當漫長。陽光溫柔春風和煦的午後,俏如來在躺椅上晃晃悠悠,被日光熏得昏昏欲睡,又在半夢半醒間掙扎著想起來,自己應該帶幾本書來的,否則這樣的日子也過於愜意懶散了。不過就像這樣躺著也不錯,畢竟能懶散的時間不會太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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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既來之則安之的俏如來,藏鏡人更顯得坐立不安。他曾經的生活除了訓練就是任務,什麼都要求快,時時刻刻都緊繃著一根弦,否則就是丟命的事。但現在弦驟然鬆弛,他還有些不適應。也是這幾天,藏鏡人跟著俏如來的作息早睡早起,才發覺一天竟然這樣長,日升月落,星辰閃爍,都由這一方陽台記錄與呈現,最普通的自然規律似乎也蘊含著無窮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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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作息同步,但實際上藏鏡人和俏如來並沒有太多交流。和之前不太一樣,曾經還是少年的俏如來還會對他有所好奇,問他的過去。但在藏鏡人不知道的時間裡,俏如來已經完全蛻變。青年的眼神依舊清澈,卻不再試圖了解藏鏡人,也變得神秘莫測起來,連一個笑容都藏著看不透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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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好像總是能找到樂趣,從清晨起來就開始忙碌。在房間裡轉了幾圈發覺無事可做的時候,就連看泥土旁邊的螞蟻也能消磨掉整個下午。藏鏡人有些難以想像他以前的生活到底有多枯燥,亦或是這個人發自內心熱愛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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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哪一種,都是藏鏡人不能理解的。他想,他和俏如來到底是有些不一樣吧。藏鏡人看著不遠處俏如來的側臉,青年正撐著頭,用他買來的小鏟子撥弄花盆裡的泥土,上面還鋪了一層五彩斑斕的小碎石頭,據說是花店的老闆送的。俏如來向他說起這些瑣事的時候總是帶著笑,眼神也是那樣溫柔——就像現在這樣,即使他的眼前只是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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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無論是對誰,他都會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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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認知令藏鏡人有些浮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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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身體素質很不錯,半個月下來胸前的傷口已經好了大半——或許俏如來拿來的藥作用更大。無論如何,他和俏如來很快就要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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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六點不到,俏如來摸黑去衛生間洗漱。今天他要出門,雖然他總是能想出不讓藏鏡人起疑心的說辭,但能避開的話最好還是避開吧。他索性在藏鏡人醒來之前出門,只要回來的時候多帶著東西就好——他剛這樣想,燈就被站在門口的藏鏡人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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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你也這麼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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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一臉驚訝。藏鏡人緊盯著俏如來的臉,覺得這表情不似作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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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你今天怎麼這麼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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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回家一趟,拿些衣服和書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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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那句不用了卡在喉口,他想,他完全可以說出來,傷口已經快好了,自己也很快就要離開了。他沒有未來,前方是一條充滿血光的路,俏如來這樣的人不應該繼續和他有染。但最後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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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向後退一點,讓藏鏡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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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空間比想像中更為狹小,容納兩個成年男人顯然有些勉強。兩個人擠在洗手池前,幾乎要貼到一起。體溫從相貼的皮膚處傳遞給對方,平日裡相安無事的假象都在此刻化為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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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下意識後退一步,脊背貼上冰冷的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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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在心口亂撞的不知名情緒迫切地尋找一個出口,他遵循本能地垂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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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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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這就是此行的目的之一,但真的靠近以後,俏如來反而開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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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兩人的頭幾乎碰上的時候,俏如來忽然站直了,開口道:「叔父,我今天可能晚點回來。雖然辭職了,但之前的項目交接好像出了點問題,我必須過去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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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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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戛然而止,原本曖昧的氣氛也被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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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感覺到心口陌生的悸動被迫消散在昏暗的晨色里,只餘一片空茫。他看著鏡子裡俏如來波瀾不驚的面容,青年的從容仿佛是與生俱來,即使在說謊時,也看不出任何破綻。藏鏡人見過太多人,卻不曾見過有誰像俏如來這樣。怎麼就和這種難纏的傢伙扯上關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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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身時俏如來暗自送了口氣,他自然不是表現得這樣平靜。但他不能露出破綻,他的叔父就像嗅覺靈敏的野獸,一點痕跡都能被他捕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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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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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大概註定不是尋常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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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藏鏡人睡眠出奇好,很多時候俏如來早起做好或者下樓買早餐回來,他都毫無知覺,也不知道是他放鬆了警惕,還是對方過於小心翼翼。但今早,俏如來並沒有發出什麼聲響,他卻若有所感一般醒來。俏如來離開以後,藏鏡人依舊難以入睡。
X'Xx"M
就在藏鏡人不知道第幾次翻身時,他似乎感受到了什麼,迅速起身,從窗簾縫隙中向外面看。樓下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人似乎在等人,不耐煩地抽著煙,女人正在對著電話破口大罵,兩人隔著相當一段距離。儘管兩人刻意避開了直接的眼神交流,但他們僵硬的動作還是瞞不過藏鏡人。演技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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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這些天在家查看樓下的狀況,藏鏡人很清楚生活在這裡的人是什麼樣的——生活貧苦,但大多數人樂在其中。大多是老人,生活節奏慢而規律。突然出現在這裡的衣著光鮮亮麗的年輕人,就和俏如來一樣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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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俏如來一樣得到藏鏡人的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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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沒碰窗簾,動作輕而快地後退,換了衣服,戴上面罩,從床板下摸出一把槍,仔細檢查過彈夾又摸了摸小腿內側的口袋,確認匕首還在,裝好槍就離開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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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已經不安全了,藏鏡人想了想,拿出老年機給俏如來發了一條簡訊,然後一把將它摔碎,從樓道的窗台跳到另一棟的走廊,匆忙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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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這些年經歷的追殺全都記錄下來,大概都能出版成傳奇小說了。但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令他覺得疲倦又無望。他自然是不願意去揣度俏如來的,他也希望一切都只是巧合,俏如來真的只是去處理前公司的歷史遺留問題,而出現在樓下的陌生面孔也只是他職業病犯了,一切都還有轉圜餘地。他甚至只是出門晃悠一圈就折返回去,然後發現去而復返的俏如來什麼也不知道一般對著他笑意盈盈地說:「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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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他當然希望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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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眼睛瞪得銅鈴大,疾風吹得眼睛發澀,因為恨意而咬緊的牙關發出「咯吱」的聲響。他步履匆忙地在老城區的窄巷中穿梭,一直留意著身後,並沒有可疑的聲音或人影。半個上午的老城區正是喧鬧的時候,主要幹道上全是叫賣的商販和買菜的老人。而藏鏡人避開了幹道,小巷子裡則沒什麼人,只有附近人家種的花花草草未經修剪的枝葉越過紅牆,伸展到道路兩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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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帶刺的花枝在眉梢刮出一道血痕的藏鏡人非常不合時宜地想起俏如來,想起青年在他家陽台上布下的無數種子,在這逼命的一瞬他竟然在遺憾或許自己沒有機會看見那些花開了。與此同時藏鏡人忽然向一旁閃去,避開了身後的刀刃。他一心想脫離的過去所培養出來的本能反而成為他關鍵時刻的保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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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人揮空後不急反笑,身後的跟班們也跟了上來。不過好在對方似乎只是打前陣的,藏鏡人瞥一眼,不過五六個人,人手一把十寸長的砍刀,在陽光照射下泛著森冷的光。看來對方也有所顧忌,不敢輕易動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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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快步向前跑過轉角,不至於被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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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動手的人緊隨其後,再次揮刀,被轉過身的藏鏡人眼疾手快地捉住手腕,向他的方向一拉,抬膝狠狠一撞,只覺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他大概也沒見識過藏鏡人這堅硬如石頭的手掌,那手指收緊,他手腕便脫了力。見狀藏鏡人接過刀,低頭矮身,躲過這人身後向他襲來的刀,向後撤步,揮刀一擋,抬腿踹翻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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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鄰的街道依舊人聲鼎沸,卻無人注意到這個原本應該安靜的角落裡剛經歷過一場殊死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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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人,還有一串帶血的腳印蜿蜒至巷道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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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特意繞了許久,在鞋底的血跡徹底乾涸後才閃入他在這座城市的另一個落腳點。但幾乎是推開門的瞬間,藏鏡人就向旁邊一避,躲開了向他飛來的子彈。不及他喘息,子彈便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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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是曾經的手下敗將,但此一時彼一時,對方占據了優勢,決心要讓藏鏡人命喪於此。對方步步逼近,藏鏡人也不怕,掏出手槍便回敬了兩槍。槍聲暫歇,很快更為密集地響起。這樣不是辦法,藏鏡人邊退邊思考脫身之策,卻不知身後另一個不曾露面的人,槍口正對他的後心,隨即一枚子彈飛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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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收到簡訊的時候,正心平氣和地喝著茶,大有任憑對面的人無論說什麼也不予回應的意思。他看著窗外傾斜的日光推算時間,原本這個點他應該正在翻土澆水的順便偷瞄藏鏡人,但此刻卻在聽一個老頭喋喋不休的長篇大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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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提示音將俏如來從發昏的狀態中解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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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容我打斷一下。」俏如來看一眼手機,隨即頭皮都要炸起來。他鮮少有這樣劇烈的情緒體驗,偶爾體會一次就顯得尤為刺激,簡直是對心臟的巨大折磨。但最近他時常這樣,比如上一次聽說藏鏡人被追殺的事情。他當時正為退出的申請焦頭爛額,又逢藏鏡人的變故,總是很有主意的他在那一瞬間也體會了一把大腦空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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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到這裡,我不會同意的。並且,因為你們的失約,後續的事我也會有我自己的安排。從現在,不,從你們擅自去我家,我就和你們再無關係了。」俏如來的聲音依舊輕柔,但沒有絲毫溫度,即使在回暖的初春,對面的人也能感覺到一股肅殺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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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不行,」那人獰笑著說,「你以為你還能出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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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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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說這話的時候已經站到那人身後,常年握筆的右手此刻正牢牢地掐著他的脖頸。
!l8PDjAE
「雖然我和叔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您猜他會不會教我幾手防身,或是殺人的招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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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幾乎沒有任何阻礙,但是俏如來離開前聽到那人說的最後一句話令他十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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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然可以走,但等你找到他,恐怕屍體都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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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俏如來的大腦飛速運轉,引開自己是為了防止他認出樓下的人,告訴藏鏡人並沒有危險,藏鏡人就不會輕舉妄動,自然不會離開最安全的地方。但是……現在想明白已經晚了,回去也沒有用,只是平白浪費時間。俏如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會在哪?他會在哪?確定地點的第一時間俏如來聯繫了朋友,在這種時候有人支援總是好的,他稍微放下心來,顫抖的手卻暴露了他內心的波瀾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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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時間被無限拉長,接到電話後第一時間趕過來的硯寒清一句埋怨還沒有說出口就被俏如來凝重的表情和蒼白的面色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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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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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之前說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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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趕到的時候,槍聲正此起彼伏。現場一片混亂,俏如來看著滿地觸目驚心的血跡,揪心不已。他阻止了要跟來的硯寒清,隻身進去。他注視著地面,像每天清晨不吵醒藏鏡人那樣,躡手躡腳地向槍聲響起的方向走去,手裡緊握著藏鏡人曾經送他的槍,掌心不斷滲出汗,心也狂跳不止,這輩子都沒這樣緊張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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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能清楚聽見槍聲的位置,俏如來愈發小心起來。他不斷尋找新的掩體,頻繁探頭,目光飛速掃過四周,總算鎖定了藏鏡人的位置。看清眼前的狀況時近乎心臟驟停,俏如來急忙抬手,比躲在藏鏡人身後的人更早一步扣動扳機,一槍爆頭,那人倒下的瞬間還是開了槍,瞄準藏鏡人心臟的子彈瞬間沒入他的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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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上藏鏡人之後,俏如來似乎有時常有這樣的感受,好像下一秒這個人就會倒在哪片血泊中,再也醒不過來——就像方才,他再遲來一步,曾在噩夢裡無數次上演的畫面就會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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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臂傳來的劇痛被藏鏡人咬牙吞下,他無暇回頭,卻像是感知到什麼一般快步後撤,和俏如來會和。他沒想過俏如來會來,也不明白這小子唱的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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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時間解釋了,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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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寒清開車在郊外的國道上疾馳時,內心也是崩潰的。他雖然向來知道和俏如來扯上關係就會有無盡的麻煩,但像今天這樣闖閻王殿的經歷還是不多。他接到俏如來和藏鏡人時,後面追兵瘋了似的開槍,也不管他這個司機是多麼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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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好在是逃出來了。俏如來,你這次欠我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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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座的氣氛卻有些凝固,藏鏡人按著中槍的傷口,撇頭死盯著窗外荒蕪的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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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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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你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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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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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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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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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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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思索接下來往哪逃的硯寒清支著耳朵聽後面的對話,心道俏如來你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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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來嘆了口氣:「我會說的,在這之前,至少先處理一下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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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沒說話,而他不說話就是默認,這一點俏如來再清楚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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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叔父也猜到一部分了,我之前剛好救到您,都不是巧合。救了您我就提交了退出的申請,他們也同意了,但條件是監視你。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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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並不意外,示意俏如來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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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樓下的人並不是來追殺你的,只是想藉此逼你離開家,自行暴露。他們引開我是怕被我認出來。沒有儘早看破他們的意圖,是我的錯,陷你入危險,也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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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藏鏡人面色已經緩和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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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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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聞言挑眉:「還有什——」話未說完,就被俏如來突如其來的擁抱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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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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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鏡人一時間有些迷茫,他這個總是從容不迫雲淡風輕的,好像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侄兒對他說害怕,他有什麼好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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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俏如來的一時疏忽害叔父送命,怕自己抱憾終身……」怕噩夢成真,怕布置好一切還是趕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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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不是沒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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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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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全程的硯寒清恨不能多長一雙手捂住耳朵。他輕咳一聲,問:「俏如來,接下來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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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鄰市我就自己開,硯仔你自己打車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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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寒清聞言,足足做了三次深呼吸,再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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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鄰市的郊區後,硯寒清憤然下車,卻還是忍不住問俏如來:「那你們呢?以後不能回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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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以後只能浪跡天涯了。」俏如來滿含悲傷地看著硯寒清,「也不知道下次見面會是什麼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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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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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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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上次就是去他家拿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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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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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又一個謊言被發現,俏如來找補道:「老人不全是杜撰的,之前的種子就是老人送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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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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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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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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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碗裡的玫瑰發芽了,我很想讓您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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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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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但我現在覺得這不重要了。」俏如來從內後視鏡看去,藏鏡人也正在看著他,這是他們第一次目光相匯卻都沒有避開,好像一時間說過了千言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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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們都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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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麼如果,我一定會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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