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22 【逸踪中心】玉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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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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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

樓主發表於: 2024-01-22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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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2 【逸踪中心】玉暖

我造谣逸踪，有击楫中流/击珊瑚/忌霞殇，有炼铜与underage暗示，后面再拉路乘烟燕无书擎海潮zzz

妻子去世后，击楫中流悲痛欲绝。他的女儿击珊瑚乖巧懂事，将阿娘留与她的小玲玎赠给父亲，合成大小一对，永远相伴相依。击楫中流握着玉石，欣慰地抚摸女儿柔软的头发，看着女儿与亡妻相似的眉眼，手心蓦地升起一股奇特的暖意。

击楫中流称得上是个合格的鳏夫。他忍住泪，为妻子梳最后一次头；捧着她的下巴，将精致的玉蝉填入口中，颓丧地倒在棺材边。他牵着女儿的手买纸钱、蜡烛与丧幡，亲手雕刻牌位布置灵堂。想帮忙的击珊瑚被缠在白幡堆里，说好像被阿娘环抱着，又一股悲凄涌上他心头。他搂住女儿，将抛好光的牌位交到她手中，哽咽着说你抱抱阿娘吧，眼泪像梳尺一样滑过击珊瑚发间。

击楫中流守满了四十九天的灵，长燃的香在他脸上熏出两道深深的泪沟，更显得他憔悴。他忌荤忌腥，忌宴忌饮，给击珊瑚夹肉加蛋，给她哼摇篮曲，给她压好浅绿色的床幔，再守着怀念关心与寂寞到天亮。武林中声名鹊起的门派变成鳏夫宗主与其独女的幽居之所，宗主的白发垂下来，遮住了天光，一片灰蒙蒙。

净无幻再造访时，檐角的蜘蛛网已经挂灰。她不告而入，看见击楫中流正在给击珊瑚剪指甲。她的师兄似乎没有感知到她的到来，也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仿佛就算他们头顶只剩下几杆竹子上勉强歪着的几根茅草，他也能这样一心一意地给击珊瑚剪指甲。击珊瑚的手白嫩纤软，击楫中流的手干黄老硬。他一只手稳定地托着女儿的，另一只温和地进逼，细致准确地裁出十条流畅完整的弧形，又捧着她的手端详很久。剪下的指甲落在他的手里，他拈起来和击珊瑚一起看，像在看薄得能透过月光的白萝卜片。几丈外的修者净无幻似乎也听不到击珊瑚的笑语，直到她扑到自己跟前，素净的五指张开在她眼前晃，如在炫耀新染凤仙花的指甲。无幻姑姑，我也要练剑哩！她听见击珊瑚兴奋地喊。

逸踪内庭的草木疏密有致，击珊瑚的脸色却比较暗沉。以前都是阿娘在打理，击珊瑚的声音尖尖的，像日出时的云雀，现在是我和阿爹在打理。阿爹和我用餐就寝的时间，每餐的菜式，和以前是一样的。以前阿娘为我掖被单床幔，现在阿爹为我掖被单床幔。还有阿爹和阿娘的房间，所有东西都摆放得和以前一样，我们一起整理的：娘的梳妆台还在，她的衣裳还收在柜子里，床上摆她的枕头。我每天都会戴阿娘常用的发饰，阿爹给我戴的。净无幻一愣，击珊瑚仍在絮絮叨叨地说，就寝的时候阿爹再摘下来收进台子上的小屉子里……无幻姑姑，我知道你担心我和阿爹。我也挂念阿爹，我们离开的时候，阿爹握着我的手，要放开时又握住。净无幻正牵着击珊瑚的手，忽然也失去对轻重的把握。

珊瑚为什么学剑呢？净无幻突兀地问。因为我也想阿娘，净无幻又心软，我想学会阿娘的剑法。据说只要有人记得就不算真正的去世，我想把阿娘的剑术也记住，这样我心中就有更完整的阿娘。而且这样还可以给阿爹再找些事做，阿爹每天都会叫我去玩阿娘的铃铛，自己孤单在花圃前站一两个时辰。我看到他的背影，心里也跟着伤心。我想陪阿爹……想代替阿娘陪阿爹。净无幻慌忙蹲下来按着击珊瑚的肩说，珊瑚就是珊瑚，不需要代替阿娘来陪阿爹。阿爹看到珊瑚，就会想到珊瑚是阿爹和阿娘的孩子，阿娘就一直活在阿爹的记忆里。击珊瑚全没有被净无幻的紧张影响，她点点头，接着念，我想练剑，爹说剑者的指甲要短而干净，不然就会妨害握剑。无幻姑姑，击珊瑚拉开荷包，剪下的指甲该怎么办呢？我不想随便地丢掉，也不想专门地收藏。净无幻领她去了河边，放生鱼苗似的将指甲送入水中。击珊瑚盯着指甲漂远，净无幻讲，我们都会牵念离开的人，但是珊瑚，你的未来不能只有想娘，不是成为阿娘。这些指甲漂得多远，珊瑚未来就能走多远。无幻姑姑，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修者呢？击珊瑚问。净无幻握住她的手，向前一指，击珊瑚手中的风车挥剑一般地嗖嗖响。握住剑，剑会让你明了的，净无幻温柔又坚定地说。

小孩不懂逸，只是最没有定性。被净无幻谈过的击楫中流偶尔几两钱买个小孩，击珊瑚以为是给她找的玩伴，小孩以为是吃吃喝喝都不愁的大花园。他们换上道袍，在院子里玩玩闹闹，确实很有一副香火旺盛的宗门的气象。得仰头看的阿爹像一座硕大的被云雾环绕的石像，脸上有慈祥的笑容。她握着珊瑚，像给小孩额头洒水的侍童。

忌霞殇是第一个。他在家里排中间，少被父母顾及。夫妇二人背着孩子对着银子犯难的时候，他走出来磕了三个头，起身时拍去泥灰，就再不回头地踏上不染世尘的修道路途。他很快就进入了道童的身份，带着一种悖于逸踪特质的自觉：击珊瑚想找他玩，他总是在细谨地洒扫整理，仿佛整齐古朴的逸踪有扫不完的落叶、粘不完的鸣蝉、晒不完的书册。他像融进了日升月落里，身在其中反而使这里更加幽静，只有击珊瑚的布鞋在石板路上留下泥点。这让击珊瑚十分无聊。

击楫中流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击珊瑚站在击楫中流身边，嫩藕似的胳膊搁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下巴搁在手背上。她仰头问阿爹，为什么大师兄除了吃饭睡觉，从来都不玩？击楫中流答，因为他害怕一旦玩了就不能吃饭。击珊瑚不明白，怎么会不许大师兄吃饭呢？击楫中流拍了拍女儿的肩，慢悠悠地啜饮了一口茶水，拾起手边的书，隔开园子里给紫薇花浇水的小孩，是啊，他不明白。于是击珊瑚也给忌霞殇倒水，结果一边的小桌上只有她与击楫中流的茶杯。她再找来新杯子洗干净，园中干活的小孩已经离开，屋里闲散的老头已经睡着。她又去拿毯子给击楫中流披上，抽开书册的手被原先持书的手握住。另一个小孩回来换热水，看见师妹被师父搂在怀里，两个人都已睡着，师父的手指惊梦似的偶尔按压师妹的腰。然后热水被徐徐灌入茶壶中，腾起的水气令忌霞殇的所见变得朦胧。这样的情景和忌霞殇对这对父女的第一印象完全一致，师妹有圆圆的脸与圆圆的眼睛，圆得轻易地滑进师父的怀抱里。他跟在他们后面，陌生的师父从没回头看他，陌生的师妹回头确认，或者探究，或者友善地期待。

忌霞殇回头，以为自己看见了鬼——是逆着光、被祠堂门槛遮住腿的击珊瑚。他刚打扫完祠堂，他当然也打扫祠堂：先严敬地磕头，再仔细擦拭供桌与牌位，擦得缝隙里也不剩一粒灰，再严敬地磕头。他没有在祠堂碰到过别人，就像你能看到太阳与月亮同时在天上，但不会看到日光与月光同时射进一块地方。你是第二个给阿娘磕头的人，击珊瑚重复了一遍。她跨过门槛，脱了鞋（忌霞殇看到她的脚又移开目光），垫着蒲团够下来一块木牌。先室击母玎娘之灵位，击珊瑚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忌霞殇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逐字向下挪，擦洗过无数遍的字形终于有了具体的读音与含义。这是我娘，击珊瑚接着说。忌霞殇知道师娘早已过身。他见过死人，多数是老死的人。人老了之后就变得矮小，下葬的时候还要缩一圈，然后被棺椁戏法一般地变成尘归尘土归土的俗语与传闻。忌霞殇的视线停在木牌上，他眨了眨眼睛。原来去世的人最后会坍缩变质成一块只有他几个手掌大的木头，像一盒没有盖子的小棺材。大概是肉身脱水变成牌位，失去依存的灵魂飘啊飘，如果风有心它就有机会回到熟悉的地方躺下。他不知道师娘的灵魂此刻在何处，仍是恭谨地向那块木头磕头。师娘，弟子忌霞殇敬拜，他郑重地问候，又坐正了对击珊瑚讲，师娘有灵，看得见师妹的思念，肯定会感到欣慰。击珊瑚本来很满意忌霞殇的恭敬，听过后一句话，又抱着木牌，怔怔不语。忌霞殇垂下了头。

他的师父也像木头。这样说并不准确。他的师父击楫中流是一棵消沉的老木，凝固吹来的东西南北风，枝干的阴影能延伸到无限远的地方，踩在地上能感受到粗壮的树根鞭子似的在地底老练地抽打。与击珊瑚同父亲的亲近形成对比的，就是师父与他的疏远。虽然击楫中流在收他入门时就讲逸踪的主旨，修行与心意的自由，虽然忌霞殇还没有参透这些简单字词的组合，但后者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与师父之间的障壁。这和生身父母对他的无意而频繁的忽视不同，他与他的师父，还在窥察彼此，隔着这堵厚厚的透明的障壁。击珊瑚却能不受阻碍地穿梭其间，她问，师兄，你叫忌霞殇，是哪三个字，是和我一样姓击吗。这下轮到忌霞殇迷茫，他的目光缩回到自己挽起来的袖子，被抹布粘湿的手已经变干，先室击母玎娘之灵位九个字都要散成一个长条的抽象图形。我不知道，他小声回答，只能刻板地复述击楫中流的话，忌是顾忌的忌，霞是云霞的霞，殇是殇折的殇。击珊瑚听得云里雾里，在脑子里连画三个大圈，眼睛盯得越来越圆。她陷入迷惑之中，忌霞殇苦于没有浅白的解释，好在师妹的眉头很快舒展开。她轻快地讲，我们去问阿爹，阿爹肯定知道！太阳光又向里斜进了一尺，照得师妹的发饰烁烁闪光。

忌霞殇在逸踪的书房终于落座。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击楫中流读，忌霞殇与击珊瑚跟着念。北冥是遥远的地方，鲲是陌生的鱼，大得陌生的鱼。击楫中流的授课也一去千里，因为他从不停下来解说。所以忌霞殇端坐在下边，与其说是在学经，不如说是来识字。正如他初入门时击楫中流给他开放了整个逸踪，他自己选择劳作作为修行。师父不会指点他，只给他看懂所有书的机会。与逸放相对的不是束缚，是茫然。摊开一切任取同样是种偷懒的无可指摘的吝啬。他怀疑自己只是来给击珊瑚添个伴。下课后击珊瑚碎步冲到击楫中流身边，指着书上的字，脆生生地问，阿爹，什么是瞽者？击楫中流慈爱地捂住击珊瑚的眼睛，这样珊瑚就是瞽者。击珊瑚兴奋地说，我明白了，瞽者就是盲人！然后就娇气地滚进击楫中流的怀中，像一只讨要奖励的伶俐小狗。忌霞殇本来也该趁机偷学，但他只听到师父叫师妹珊瑚。忌霞殇，师父这样叫他。他终于知道自己和师妹不共姓，当机立断地割舍了他的幻想。

忌霞殇幻想过自己叫击珨商，可能是因为击珊瑚关心，师兄，你睡得冷不冷，昨天夜里阿爹加了床被子才睡；也可能是她夸赞，师兄，你把祠堂打扫得好干净喔，阿娘回来看到肯定很喜欢；或者是她苦恼，师兄，这篇我背到这里总是错，你是怎样背的？

在明亮的祠堂里，击珊瑚排出几本薄册，师兄，这些都是我开蒙的书。我问阿爹，为什么师兄不用学。阿爹说师兄的道途与我不同，学的书也有差别。但是师兄，你要来跟我学。要像和阿爹一样，我念一句你跟一句。这时的击珊瑚又是大小姐的娇纵，是备受宠爱的小孩经年涨出的底气。她神气地望着忌霞殇，眼睛亮晶晶的，就等忌霞殇的听从来引动她最后得意的开课宣言。忌霞殇一下子讲不出话，紧张地盯着击珊瑚，不敢让视线从她的眼睛上移开，眼皮都提了起来。他反复斟酌怎样讲才能足够诚恳真挚地回应，最后笨拙而坚定地答，师妹，我会全心全意地学，课业与考校我都会认真对待。击珊瑚眉开眼笑，转瞬间就又压住她翘起来的嘴角，绷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师兄，正式上课的时候，可不许这样愣神了！

正式的上课并不严肃。没有击楫中流那棵老树的沉闷呜咽，击珊瑚与忌霞殇的声音缀连在一起，像错落有致的清脆莺啼与潺潺溪水，引来清晨的阳光。击珊瑚的手指点在竖线格上，师兄，这就是咱们的击。咱们……的击，忌霞殇喃喃细语，仿佛能借停顿偷来时间，让这个笔画复杂的字永不风化地铭刻在脑子里。是啊，咱们的击，击珊瑚说。忌霞殇开始提着灯在书楼里探索他的名字，用字音做线索找和珊瑚相当的字。顾忌，云霞，殇折，翻书的时候他或许曾与这三个词擦肩而过，他没有回过头，就像亲生父母被他弃留在身后的一个角落。找字也不算难，他新认了很多字，因为击珊瑚带来的经书朗朗上口，书页的空隙中还有大段浅近具体的注解——大多是在展开叙述那些几个字就说完的典故，实在比深奥的诸子百家易懂趣味得多。教与学的两个小孩，从一高一低的蒲团对坐逐渐靠拢，变成背靠供桌的并排而坐，书靠在他们弓起来的腿上。后边的桌布垂下来，像只有蟋蟀鸣唱的夜一样宁静。忌霞殇渴求地吸取纸页上前人后人的每一个字，击珊瑚抚摸着工整的批注说，这些都是咱阿爹写的，仿佛衔着一缕待哺的雏鸟等到归巢的雌鸟的甜蜜。忌霞殇猛地听到秋蝉的噪鸣炸响在他的耳蜗。

击珊瑚说阿爹和阿娘不一样，忌霞殇问爹和娘有什么不一样呢，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吗。击珊瑚垂下眼，看到蒲团边缘露出来的线头，跟着问，男人和女人看孩子的眼神会不一样吗。忌霞殇也低下头，盯着蒲团表面的编织纹路，我不知道，我爹娘很少看我，看我的几次也没有什么不同。于是两个小孩各自局限在自己的世界里，想不明白彼此的感受。蒲草磨毛了边也不明白，光透过极细的缝隙渗了过去。击珊瑚迟钝地说，阿爹看我的眼神，暖暖的……她又想了想，试图讲明白一点，指腹来回磨那个线头……热热的，像有热气拍在脸上一样。师兄，你明白吗？她突兀地贴住忌霞殇，蓬松丰饶的头发蒙住忌霞殇的脸颊，贴住忌霞殇的脖子，将一整个祠堂里的潮气全都兜住。痒痒的，起先是痒痒的，然后击珊瑚的发丝黏住他的皮肤，结成一张湿热的网。忌霞殇眼前眩眩的，规律的编织纹路万花筒似的旋转，压着他愈发清晰的心跳声变幻。他的手掌快要碰到击珊瑚的头发，击珊瑚松开了他。她歪着头，天真地问，师兄，你明白吗？忌霞殇发现师妹的眼睛黑漆漆的，黑得看不见他自己的影子，也可能是因为祠堂就是个不透气的蛋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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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2 【逸踪中心】玉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