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材離開京城已經整整六年了,今年他剛滿三十二歲。 < {dV=
ns[Q %_
北地的雪總是來得特別早,早晨醒時發現降雪已經壓得一樹低垂,乍看似梨花的清美,其實靠近盡是雪的冷酷。早起的他呵著寒氣,走到城牆向外看去,只見遠方的雲色深重,寒風刮面時如利刀割面,北地的酷寒若非是身經百戰的將士,根本熬不過去。 oT27BK26?h
)OcG$H NK
摸索著懷裡那封信,臣材忍不住又拿出來打開來看,昨晚接到賀轅的信,信中的內容令他反覆來回閱讀,深怕這只是一個夢境。 0xg6
\?.Tq24
這一段時間他與賀轅只有書信往來,其實他們從兒時認識到現在,真正聚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少很少,還不到三十二的一成,幸好賀轅的信來得很勤,他回得也快。 eMC0
)B
4
U`5=BI
自二十六歲隨主帥駐紮邊疆,第一個三年時適逢外患來襲,幾乎有長達一年的時間都處於緊張之中,戰事之中主帥因中了流矢而身亡;他寫了一封奏書請求朝廷指派新的將帥,原以為長年駐紮京城附近的賀轅兄長、賀氏大將將領兵來援,朝廷卻晚了一個半月才一道命令,諭令他暫代守城主帥之職。 VjVL/SO/
Syj7K*,%bZ
等到戰事稍稍平定外族眼見勢不可為,於是暫時退走後;他再寫了一封奏書,這次朝廷因為他守城有功,於是便直接升為該城主帥,守衛邊疆,等待期滿後朝廷再擇將來替代。 ^iq$zHbc0u
i^'Uod0d.
這一守,又是三年。 L>EC^2\
UA}oOteG
賀轅寫信來多半說的都是家常閒話,即便有其他的事情他也不會寫在信中,臣材只能從他字裡行間還有打聽到的消息,努力瞭解他現在到底過得怎麼樣。 ()v{HBi
LAwAFma>
其實賀轅的生活就是在皇宮、太學與賀府之間往來,尚算單純。 <+c6CM$#}V
(GdL(H#IL
目前皇朝裡有十三位皇子,最小的年紀尚未弱冠,倒是皇帝倒是常常私下召見賀轅,詢問皇子們的學習狀況,卻不曾做過正式決定,但卻始終尚未冊立東宮,因為皇帝正當壯年,是故也不急立太子一事。 $w$4RQk3n
WSW,}tFp"
其中大皇子體弱、二皇子出身太低,所以便屬三皇子和九皇子最有希望成為東宮人選,賀轅雖然不曾表示過與誰比較親近。但臣材在信中讀得出來,他是與性情隨和的三皇子比較走得近,認為九皇子天資最為聰穎,但對兩者也僅止於師生之禮。 P7GF"/
&<sN(;%0R
不過賀家是有些特別的,在這件事的立場上向來比較超然。 p$cSES>r:
*Q8d&$ ^
賀氏一門是朝廷有名的忠義之門,自賀轅其祖以太師致仕、其父為丞相、以及其兄守衛皇城,一家雖是出相入將,卻因賀家女子人數稀少,不曾有過女子嫁入皇家,也罕與他家連姻,雖勢力上不似其他皇親國戚單薄,但立場一向較其他權貴超然,相當受到朝野尊敬。 l1qWl
`cgSyRD]
臣材還記得踐行那天賀家上下的盛情美意,心道難怪賀轅是這樣一個善良的人。當然這麼善良的家人,也是自有其煩惱,賀轅前幾封信來時,曾溫溫地提起他已經第二十幾次拒絕談婚事了,但賀丞相總不死心,看來是老人家抱孫心切了。 }TCOm_Y/qL
Vi~F
Q
這時一個兵士來到他背後報告:「將軍,其他大人與城中長老都到了。」 iE$/Rcp
`)W}4itm
臣材點點頭,將最新一封信放進懷中;「你先過去,說我馬上就到。」 jci'q=Vpu
b}[W[J}`
守城主將不僅是該城武官之首,事實上因為文人多不耐北方天寒地凍的氣候,所以主將通常也身兼文官之職,以往武官又精通文墨、能勝任文官之職的人不多,以往總有個師爺或參謀擔任筆墨之職。 )'RLK4l
v&EHp{8Qd
但是臣材經賀轅苦心教導,加上自己閒暇時刻總手不釋卷地苦讀,這幾年內賀轅的書信又總是連許多書籍一起寄達,臣材早已脫胎換骨,歲月與歷練使他欲發成熟,頗有大將之風。 &\0`\#R
QxmVImn"
原本銳利的眼神依舊令人不敢逼視,卻收斂起以往逞兇鬥狠時的神情;俊美的五官更加深刻突出,高大挺拔的身材披著戰袍更顯得卓爾不凡,走路姿勢雄姿英發,每當他騎馬巡視城中時,總是引來無數人的注目。 Uv06f+P(
b)A$lP%`
也有不少人想與這位年輕英俊,前程遠大的大將結親,但是臣材始終沒有再次成親的打算,對於求親的對象無論是誰,態度都是一概拒絕,儘管如此,神情嚴厲而又俊美出眾的大將依舊成為滿城少女心目中愛慕的對象。 0r+%5}|-K
f&S,l3H<
不過賀轅今次來的信,卻令這個成熟男子像少年似的興奮地一晚上睡不著,起因是因為他寫了一封奏書,內容是因為接連兩年受到攻擊,通往城中的渠道有部分受損,連帶影響城中用水,故他請求朝廷增派懂得治水的人才。 5[|MO.CB$
WJ+<&6W8
賀轅的書信卻來得比朝廷快,他說對皇子的教育已經告一段落,皇帝為獎賞他多年為皇子講學,欲封他為太子太傅,但是他婉謝了,他說他想找個理由,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所以他自請到邊城來協助守將修築渠道。 "yI)F~A
zA![c l>$
宮廷的生活不會令人累,只會令人蒼老,賀轅最後這麼說。他會這樣說,也許是真的累了,他雖溫和,卻從不是一個軟弱的人,。 av1*i3
\DE`tkV8
想起賀轅的微笑,在他想法裡賀轅就是那麼一個溫柔誠實的人,連他都覺得在官場生活十分難熬,也難怪他會這樣講了。 TY,w3E_
#isBE}sT{
he/UvMu
一個月後,賀轅到了北方,此時是九月,隆雪下得正盛。 )h~MIpWR
pt;kN&A^
臣材披著貂裘親自出迎,見賀轅為首的一行人遠遠而來,瘦長身子罩在厚重衣物中,髮髻繫著一塊冠玉,跟他的臉,跟落下來雪花一樣白。 H5Rn.n(|
V$wf;v0d(
「賀轅見過守城大將。」賀轅拱了拱手。 /R< Q~G|\
a<[@p
他快步上前,「白……賀大人,別來無恙?」 mB$r>G/'
~<pGiW'w5
賀轅只是這樣一笑,兩人都心裡明白了。
@>J4K#"
zb}:wUR
*********** $+sNjwv^F
冬天是枯水期,修築新的渠道在此時動工最理想,賀轅早在來的路程上時就規劃好了水道圖,打算利用三個月的時間完工,待春雪融解正好趕上。 b0i]T?#
}Y5Sf"~M
修築渠道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只要公事之餘賀轅與他便走到工程開工的地方,視察開工情形,甚至好幾次走入附近的山東中尋找新的水源,打算一併使之流入渠道中,在冬天行走山林間是一件艱苦的事,但是賀轅卻不以為苦。 m?_S&/+*
S)GWr"m-
白天忙碌,賀轅還常常晚上伴著臣材處理公文,臣材會問他許多事情的意見,不過大多數時候賀轅會說不要事事問他,他說這是因為他畢竟不曾真正當過官,對於為官之道看得沒其他事情明白。 Pb.-Z@
GP uAIoBo
不然我也不會一放下包袱,就逃到這兒來了。賀轅笑著說,今年連最小的皇子都滿十五了,我也總能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KF_a3\>
1dOVH7
不過臣材還是常常要賀轅坐在那邊,所以有時賀轅就是拿本書看著陪他。當然這樣也引起一些人的閒話,不過兩人不曾同房而睡,所以頂多是些閒言碎語,所以他們也不去在乎。 ~?dPF;.6_
m5sgcxt/
******* DL2gui3
有天深夜,外面正下著雪,房間裡升起了小火爐,當賀轅照例在臣材處理公事時坐在一邊讀書,臣材一次抬起頭來,看賀轅裹著厚厚的大衣縮在那裡讀書時,忽然沒頭沒腦問了一句:「白衫,你為什麼不成婚?」 vcAs!ls+
`,&h!h((
賀轅聞言一愣,隨即放下手上書冊問道:「你怎麼會這樣問起?」 '?_;s9)
5>7ECe*
「有很多人向我打聽你,我才想起你未曾成親,你也已經三十好幾了,都不曾想過成家立業嗎?」不過來了一個多月,就有超過十個以上的好事者來探聽消息,在京城裡怕不將門檻都給走平了?臣材有些壞心地逼問道 ;y?,myO
)5Kzq6.
一向反應靈敏、口才便捷的賀轅接觸到這麼直率的問題,反而似乎有點不知所措,用纖細的指尖摸索著擱在桌子上的書冊表皮,忽然反問道:「那你呢?你怎麼不成親?」 >(u=/pp=:
bzmT.!
臣材楞了一下,立刻反應道:「是我問你,怎麼是你問我?」問這種敏感話題,他的語氣反倒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潑皮少年口吻,十足無賴。 5-bd1!o
ekfD+X
「這………」遲疑許久,賀轅終於開口,有些支支吾吾道:「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我……自小情感…………很淡泊,也幾乎……….不曾有過這種…………衝動。」說完他尷尬地原本一張白淨的臉漲得通紅,連自己父兄都不曾明言過的事情這樣被赤裸裸掀開,仍是覺得難為情,更何況他知道臣材早知男女之事,更覺尷尬。 {y'c*NS
(hVhzw"~
「喔~」臣材嗤笑一聲,一雙眼睛瞇起來:「你不曾?」他促狹地瞇起一雙狹長的眼睛,「我可以找人教你。」這荒涼北城雖不可與京城同日而語,該有的地方還是會有的。 6d,jR[JP
u
Y/Q]NT
賀轅臉上又是紅了,但是隨即換回氣定神閒的神色:「儘管試吧,無論你用什麼招數,我父兄都已經用過了,都是無效。」 'uBW1,
F`U%xn,
臣材見討不了便宜,又聽其父兄也是鎩羽而歸,忍不住大聲的嘆一口氣:「唉!你沒有俗世的慾望嗎?」 xF5q=%n
T<DQi
賀轅很坦然、很雲淡風清地笑道:「不是沒有,只是缺乏。」他也曾都懷疑自己不是男人,只是三十幾年下來都是如此,他也就看得淡了。 !tFs(![
|qJQWmJO&U
「白衫你啊……」臣材真的無言了,仔細想想他們認識了這麼多年,賀轅好像就真的永遠這樣淡淡的,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功名富貴也無意追求,與其說他慾望淡泊,不如說他根本某部分不像個「人」。 U=p,drF,A
cgm]{[f
因為即便是他也罕見賀轅流露生氣、憤怒、渴望,或傷心的神色。但是臣材又明白,當一個人往往流露這種情緒的時候,總不會是在快樂的時候;而他,從不願意見賀轅臉上流露出任何不快的情緒。 ) ]U-7
v?)JM+
儘管賀轅的笑容也越來越少了,更多的時候是好像看著書,事實上是在沈思著什麼似的,而臉色雖如常,此次氣色卻比八年前所見來得蒼白許多,賀轅說這是因為北方氣候比較冷,凍得臉發白,但他明白賀轅心裡好像始終在擔心什麼事情。 ge[f/"u
A--Hg-N|
放著太子太傅的位子不當,跑來北方挨寒受凍與他一道修渠的原因,只因為賀轅不想去懂那些複雜的問題。 x9~d_>'A
7Rk eV
正沈思間,忽然聽賀轅問道:「那你呢?」 ;p/RS#
Ta%{Wa\U9z
臣材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口回道:「我?我怎麼?」 >tqLwC."'
LqPn$rZ|$
「你這麼多年來不曾再娶,難道是因為對那個女子……覺得有所虧欠嗎?」他既然當初為了這件事情奔走過,自然對事情的來龍去脈有所瞭解,因此他雖不曾提起,但這件事始終是他心裡一個疙瘩,但是賀轅不知道怎麼,就是總找不到機會,也沒有勇氣開口。 ^$24231^
"kz``6C
「我不是覺得虧欠,我只是做錯了事,那就是我殺了人。」臣材的語氣,很是冷靜,彷彿談的不是自己的事。 Ej
ip%m
}f<.07
這次輪到賀轅嘆氣:「唉!這麼多年來,你不曾想過原諒她,也原諒自己嗎?」 IBC
P6[
1-1x,U7w
「不是因為這樣。」臣材卻搖頭道:「到她死的時候,我才明白………儘管我們曾經像夫妻一樣,我對她卻沒有什麼感情……...」他自嘲地一笑:「說到底那時的我是禽獸,不是人。」 jhUab],
r@H<@Vuc
禽獸需要的只是發洩慾望,不渴求感情。 P(d4~hS
$&='&q
賀轅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沒說下去。 ;-lk#D?n9
v}IkY
臣材放下筆,站起來伸伸懶腰,有些刻意地說:「晚了,該休息了。今天晚上留我房裡一道睡吧。明天不是有京城的使者要來嗎?」賀轅怕冷,北地晚上太冷他老睡不好,所以臣材有時候會留他晚上一道睡,自己充當暖爐把被窩給弄暖了,讓賀轅睡得好些。 T c4N\Cy
{o=4(RC
「也好。」賀轅點點頭。 vL`wn=
c</d1xT
當天晚上賀轅睡在他身邊時,臣材反而有些睡不著,他轉頭看看賀轅的臉,雖然房間裡只有些微的月光照進來,不過他依舊可以在黑暗中描繪出賀轅睡著的側容。 _+S`[:;a
賀轅即使就寢,也不曾見他把髮髻給解下來,不過會有幾綹頭髮在他額頭前垂下。他的五官不算英俊出眾,整個感覺就是乾淨斯文,加上非常平淡的臉部表情,臣材覺得其實賀轅連講到自己的事情時,都是那麼平靜淡然,賀轅自己可能更早就察覺到了,他這個人其實感覺上不太像一個「人」,反而像是一座雕像。 ce/Rzid
f[HhLAVGK`
臣材躺在他身邊,閉上眼睛,賀轅的身上總是傳來一股淡淡的香氣,令他覺得有些熟悉,有些幸福,又有些難過。 cnXIE{9M
@O5-w
我自小情感很淡泊,也幾乎不曾有過這種衝動。 ZTWbe
gdRwh
不是沒有,只是缺乏。 H*!j\|v0
|rka/_
但是他有,只是他不敢,因為他不明白自己是否能成為賀轅的幸福,更怕那對淡泊的賀轅而言,只是一種負擔。 x^qmYX$'1b
M])Y|}wv8
所以,他只要這個冬天過得慢一點,慢一點就好, @mW: FVI
************ 0"(5\T
13I
7ah
有一隻豺,他原本住在山上,有一年冬天山上沒什麼東西吃,他邊偷偷跑進山下一座小寺院裡,咬了裡面一隻兔子。 PCH&eTKN
O7I:Y85i#O
兔子是一個老和尚養的。 d,CtlWp
lplEQ]J|
豺狼吃了兔子,但卻在看到老和尚走出來的時,他慌忙逃跑間受傷了,倒在地上不能動彈。 Y'&A~/Adf
'xm_oGWE
老和尚不但沒有趕走豺,反而收留了豺,從此豺就在寺裡住了下來,每當老和尚念經時,牠就趴在一邊:晚上時牠會將整個寺裡巡邏過一次,然後才在老和尚的房門外睡覺。 ~z$vF
57Q^"sl
曾經有豺的同伴來找豺,卻被豺給趕走了。 V]tucs
\]e"#"v}}_
老和尚和豺,就這樣一起度過了一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