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15 【吞莲】是夜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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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小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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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樓主發表於: 2007-12-15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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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5 【吞莲】是夜 1

他的梦中，有血光流淌，漫长无尽。
一声低语，那个声音在呼唤他。
“一剑封禅……”

他猛然睁开眼睛，额上冰凉，掌心冷汗涔涔，沾湿了缠绕在指间的白玉天珠。
夜漆黑如墨，他无声地坐着，眼前闪过支离破碎的画面，那些他以为已经泻去的了瞬间，宛如黑色岩壁上的远古铭刻，永难磨灭。

“只是忆不起，而并非忘却。”

窗帏敞开着，夜露凝结在石砌的窗台上，闪着微暗细碎的光。吞佛回过神来，顿时感到寒意阵阵。他站起身，几步走到门边。门外沧海雾茫，夜色沉寂，雾气中隐约闪耀的是莲华圣池的盈盈水面，晚风拂散时，甚至能看见远处大日殿的长明灯火。
他迎着绵延的山岚，迈步穿过空无一人的禅院，拐入一道回廊。深长的回廊有半边笼罩在月色中，夜气湿冷，露水浸透了他的鞋底，在洒满月光的青石砖面上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印记。足印停留在回廊尽头的两扇门前。吞佛抬起手，迟疑了片刻，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禅房内很幽暗。半掩的窗口透入些许清辉，但房间深处仍是一片漆黑。帐子后面隐约有人影坐起，月光映出一双苍白的足面，而那身体的其余部分依然晦暗不清。

“怎么了？”黑暗中传来低沉柔和的声音，带着一丝初醒的嘶哑。
“我的记忆……”
“怎样呢？”

吞佛却不再作声了。他掩上门，缓步向前。他的肩膀碰到了阴影中的乌木衣架，绵柔的袈裟滑落下来，他一伸手，接在怀里。

“要燃灯吗？” 一步莲华轻声问道。
“随你。”吞佛漫不经心地回答。

一簇小小的焰光出现在他眼前，火光灵巧地跳了跳，点燃了床头的青灯。一步莲华就立在烛火的光线边缘，赤着脚，身上只罩着一件素净的衲衣。他拉出椅子搁在灯下，“来，”他对吞佛点点头，“坐吧。”
吞佛的视线扫过那被月色和烛火照得透亮的地方，蹙起了眉头，他从一步莲华的身边经过，随手把袈裟往床上一丢，径自在床缘上坐下了。
他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接着是瓷具触碰时发出的柔和悦耳的响声。一步莲华转身走到他面前，把一盏青玉茶盏放入他的手里。
茶已凉，但冷香更浓。吞佛浅啜一口，“你的佛珠令我不适。”
“那是因为你心中有惶惑难遣。”一步莲华说道，“你想告诉我吗？”
吞佛的双手拢着茶盏，缓缓转动。“算了，”他最后回答，“都是些死人的面孔，说起来也无甚趣味。”
一步莲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寂静渐渐笼罩了他们。吞佛凝视窗外，望着如洗的月色。窗户敞开着，垂在他身边的帐幕被夜风吹拂，徐徐飘动。
许久，他转过脸。

“你说过，悲怒恨痴皆为狂，亦是心魔。”
“是的。”
“既是负面的情绪，为何你还要我去回忆？”
“有悲伤和悔恨才愿反省，有反省才能得新生。”
“你呢？你曾有后悔吗？”
“有。”
“那你反省的结果是什么？”

佛者无语仃立。他侧着身，脸庞周围的银色发丝随风飘扬。吞佛等待了片刻，伸出手，将一步莲华垂落的一缕长发往后拨。月色中的眉目清圣出尘，却略显疲惫。
他凝视着一步莲华的脸，忽然发现对方也正望着自己。那双不可思议的眼眸，光华流转。他想起在如来之巅见到的那次落日，黑暗降临之前，一抹静谧而柔和的红色，转瞬即逝。现在那双眼睛就凝视着他，目光充满了怜惜，还有无限的期待。

“将来我若要杀你，”吞佛突然开口，“我绝对不会看着你的脸动手。”

一步莲华笑了，灯影摇曳轻颤，朦胧的光芒在他的眼里闪动，“听你这么说，我该感到宽慰么？”
他倾身向前，抚摸着吞佛的双手，接着把它们拢在自己的掌心里。
白皙的双手，手指颀长，强悍有力，仿佛仍是朱厌在握。
“如果佛门寂寥，对于你来说，能有所体悟的话，我也就放心了。”
他抬起头，迎上了吞佛眼中突然闪现的冷冷笑意，一时竟然语塞。片刻之后，他轻声问：“你有话要说？”
门上的轻扣打断了未出口的话，一步莲华松开双手，起身开门。

月下一道蓝色身影静立，华服冠冕，冷洌容颜。他看也不看吞佛，只是专注地凝视着一步莲华。他们没有进屋，就站在回廊上轻声交谈起来。
吞佛用一只胳膊支着头，侧倚在帷帐的阴影里，倾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话。簟纹灯影，映照出空荡荡的禅房。
他想起他第一次走进这里的情形。“这是你的房间吗？”他问道。“不，”圣尊者回答他，“这只是房间而已。”

山岚从敞开的门吹进来，鼓动着一步莲华的白色袈裟。他和即导师又谈了几句，然后转身回来。“我要离开片刻。”他简单地说。
“何事呢？”
“执戒殿有文书传来。”
吞佛看着他在衲衣外披上圣尊者的华服，微微蹙眉，“此时？”他端详着一步莲华的神色，“是因为他么？”
“可能。”一步莲华静静地说，“我现在不知道。”
他抬头望了望门外。即导师立在庭院里，等待着，笔直的背影映着一轮蓝荧荧的光芒，在沉沉夜色中竟显出一股莫名的萧杀之意。一步莲华迟迟地凝望着他，从大日殿的方向传来钟声，遥远而悠长。等钟声完全消失后，他转过脸来注视吞佛，“天还未明，你要留下吗？”
他看不见吞佛的神情，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吞佛的笑声，压抑着的，很短促。
“可以。”

吞佛童子立在疏窗之下，看着一步莲华在月光和林雾中渐行渐远，那身影一度被笼罩着他的漫漫暗夜湮没。
他垂下眼帘，朱厌静卧在他的掌心，寒光如霜雪耀眼，昂首待噬。他轻抚过锋利的刃口，指尖感受到那熟悉的血腥气息。
他笑了。

“所谓至圣至尊，其实你不过是个孤立无援的失败者。这一点，你想过吗？”

风吹浮云，天边泛出淡淡的青灰色，黎明将至，但诺大的禅院里依然人声寂绝。他再次遥望，心思深处已经听到了那句回答。

“我是否孤立，是否失败，全系于你的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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